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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赵记-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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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奇微微一笑,道:“郭爷,此事现在可暂时搁置。从种种迹象看,赵穆似乎正在针对乌家,赵穆的行动,背后一定有孝成王的支持,我们用不着再插上一手。最主要的是,杨枫与乌家关系颇为暧昧,我们没有必要介入其中。”
郭纵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商奇道:“先生是不是对杨枫太过高估了?”
商奇笑笑,又呷了口茶道:“绝非过誉。杨枫的心机才干不必说了,真正要注意的是他对军方的潜在影响力。我大赵民风剽悍,多慷慨悲歌士,尤以代郡一带为甚,军中最重英雄。廉颇、李牧堪称赵军军神,两人都极力推重杨枫。而杨枫的千里奔袭单于庭,神话般的完胜,一举奠定了他在军中的地位,特别在代兵的心目中,只怕他的地位仅次于李牧。虽则他此刻无权无兵,但那种潜在的影响实在不容忽视。”
犹豫了一下,商奇看了郭纵一眼道:“郭爷,小姐好象对杨枫颇有好感,郭爷可曾想过,抢在乌家之前,与杨枫结为姻亲?”
郭纵没有作声,捻着胡须沉吟了好一会,深吸了口气,很认真地说:“商奇,你跟了我也有了二十年,郭家大小事务你都清楚,便是我的心意也瞒不了你。对于赵国,说实话,我已经不抱有希望了,韩国,只是秦国嘴边的一块肉,魏国,同样时时处在暴秦铁蹄威胁下。我如今举棋不定的,是投楚还是奔齐。想我郭家财雄势大,又世代冶铁为业,是争雄的各国亟需的豪门家族。无论到齐楚哪一国,都减不了郭家超拔的地位。”
他蓦的停住,注视着厅侧一盆玲珑透漏、嶙峋峭劲的假山盆景,商奇也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厅中一时寂然无声。
良久,郭纵又缓缓道:“只是,我还有一个考虑,要通过联姻使郭家的地位更上一层。若投楚,便与春申君结亲,如奔齐,则和安平君联姻。这是一个双赢之局,对郭家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商奇长跪而起,变色急道:“郭爷三思,此事万不可为!”
郭纵一愣,诧异地看着这个平素总是淡漠自矜,对任何事都毫不动容的心腹手下。
商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坐回席位,道:“郭爷,投楚奔齐尚可说,联姻则万万不可。田单出身市掾,黄歇是四公子中唯一不是出身王室贵胄的。齐赖田单而复国,黄歇上书阻秦昭王加兵于楚,设计归太子完,皆功盖一代,以寒门出身执掌齐楚朝政垂二十载,其势可谓盛极矣。然权压君上,功高震主,主疑而朝忌,树敌众多。齐襄王对田单疑忌从未稍减,当日欲加罪田单,田单科头跣足肉袒请罪,非貂勃进谏之力,田单尸骨早寒。黄歇救赵无功,楚考烈王叹道‘寡人恨不得信陵君为将,岂忧秦人!’以此日疏黄歇。这两人看似势焰滔天,实则身处激流漩涡中,暗礁险滩不断,一旦势败,便是身死族灭之局。田单还稍加忌惮,黄歇老迈颟顸,已无当年的睿智英发,却威风张扬不知自忌。而且田单之子田邦庸碌无能,黄歇的几个儿子横行无忌,皆非成大事之辈。可以预见,此二人定然惨淡收场,郭家非但不能卷入,更是要避之唯恐不及。若必欲联姻,须择能继此二人而起的新贵,只是目前形势混沌,难以看清。郭爷,这一步迈出,攸关郭家日后兴衰存亡,要慎之又慎啊!”
郭纵脸色阴晴不定,探出手去取茶盏,指尖却微微有些发抖,显然商奇的话对他震动极大。

第三十三章  推诚(一)

黄昏时分,杨枫从榻上起来,换由一名卫士躲入被窝,侧身向里,蒙头大睡,以应付还可能到来探访之人。
杨枫本人则换上一身下人的粗布短衣打扮,加粗了眉毛,粘上两撇胡子,脸上淡淡涂抹上一层黄颜料,垫高肩膀,微弓起背脊。昏暗的光线下乍一看,活脱脱成了一个枯黄脸色的佝偻中年汉子。
从一扇偏门闪入薛公酒肆中,怀中抱一小瓮酒,故意装出醉步歪斜的模样,杨枫堂而皇之地出了酒肆大门。在纡曲的巷道里兜兜转转,确定没人留意跟踪后,杨枫兜了个圈子,大步流星地进入西大街,直趋邯郸城中小有名气的永年酒肆。
永年酒肆是一家中高档的酒肆,出入的都是一些有点身份地位的酒客。酒肆装潢雅致,菜肴点心颇为精美,只是酒却逊色普通多了,不大令人满意。
杨枫日间塞与乌应元一团布帛,提出当晚要与其会面一晤,地点由乌应元确定,只需让陶方在永年酒肆中等候,他届时自会赶往相会,再由陶方引领会面。
远远看见了永年酒肆,杨枫加快了脚步,抱着酒瓮奔入酒肆中,游目四顾,一眼见到陶方正坐在一个靠窗的僻静座头自斟自饮。
杨枫做出气喘吁吁的样子,来到陶方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酒瓮放在桌上,哑着嗓子,哈腰道:“陶公,您要的酒小的买来了。”
正心不在焉呷着酒,眼睛有意无意总瞟向酒肆门口的陶方闻言猛地一愕,杨枫已压低声音道:“陶兄,是我。”
陶方反应倒也快,一拍桌子,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才买来。我都已经吃饱了。走,回去了。”丢下几枚钱币,起身向外便走。“是,是”杨枫垂手哈腰答应,抱起酒瓮,亦步亦趋地跟着陶方出了酒肆。
转过两条街,陶方悠悠然晃进了一家青楼。
一进门,几个伙计笑嘻嘻地迎上前,殷勤巴结地躬腰迎接请安。陶方笑着扔出几个钱币,一路往里行去。杨枫低眉顺眼,默默跟在后面,没人理会他,他也不敢四下张望。
“呦,陶爷,你可好久没来了,今个儿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快请,快请。”老鸨领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出迎,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脂粉香气扑鼻。陶方打着哈哈,占着便宜,随意应对着。
“陶兄,这几日我正想寻你呢,我要拜托你这行家买几匹好马。”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泛着油光,一身绫罗绣锦衣裳的大胖子从里面走出招呼着,一副老熟人的口吻。
“李老板,好说好说,这点忙兄弟还是帮得上的。”陶方笑着拱手。
那李老板挥挥手,对老鸨道:“你们先下去,我和陶兄谈点买卖,待会儿摆桌上等宴席,让许姬、翠翠来陪陶兄。”转向陶方道:“陶兄,请,请,到藏春阁去。”说着,一摇三晃地在前引路。
穿长廊,过朱阁绣户,踏上一条九曲长桥,走向一座水榭,陶方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杨公子,这家青楼幕后老板便是乌家,李胖子也是大少的心腹,今晚大少选在这儿与公子会晤。”
杨枫点了点头,暗暗赞叹,豪门就是豪门,百足之虫,触角深广,势力盘根错节,明里暗里的各种眼线布置果然非同小可,象今晚就能毫无破绽地引领自己与乌应元会面。
进入水榭,李胖子走到墙边拨弄了一下,现出了一道暗门,李胖子道:“杨公子,请。待会你要回去时,只需拉拉那根绳子,我自会来遣走歌姬,让陶方引领你出去。”
杨枫一拱手,低头钻入暗门中,步下十几级台阶,眼前灯烛通明,乌应元魁伟的身躯正坐在一张短几后。杨枫轻轻把一直抱着的酒瓮放在几上,在乌应元对面坐下。
乌应元虎目炯炯,沉声道:“小枫,你该知我乌家与郭家势同水火,绝难共存吧?”
乌应元就是乌应元,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既然如此,那就摊牌,开诚布公地谈!
面对乌应元咄咄逼人的目光和语气,杨枫深吸了口气,道:“岳父,我有两件事不明,希望岳父不要有所隐瞒。”
“岳父”,这个杨枫从未对乌应元用过的称谓令乌应元脸色大霁,点头道:“小枫,有话请讲。”
杨枫理了理思路,道:“岳父是否有举家入秦的打算,并且通过吕不韦实施这一战略转移?”
乌应元双目猛地睁大,但还是很痛快地道:“不错。我乌家为大赵尽心竭力,哪一次对外作战不是乌家提供好马良骥。这些年来,乌家多少次捐献军费。邯郸围城,乌家出动六千多家丁私兵襄助守城,战死者近四千人,连抚恤费用亦没要国库一分一毫。但赵国是怎么对待乌家的,猜疑,忌恨,暗算,甚至罗织罪名想把乌家连根拔起,我乌家不走,难道坐等灭族吗?”说到最后,须发戟张,语气已是异常的愤懑。
杨枫拍开酒瓮的泥封,以瓮就口,喝了一大口酒,道:“孝成王多疑昏庸、刻薄寡恩,但投秦,不过是离狼窝而入虎穴。吕不韦何许人,狼子野心,商人谋利,其人谋国图利,先献宠姬与子楚,又破家助子楚归秦立储,人云将本求利,此人所图之大思之令人心惊。如乌家通过吕不韦入秦,必成为其加大自身权势之筹码。乌家,向来只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并无当权之望,势不会立身朝堂之上,吕不韦却会以乌家代言人自居,把乌家绑在他的战车上。如此一来,乌家将无端卷入吕不韦与秦国本土势力的争斗中。乌家先祖,原是秦国贵胄,不难为秦人接受,而经由吕不韦援引入秦,却会被列为吕不韦外来势力一系,乌家又如何自处?便是吕不韦能在内斗中获胜,其势力恶性膨胀,最终必走上权臣之路。而自商鞅变法,秦已形成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在这种制度下,权臣必败,届时乌家如何逃出生天?”
乌应元如遭雷殛,目中的神采黯淡下去,看到了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可能使乌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杨枫悠然一笑,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淡淡道:“岳父大人可有能力在乌家举族西迁时救出赵姬母子?”
“啊?!”乌应元一时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看着杨枫。

第三十四章  推诚(二)

杨枫舒展了一下身子,懒懒一笑,轻松地解释道:“岳父,赵姬原为吕不韦的宠姬,我曾闻得流言,吕不韦向子楚献美前,赵姬已身怀有孕,换言之,嬴政实为吕不韦之子;;;;;;”
“有这等事?”乌应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杨枫反而被乌应元的反应吓了一跳,奇道:“岳父未曾听说吗?”
乌应元还未从震惊中挣脱出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杨枫也陷入一种震惊中的茫然,怎么回事,这不早在自己从异时空闯入前就发生了吗?历史总不至于改变到离谱的地步吧?嬴政生父问题在各种史书里语焉不详,疑窦丛生,后世史学界也是各执一辞,争论不休。但眼前乌应元的反应决不似假装,显然从未闻得半点风声。
乌应元打了个寒噤,喃喃自语:“真真不可思议,果真如此,那吕不韦的心机也太可怕了。”
杨枫心念电转下猛地释然,豁然贯通了,子楚在赵为质时,除却吕不韦看出他奇货可居外,还真没人把他这被几乎抛弃的秦国质子放在眼里,又有谁会关心赵姬所生的儿子姓嬴姓吕。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当是以后吕不韦与秦国本土势力争权,大力扶持嬴政立储为王,引发有心人的推算怀疑所致。
想通此节,杨枫心中大定,沉声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以吕不韦为人,我倒认为此事甚有可能。”
一句话说得乌应元脸上变色,对吕不韦大起戒心。
看着乌应元戒惧的样子,杨枫暗舒了口气,终于成功激发起了乌应元对吕不韦的疑忌,乌家和吕不韦的距离愈行愈远了。肃然继道:“如今昭襄王垂垂老朽,太子安国君亦体弱多病,我敢断言,不数载,秦王必是子楚。纵或此事不实,以吕不韦与赵姬的旧情,他亦必扶持嬴政为储。”
“为何?”精明果决的乌应元在杨枫言语的连番冲击下,显得异常笨拙,跟不上他的思路。
“其一,倘主少国疑,吕不韦不正可火中取栗吗?”
乌应元雄躯剧震,“他敢?”
杨枫心中冷笑,他有什么不敢的,历史上的吕不韦就是这么干的。口中却道:“商人谋国,得利之大莫过于此。”
乌应元摇了摇头,暗自沉吟,从商人的眼光看,杨枫的话绝对有道理,可他实在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吕不韦敢用这等会致身死族灭的暴烈手段。
杨枫也不多加争辩,道:“其二,子楚次子成峤,乃秀丽夫人所出,成峤得阳泉君支持,阳泉君是华阳夫人之弟,在秦国的势力深广,这注定了吕不韦永无可能站在成峤一方。否则,他一生只能屈居阳泉君之下,仰阳泉君的鼻息,绝无出头之日。而吕不韦欲扶立嬴政,首要的就是突破森严守卫、重关迭隘,将赵姬母子救回秦国。这个重担由谁承担,唯有乌家。岳父如不信,继续与吕不韦的使者接洽,他们一定会提出解救赵姬母子的条件。只是届时乌家陷入已深,把柄落于人手,要拒绝脱身,为时已晚。”
乌应元默默陷入了沉思中。一个恶毒狠辣的念头却不可遏制地在杨枫脑海里疯长起来——赵姬死了会怎么样?除了自己这个后世人,这个世界上只有赵姬知晓真假嬴政之秘了。如果她死了,这个秘密就将成为永远的不会被揭穿的真正秘密,纵是子楚、吕不韦,也都会以为被囚禁的那个窝囊废就是嬴政。与除去赵姬这个“本”相较,自己费尽心机安置真嬴政的治标之举显得何其多余而幼稚。
他的头脑瞬间变得异常的灵活,思维也向更深远处拓展开去。假嬴政已被赵穆造就成了一个体虚孱弱、胆小如鼠的酒色之徒,剽悍勇武的秦人怎么可能认此等阿斗作他们的大王。而子楚除了“血缘关系”,根本就和这个儿子全无感情,如果再失去天生尤物赵姬的媚惑,子楚看嬴政,只怕比贾政看人物猥琐的贾环更不顺眼。到那个时候,自认为是便宜老子的吕不韦的乐子就大了,手中就这摊糊不上墙的烂泥,和阳泉君扶植的成峤争储君之位,何啻难于登天。
一个女人的死能换来这么大的好处,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死?一念及此,杨枫几乎兴奋得浑身发抖。
他蓦的悚然惊觉,心中一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讲求实利,做事只问目的而不择手段。动了杀机,不是看对象是否有必死之道,而是先盘算此人死了能获取多大的好处。对嬴政,自己尚且还绞尽脑汁地给他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对赵姬这个无辜的女人,却毫无歉疚之心地算计如何致其死命。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可怕,难道这就是残酷环境影响的力量?
杨枫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为自己的变化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可心里依然冷静似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动摇。
赵姬实在太关键了,关键到影响天下的走势。她一死,无异于断了吕不韦的一条腿。令这绝世枭雄举步艰难。自己寻毛遂入秦激发加剧秦国内部争斗的谋划也更有了实施的根本。单单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完全不必用什么赵姬不死,日后命运会更悲惨之类的空洞理由求得自己良心的平安。弱肉强食的战国世界,对谁都不会留情。其实,从自己卷入争雄天下的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
乌应元睁开眼睛,软弱无力地道:“赵国已呆不下去了,吕不韦为人又不可信,乌家此前入秦的种种准备尽皆付诸东流。乌家该怎么办?”
见到乌应元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彷徨,杨枫轻声但坚定地道:“岳父为何只想寄人篱下,而不想由乌家自己开创出一片天地?”连饮了几大口酒,杨枫生气勃勃地道:“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地区现在匈奴手中,乌家乃天下数一数二的畜牧大豪门,又多战马良骥,何不取河套立足为基?”
乌应元精神一振,知杨枫对匈奴所知甚深,他的赫赫威名正是在对匈奴作战中奠定的,既然提出了这个意见,就必定有实施的可能性,微一犹豫道:“以我乌家实力,只怕尚有不足啊。”
杨枫笑道:“这就关系到我要岳父解惑的第二个问题了。”

第三十五章  推诚(三)

杨枫单刀直入,道:“敢问岳父,郭家与乌家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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