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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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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是却清楚地听见了“多尔衮”三个字,手上不免迟疑了一下。
借着这份迟疑,绎儿努力回忆着富绶学习满语时候的措辞,大声叫道:“带我……带我去见多尔衮……去正白旗……”
几个人立时傻住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在朝鲜这个地方居然有人会说满语,一众人瞠大了眼睛看着绎儿。
绎儿用力甩开他们的手,支撑着爬起来,用手捋了一下纷乱的鬓发,大声喝道:“走啊!”
那几个人看着面前这个怒目相对,凛然不可侵犯的女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方才的欲火焚身也一下子没有了,只是傻傻地看着她。
绎儿冷笑了一声,扭身而去。
几个人愣了一下,看着她走了五六丈远,这才反应过来,呼啦啦一起追了上来。
绎儿翻身站定,狠狠地用眼神剜着他们,他们一个个又萎在了原地。他们死活也想不明白,这个朝鲜女人为什么敢直呼自己旗主的名字,更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又那么清楚自己的隶属,甚至会说满语。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已经接近了江华岛上的守佛院。
远远看去,守佛院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遍地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里,殷红的血和纯白的雪融合在一起,与这个本该是佛家净土的地方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这里从被战火点燃的那时起,就不再是寺院,而是凄惨混乱的修罗场。
绎儿站在惨绝人寰的尸堆里,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裙脚,带着腥臭的味道,如此之刺鼻。
她经不住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分明很清楚这中间的原因和理由,但是她仍然无法释怀。为了几个人的权欲和野心所引发的战争,却要所有无辜的人来承担结果,上天这样做公平么?是为了拿人命来取乐么?如果人命是那么的不值得一提,人又何必存在!就算得到了天下,又能怎么样呢?皇帝的宝座就算高过了云头,九重的苍天,也无法掩盖他脚下被血浸淫的土地,这些冤魂在睡梦中也会诅咒他,直到折磨死他。
这时,不远处的一堆尸体中有一只胳膊动了动,几个还没有离开的清军提着刀就奔了过去。
绎儿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也发足奔了过去,一下子摔倒在那堆尸体前,反身张开双臂拦住了那些奔到近前的清军,用满语大声喝道:“不许过来!”
清军们显然不很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将她和那堆尸体围在了当间,好像怕他们会无端飞走一样。
绎儿小心地扭过身子,用力翻扯着压在上层的尸体,将那个还能活动的手臂从尸体中用力拽了出来,抬眼看去的一瞬间,她怔住了:“小芸……”
何婉芸一身血衣,一副刚刚经历过激战的样子,挂着伤的脸看起来格外的疲惫,她有气无力地扫了绎儿一眼:“是你……”
清军们见状,跃跃欲试的要再上前,被绎儿的眸子狠狠地威慑在了原地,虽然带着狐疑,却不敢动弹。
绎儿扶起懵懵懂懂的何婉芸,支撑着站稳脚跟,逼视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清军,厉声道:“让开!”
清军们看着她,没有应声,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让开!”绎儿再次吼道。
“是谁这么放肆?”一个声音从包围圈外传了进来,一个人分开围拢的手下走到了绎儿的面前。
“是你?”绎儿看清了来人,冷哼一声。
来人看清了面前的人,不由得怔了一下,连忙行礼:“小主吉祥!”
“亏你还认得我!”绎儿拼命忍住攻心的怒火,攥紧了拳头,“你睿亲王主子呢?”
来人诚惶诚恐的应道:“回小主的话,我家王爷正在攻打内城。”
“还不带我去见他!”绎儿环视了一圈身边瞠目结舌的清军,用力弯了一下嘴角,“让他见识一下他的奴才们都在做什么强盗的勾当!”
“放军劫掠是攻城之后的传统,我家王爷……”多尔衮的参将解释道。
绎儿不待他说罢,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咬牙道:“传统?如果换作你的姊妹被人强暴,唤作你的父母兄弟被人屠杀,你再给我强盗一个看看!如果这是睿亲王说的传统,我倒是要当面听听他的教诲!”
“奴才不敢!”多尔衮的参将应声跪了下来,“小主息怒!”
绎儿颤抖着身子,架着受伤的婉芸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一股灼热的气息自心头涌了上来,她气一紧,整个人一软,摔了下去……
再醒来时,绎儿的模糊的视野里多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有些厌恶的想要转过去,却被他用手又霸道地拨了回来。
“你想怎么样?”绎儿没好气道。
“千辛万苦把你救过来,居然跟我这样说话。”多尔衮一身冬衣,窝在榻前打量她,好像只是在围猎的休息当间,丝毫没有大战之后的疲惫或者亢奋。
“你把婉芸怎么样了?”绎儿忽然想起婉芸的下落,不免担心道。
“她是你的妹妹,我自然会让人照顾好的。”多尔衮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子去案子上端了一个药碗来,“你先喝点药吧……”
“我不喝!”绎儿警惕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刚才御医来过了,说你动了胎气,要好好静养。这是安神的药,不是毒药。”多尔衮淡淡的笑着,“喏!”
“在你手里,安神药和毒药有区别么?”绎儿伸手挡开他的药碗,“我凭什么相信你!”
“怎么?你怕我害你?”多尔衮轻笑一声,像是嘲笑她的幼稚。
绎儿被他的笑激怒了,眉儿踢竖:“你害我还少么?”
“既然防不胜防的,你还做那没用的干嘛?”多尔衮放下了手中的药碗,依旧是没有计较的意思,“我要是真想要你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乘着你昏迷的时候,将药灌下去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何必当面做恶人?”
绎儿的心里一阵发紧,自己并没有说出担心所在,他竟然也能一一洞悉。倘若真要害自己,自己当真是防不胜防的。她瞠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他高深莫测的眼睛,陷入巨大的恐惧。
“你就这么怕我?”多尔衮发现她盯着自己的神情好似惊弓之鸟,于是幽幽的笑起来。
绎儿一时语噎。她当真是怕他么?纵然她出于自尊不想承认,可是内心的软弱还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多尔衮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心,从容自若的似是许诺:“只要富绶在,就不会有人敢取你的性命。我更不会。”
原来她的性命不过是因为儿子的存在而得以延续下去的,原来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她不晓得自己心里的酸楚从何而至,但分明从一点晕开来,将失落展开在她的心底。
“药在这里,你想喝就喝,不想喝,我也不勉强。”多尔衮说着站起来,拾起卧榻一旁的帽子,扭身便走。
“等等。婉芸在哪儿?”绎儿挣扎着坐起身来,仰着脸看着他,逼问样的。
多尔衮还没应声,便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利叫声:“走开——走开——我不要你们管!”
“你把她怎么样了?”绎儿的声音立刻紧跟着尖利起来,人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一下子跪坐了起来。
多尔衮取过一旁的狐裘端罩,裹在了她的肩头,用平静的语气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放心的,眼见为实,你自己去看一下,或许更好些。”
绎儿裹紧了他给的狐裘端罩,跳下榻去,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跌跌撞撞地冲出帐门去。
顺着声音一路追踪而去,绎儿终于在不远处的帐房里看见了何婉芸的影子,她猛得挑开了帐帘,正和一个被吼得直往外退的御医撞了满怀,御医忙不择路地跪了下来:“小主……”
绎儿却根本无心搭理,连带着三两步进了帐去。
眼前的婉芸歇斯底里地发着脾气,将手边能扔的东西悉数扔了满地,受伤的手臂还在不断的流血,她竟没有丝毫顾惜自己的意思,一双眸子如同困兽一般布满了血色还有恨意,让人心生畏惧。
“小芸……”绎儿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立刻被婉芸的尖利叫声给喝止了。
“你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婉芸本能地往后推去,撞在脸盆架子上,水翻了一地。
“你先安静一下,听我说……”
“我不听!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要你们可怜!要杀要剐随便你!”婉芸倔犟到了有些神经质的程度,让绎儿难以拿捏措辞。
“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我难道不心痛么?”绎儿深吸了一口气,她必须要比婉芸镇静才可以平息一切,“永平屠城你见过么?比这个多几倍的死人,漫山遍野!我见过!大凌河被毁城攻克,城里人吃人,死伤无算,你见过么?我见过!哪一个人是枉死的?哪一个没有冤屈?你这样做,无非是徒增一条死去人命罢了!人命如草芥,谁都不例外!但你这样值得么?”
“命是我自己的,你管不着!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
“就算我怕死!你爹呢?你爹怕不怕死?”绎儿冷笑一声。
“我爹是英雄,为了大明可以流血,不可折节!”婉芸为她的问题齿冷,“你根本不配说我爹!”
“有一种生活比死更残忍,你又见到了么?”绎儿拼命的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心静气道,“不错,你爹不怕死,你爹为了大明死了,他是英雄,我敬重他,如同敬重督师。可是,你爹的死是为了成全什么?成全大明朝的东山再起,没有他,我们换不回守卫边关的力量。我活着,我活着为了什么?没有我,你以为我伯父他们能那么容易的回到锦州,重整宁锦防线?你说我以色侍君,说我贪图富贵,你知道和自己的杀夫仇人在一起同床共枕是什么感觉么?这种残忍,我凭什么忍受到今天,因为要平辽,因为我答应了督师要平辽!死很容易,可是活着是为了更多无辜的人,哪怕活得很屈辱……”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已经覆盖了整个的脸庞,流进了她的嘴里,她的心变得好痛。
婉芸被她的一番话怔住了,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第一次陷入了无助无措的状态。原来她的心里竟有那么多的苦,原来活着比死更折磨人的神经。
“你爹爹尚且能平静的面对一切,哪怕是为国而死,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他的苦心呢?”绎儿哽咽了一下,哑着喉咙说道,“活着有两种,一种是行尸走肉的活着,一种是永不放弃的活着。如果你真的那么轻贱自己的生命,我只能为你爹爹感到悲哀。”
婉芸双膝一软,摔坐在了地上,一直强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径流了出来。
绎儿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指去拭她挂在脸上的眼泪:“如果你心里很痛,哭出来就好……”
婉芸却咬着牙,努力不发出声音来,带着决了堤的泪水看着绎儿,眼神中除了彻骨的痛,剩下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恐慌和无助。
绎儿揽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狐裘端罩中,抚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抚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之前请你振作一些,先把伤养好,好么?”
婉芸抽泣着,不置可否,小脸埋在绎儿的怀里微微的挣扎着。
“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绎儿抽噎了一下,再三叮嘱。
两个人相拥而泣,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愈发近前来,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才想起还有别人存在。
“行了。治伤要紧,别的话,回头再说。”多尔衮淡淡说道。
绎儿拍了拍婉芸的背,松开她,缓缓起身回头。
多尔衮将手中的一双鞋拎到绎儿的面前:“你还是把鞋穿上吧,刚刚着了风寒,有个好歹的,我跟豪格也不好交待。”
绎儿垂眸走过去,伸手取过了他手中的鞋子,漠然道:“多谢。”
多尔衮无谓的笑了笑,曲过手指要去紧绎儿的狐裘领口,被绎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绎儿转身再向婉芸看去,却看见了她泪眼中闪过的一丝阴影,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让她的心不再安宁。她隐隐约约觉得婉芸的心里,那份仇恨还没有消解,而是裹挟了更大的戾气向着自己身后的这个人奔去。
本能的,她又回身去看多尔衮。
多尔衮抿了抿紧闭的唇,一副泰然的样子,看着她。
婉芸的一双手紧紧的攥在一处,正如她死死盯住多尔衮的眼睛,玉石俱焚的冲动将她彻底点燃了。她如同利剑般的眼神刺穿了多尔衮的喉咙乃至胸膛,带着鲜血淋漓的快意,让绎儿不寒而栗。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但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味道绎儿已然感觉到了。
第二十回
江华岛阴霾的云还没有散去,守佛院中的鼓点却已经敲响了。
前一天的夜里,守佛院还是一片狼藉的陈尸之所,方才一天的时间,便从修罗场回到了人间。被鲜血染红的覆盖的白色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彷佛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是原先的模样。
然而,一旁陪坐的朝鲜后妃贵族和众臣子弟的脸上分明写着一种痛,难以启齿的痛。他们强颜的欢笑里满是寞落的滋味,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应付周围来来往往的敌人,说是楚楚可怜,不如说是战战兢兢。
透过被扫净的地面,他们仍然能感觉到永远洗刷不了的血迹,还有等同于亡国的耻辱。
一双小儿女还没有从战争的噩梦中苏醒过来,惶恐不安地小脸埋在母亲宽大的裙褶里,露出半个脸来,默默地关注着周遭的一切,稍有动静便如同惊弓之鸟般无处躲藏,在母亲的怀中瑟瑟发抖。
就连朝鲜世子年轻的脸上也写着苍白,他努力地挺直脊梁,用作为贵族王裔的骄傲支撑自己,可那双眼眸里分明写着惊惧和不安,还有无尽的耻辱感。他想要振作着维护自己的体面,却缺乏力量,只好将手紧紧地攥住了一旁世子妃纤弱的手,尽管他的妻子比他的脸色更苍白。
相对于朝鲜王室贵族们的惴惴不安而言,多尔衮则以胜利者的骄傲高居于主座之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上的歌舞,数着舞伎们踩着的锣鼓点,歪靠在一旁的扶手上呷着琼浆玉液,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一张别样的脸上。
这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确切的说,是一个容易让人做噩梦的傩戏面具。五颜六色的图案缠绕在黑色的底面上,宽大的鼻翼,外翻的唇角边,一对青白色的獠牙让人望而生畏。如此丑陋的外表,不禁让人对它背后的真面目产生无尽的好奇。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面具,分不出哪个面孔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这就是人间吧。
多尔衮弯了弯嘴角,将目光微微侧转,停在了一旁不远处绎儿的脸上,细细揣摩着她此时的心境,颇为玩味。
绎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上的傩戏,也盯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出神,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总是在为什么忧心忡忡,定不下神来。
多尔衮递了一个眼神给身边的侍卫,让他过绎儿那边去递话,顺带将上好的菜肴送了一盘过去。
侍卫应命去了,不多时,绎儿紧跟着他的身后到了主座前谢礼:“谢过十四叔赏。”
“都是一家人,不必太拘礼。”多尔衮温言道,“坐在那里可看得清楚?”
“嗯。”绎儿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又回头去看场上的傩戏。
多尔衮顺水行舟,招手道:“来人,将侧福晋的席位移过来。”
“这……”绎儿刚要出言反对,却被他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这东西有趣,不过不是太明白说的什么,你过来正好给我讲讲。”多尔衮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让绎儿找不到推辞的借口,“我听肃亲王说起过,你也是个博闻强识的人。”
绎儿眼看着侍卫们将自己的席位移到多尔衮的旁边,只得抿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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