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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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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著驚喜的表情,我連忙給她掖掖灞唬Φ扩U“你瞧!我就說皇上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你就該放寬心,生病了也該早些讓皇上知道……”

皇帝親自帶了太醫來的,經過一番請茫龁栐,李嬤嬤親自跟著小太監去取了藥濃濃的熬出一碗來喂年貴妃喝了,滿宮室的太監宮女也不知道從哪兒都冒了出來。年貴妃見了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眼望著他不停的流淚,淚水串珠般無聲涌出,那目光淒婉萬端,讓我和胤在回去時沉默了一路。

“年氏服侍了朕二十年……晉‘皇貴妃’吧。”

負手站在乾清宮錚亮可鑒的金磚地上緩緩嘆息了一刻,胤才這麼說著,走向早已迎候著的幾位大臣。

我斥責了高喜兒一直不報給我年貴妃的消息,並苦口婆心的“教育”他︰禍福難料,我平時總對他們說的“人人平等”不是白說的,將相或乞丐都是凡人肉身,誰都指不定會有落難的時候,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迳咸砘ㄒ祝┲兴吞侩y……如此種種,高喜兒听得雞啄米似的,果然時常幫我留心著年貴妃那邊的動靜,還替我送了幾次燕窩過去。但年貴妃已經病入膏肓,雖重新得到精心的灾魏驼樟希劭春阎粒参匆娪忻黠@的好轉。

這天下起了紛紛揚揚一場大雪,皇帝召來怡親王、莊親王、果郡王、張廷玉、新進的軍機處大臣鄂爾泰一起商議,剛剛被革退《拢嫒驶实蹖嶄洝房偛玫摹熬司恕甭】贫嘣撛鯓舆M一步處置,他們密議得十分投入,上午議過了中午賜宴,下午又接著開會。乾清宮獨踞高處,前後洠в袌@林樹木,雪中更顯峭寒敦肅,我獨自站在高高的重檐下發著渺小的呆︰雍正三年已經數到頭了——“雍正十三年”這五個字,漸漸開始像一把懸在我心頭的劍,一夜夜向我逼近。

我對中國古代史記得不多,只有史料最多的漢、唐、清三大盛世中,能記得幾個數字,康熙因為做了史上最長的六十一年皇帝,很容易記住,他的孫子弘歷正好也做了六十年而退位,于是也就順便記得了康乾兩朝中間,還有一位雍正皇帝,在其父其子對比之下,只做了短短十三年皇帝,時間顯得尤其短促。

高喜兒拿來皮圍子給我套在手上,說了幾句話,我最初洠в辛粢猓频姆翘倪在出神,過了一秒才猛的醒悟︰“你剛才說什麼?”

“啊?……回主子話,就在前幾天,江甦織造胡大人,因差使辦不下來,被皇上訓斥得緊了,大約又見年……羹堯死了,嚇破了膽,竟拉著自己的夫人,雙雙在江甦織造府中,上吊自盡啦!”

“……你從哪里听來的?”

“咳!今兒宮里都傳遍啦!年羹堯剛死,連兒子都一起砍了頭,年皇貴妃卻又晉了位,這位胡夫人偏又是年皇貴妃的姐姐,主子你想想,外頭還不知道說些什麼呢,今兒上書房收了好多折子,都是講這個的,可皇上一早上就說了,任何事都不許打擾,所以那些折子到現在還洠нf到皇上手上呢。”

“你說宮里都傳遍了,那年貴妃……?”

“嘖……蘭舟她們多半也听說了,只是肯定不能告訴年主子的,不然,那才真是催命呢……”

灰白的天,雪花扯絮似的直掉,怔了一會,我只能恨恨的對著漫天的雪問上一句︰“世上竟有這樣庸蠢如豬、目光如豆、膽小如鼠的男人,連自己去死也要拉上妻子作陪?!”

趕到翊坤宮,得了通報的蘭舟迎出來,神情一看便知——這里也听說了。

“你主子知道了嗎?”不等她行禮,我先問道。

“回凌主子,我家主子這幾天攏共也只清醒了幾個時辰,哪里還听得到……”蘭舟行著禮,言語淒傷中還帶著茫然,並不再哭,仿佛已經絕望。

穿過闊而深的重重殿房,年妃卻睜著一雙目光清明的眼楮看著我們,倒把我嚇了一跳,回頭看看蘭舟,她也是一臉驚駭。

難道又要讓我見證一次該死的“回光返照”?我還洠淼眉伴_口,年妃自己笑了︰“不想竟是凌兒妹妹來送我這一程,可惜我們此生無緣早些相見……”

“……姐姐說的什麼話?瞧你,已經精神許多了嘛,再過些日子,就該起來好好過個年了。”

“妹妹你不必安慰了,我心里清爽著呢,這個年,我竟趕不上了。求你告訴我,讓我走個明白︰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左右看看,其他人都無辜而吃驚的互相打量。

“什麼?你怎麼這麼想?南邊洠в惺颤N消息啊。”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說起謊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姐姐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在家里庭院玩兒,姐姐說,咱們姐妹命不好,不如不要嫁人了,一起去一個好地方,再也不用擔心受怕的,我大哥和佷兒都已經去了,父親不久也會去……”

“年皇貴妃姐姐!你那是思念心切,又睡迷糊了,一個夢而已,哪能當真?”不知道為什麼,她陷入回憶時空洞的訴說,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回來的,我連忙打斷她,卻還要強做笑顏,一再否認︰“不信,等你病好了,把你姐姐接回來相聚就是!”

“呵……或許是南邊兒的信還洠鬟^來,總要幾天路程的,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就是知道,姐姐已經去了,她是在那邊兒喚我呢……”

她突然緊緊拉住我的手︰“我姐姐身子一向壯健,洠в屑膊。质莻好強的性子,決不會自尋短見,她突然就去了,定是死于非命!”

被她疑問目光的盯著,特別是最後這句話透著淒厲,害得我那只被她拉著的手心里濕漉漉的冒了一手汗。

再多掩飾也毫無意義了,她拉著我的手不肯放,我坐到她床沿,拿汗巾替她抹抹額前的汗,突然笑一笑,對她說︰

“外頭下雪了,方才來翊坤宮之前,我站在乾清宮後面玉階上看下雪,望得眼楮酸痛,也望不到紫禁城的盡頭,那紅牆綿延的盡處……”

她听著,漸漸放松了些,我心里也靜下來,向她一笑︰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一生一世如此曲折漫長,卻只是這樣盲目的一場輪回,走在今天,看不見明天……或許明天,腳下就是懸崖了,今天這一步,卻仍然會踏出去。”

洠в腥税l出任何聲音,仿佛能听見雪片落在殿頂琉璃瓦上的動靜,我自言自語般繼續說著︰

“你知道嗎?天下都知道咱們皇上自幼信佛,但我看,他卻是個最不能‘悟’的,他不敢相信還有輪回,他總是急著要去做很多事情,他總是怕一切都來不及,卻來不及停下來看一看、等一等……”

“年家二十年前興于皇上的恩典,二十年後敗于皇上的恩典,或許正如一朵花兒,春天開了,秋天敗了,這個‘果’,原來是有因的……”年妃又一次捏緊了我的手,很輕很慢的說著,忽的嫣然一笑,無端百媚橫生︰

“妹妹這樣有慧根,你竟告訴我,既然都是夢幻泡影,我們為何要來世上,白白走這一趟?”

我無語,她的笑卻漸漸斂了,雙眼微微閡上,像是耗盡了力氣,要躺著好好眯一會兒。

李嬤嬤卻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支香來點上,抖抖的伸到年妃鼻下,只見那柱青煙筆直上升,洠в薪z毫波動。

看了那煙柱許久,我才想起要把手從她尚溫熱的手中取出來。

把她的手輕輕放好,站起來凝視她又迅速枯槁下去的容顏,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寒冷徹骨的宮殿,身後傳來稀稀拉拉幾個人的哭聲。

洠в幸I子,懶得理睬高喜兒的大驚小怪,跌跌撞撞走回乾清宮,胤站在玉階的頂端等著我,映在雪中的身影分外孤拔。

登上最後一級台階,胤從厚厚的斗篷下伸出雙臂,擁我入懷。

他的胸膛是溫暖的。我椋涎郏涯樫N近,听他心髒有力的搏動聲音,放心的舒出一口氣。

  了 劫(上)

年妃薨逝,以皇貴妃禮隆重葬于皇陵,上諭稱其“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不到年底,其父年暇齡也在家中病死。

死了一位妃子,在宮里自然是一件大事,但對外面來說,除了因為聯想上年家曾經的盛極一時,成為街頭巷尾茶余飯後諸多猜測、感嘆的話睿猓@件事很快就洠脒^往時光的煙塵,成為歷史。人們更關心的,是現在。

雍正三年年底,年妃死後不久,年羹堯案所有涉案人均已受刑,完結了此案。

“托孤”重臣,為皇帝登基立下汗馬功勞的“舅舅”隆科多被以小事懲罰降職。

簡親王雅爾江阿因“人甚卑鄙,終日沉醉,將朕所交事件漫不經心。專懼允、甦努等悖逆之徒”,被革去親王。

已廢裕親王,“老庶人”保泰居然真的重病不起。

“十四爺”允因為“任大將軍時任意妄為,苦累兵丁,侵擾地方,軍需帑銀徇情糜費”,從貝勒降為貝子。

“九爺”允因為“攜銀數萬兩往西寧,買結人心,地方人等俱稱九王爺”,被革去貝子爵位。

“八爺”允因其手下杖殺一名護軍,“擅專生殺之權,甚屬悖亂,應將允革去親王,嚴行禁錮”。

……

要動手了!連宮里作粗役的太監宮女都在私下交換著這四個字,大約全天下都已經在等著看看,皇帝會多麼徹底的清除“八爺黨”?究竟會不會對恨之入骨的幾個叔伯兄弟,下最後殺手?

無論如何,年總是要過的。又到除舊迎新時,皇帝許下的給拢婵滴酢耙袕'守喪”三年期滿,皇後奉旨仍遷回了坤寧宮居住,皇帝大宴群臣、賞戲同樂。

但胤不喜歡听戲。不但自己不喜歡,還最討厭王公大臣家中眷養戲子、收留科班、特別是從南方收羅能歌善舞的女孩子——偏偏這些都是京中富貴人家最喜歡的消遣。

所以正月初一,皇帝給朝中大臣賜晚筵並賞戲,連後宮女眷也都有份兒參與喜慶大禮,應該最是熱簦У臅r候,李德全突然跑回養心殿全部更換過了器具、布置一新的枺w,對我說,皇帝覺得煩悶,要我去漱芳齋迎候,立刻隨瘢A明園。

無緣無故的,為什麼“煩悶”?我立刻隨李德全乘上軟轎,穿過半個紫禁城,趕去漱芳齋。

雍正年間,後世知道得比較多的皇宮戲園——暢音閣還未修建,那應該是最喜歡熱簦Щ拥暮霘v後來建的了,現在只在御花園西面的漱芳齋,有一座宮內最大的戲台,清皇室入主紫禁城以來,每逢萬壽節、拢龎酃潯⒅性潯⒊Φ戎匾澣眨瑤孜换实邸⒒侍岢T谑箭S後殿看戲,並賜宴于王公大臣。

白天里,祈福、祭天祭祖、朝賀都是官方禮儀,晚上的賜宴自然也是。後妃、皇子、公主、親王郡王貝勒及其家眷……滿滿一堂,顯得像個家宴的樣子,據說連被革了親王的胤,因為仍是至親宗室,也由八個粘竿處侍衛嚴密監視著被“請”了來,坐在眾兄弟間,以示“同樂”。得賞了位置參與听戲的朝廷重臣們格外榮耀,台上戲子更是打點千般精神,拿出看家本事,滿台的西王母、老壽星、仙女仙童、海龍王、祥雲瑞獸,歌功頌德,齊賀拢魇⑹馈

好一副花團宕氐娜碎g富貴圖!

這滿堂或真或假的其樂融融,只因為他一個人的在場——他卻不耐煩要走……除非心里有什麼事,立刻就想去做。站在漱芳齋南側一個大柱子後,我幾乎肯定的點頭沉吟著,等待胤。

進去通傳的李德全卻神色有些驚慌的跑出來了,皇帝不在那里,其他人居然洠в幸粋說得清皇帝剛才的離場是去了哪兒。

怎麼可能?這樣場合,皇帝可是眾人目光的中心。

我把腳步略略移出陰影望過去,這里坐的是後宮眾人。正中金龍桌圍的大膳桌自然是皇帝剛剛坐的,皇後和幾位阿哥坐在枺厓勺溃渌鷭搴蛯m里的公主都是兩人一桌,按位分高下,冊封先後,在靠後一些的枺鲀蛇叄Z黃簾子後面,依序列座。親貴王公和重臣坐在下方院中,眷屬誥命則坐在院子枺鲀蓚鹊呐涞睢惺颤N地方不對,好象少了些重要的人……

我回頭問李德全︰“你十三爺、十六爺、十七爺在哪?八爺怎麼也不見?還有,皇上今天整天都帶著方先生,方先生人呢?”

他眯著眼看了一圈兒,恍然道︰“果然如此!皇上命老奴去請主子的時候兒,十三爺、十六爺、十七爺都還在呢,方先生也在下面和張大人坐在一桌兒……”

“明白了。李公公,我洠в衼磉^漱芳齋,請問,若皇上要更衣小歇,暫時躲躲清淨,應該去哪兒?”

“回主子,那自然是去前殿,主子您隨我來。”

一場盛會,已經因為他一個人的離去而黯然失色了。台下親貴王公和官員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在互相遞眼色,坐得近的甚至交頭接耳起來——皇帝甚至不打算把場面撐完,一定有事要發生了。

琉璃瓦重檐四角攢尖頂的皇家戲台,台上的戲依然熱簦Вㄏ碌膽騾s恐怕正要開始,多少人的榮辱沉浮、身家性命密切相關,比台上那些戲相比,扣人心弦何止千萬倍?最後看了一眼盛裝濃妝,在明亮的燈光中端坐得如廟里神像的皇後,她的右手以完美的方式輕輕搭在左手背上,每只手上三根長長的“指甲”珠光奪目,一動不動,仿佛听戲入了神,又仿佛什麼也洠Э匆姟

皇帝走了,她就是鎮場的人——皇後是一個政治職務,也真難為她,今夜恐怕要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端坐到底了。

胤不喜歡听戲,我怕熱簦АL貏e是從熱簦У牡胤诫x開,我總能敏感的捕捉到異常的寂寥——離開唱戲的那個院子才兩條走廊,戲台上的唱詞科白,每一個字依然听得清清楚楚,空曠的宮殿建築無人處卻已被無比強烈的襯托出過分的幽暗寂靜。

就在穿過兩殿間最後一道走廊時,我急遽收步,拉住前面匆匆引路的李德全。他詫異的回頭,我搖搖手示意他和我身後的高喜兒噤聲。

就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大柱子旁,木樁般站著方苞,紋絲不動得幾乎讓過往的人要將他忽略為柱子的一部分。稍微走近些看,他平靜的雙手交叉垂握在身前,眼觀鼻、鼻觀心,斂著目光,他侍立的右前方,朱漆大柱間陰影中站著的,正是胤。

胤背著手,冷然立于幽深背景里,北風鼓蕩起他黑沉沉的斗篷一角,仿佛四面八方涌來無數無形的氣——憎恨與輕蔑,強烈的集中到他所站的方寸之地,再從他暗夜般的眸子里凝成銳如刀鋒的目光,投向對面的某個地方。

對面,大約是前殿外的一處石階下,雪地里,一個人同樣背著手,迎風峭立,永遠潔淨無暇的月白袍子外,隨意披著一件白狐雪衣,臉色如雪,蒼白至病態的透明,優雅的嘴角卻帶著笑。他微微仰著頭,似乎是在看天,又像是在賞雪。他四周仿佛有一種比風雪更酷寒的枺鳎瑢⑺c這個世界奇怪的隔離開來,再也洠в惺颤N能樱暗剿皇牵约阂脖唤d了……

胤與胤,這樣的兄弟二人,最後的對決,終于回歸到最簡單的方式,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才應該是傳說中的“決戰紫禁之巔”吧。茫茫雪夜,他們在想什麼?會不會想起幼年在這紅牆中、阿哥所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若是只想得起多年的刻骨仇恨,多麼無趣。

除了白雪埃}反光,天地間再無別的光線來源,他們也許可以用最簡單樸實的方式,兒嬉般狠狠打上一架,痛痛快快的完了此劫。

但他們恐怕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打架。剛離開母體,就必須從母親身邊抱走,在阿哥所統一撫養長大,他們還洠W會說話可能已經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剛學會走路已經知道自己身邊圍繞的都是“奴才”,幾歲就已經懂得一言一行要有尊貴雍容氣度,再到上學,師傅不教八股文章,教的都是興衰成敗、治世馭人……

靜悄悄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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