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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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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妹妹,你原就生得伶俐,又知書達理,有才具,我這笨嘴拙舌的,竟越發不知道怎麼跟你掏我這顆心。咱們宮里的女人,外面瞧著不知道怎麼好,逡掠袷车模瑓s是黃連雕的菩薩——外頭光亮里頭苦,只求個平平安安,就是造化了!”
“這話何嘗不是呢。”我見她話說得急,竟也不和我避諱,倒像是多年椋亢糜阎好苷Z,暗暗迹保崧暟参咯U
“什麼富貴名分,都是虛的,哪個人不是光著身子來世上,又光著身子走呢?哪怕在天家,平安已是最難得的福分。要說我自己的故事,里頭許多緣故,只有皇上最清楚,外頭的事兒,誰能說得明白?誰敢說得明白?咱們不要去管它,且圖個自身心安就是了,宮里的女人誰都不容易,瞧瞧太後……太後老佛爺不喜歡我,那是我洠莻福分,就是皇後娘娘,也不過是站在她主理六宮的職分上,我還不至于為那些記仇的,姐姐你心里才別有疙瘩,有什麼話,跟妹妹直說就是了。”
長篇大論的,也不知道哪句話樱鼊恿怂t了眼圈兒,手里把一張五福捧壽的絹子扭成一團,鼻子里悉索著,眼里漫上來一層水霧。
“這究竟是怎麼啦?”我看著不對,示意高喜兒把人都趕了出去,他自己守在門口,又看看年貴妃身邊的宮女。
“蘭舟不要緊,也是我娘家帶來的。”年貴妃擦擦眼圈,說︰“我身邊攏共也就這麼兩個可靠人兒了。”
看來她是有意只帶著自己的心腹,專程而來,我略微有了些猜想,專注的看著她。
但她踟躇一陣,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見她遲遲不說話,李嬤嬤又了跪下來︰“凌主子,宮里宮外都知道,皇上身邊最說得上話的,就是您和十三爺了,現在還有個方先生,求主子給咱們家苦命的娘娘個信兒吧!年家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我嚇一大跳,幾乎要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
早在雍正三年三月間,皇帝就公開諭責年羹堯,並眨旮䦂驗楹贾輰④姡议_了處置年羹堯的第一步。現在年羹堯已經被降為一等精奇尼哈番,據說正在四處轉移財產,而皇帝對他的最後動手,看起來也已經一樱窗l,年妃怎麼可能一點兒都不知道?
話一說開,年貴妃反而鎮靜下來,坐直了,慢慢說道︰“妹妹,不怕你笑話,還在年初的時候,青海大捷了,我那宮房里人來人往,賀禮如山,有兩個月真是熱簦У貌豢埃腋赣H封為一等公後,家里也常有信兒來,家里人也三天兩頭進得宮來說說話……可是三月一過,四月間,人就漸漸少了,說話也支支吾吾的,家里人來了兩趟,只說皇上嫌我大哥在殿見時失禮,掃了皇上的面子,不讓他再帶兵,要讓他回中原來。我想著,哥哥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外帶兵久了,性子難免野些,回枺厑恚徽摯笮∽鰝官兒,也是為他好,不但保全令名,一家也得平安……”
說到“平安”,眼淚不知不覺下來了,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她自己還不知道,仍舊一心說著︰
“慢慢兒到了六月,我宮里人就越發少了,原先就不認識的那些人,又一個都不來了,最怕人的是,家里一點兒音信也洠Я耍セ梳崮抢飭枺泊聿焕淼模徽f皇上說的,後宮妃嬪不要管外頭的事兒。我一個女人家,關在洠烊盏膶m里頭,就是個睜眼瞎,白天黑夜的,著急也洠в茫钡角皫滋臁
她抖抖的從衣袖里拿出一張紙︰“我姐姐從甦州寄了信兒,虧得蘭舟機臁诌f到我手里來了。”
站起來接過那張紙,短短數語,是個男子的手筆。大意是說家里不好了,托人在南邊秘密見到年羹堯,年羹堯只勸他們學他分散財產,早做打算,于是就寫封信來問問做貴妃的妹妹,皇帝究竟意下如何?為什麼剛剛才天恩普降、拢炻≈兀晦D眼就變了天呢?
“我不識字,還是李嬤嬤悄悄帶出去,給他家當家的認了,回來講給我听的,真是半天里一個霹靂,驚得人不知怎麼才好……她只說家里不好了,又不說到底怎麼了,我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只能干瞪眼,可憐家里人還指望著我……”
年貴妃硬撐著說完了話,已是泣不成聲,靠在李嬤嬤身上只是抽噎。
看完了那張紙,我親手從櫃子里翻出火折子,正想劃燃,又停住了。
“妹妹……”年貴妃呆呆的忘了哭泣,緊張的看著我。
“這個倒不忙……”我自言自語,又坐下來︰“貴妃姐姐,妹妹得先問一句︰你自己現在是怎麼想的?”
“我?我還能怎麼想?心里一團亂麻似的,還是李嬤嬤和蘭舟有點主意,幫著發了幾天愁,想來想去,只好來求你……”
“凌主子!”蘭舟看上去果然是個有分寸的女孩子,擦一擦鼻子,跪下來頭頭是道的說︰“眼下既已經來求凌主子了,奴婢斗膽失禮替咱們主子說句話。奴婢想,看宮里人對我家娘娘如今的情形,咱們年家恐怕壞大事了,先前听說曹家、李家壞事、抄家,還跟看戲兒似的,如今只怕……只怕……奴婢有個想頭,也是這麼勸我家娘娘的︰皇上不肯讓娘娘知道,也不讓外頭給消息,這是皇恩浩蕩,不然,外面家人奴才什麼的要不會辦事,不就連累了娘娘嗎?如今只請凌主子給個信兒,咱們娘娘天天焚香祝叮仓纻說詞兒,不然,整天哭著,人都要慪壞了。”
“你果然很機臁芟氲交噬鲜窃谧o著貴妃娘娘這一層,就很不錯。”我被她們幾個一句搭一句的淒涼說得心里直發慌,想象一下,自己族人剛剛還風光無限,突然就作鳥獸散,關的關、殺的殺,真叫人心都寒透了。喝一口酸酸涼涼的酸梅湯,先夸獎蘭舟,才能好整以暇的告訴年貴妃︰
“貴妃娘娘,你跟著皇上有二十年了,皇上是什麼性子,你應該比妹妹我更清楚,若是他鐵了心要下手的事兒,什麼都挽不回來。康熙爺當政的時候,江南村鎮,一柴一米幾錢幾厘銀子都一清二楚,咱們這位皇上,比康熙爺還要細致十倍,廣枺鼜V西哪家鄉紳和官員結親了,川貴偏遠地方哪家土司染指了多少斤銅礦,買通了哪幾個銅政,什麼時候給了多少金銀……更別說皇上眼皮子底下這點事了。依妹妹這點小見識,皇上既準了姐姐來園子和妹妹我散散心,心里必定有主意了。姐姐要是信得過我,這就拿著這封信,直接求見皇上,事情,指不定還有能為之處。”
“這……”她驚恐的瞪大了眼楮︰“我也曾想過去求皇上,可是……可是,妹妹,攤上咱們這位爺……皇上要說待人,其實洠У谜f的,只要依著爺的規矩,听爺的話,向來恩賞有加,什麼都不會虧待了咱們……可真要跟皇上說句話兒,就跟冰做的人兒似的,寒得什麼話都凍回去了,更別說掏心窩子,好好講講了……特別是太後的事兒一出,滿宮里人誰見了皇上不跟見了……十殿閻羅似的?”
說到底,原來是怕他。不但怕,簡直畏之如虎。連她,連她們都覺得是胤害死了太後,並把胤當作六親不認的凶神惡煞。
心里突然不知是什麼滋味,可憐的年貴妃!可憐的胤!
“不必說了,我替姐姐去問問就是。而且……”我止住她驚喜、感謝的起身,直接說︰“妹妹眼下知道的,先告訴姐姐無妨……”
這里面緣故很多,我只揀要緊的一一說來︰
“四月,皇上眨旮䦂驗楹贾輰④姟A拢旮䦂蛑幽旮弧⒛昱d因‘隨處為伊父探听音信,且怨憤見于顏色’,被革職,交與其祖年遐齡,年羹堯則從起程赴杭州上任,據說故作‘困苦怨望之狀’,將產業、資財分散各處藏匿,皇上命各省督撫等嚴查,出首者免罪,耄┱哒漳纥h例正法,未能查出之督撫一並從重治罪。又列年羹堯任用私人,舉劾不公,從前睿辔鞑亍⑶嗪\姽Α⒆h敘文武官員多冒濫不實,擅作威福等……先後降年羹堯為閑散章京,最後撤去一切官職,降為庶人。”
年貴妃目光僵直的看著我,但我嘆一口氣,還是得說下去︰
“就在前不久,大約貴妃收到這信的前幾天,七月底的時候,內閣、九卿、詹事、科道合詞劾奏年羹堯‘欺罔悖亂’各款,請……加誅,以正國法。皇上諭稱,自古帝王之不能保全功臣者,多有鳥盡弓藏之譏,然而委曲寬宥,則廢典常而虧國法,將來何以示懲?此所奏乃在廷之公論,而國家賞罰大事必咨詢內外大臣僉之嬕唬裕F在已經降旨,詢問各省將軍、督、撫、提、鎮,各秉公心,各抒己見,平情酌議。應作何處分,不久收齊了各大臣的意見,皇上就會有決斷了。”
“已經壞成這樣了……”年貴妃喃喃,整個人軟在椅子上。
她應該很清楚,各位大臣“各抒己見”,是一定可以做到。“各秉公心”,就很難講了。年羹堯作威作福,向來貪心不足,手段又狠辣,早已得罪了滿朝有聲望有勢力的老官員,他新結交、提拔起來的一批官兒,又已經被皇帝先下手免的免,逮的逮,這個時候叫官員們發表意見,不但年羹堯本人必死無疑,恐怕又是一樁全族覆洠У拇蟀浮
人到絕望,卻突然會產生一鼓勁兒似的,年貴妃一撐椅子瞿然而起,“撲通”跪下道︰“請妹妹救救……”
我連忙去拉,哪里拉得起,一急自己也和她相對跪下了︰
“姐姐你這不是折殺我嗎?凌兒同為一介小女子,況且後宮不能干政,這等國家重案,我哪有那等能量左右其局?”
我說的又快又急,把她的話擋了回去,等我說話,她才淒然一笑︰
“妹妹別心急,我還不至于糊涂到那份兒上。哥哥自幼就是個心大的,誰也拘束不了,既踫到皇上,有這麼一場君臣際遇,想來也是天定的……但我求請妹妹說句話兒的,是我在甦州的姐姐。”
那張紙還捏在我手里,我一邊拉她起來,一邊問道︰“貴妃的姐姐,既已出嫁為人婦,與此事毫無牽連,皇上連貴妃你都有意保全,不會連累無辜之人的。”
“說是無關,唉!怎奈……女人家的命,是隨著她男人的。”
“她的夫家是?……”
“就是寫這封信的人,現在的甦州織造胡咻偂N液徒憬汶m不是一母所生,卻自幼一起長大,同吃同住,從未分開,那時我父親還只是漢軍綠營里一名武官,家境雖平平,好歹也教養我們姐妹和旗下格格的規矩不差,深椋锞椭挥袃山忝米霭閮海覀冃r候就約好說,今後嫁了人,兩家也要尋相鄰的宅子住,姐妹好時時見面……”
她有些哽咽,我抓住話縫兒,問了一句︰“這位甦州織造胡大人……”
“瞧我!叨念的什麼呀?正事都說不好。”她自艾自怨的樣子也很可愛,我不由一笑,听她接著說道︰“那時侯大哥還洠У眯乙姷皆蹅兓噬希沂蔷┲行±簦c我家也算門當戶對,姐姐嫁過去有兩年,大哥在咱們皇上跟前漸漸有了臉,我才十四歲,糊里糊涂的,就進了四貝勒府服侍咱們爺。後來……雖然外頭事兒多,但洠г蹅兣思沂颤N事兒,姐妹雖不能想小時候想的那樣,仍住在一處,但也時常相聚,情分不減……誰知咱們爺登了基,那胡咻偤鋈煌腥怂奶幓顒樱胫個肥差,就瞧上了南邊最早被抄家的李煦大人那個位置。”
羅羅嗦嗦說到最後一句,提到李煦,我立刻想起來了,立刻問道︰
“我知道了,就是接任李煦甦州織造,並督察辦李煦虧空案的那位胡大人?”
“正是他,可是他官聲不好?唉,我那時候就勸姐姐說,胡大人洠苓^歷練,洠мk過大事,卻一下就想擔起這樣的大案,要是有個閃失,對皇上不好交代——皇上對人,越親的越嚴,自家人出了差錯,從來不饒的。我姐姐和大哥是同母所生,爭強好勝的心也有幾分,見是機會,也听不下我勸了,竟也慫恿著胡大人,興沖沖任甦州織造去了……”
“那現在怎麼又不好了?這不上任兩年多嗎?”
“或是命數,該年家到這一步,那胡大人也不知道怎麼做的官兒,皇上剛登基,緝拿了一大批官兒,正指望有個靠得住的人替皇上賣力辦事,那胡大人卻到處和稀泥,前任的虧空洠аa上,自己的差事也辦得一件不成……皇上年年斥責他,只因忙不過來,且讓他混著,誰知今年,皇上說甦州織造負責給西邊將士造的戰衣都是劣伲计ィ抟彩顷惸昶菩酰荒苡Φ檬勘鴤兩蠎饒龀钥嗍軅
“這是很重的罪呀……”我洠氲剑有這一重緣故,只知道,因這位胡大人在督辦李煦案時,按民間說法,把一個七十歲的康熙老家臣關了四十幾天,“逼”死了,讓皇帝對此很是不滿,認為他給自己抹了黑,添了壞名聲。
“我明白了,這位胡大人的事兒,似乎還可轉圜,如今西北已經平定,年大人也已落罪,這些細枝末節,大概並不就至于……”
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她自然千恩萬謝,拿出一尊玉佛要送給我,我見那整塊碧玉通透均勻,伲厥蛛y得,不由聯想這是年羹堯不知哪里搜刮來的,笑著堅決推辭了。
花逝(下)
把那封信還給她收好,親自打水要她洗把臉,整理糊成一團的妝容,蘭舟正替她洗臉抹發,外面小太監突然報道︰“凌主子,皇上這就啟瘢^來用午膳了,請凌主子迎候。”
年貴妃驚魂未定,一听這話,嚇得臉都黃了,忙忙的就要走。
我留她道︰“皇上都知道貴妃姐姐來了,姐姐何必急著就走?不如就留在這里一起吃吃飯,說說話兒。”
她哪里還有心思說話?拉著我雙手只是哀求的看著我,話也說不出來。
我見她是真的心慌意亂,也洠r間再勸解,只好親自把她從另一邊送了出去。
看著她被攙扶走遠,才回身想找那個小太監問問︰皇帝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要用午膳了?
“哈哈,這個女人哭哭啼啼好不羅嗦!我幫你把她打發走了!”
阿依朵從外面跳進來,一名小太監畏縮的躲在她身後,頭也不敢抬。
“你!你一直在偷听!阿依朵……”我瞪著她,簡直無言以對,過了好幾秒才“怒”道︰
“皇上就在對面,你身為公主,居然敢假傳拢迹抗媚棠蹋阋詾檫@里是草原啊?多少條人命就從這里出去了,你……再說了,你洠絾幔克彩莻可憐人,何必嚇她呢?”
“哼!我最討厭那些婆婆媽媽的人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有什麼解決不了?大不了
打一架,願打服輸!”
這是些什麼道理啊!我被噎了半天,才責備出一句︰“皇上一早為扳倒年羹堯準備的接替人是誰?你這幸災樂禍的,可不是阿依朵的為人。”
“什麼……什麼?我怎麼了?”
“年羹堯連降數級,岳鐘麒就連升數級︰從大將軍升到甘肅巡撫,再升到現在的川陝總督,總理西邊軍事,還負責查處年羹堯謊報軍功、任用私人等罪……那謊報的,不就是岳鐘麒自己沖鋒陷陣的軍功麼?現在岳鐘麒位高權重,一步登天了,你就這麼寒磣年羹堯的家人……”
“哎呀!我洠氲剑 卑⒁蓝渥羁蓯鄣木褪且活w赤罩模疫@麼一說,立刻現出悔之不及的神情︰“這個……那個……年羹堯那次在草原上圍剿馬贂r,我見他也很了得,是個大將的樣子,都是一起上戰場的兄弟,有好處大家分就是,怎麼會謊報軍功呢?”
“按你的說法,就是漢人狡猾心思多唄……”現在再說也無益,我坐下來,洠Ш脷獾恼f。
“不對!”阿依朵這才真正想明白過來,“岳鐘麒得了好處,與我有什麼相干?你又騙我!”
“岳鐘麒不是你的心上人麼?”
“但你能讓我家那個老‘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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