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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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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弩手准备!”左辅急令。

说话间,金军阵中三两骑飞马近前,马上的人勒缰冲上面喊道:“赵总兵,我家汗王已经答应议和,还请你尽快献城纳降!”

“哈哈哈哈……”赵率教仰天大笑,用不容置喙地口气对城下的使者喊话道,“回去禀报你家汗王,我的这个锦州城,可攻,不可说!”

“你们汉人都是如此的没有信义吗?说出来的话,还能再咽回去不成?”使者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那你们汗王既与我们巡抚大人约定了议和,又带如此众多的人马来此作甚?”

几个使者不再多言,拨马回头,直奔身后的军阵而去。

“传令下去,准备开战,有妄动者,立斩不赦!”赵率教冷静了一下道。

“是!”

话音刚落,金军军阵的铁骑便喊杀着如同潮水一般蜂拥而来。

“上红夷大炮!快!”左辅冲着身后的士兵大喊。

一枚枚炮弹带着火星的耀眼,从城头黑洞洞的炮筒里划了一个个漂亮的弧线往城下急缀而去,腾起一阵阵因为爆炸而掀起的灰土,中间还夹杂着金军被炸得粉碎的尸骨,以及刺鼻的焦臭味。

在不长的时间里,城下已经层层叠叠的堆积了许多的尸体,然而,金军的军阵里冲锋的号角声依然不停息的不断吹起,一波又一波的金军骑兵从军阵中冲杀出来,好像飞蛾扑火一般的不顾一切,直到殒命,身首异处。

云梯,楯车,火箭……这一切像没完没了的激浪,冲刷着锦州饱经战火的城墙,发出亢奋的呐喊,动摇着整个本该平静却异常疯狂的夜晚。

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欲望在这一刻凝聚在了久攻不下的锦州城,像一阵飓风,让人不由的战栗。

三个时辰之后,金军的攻势明显不如刚才的猛烈了,不多时,收兵的鸣金声响了起来。

朱梅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喘了口气道:“这么快就退兵了?这么不扛打!还敢叫嚣什么‘欲降则降,欲战则战!’皇太极也不嫌丢了他爹的脸!”

“人怎么能跟炮比呢?”赵率教忍不住戏虐了一句,“你会拿血肉之躯去跟铁炮拼?”

“我看,皇太极未必这么想啊。”左辅哈哈一笑,一指城下被金军遗弃的众多尸体,“你看城下,我们战果颇为丰盛啊!皇太极也不小气,这个礼物送的还真是贵重啊!”

左辅话未说完,只听见“嗖”的一声响,一支雕翎箭擦着他的鬓角飞过,钉在柱子上。

未等朱梅开口询问,紧跟着,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好在侍卫及时地竖起了手中的盾牌,这才相安无事。

“爹,你看!”赵祺伸手拔下了一支雕翎箭,将上面绑着的一个纸包打开来,递了过去。

赵率教接了来,展开一看,竟是一份劝降的书信,冷笑了一声:“跟我玩这套?皇太极也够天真的!烧了吧!”

“别看了!都烧了!”朱梅立刻吩咐下属。

“锦州战势如何?”袁崇焕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从五月十一至今已有三天,其中已打过一个大仗,四个小仗,每仗皆胜。赵率教将军亲自与金军在城上作战,奋勇当先,横扫千军之势,真是平生第一次见。”探马啧啧赞叹。

“伤亡如何?城防如何?”袁崇焕手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

“伤亡比金军要少。城上城防主要是前锋总兵左辅和副总兵朱梅两位将军负责,防得甚是严密坚固,一时之间金军尚无懈可击。”探马答道。

“好!”袁崇焕喝彩道,“率教这仗打得漂亮!”

“报——”打门外又是一个声音嘶哑着高叫。

袁崇焕挥手让锦州的探马退下,一面示意新到的探马:“报上来。”

“祖将军和尤总兵不幸中了辫子军的埋伏,已被困笊篱山达三个时辰。”

“什么?”满桂一惊,虎得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皇太极命人在笊篱山设了埋伏,在我军奔袭经过之时,突然发难,祖将军和尤总兵防备不及,被辫子军重兵围困。”

“蛮子……”满桂摩拳擦掌地冲着袁崇焕大声叫道。

“满桂将军,你立刻带人奔赴救援,一定要保大寿和尤总兵脱困!”袁崇焕站起身下令,“如果有可能,大破敌军之后,立刻分兵救援锦州!”

“是!”满桂应了一声,疾步奔到门口,“快!点兵上马!跟我走!”

“满桂!”袁崇焕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什么事?”满桂回头道。

“多加小心!解了笊篱山之围,你要立刻回来!否则,宁远有失!”

“放心吧!”满桂自信满满地一笑,接了马鞭消失在了门口。

周围还弥漫着硝烟味,紧张地让人窒息的气氛依旧笼罩着锦州城。赵率教一脸烟火尘色地靠在城楼的石梯上睡着了。赵祺也是一脸倦怠,可脑中的神经还绷得紧紧的,这使本来疲惫的身心更加疲惫。赵祺不敢远离,静静地守着赵率教,强忍住不显困态罢了。

城上的风很大,风中夹杂着些沙尘。已是黄昏,夕阳的余辉映在父子俩疲惫的身影上,反衬出了他们的高大。面对茫茫大漠平原,夜晚不知将带给他们的是安宁,还是无尽的长长伤痛。无论是身,是心,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亢奋后的疲敝,而且是严重的疲敝。

左辅和朱梅拖着一串疲倦的步子上了城楼,不禁有些蹒跚。走到赵率教父子面前,不由站定了脚。赵祺冲他们露出苍白一笑,继而又低头去看小憩的父亲。

城下一队金军正大声的骂阵,言辞之间,全是嘲讽的意味。

“你们这些獾狗,只会躲在窝里装死!有种的出来跟爷爷大战几个回合!”

“就是!也配说自己是大老爷们儿,我看你们都是娘们儿才是!”

“哈哈哈……他们连女人都不如!我们汗王说了,大明朝尽是些无能的鼠辈!”

“都是孬种!就会缩在窝里,连头都不敢出!都跟我一起骂:大明鼠辈!”

“大明鼠辈!大明鼠辈!……”

赵率教全然不搭理,只当他们卖力的叫骂是催眠曲一般。

“祺儿,你爹累了,扶他回去休息吧!”左辅看了看城下的一种金兵,烦躁不已,又看了看疲惫的赵率教有些不忍。

“我看还是不要惊动的好,让他好好睡一会儿,毕竟已经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朱梅阻止正欲去扶赵率教的赵祺。

“只怕今晚皇太极不会让我们安宁。”赵祺叹了口气,“要是有救兵便好得许多,这锦州所受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了。”

“祺儿,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人才会越战越勇。”左辅揉了揉熬红的眼睛说道,“宁远的危机只怕不会太远!”

“你是说金军不会久攻锦州,可能还会攻宁远?”朱梅问道。

“攻宁远不过是避开锦州的防守,从后面打锦州。宁远和锦州互为犄角之势,而宁远更是锦州与关内联系的咽喉。扼住了宁远就等于扼住了锦州的脖子,兵饷粮饷一旦失去供给,锦州不攻自破。”左辅答道。

“如今皇太极攻锦州,从五月十一直到今天,已有二十四天了。二十四天中。无日不战,战况愈演愈烈,只怕皇太极不会这么容易放弃这久攻二十几天的成果。”赵祺担心,“只怕他会增兵围城……”

“而今大凌河、小凌河已被毁城攻克,皇太极已经等于包围了锦州。若再行增兵,那锦州真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朱梅皱皱眉头,颇为不解,“他难道不怕后部空虚,咱们其它守将给他背后一击?”

“皇太极当然算得精明。我军向来有‘一闻辫子军,散去全逃命’的说法。这偌大的辽东,除了宁远还有谁敢出这个头,冒这份险。”赵率教不知何时醒了,“如果宁远有失,那……”

“我想不该会有这天,袁伯伯他们绝不会放弃的……”赵祺认真而坚决。

赵祺话头在突然间被一个士卒的“报——”声打断了:“大人,皇太极又增兵五千进攻锦州,来势甚猛!”

“又来了!果然被祺儿识破了,我看这次皇太极志在必得,这次若是击败皇太极,只怕皇太极会怒而攻宁远,宁远不知能否抵挡。”左辅忧心忡忡。

“依我看,不及攻破锦州,皇太极现在应该就分兵两头进攻了。宁远和锦州互不能相顾,要硬生生拖死锦州。”赵率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出城迎战!”

“不可,爹!您已经疲乏无力了,再战吃亏的定然是我们。金军远来,来势又猛,急于攻城定然行军极为迅速。劳军远至,一定也疲惫不堪。”赵祺阻止,“我军现正以逸待劳,城上有红夷大炮,不如以炮火驱散金军,寻好的机会,再行进攻。今日断不可再出战了。”

“我看祺儿说得未尝不是个好办法。率教,为了保存实力,积聚力量,就以大炮对金军吧!”朱梅也进言,他对赵祺的建议十分赞同。

赵率教犹豫了一下,下令道:“好!我们一起督战,没有打退金军之前,谁也不许下城半步。传令,红夷大炮立刻准备,金军一到射程内,立刻发射,使金军不能近前。”

顷刻之间,金军如潮水一般涌向锦州城下。炮声隆隆中,硝烟和硫磺的特有气味弥漫了整个疆场,火光和炸开的炮弹在金军四周腾起一阵阵烟雾,其中夹杂着痛苦的哭喊和血肉横飞的惨状……

“报大人,金军如今增兵五千猛袭锦州。”一人飞报入帐。

袁崇焕和众将不禁回头:“情况如何?”

“城上用炮火逼迫金军退兵,战势甚烈,一时难分胜负。”

“要不要再派兵出援?满桂将军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何可纲抑止不住有些慌神了,“锦州只恐有失!”

“不!皇太极就要来了!”袁崇焕莫名地冒出一句,“打锦州,今晚是最后一战,无论胜负,皇太极必来宁远!”

“这……”

“传我将令:今夜全城戒备,有妄动者,斩!”袁崇焕对探马以及众将道,“过了这一夜,明天便是烽火又举之期。”

启明星升起之时,锦州城下一片狼籍。尚未远去的硝烟味伴着血肉炸焦的糊味,十分的刺鼻。城下的金军似乎依旧毫无退意,可却也渐渐不振,喊杀声开始稀疏零落。

城头的炮声依旧不曾停息,团起一阵阵风沙尘雾。那振聋发聩的炮声和巨大的作用力竟使城头的砖石有些松动,这让赵率教、左辅他们十分不安。他们的眼中充满血丝,极度的困倦使他们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死守锦州”的誓言支撑着他们,也许……不,是没有也许可言了。

“爹,又是一股金军!”赵祺扬手一指远处。

赵率教虚起眼睛想看个清楚,可惜开不清,他犹豫了一下,下令道:“放!”

话音一落,城头的大炮在极短暂的停息之后,又超负荷运转起来……

“大人,宁远东城外三十里发现小股金军。”

“出城迎战吧!争取主动!”

“慢!稍安毋躁!这只是来哨探的金军,不必进攻。我们要等的是皇太极!”袁崇焕安抚众将的激昂情绪。

“我担心,等到金军进攻,宁远就会陷于被动。”何可纲不无担心。

“我想快了!也许就是一两个时辰的样子!”袁崇焕望了一眼窗外的夜幕喃喃道,“要打,也要等满桂他们平安回来……”

“蛮子——”满桂的声音老远的就传了进来,众人不觉心里大喜过望。

袁崇焕更是激动:“你们回来的太好了!”

“尤总兵已经带兵救援锦州去了,我和大寿听说辫子军攻来了,就先赶回来了!”满桂甩了甩头上的大汗,用满是血污的袖子抹了把脸。

“有你们在,宁远无恙了!等辫子军一到,咱们就出战!”袁崇焕一直忐忑的心也落了地。

“我看,还是先出战,争取主动得好!”祖大寿风尘仆仆的,一身硝烟弥漫,脸上还绽着几道小伤口,透着鲜红。

“你们累了,要休整一下!还是等明天以逸待劳吧!”

“嗯!也对!就听蛮子一次!”

一个炮弹划出一条明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在成群结队的金军中,紧接着是一声巨响后的惨叫。

“爹!”赵祺有些兴奋起来,他用沾满血和汗的手背胡乱抹了一下额角的汗,“你听!”

“好象是金军鸣金的声音!”左辅侧耳细听。

“好象是!金军退兵了!”朱梅也说道,“追不追?”

“皇太极怎么突然退兵了?”赵率教沉吟了一下,“只怕后有埋伏,不可出击,放他们走!”

“不能就这么容易放他们走!”左辅有些不甘。

“对!就算不出击,也得吓唬吓唬他们,假装整顿旗鼓,放些炮火为金军饯行!”朱梅爽朗一笑,声音有些嘶哑,“再在城头高呼一阵,气煞金军。”

于是,城楼上一阵高声欢呼回荡在了锦州上空,伴着炮火声在每个将士的脑海中刻下了深深的记忆。这是九死一生的庆幸,是打退来敌的自豪,是久经压抑之后喷发的歇斯底里的愤怒……此时的心情是复杂而难以用言语表达的,也许,那种声音冲破喉咙的快感,才是表达心情的最直接方式。

就在这胜利女神眷顾的时刻,一个老仆一路跌撞着爬上了城楼,刚刚看见赵率教等将领的身影,立刻从胸腔中喷出一股悲凉之气:“老爷,夫人她……她不行了……”

赵祺脱口而出:“你说什么?我娘她……她怎么了?”

第十四回

 “娘——”赵祺几乎是一路冲进了内室,跪在了母亲的床头,泪水再也忍不住挂上了原本坚强的脸庞。

赵夫人竭力想抬手去握赵祺的手,可是已经力竭了,于是垂泪哭道:“祺儿……”

赵祺红着眼睛,失措地握着母亲因为久病而苍白无力的手,呜咽道:“娘……祺儿回来了……娘,祺儿在您身边……”

“你哭……哭了?男儿有泪不轻……轻弹……你要好好听你爹的话,做个顶天立地的男……男子汉……”赵夫人心痛不已,无论如何,在这生死一线之间,她割舍不下这个爱子。

“我听您的,娘,您不会有事的……您不能抛下祺儿和父亲……”赵祺已经哭得几乎不能出声。

“夫人!”赵率教强忍住心痛和哀伤走到床边坐下,攥紧了妻子枯瘦的手。

“率教……我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珍……”赵夫人剧烈地喘息起来,“珍……珍重……天冷了,要记得……记得加衣服……”

“夫人!”赵率教有些难以自抑,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祺儿,你,你也要振作……振作才行啊……”

赵夫人惨白的脸上露出微然一笑,带着几分留恋的泪和放心的慰籍,她含糊中叫道:“祺儿……”

“娘,我在这儿……”赵祺满脸泪水和即将失去母亲的无助恐慌。

赵夫人慈爱地一笑,用尽力气想伸手去够赵祺的脸,为心爱的儿子拭去泪水。谁知正因为这致命的举动,使她丧失了最后的力气,她的声音渐渐含糊而听不清:“不要……哭……”

她的手在她的话音刚落之时也随之落下来,从此僵住了,冷却了。

“娘——娘——”赵祺扑到母亲的身上痛哭不已,可是,再大的呼唤也叫不醒已经沉睡的母亲,而且是永远的叫不醒。

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手,赵祺感到了无助和孤独,他透过泪眼去看父亲,令他惊讶地是,一向坚强而忍耐的父亲居然当着母亲的遗容泪若泉涌,失魂落魄……

赵氏父子沉浸在两个极端的矛盾和碰撞中,仅仅在这不足一个时辰里,他们饱受了胜利的喜悦与亲人逝去的痛楚,这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悲痛,他们又将怎样面对胜利的喜悦和以后的艰辛。

风卷起沙在天穹中沸沸扬扬,给人的感觉不是夏的炎热,而是秋的肃杀。这样的心境同样也带给了奉命率军迎战的满桂。此时,他的心中少了几许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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