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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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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吧。”绎儿回想起来,倒是认同他的感慨,于是不忍再看,将画卷了起来,“我想……”
“这本就是要还给你的。”他好像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心思,反手又将装着红萼笛的匣子递了过来,一并放在桌上,“还有玉笛,一并带回去吧。”
“真不知如何谢你。”她心里十二分的感激他,声音都有了几分哽咽的颤抖。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呢?”他关上了柜门,复又坐了下来。
她抽出红萼笛来,将怀里的玉坠儿系了上去,垂眸道,“多亏了你,才能让它们回我身边。”
“看你如此珍爱这管玉笛,想必也是你丈夫送你的。”他沉静地望着她。
“不是……”她的心起伏了一下,轻启朱唇。
“那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是……”她的话哽咽在了喉咙口,“是一个……一个故人……”
“故人?”
“是。”她一咬牙,抑制住痛苦的心境,“一个……一个已经故去了,再也见不到的人……”
“看起来,你对他的感情,胜过对你丈夫的感情。”他不经意的说。
“不!”她本能地辩解,“你……我想你是误会了……”
他微微抬起头,凝望着她因为激动而红了的脸庞,向她的眼帘探出了手指:“眼泪是不会说谎的。”
她一激灵,猛得站了起来,陡然间有点眩晕,勉强扶住了桌子,慌张地掩饰:“不!你胡说!”
“在现实的世界里,人或许可以骗自己,但是梦里反复温暖你的真实,才是你内心里最珍惜最在意的。”他直面她的慌张,缓缓站起身,“眼泪也一样,可以骗我,却骗不了你自己。因为眼泪,是心的本源。”
她蓦地感到自己在他面前的赤裸裸,虽未曾坦白,而恐惶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早早的出卖了她,眼眶里湿漉漉的,走珠一般地往下流淌着什么,完全控制不住,不知觉中,泪已经流成了这般,自己竟浑然不知的还要逞强。一时之间,她几乎想夺路而逃,脚下却软得像踩踏在冬日的松雪上,根本支撑不住的跌撞了开来。
他疾步上前,一把架住了她,或者说,是抱住了她,她明明清醒,却完全无力推开,任由他的唇灼热地含住了玲珑的耳垂,轻轻吮吸。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本意眩晕的她更加的云雾迷惘。
隐约间,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绎儿,你知道什么是折磨么……你对我……就是每日每夜的折磨……”
那声音,那语调,那种暖暖的味道都好像那么熟悉。
谢弘?谢弘怎么会在这里?
是幻觉么?还是梦境?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眼前却越发的朦胧和模糊:“弘……弘……是你么……”
他环着她的手臂略略一松,要抽身离去一般。
她慌了,生怕失去了,狠狠地抱住了他:“你别走!别丢下我!我要你!要你……”
他如她所愿地重新抱紧了她,灼人的唇和修长有力的手也狂热地游走开来,夹带着他粗重的呼吸:“乖,我不走……我听你的……不走了……陪着你,要你……”
她挂着迷离的泪水,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下去,放弃了对自己感情的压抑,她要告诉他,她有多么的想他恋他爱他:“救我!救我出这苦海!我快死了!没有你,我快死了……不要再离开我,丢下我!我是你的人,永远是你的人……”
他用力将她抱起来,托在怀中,转身的一刹那,将珠帘打乱了一片,在她的半醉半醒间,仿佛一帘幽梦的开始。
她的发散开了,芙蓉花偏偏碎在地上,榻上,揉皱在洁白的中衣和袍襟里,柔白地枕着一抹潮红的笑,收敛着他的灵魂。
他甩开了自己的中衣,熨贴上去,却被她的一双手挡住了,于是埋头吻她的手:“我答应你不走……温香满怀的,我怎么舍得……”
“你发誓……”她如星的眸子仰望着他。
“我发誓……”他已经急不可耐了,捉住了她的双手,移开去,十指交错的扣在枕畔。
她垂下了卷睫,忘情地贴了过去。
一瞬间,这屋中原有的清香,愈发地浓烈起来,催化着最原始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
马蹄的狂乱如同绎儿内心的无绪,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是拼命地攥紧了领口的衣绸,一紧再紧,脸色也愈发的苍白着。
想着那满地凌乱的衣衫,想着昨夜没有意识下的不堪,想着他那能够看穿一切,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肮脏的味道一下子遍布了她的全身,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清晨醒来,未曾散尽的余香仍然霸占着她刻骨的欲望,她根本招架不住,想要那彻夜放纵的暖和刺激。她甚至不认识自己了,一遍遍地问道,面前这个放纵肮脏的女人究竟是谁?
只记得他再耳畔呢喃的声音:“你是我的……哪怕只是一夜,你也是属于我的……你需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要乖乖的顺从我……像此刻一样……”
然而,欲望燃尽了,她恢复了意识的同时,耻辱感负罪感也背负了一身。她疯狂的挣扎,反抗,却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幕。在他的面前,却如同在泥沼中挣扎,越陷越深。
他是在报复豪格,报复豪格凭借地位和权力夺走他的一切,哪怕是一个战利品。她不过是战利品中,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罢了。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因而当他报复权力的时候,他也是残忍到不择手段的。
一柱催情的香,满足了他报复的快乐,也在一夜之间,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若说还有什么,便是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这个猎物,挥之不去的恐惧让她在自己茕茕孑立的世界里不住的颤抖。
当马蹄终于停下来的一瞬,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贝勒府门前。
几个仆人上来牵住了马缰,她麻木地跳了下来,望着那深深的庭院,有些迈不开脚。
意绪乱了。
背叛!她觉得自己的身上心里充满了背叛的龌龊感觉:她背叛了大明,屈膝受降;背叛了赵祺,斩不断和谢弘的感情;背叛了谢弘,委身敌人强颜欢笑;(奇。书。网…整。理。提。供)背叛了……没来有的,她竟然有一种背叛了豪格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唾弃自己如同一个娼妓,朝秦暮楚,迎来送往。她在心里怆然的笑,笑自己的水性杨花,笑自己的懦弱无能。
回到熟悉的房间门口,执手去推,门居然是虚掩的,她不曾去动脑子想,茫然地将脚迈了进去。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么?”屋角的床榻上,一个声音懒懒地传来。
她的心一揪,站在了原地,进退维谷。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豪格枕着胳膊靠在薄衾上,待看不看地向她道,“你不是很恨这里么?有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无言的看着他。
豪格早已见惯了她的不冷不热,于是见怪不怪地坐起身,穿上鞋子,离开了床榻:“难得空闲,本想躲到这里享清闲,你又回来扫兴。走了!”
她看着豪格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有一种被人遗弃地恐慌,然而却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挽回。
豪格带上帽子,转身几步到了门口,抬脚跨过了门槛。
她突然间很怕,从未有过的怕,脱口叫道:“豪格!”
豪格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怔住了,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你……你叫我什么……”
她本能地又垂下头,少有的诚惶诚恐:“我……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直呼贝勒爷的名讳……”
豪格依稀觉得蹊跷,于是又转回她的面前:“你怎么了?”
她拼命地忍,不想让眼泪溢出来,却根本无能为力。
豪格伸出手去托她的下巴,她一慌,不及他看清楚,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纵声哭了出来。
豪格多少有点出乎意料的惊怔,但仍本能地匝紧了她的背,带着几分霸道的安抚:“我就说不放你去,没事祭奠什么死人,搞得自己难过。算了,哭出来也好,免得闷出病来。”
绎儿紧紧地攥着他有力的臂膀,在他的怀里发泄着内心压抑的痛苦。她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这个寄人篱下,异地异乡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这个她曾经厌恶甚至憎恨的怀抱,才是真实的,安全的。
冥冥之中,是赵祺的青骢马的脖铃引领自己来到他的身边,难道这是一种命运的托付么?还是赵祺在另一个世界为自己谋得依靠呢?
第十九回
这一年过的好快,转眼之间,又要到撤夜风清的中秋了。
可惜,已经没有人还有好心情去庆祝这阖家团圆的日子了。去年中秋分食的月饼,今年都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人回来重新聚在一起把它吃掉。从春天到夏天,过了中元节后,日子好像过的特别的快,几乎还来不及细数,已经从指缝中倏得溜走了。
左明瑚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望着前方的莫名处发呆。
也不知道曹总兵和父亲的军队现在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过好这个没有亲人的团圆节?
想到这些,左明瑚扁了扁娇柔的小嘴,复又低下头来,用力地轧了轧月饼模子,她只想赶在中秋节到来之前,得到父亲的消息,将亲手做的月饼送到父亲的手中。毕竟,一家三口人,哥哥在外地当职,姐姐出嫁,现在只剩下她这个做女儿能为父亲作些体己的事情。
碧桃提着一盒子面粉进了门:“小姐,就剩这么多了,全拿来了。”
左明瑚侧过脸看了一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好少。”
碧桃很无奈的嘟了下嘴:“没办法。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有点面粉都是很奢侈的了。若不是靠着总督府,拿出来只怕让人知道了,都能被抢去。”
左明瑚伸手接了过来:“好了,你去灶上看看火。”
“做好了,要不要送一些到总督大人那里去呢?”碧桃倒是很活络,“怎么说,他也是咱家老爷的上司,也好求他多照应老爷的差事啊。”
左明瑚点点头,没作声,埋头继续做起月饼来。
照理说,她虽然不算是大家闺秀,可也是个官宦子女,下庖厨的事情从来是轮不到自己的,但是,在这个动荡的日子里,她窝在家中,闷闷的无聊,做不来针线女红,只好拿这个来消遣了。
好在月饼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周折,不多时便出炉了。碧桃用食盒小心翼翼地装好了,陪她回房换了衣服,两人一径出了门往不远处的总督府去。
她们走的是后门,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便转到了大路上。
一阵风吹过来,卷着风沙,左明瑚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只怕被风沙迷住。
身边的碧桃却惊声叫道:“走开!走开!你们要干什么?”
左明瑚闻声移开了手臂,瞳子不觉得放大了很多。
她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整个大路上,左右两边的店房廊柱下,台阶旁,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丐。他们枯瘦的手臂和骷髅一样的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起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碧桃手中的食盒,摇摇晃晃地往这里走了过来。
碧桃护在左明瑚的身前,微微向后缩去:“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从未有过的紧张,让左明瑚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碧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她才说了一半,腰间的裙带就被人扯住了,紧跟着,一只脚也被人抱住了。
抱住她脚的人,是一个十岁光景的小男孩,因为饥饿,他的眼睛显得很大,瞪着她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凶相,菜黄色的皮肤,蓬乱的头发,骨节突出的手指还带着泥灰,破破烂烂的衣服领子上发出另人作呕的馊臭味。他张开干裂到脱皮的嘴,用浓重的山西口音道:“小姐,赏点吃的吧……赏点吧……”
左明瑚控制不住的一直在哆嗦,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居然说不出来话。
碧桃护主心切,又不愿意用手去碰那小孩的身子,于是抬脚狠狠踹了过去:“走开!脏死了!别碰我家小姐!”
小男孩冷不丁被踹到在地上,枯瘦的脸上,生生擦出一块血痕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伤口,眼睛瞪得更大。
左明瑚油然升起一丝不忍,向他伸出手去,想要扶他起来。
“小姐!”碧桃想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小男孩一把狠狠地攥住了左明瑚的手臂,张嘴就在她粉嫩的手臂上咬住不放,左明瑚失声叫了起来。
这一口带着恨,带着彻底的恨,带着被羞辱的报复心情,咬的左明瑚疼到骨髓里。
碧桃急了,顾不得许多,丢下手里的食盒就扑了过去,一通乱打:“你给我松开!要死啊你!活腻了你……”
就在碧桃放下食盒的一瞬间,一群饥民扑了上来,疯狂的厮打在一起,精美的食盒在这个过程中被拆的惨不忍睹,横尸街头。咬着左明瑚的胳膊的小男孩见状,忽得松开了嘴,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厮打的人群中,不顾一切地在拳头和谩骂中抢夺着已经被扯散掉的月饼残块。
碧桃大叫着冲上去,想要阻拦,却被一群饥民打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左明瑚顾不上胳膊上的伤,上前扯起碧桃。
“小姐……”碧桃心疼两人辛辛苦苦做的月饼。
“算了。”左明瑚看着这些人,不忍道,“给他们吧。”
两人站在旁边,看着面前的一众人疯狂的为了一盒月饼打的头破血流,这哪里像人呢,原始的就好像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兽。须臾之间,东西就被抢光了,一群人一哄而散,没有抢到的骂骂咧咧的走了。只剩下那个小男孩一身伤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左明瑚提步要上前去,被碧桃拉住了:“小姐,你别过去,你忘记他刚才……”
左明瑚挣脱她,疾步走上去,弯腰伸手去扶起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的嘴里藏着半块月饼,大概因为被人发现了,所以脸上挨了很多拳脚,嘴角满是血迹,脸上也红肿了起来,可他完全不顾,一把挣开了左明瑚的手,飞似的跌跌撞撞地往大街对面的巷子里就跑。
左明瑚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巷子的深处。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婴孩无力地靠在一面墙上,婴孩吮吸着母亲干瘪的乳头,因为没有得到期望的乳汁,扯着喉咙嘶喊着哭闹。那女人的眼神里全是麻木,满是灰土泥泞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枯瘦的手指像一个鹰爪一样,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孩子,整个人萎在那里,只能从她还在转动的眼珠可以看出她是个活人。
小男孩一瘸一拐地跑到那女人跟前,带着兴奋道:“娘……你看……”
他用一双小手捧着带着自己鲜血的半块月饼送到自己的母亲面前,满是期望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奉献着稀世的珍宝。
“阿宝,你自己吃吧。”那个女人稍稍动了动,左明瑚几乎能听见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咽唾沫的声音。
“可是……”
那个女人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娘不饿……”
就在那个女人的手放到孩子头顶的时候,左明瑚的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整个人一软,摔坐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她以为自己的父亲努力转战关中,平定内乱,百姓应该是安居乐业了才对,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么多的饥民,那么多的病疫,放赈的官员在哪里,惠民署的官员又在哪里?在总督府的辖区内,尚且是这般的光景,那别的地方,那些饱受战火蹂躏的地方,又该是什么样惨不忍睹的景象呢?难道今年的中秋节没有圆月,没有亲人的团圆,有的只是易子相食,饿殍千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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