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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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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豪格转脸笑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瓜么?我现在做标注,未必就是现在打朝鲜啊。”
绎儿心里暗下舒了口气:“既是现在不打,你点灯熬油的做什么?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心疼。”
“之前的用度总要先筹算好了才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么?”豪格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尖,满是爱怜的味道。
“横竖都是要打的,是么?”绎儿试探着问。
“嗯。十二月出兵。”豪格倒是对她不存什么戒备。
绎儿的心又沉了一下,于是不作声,只是看着他专心的标注。
“问你点事情。”豪格顺口道,“下午祖章京来过,给我指了两条进攻朝鲜的路线,你帮我看看哪一条更合适?”
“哪两条?”
“一条从这里,过九连城,攻义州、宣川、定州,沿海直捣朝鲜国都。”豪格一边说,一边用笔杆在几个城池的标注点上次第点过,“另一条,从这儿过……过这儿,取北镇、朔州,再下博川、顺安,攻朝鲜国都。”
“从九连城走更好些吧。”绎儿的手指在鸭绿江沿线划过,停在了九连城,“这条路山路少,多平坦,利于奔袭行军。而且十二月时,鸭绿江也会结冰,这里江面窄,冰层厚,快而安全。”
“另一条似乎更近些。”豪格沉吟了一下。
“另一条路,山路崎岖,且十二月已经大雪封山了,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路。大军的后备也会容易被切断,骑兵通过就更难了。但如果你打定了要奔袭的话,也是不错的,只是颇为弄险。”绎儿思索了一番认真的分析道。
“可是前一次,是从九连城沿海攻击的,只怕朝军早有防备了。”豪格为难道。
“你们是突然进攻,就算朝鲜王得到义州的警报,也要些日子,等他们防备,你们早就已经到他们国都了。再说,哪有提前防备的道理……”绎儿宽慰他道。
“可是皇阿玛已经对上次参加登基大典的朝鲜使臣下了战书,说不日要攻朝鲜。”豪格叹了口气。
“哪有要进攻别人,却事先告诉别人的道理?”绎儿诧异不已。
“只因为朝鲜的两个使臣在皇阿玛受尊号的时候不肯下跪称臣,所以皇阿玛很恼火,认为朝鲜王已经破坏了之前的兄弟之盟。”豪格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希福大人也曾说,进攻之事怎么能事先告知。皇阿玛却说,这件事情日后只会对我国更有益处。”
“什么益处?”绎儿不很明白。
“我也不知道。”豪格摇头道,“之后只让我们去做进攻朝鲜的方案,别的什么也不说。”
“这倒是奇怪了。既然告诉了别人进攻的日子,那么自然是尽快进攻,不给对方喘息布防的机会,为何却要等半年之后出兵呢?”绎儿月眉紧皱,愈发读不懂谜题。
豪格这里还没有说话,便听见门口德希的声音道:“王爷,宫里来的旨意。”
“怎么了?”豪格忙应声道,“进来说。”
“嗻。”德希应了一声,开门进来,“王爷,宫里刚来的旨意,卯时一刻请诸位王爷进宫,在翔凤楼议事。”
“都请的哪些人?所议何事?”豪格习惯性的问道。
“召见了睿亲王、豫亲王、成亲王、汉军的固山额真石廷柱大人,还有武英郡王,饶余贝勒、超品公额附扬古利大人,固山额真真宗室拜音图大人、谭泰大人、叶克舒大人等等,总之人很多。”
“这么多人?”豪格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有什么事情需要惊动这么些人?”
“回王爷,宫里人说,是……”德希本能地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绎儿,表情明显有些犹豫。
“说什么?”豪格追问道。
“是为了出兵明朝……”德希说罢,忙将头低了下去。
绎儿的脑子里嗡了一下,差点没站住脚,脸色蓦的煞白了一片,颤抖的唇,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
豪格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张了张嘴,又紧紧地抿上了,只是挥挥手,示意德希退下。
德希见机悄然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绎儿还没缓过神来,眼神一径的发愣,她还没有从征战朝鲜的计划中找到答案,居然又听到了攻打明朝的噩耗,整个人彻底的懵掉了,杵在桌子边好像没有了呼吸。
豪格移步过去,伸出手臂,将她小心地揽进怀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
绎儿被他怀里的温度熨烫着苏醒过来来,这才黯黯道:“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豪格抚了抚她的额发,心里仿若打翻了五味瓶,全不是滋味:“嗯,那……去睡吧。”
绎儿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背过身去,脱开了他的怀抱,失魂落魄的垮着双肩往门口走去。
在她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城楼的更鼓正敲起了寅时三刻的点,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盛京城上空久久的徘徊着,缭绕不息。
“王爷,该进宫了。”德希擦着她的肩膀往前一步,侍立在了门口。
“去准备吧。”豪格淡淡的说道。
绎儿低了一下头,提步向水榭另一边走去,脚步重的有千钧,用劲了力气也只能稍稍挪动而已。她走了没有几步,便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的消失了,心下一紧,匆忙回首,正看见豪格带着四五个侍卫匆匆离去的背影。
书房的灯火慢慢地暗下去,继而熄灭了。
绎儿脚下一软,抵着水榭的扶拦滑了下去,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
“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挂糠灯。糠灯照亮羊肠道,我送阿哥去出征。去出征,好威风,左肩挎着雕翎箭,右肩背着宝雕弓。白马银枪挑红缨,腰间荷包交给你,盼望阿哥早立功……”屋子里传来了奶娘哄瑞木青睡觉的眠歌,唱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这种憧憬对于绎儿而言恰是一种敏感的刺痛。
这里的人把征战的血肉相博当作一种信仰,一种骄傲,对于生灵涂炭的痛似乎并不以为然,因而他们变得格外的强悍和勇猛。她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当年永平四郡一片荼靡的惨状,横七竖八的尸体,焦黑的土地,还有渗入城垣的鲜血,一幕一幕的就好像刻在了她的心里,永远也无法抹煞掉。这一切仿佛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纠缠着她不依不饶,直到她心力交瘁。
习惯了站在府门口目送豪格远征,一次又一次,然而,这一次的出征,她无法再继续这样麻木。别离是苦,重逢则带着痛,她矛盾着什么都不想要,天却丝毫没有成全她的意思。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笑脸,阴朦朦的天忽然飘起小雨来。
绎儿仰起苍白的脸,迎着扑面的雨水,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雨水。
这样的雨水也同样在关内的土地上溅起泥泞,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曹变蛟手中的军报被狠狠地合上了,他原先孩子气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将嘴角用力向下压了压:“山海关外已经败了七仗了,锦州和宁远的防务怕是也……看来,我们该准备一下了,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要接到勤王的羽檄了。”
谢弘翻看了一下军报,重新放回桌上,反翦了双手站起身:“以这个行进速度,不消三日,清军就能攻抵昌平。”
“如此京城怕是危险。”曹变蛟有些坐不住了,言语之间强作的镇定已经所剩无几。
“未必吧。”谢弘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不紧不慢道,“清军的铁骑再强,也不敢深入腹地。这就好像一个强壮结实的人踏进泥沼,越是挣扎,越是难以拔足。毕竟宁锦防线还没有攻破,皇太极老谋深算,不会愿意趟这混水。崇祯二年的事情,你莫非忘记了?”
“上一次皇太极没有攻占京城,是因为忌惮袁督师的大军。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中原地区的兵力现在都扑在剿寇上,宣大一块稍微充实点,其他防区力量都很薄弱。”曹变蛟并不赞成谢弘的判断,语气中充满疑虑。
“上次,我军守城者,加在一起也赶不上清军的三分之一。若是皇太极真要攻陷京城,不过只是谈笑间的事情。他之所以后来退兵,不是因为忌惮督师的大军,而是他清楚,倾兵南下,身后有宁锦防线可以随时威胁自己的后方和退路。一旦他贸然攻陷大明京师,宁锦防线必然倾巢奔袭沈阳,他从此陷身于关内,等同给自己掘墓送死。”
“那依你看,清军这次南下又是为了什么?”曹变蛟觉得他分析的也有道理,于是又追问道。
“只是侵扰吧。”谢弘重新坐下来,呷了一口茶,“在他没解决朝鲜之前,他是不会贸然和我大明决战的。现在关内流寇四起,我军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剿寇上,消耗的是我大明自己的实力。皇太极何不坐收渔翁之利,趁火打劫一把,为自己入侵朝鲜做个战备。”
“是啊……”曹变蛟感叹道,“内乱不除,外患永远也平息不了。唉!”
“天下纷争无了结之日,只是这哀鸿遍地,百姓何辜……”谢弘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们为内忧外患感慨之际,清军已经长驱直入,跃过居庸关,虽然一路受到的拼死的抵抗,甚至遭到大同总兵王朴的驰援入卫,损失了一千多人,仍然竭力挺进,攻抵了昌平城下。
昌平城因为是大明朝历代皇陵的拱卫之城,原是格外坚固难攻的。可是,巡关御史王肇坤被武英郡王阿济格内外夹攻的计策所惑,收纳了所谓的战败逃归的残兵,结果七月七日的团圆日子成了永远的梦魇。阿济格的军队先攻取的天寿山,焚毁了熹宗皇帝的德陵,紧跟着取道昌平城下,用二十多个固山的兵力同时发动火炮攻击,城楼尽毁,城内变成了火海一片。七夕佳节的昌平,人间胜景一夜之间变成了阿鼻地狱,死伤无算。
便是这样,阿济格的先头部队也没有收手的意思,连夜奔袭,攻破巩华城,攻克良乡,从屯沙河到清河,直逼京师的西直门。
兵行势若破竹是崇祯皇帝没有想到,更是所有内阁官员六部堂官没有想到的,听到清军逼近京师城下的时候,一众人在万分的惊恐中发出了八百里传檄,征调山东、大同、山西、保定、关宁各地一万七千人驰援京师。然而即便是这样,清军的势头仍然无法抵挡,不待明军的各路援军到达,一路下房山,战涿州,克文安,陷永清,转香河,破顺义……遍蹂京畿,掠获无数,历时四个月这才北归,留给大明山河一片狼藉。
此番战绩飞报到了盛京,盛京城立时沉浸了举城的欢腾之中,各部的官员皇室宗亲整个沸腾了起来,纷纷上表请求皇太极遣人外出迎接犒赏凯旋的大军。皇太极自然是喜上眉梢,除了派人不远千里迎接凯旋之师之外,宫中大小宴会不断,颁赏不断,并且传旨大军抵达盛京城当日,所有的官员贵族宗室都必须夹道迎候,女眷也被特批一旁观礼。一时之间,盛京城的大街小巷各个店铺货栈都热闹了起来,人山人海的,水泄不通。
面对此番的热闹,绎儿选择了躲避,远远的置身于城外的寺中,在清净的庵堂之中寻找一份平静和安宁。
听着暮鼓晨钟次第响起,看着大小僧人们早课散课,绎儿的话变得很少,终日不过是看着院子里三岁的富绶和几个小伴读一起玩耍嬉戏,埋头做些针线女红,浑浑噩噩的打发着时间。
“少夫人。”天梧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绎儿的身后,站了片刻,这才出声。
“哦。”绎儿应声回头,笑着点头,“天梧师父。”
“午晌大军就要回来了,少夫人还打算在这里躲着么?”天梧缓缓吐出一句。
绎儿轻声叹了口气,微扬了一下嘴角:“能躲一时清静且躲一时吧。”
天梧望着院子里的树梢叹道:“这一下,不知又死了多少人?只怕这么一折腾,流寇之乱更难收拾了。听说,梁廷栋也死了。”
“梁廷栋?”绎儿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愣一下,“怎么?他不是早已经发配了么?”
“什么发配啊,不过是挪了个地方,换了个苦差事罢了。”天梧笑道,“听说起复后,调到了宣大做总督,这次不敢迎战,任凭战火燃烧到天子脚下,天子岂能饶他。”
“怎么?皇上杀了他?”
“他是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死期将至,之前自尽了。”
“不知道,梁姑娘怎么样了。”绎儿蓦的想起梁佩兰来,顺口惋惜道,“怕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二人正伤感着,忽见富绶像小狸猫一样蹑手蹑脚地钻到了绎儿身后。
“怎么了?”绎儿放下手里的针线,腾出手摸他的小脸,“看你脸上弄得脏兮兮的。”
“嘘——”富绶压低声音道,“我在跟硕托和安义捉迷藏,额娘你让我躲一下,别让他们找到我。”
绎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忍住笑道:“知道了。”
富绶小心地缩在绎儿的影子里,不时露出半个小脸往院子里偷看。
不多时,富绶的两个小伴读硕托和安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四处张望,忍不住叫道:“三阿哥!三阿哥!快出来吧,我们看见你了。”
绎儿能够感觉到身后富绶偷笑的声音,于是腾出手去拍拍他,让他别出声。
硕托看见绎儿忙打千儿行礼道:“侧福晋吉祥。”
“快免礼吧。”绎儿笑吟吟道。
硕托应了一声,傻乎乎的站了起来:“侧福晋看到三阿哥没有?”
绎儿抿嘴笑道:“他不是和你们一起的么?”
硕托有点沮丧:“奴才刚才和三阿哥捉迷藏,现下找不到他了。”
绎儿正要开口,忽听的院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进来:“小主!”
绎儿顺声看去,却见是德希:“德大人……”
“小主,王爷已经快到盛京了,让奴才先赶回来接小主回府。”德希紧走两步到了近前行礼,“请小主……”
不等德希说完,富绶忽得从绎儿的背后冒了出来,兴奋地大叫道:“是阿玛回来了么?”
“三阿哥!”硕托和安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回三阿哥,是王爷回来了。”德希笑着回答道。
富绶从绎儿的身后闪出来,迫不及待的扯住德希的衣角道:“已经到盛京了么?”
“还没有。”德希爱怜地弯下腰去,“要到午晌。”
“我要去!我要去!”富绶小蹦雀一样的跳着,一边将脸转向绎儿,“额娘,快点快点啊!我们快点回去!”
绎儿站起身来,抚了抚他被汗沁湿的脑门,笑道:“着急什么?”
“我想阿玛了!我有三个月没有看见阿玛了!”富绶眨着眼睛看着绎儿,一副激动的样子,“额娘不想么?”
绎儿张了张嘴,终是将那个“想”字吞了回去:“午晌就能看见你阿玛了,不用着急。”
“额娘……”富绶满是不乐意,总觉得母亲太淡漠了,于是对这德希道,“德希德希!我们先走好不好?”
“三阿哥难道不等侧福晋了?”德希笑眯眯地拉着富绶的小手。
富绶嘟起小嘴,扭过脸去,磨着小脚尖跟绎儿置起气来。
第十五回
夜色已经晚了,绎儿的房里却是灯火通明的,雁奴小心地放下了帘子,只怕屋里的主子着了秋寒。
绎儿坐在桌边,低头打理着手中的针线,一件夹棉的小袄眼看就快完工了。她抬头看了看桌上煮着的清茶,氤氲的水汽慢慢往房梁上盘去,透着湿润的气息。
突然,屏风后传了富绶大叫的声音:“真的比皇玛法的宫殿还要大吗?”
“嗯。是啊。”豪格似乎也感慨,“关内的土地很辽阔,比盛京还要繁华。”
“那里现在也开菊花吗?有没有串儿果吃?”富绶兴致勃勃的追问。
“嗯……那里什么都有。”
紧跟着一阵水声乱响,富绶迫不急待的叫着:“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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