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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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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睑,厌恶地抽了出来,很轻,没有惊动他。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注视自己的手,那道生命线的走势,如同书法中的竖笔一样,由以开头的挺括深重,渐渐隐没了,最后竟凌乱得消失在了肤下。
她苍白的笑笑,将手伸到枕下,触动了一丝冰凉,便握成了拳。
匕首。
还记得年少时,祖大寿将这柄匕首交给自己时的凝重。的确,它在手心里那么沉重,在内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保国安邦?
实实可笑的厚望!她现在无国可保,无邦可卫,形单影只飘摇在同样飘摇的世界上。与其如此,不如以死换个安宁。
匕首的寒光更坚定了她求死的欲望。
她宁可要痛苦割腕,因为血流的慢,记忆也就去得慢。她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往事,那让她波憾至今的金戈铁马,让她沉醉的花前月下。
一刀划下去,银亮的刀刃上滚起血珠。
她一颤,而后又笑了,带着欢欣的泪:“督师,满叔叔,祺哥哥……谢弘……我回来了……”
第九回
血渗开了,渗湿了床单和褥子,一直渗到豪格的衣袖上。
“当啷!”一声金属的落地声,惊醒了豪格疲惫的酣梦,他惺忪地睁开眼,眼睛里立刻胀满了刺目的鲜红。
他顿时一激灵,回头一看脚边。
匕首的寒光在冷月下一闪。
他再回头去看床上,同样一片是鲜红。
清醒了!彻底的清醒了!
他几乎是跳起来,扑到床上:“绎儿——你醒醒——”
绎儿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一般,苍白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却溢着笑,手腕上的血口子依旧在汩汩地流着血,红得让他发怵。
他本能地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襟,发疯似的去裹绎儿流血的刀口:“来人!来人啊——”
“爷!”德希睡眼朦胧的冲进来,“有什么吩咐?”
“还要我吩咐!你是死人呐!”他吼叫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德希立时醒过味儿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快!快叫大夫!快——”
院子里一时间混乱了起来。
呼吉雅和雅木几乎是和大夫同时进得门,两人都鬓发散乱,刚一进门,雅木便大声地吵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闭嘴!你诈唬什么?”豪格回头狠狠呵斥。
“我怎么了嘛?”雅木委屈地嘟囔道,“我不是关心……”
“出去!”豪格吼道。
“哎呀!怎么全是血啊……”步云刚刚赶到。
“滚出去!”豪格抓起地上的匕首掷了过去,“别在这儿碍事!”
步云惊得“啊”了一声,缩到了呼吉雅身后,噤了声。
呼吉雅刚要开口,就被豪格一声高叫压回了喉咙里:“你也出去!”
雅木在后面捅捅呼吉雅,呼吉雅更是火大:“阿诨为了一个小侍妾就冲我大发脾气,成何体统?”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豪格本来就忙的焦头烂额,正愁没处发泄:“你少在这里废话!都是你惹得事!我让你滚没听见吗?”
“你……”呼吉雅一甩袖子,“咱们走!”
“可是……”步云似乎另有不甘。
“走啦!别不识相!”雅木咬着步云的耳朵,“你看看床都红了一片,这小狐狸精不死也半条命没了!等着给她收尸戴孝么?”
豪格已经全然顾不得她们了,死死的盯着大夫:“怎么样?血止住了吗?”
“病人脉搏微弱,失血过多,又受了风寒……”大夫习惯性地一捋花白的胡须。
“少废话!直说怎么救!”豪格恨透了他一长串的罗嗦。
“血是止住了,可是原气大伤,得赶紧用浓参汤保住原气!不然……”
“还杵在这里干吗?还不快去!”豪格冲着傻愣愣的德希叫道。
“嗻!”德希飞跑了出去。
“我来摁着伤口,你去开方子!快!”豪格一把推开大夫,“去!”
“爷!参汤来了!”德希小心翼翼地捧了进来。
豪格接过来呷了口热度,抱起气若游丝的绎儿,偎在怀里便灌,可绎儿根本是喝不下去的,参汤顺着嘴角一滴不剩的流下来。
“爷……”德希眉头紧蹙,“灌不进去了……”
豪格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喝了一口参汤,也不顾旁边还有人在场,低头吻上绎儿的唇,硬是一点一点把汤逼进去。
“啊……”德希瞠大了眼睛,嘴也张大了合不拢。他何时见过他的贝勒爷如此救过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甚至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弄得奴仆们哗啦啦跪了一地,连头也不敢抬。
豪格烦着他的“吃吃啊啊”,喘了口气:“出去!”
“啊?”德希没反应过来。
“你们都出去!”
“嗻!”德希忙挥手带着一帮奴仆退了出去。
豪格盯着怀里的绎儿依旧苍白如纸的容颜,心潮难平。他不能眼看着她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疯狂的为一个女人,眼前却让他震惊了。原来绎儿在他心里却是这样一个血脉相连,牵一发动全身的地位,一点一滴中,他一直想要征服她,反不料被她轻易的俘获了。
“你想死?休想!”他轻骂一声怀里的柔荑,继续用刚才的方法一点一点地把参汤喂下去,直到参汤全部喂完,他才松了口气。
他失力地倒在了床上,绎儿枕着他的胸口沉沉的依旧昏迷着。
他长吁了一口气,绽出疲惫的一笑……
身已如浮萍,可命运还不放过她。
她靠在枕头上,目光呆滞。本来已经是万念俱空,又何必在乎一副皮囊。于是乎,面前的食物、汤药在她眼里视若无睹。
她只是不明白,死神为什么不收容她这个破碎的灵魂。
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了,夏日的气息已经闷热可见了。衣衫因为闷热的空气被汗浸了个透,她却丝毫没有感觉的麻木。
“来!喝药!”豪格耐着性子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她唇际。
她紧闭着双唇,没有半点反应。
“张嘴!”
她索性撇过脸不看他,也不启唇。
“不喝?”豪格扭过脸深呼了口气,又转向她,“那说话……”
她却仍是连眼皮也不抬。
豪格放下了药碗,挥手屏退左右,凑到她面前:“我一忍再忍!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死。”
“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要死?就因为一个孩子?我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在乎?”
她不看他,又沉默下来。
“你回答我!”豪格压抑不住连日的恼火,粗暴地托起她的脸,重复着与生俱来的霸道,“这个孩子就那么重要么?你不是恨我吗?既然你恨我,那这个孩子没了你应该高兴啊?为什么还整天没个好脸?除非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她唰得一下抬起了眼睛正视他,瞠得老大。
“果然是这样!”豪格忍着怒火中烧,竭力扮出不屑的嘲弄,“我早就知道你嫁我之前就不是处子之身,可我从来没有为此针对你!看来福晋恰是做对了!你居然把野种带到府里来了!”
一个耳光竟愤然地甩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你敢打我!”豪格盯着她愤怒的眼神,油然在心底漾开一缕安慰的涟漪,她动手了,她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
绎儿阖上眸子,等待着她暴跳如雷的盛怒爆发,绝然的平静。
豪格望着她:“你打我,说明你是清白的!我信你!”
“可是,我恨你!”绎儿无情的给他打击,淡然的笑着,置他的坚定如同儿戏。
他不再辩驳什么,黯然起身踏出房门,却与前来探望的泽润的妻子沅娘打了个照面。
“贝勒爷万福!”沅娘冲他一礼。
“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她!”他浓浓的眉头一皱,挥手示意。
“我正是为此来的!”沅娘信心十足的一笑。
他侧过脸看着沅娘的背影隐入门帘后,方才转身,便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继而警惕道:“你是何人?”
“回贝勒爷的话!小僧是小红螺寺缘化禅师的弟子,”面前的沙门双手合十,“是祖家的世交!”
“即是世交,就帮忙劝劝侧福晋。”他吁了口气,撇下个命令的眼神,疾步去了。
沙门望着豪格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平和之余,嘴角扬起了一丝莫名的笑。
“你不该来……”绎儿终于转脸面对了沅娘的垂泪愁容,因为虚弱而深陷的眼眸,枯黄的脸颊没有一点生气,“我欠祖家的都还清了……”
“三妹!”沅娘握着绎儿枯瘦的手腕,抽噎道,“我知道你恨我们,可我们……可我们又何尝不恨我们自己呢……妹子心里的苦,嫂嫂都知道……你就算不认祖家的人,可也不当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绎儿长叹一声,轻轻挣脱沅娘的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祖家的人……”
“三妹……我可以走,可是……”
“你好好照顾泽润哥哥和我娘,就说,绎儿不肖……走吧!”
“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你一定要……”
“我不想见……”绎儿苍白无力的缓缓道。
“这个人,你非见不可!他是受人之托,带来一样东西,你一定认得!”沅娘不由分说地冲着门外叫道,“天梧师父,进来吧!”
年轻的沙门双手合十地紧了屋,来到床边,施了一礼:“女施主,有礼了!”
绎儿不看他:“我不是你的施主。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贫僧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有人托贫僧带了一样东西给女施主。”沙门一笑。
“什么人?”绎儿轻咳了两声。
“一个女施主认识的人,他托贫僧带东西的同时,还托贫僧带句话给女施主。”沙门的话不紧不慢,却在不经意间吸引了绎儿的注意力。
绎儿转头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我认识的?”
“女施主见了东西自然就知道了。”沙门从袈裟里取出一个小东西,递了过去。
是一个被血染红了一半的护身符,它的缨绳在沙门的手中随风而动。
“祺……祺哥哥……”绎儿一惊,颤抖着擒在了手里,一把贴在了胸口上,泪如雨下,“他……他活着吗?他在哪里?”
“他就在女施主身边,寸步未离。”沙门答道,“他让贫僧带句话给女施主,让女施主以性命为重,不要妄执,好好活下去。”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绎儿伸手去抓沅娘的手,急切地求道,“我要见他……你带我去见他……”
“女施主,他有言在先,女施主务必养好身体再去见他,否则……”
“非我不想养好身体,而是难以解脱。愿天梧师父慈悲,赐我解脱法门,否则我难以支撑……”绎儿哭道。
“女施主已有求生之念,善哉善哉!”沙门点头,“那贫僧问你,女施主声言要解脱法门,那么谁给了你束缚?”
“没有人。”
“那还要什么解脱?”沙门反问。
“……我明白了!”绎儿恍然领悟的以叹。
“离心无别有佛,离佛无别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所以者何?识无形,佛无形,佛无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沙门一竖手掌,“女施主若能参悟,便可以超脱凡尘。贫僧先行告辞了!女施主珍重!”
“等等!”绎儿叫道,“师父俗家名讳可否相告?”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姓名?”沙门回首一笑。
“你认识祺哥哥,那你一定是……”绎儿喘道,“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女施主何必强求?待见到赵施主,你自然会明了!”沙门一礼,飘然出门。
手里那染红了一半的护身符静静地躺着,血色何暗黄的符纸构成了静与动的矛盾。这血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莫非是遵化城外,那场全军覆没的恶战么?童年的守护神,她的丈夫居然至今寸步未离,她却执着地认为他死了,进入了六道轮回?她真的好傻!她早该想到,他怎么会那么容易死?他还没履行他走时的承诺呢?
她握紧了那一道护身符,流淌着身逢劫难之后的感激之泪,吻着那一纸赵祺的温暖;“祺哥哥……我答应你……我……”
她无论如何,也要撑到见到赵祺一面之后再死,这样她才能安心的去。
“三妹,为了赵公子,你也要暂且活下去啊!”沅娘端起药汁,递了去,“来!”
绎儿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启了紧闭的嘴唇……
第十回
沙场上,乌云蔽日,沙尘漫天,四处弥散着硝烟和硫磺的刺鼻味道。
谢弘一脸烟火尘色绰枪马上,凛然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风掣旌旗,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音,加上战鼓喧天的振聋发聩,连喊杀声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两军如席卷之势向对方冲去,一时间,短兵相接,矢石如蝗。
谢弘左右的俾将相继倒下了,可他全然不顾满身的鲜红坚毅的仍旧纵马驰骋着,不避箭雨,不避扑面而来死神召唤,硬是在一片银光闪乱的搏杀中闯出生路。
迎面而来的金军铁骑纷纷落马,身后是一条血路。
他义无反顾地挺枪冲向对面的敌人,可敌人却先他一步,手中的长戟猛然扎穿了他胸口的铠甲。
血溢出来了,以最快的频率纷纷零落到马背上,地面上。
漫天的黄沙开始变成了胀目的鲜红,是血,是鲜血,更是热血。
谢弘的嘴角溢出血流,一双不言败的倔犟眸子努力瞠大了逼视敌人,他的喘气声是那么清晰,越来越微弱,仿佛夹着血丝样的揪心的痛:“把……把绎儿……还……还给我……豪格……”
银枪绰然落地,“哐啷啷”一声,划破了长空,变振聋发聩为寂静。
“不——”绎儿惊得叫起来。
是梦!是噩梦!
绎儿一头淋漓的虚汗,出于极度的惊悸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惊恐未定的咽着唾沫失措的大叫:“不——不要——不要杀他——不……”
“你怎么了?”身旁的豪格也被她的叫声惊醒了,挺身坐了起来,伸手去搭她的肩膀。
她一激灵,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抖抖嗦嗦的把所有的锦被全裹在了身上,畏缩到了角落里,全身发抖:“你别碰我!别……别过来……”
“你只是做恶梦了。”豪格安抚着向她探出手,“来……”
她死命的摇头:“不!不!不!你别杀他!别杀他……”
“你……”豪格却要解释什么,竟噤了声,惊愕的看着她。
面前的绎儿,两行清泪簌簌而下,脆弱的如同惊弓的小鸟,垮了双肩,抽噎着微微颤抖着,然而刚刚愈合的皴裂的双手依旧紧紧的攥着裹在身上的被头。
“绎儿……”他很少着意去喊她的名字,这一刻却突然间发现唤她的名字居然由心底深处漾起一丝温热的感觉。
“我求你……不要杀他……”绎儿啜泣着,没敢抬头,病体未愈的虚弱让她软了下去,声音也微弱了下去。
“我不杀他……”他不知为什么而承诺,只是直觉着就这么答应了,轻轻扶起软弱无骨的虚弱柔荑,温柔的揽在了怀里,“没事了……”
“你答应我了……你……要守信用……”她终于抬起饱含眼泪的眸子望向他那张对她而言尚且陌生的脸。
“嗯。”他怀着复杂的感情紧紧的抱着她,用密不透风的温暖去温暖她冰凉并脆弱的身心,“你放心!”
她心下一松,整个人也就此沉沉睡去……
浓烈的藏香让她从头痛的沉沉中醒来,虚弱的支起身子:“这……这是怎么了……”
“三妹,你可醒了!”沅娘从佛龛前的蒲团上站起身,来到床边扶着她,“怎么样?好点没有?”
“我怎么了?”绎儿扶着胀痛的太阳穴问道。
“你昏睡了三天三夜,米水未进,还在发烧,可把人吓死了!”沅娘惊魂未定的直念佛。
“外面在干什么?”绎儿努力瞠大满是眵目糊的眼睛去看门外来回晃动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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