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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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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扔給他一句︰“十四弟知道誰是不肖子就好,何必白白扯上“我們”?其他兄弟可不見得願作陪。”

十四弟一愣,正要說話,張廷玉走出來,看也不看我們,仿佛對院中空氣,疲倦的說道︰“伺奉湯藥就罷了,只怕各位爺不在眼前,皇上還要好過些——皇上有旨,各位爺各自回府,不得旨意不許出京,此事不再追究。至于在場諸公,若還願留著項上人頭吃飯,自然知道對今日之事該當如何措置。”

  胤番外(二十二)

皇阿瑪貶黜了八哥的親王,降為貝勒。八哥回去之後就生病了,半躺在八嫂的榮堂內室,神色陰沉得和良妃娘娘薨逝那段日子一樣。

“原來不止我們,老十四也想攪渾水。”我說。

“那是自然,皇阿瑪要石出,就必須先讓水落。老十四這是在逼皇阿瑪事先表明態度,以防日後有變,十四弟想趁手握重兵,又剛剛立下戰功的風光之時,一並得傳大位,多好的主意啊。”八哥斜靠在貴妃榻上,以手覆額,冷笑︰“若是皇阿瑪這一氣之下歸了西,無論傳位詔書上是否是他老十四的名字,他要奪位都不是難事。”

“可他是怎麼做到的?掉包。”十弟有些畏縮的說︰“不要說從咱們手里掉包,就想想,他是怎樣得到這個消息的?簡直匪夷所思。我覺著越來越……而且這樣,皇阿瑪若要查,就會從咱們這里開始,畢竟那玩意兒是從八哥的壽禮盒子里掉出來的……”

“知子莫若父,皇阿瑪還不明白我們的心思?”八哥用一句詰問,打斷了十弟︰“你洠龔埻⒂裾f,皇上有旨,此事不再追究了?他老人家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脫不了四哥、咱們三個、還有十四弟的關系。不追究才是正經,看來皇上已經在騰出時間的精力做最後的安排了。”

“這連環套一局比一局緊。”十弟搖搖頭,“真不知道咱們這些兄弟是怎麼從阿哥所里玩著玩著,就走到這樣凶險的一步來的。”

我瞪他一眼,八哥卻溫和的說︰“十弟,這些年你果真長進不少。眼下確實已經走到死局,誰都已經機關算盡了,再也不可能進得一步。唯一解局的關鍵,就在皇阿瑪。一,要看他老人家最後的安排,拢恼l屬;二,無論咱兄弟中誰最有力量,都得在‘那一日’才施展得出來。”

這就是說,咱們必須等著皇阿瑪瘢滥且蝗樟恕5遗c八哥相知之深,听了他這話,心中冒出的念頭便是,若想要在“那一日”掌握主動,除非那一天的來臨,是由我們自己來制造!

一個“弒”字電光火石般在我和八哥的目光中撞得粉碎。

……

“這陣子,最安靜的是四哥,陰沉沉的,好像什麼都洠ё觯皇寝k差細心賣力得不得了,難道真的死心願做個好臣子了?”八哥顧左右言他,又冷笑著搖頭。

四哥的確是個讓人最摸不透的角色,事到如今,我們連他手里到底捏了多少張牌,都還不甚清楚。應該是他最得力門人的年羹堯與我們套近乎,洠f他有什麼懲戒,而皇上親手安置的步軍統領衙門主管帶九門提督,我們的皇舅舅隆科多,他看似與之交惡了,但在替他辦事的時候卻一刻也不含糊。

“險惡。四哥此人之心,只好用這個詞兒。”一說起四哥,八哥眼中,警惕之色溢于言表。

其實八哥不肯有失身份,說出難听的詞兒而已,用這個詞已經算恭維四哥了。在我們這二十余年明爭暗斗中,四哥這人就像一只兀鷹,始終于暗處耐心等待窺視,一旦出手,便是不給他人留任何生路,哪怕為之要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

但這嗜血魔王的形象,卻因為凌兒的緣故,在我心中時常矛盾不已,只為那句“我也走了,還有誰能保護她”……

皇上病勢日沉,我們兄弟,還有來往較密的一眾王爺、大臣,時常聚在一起反復討論研究,往往半天也洠в袀準頭緒,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茫然的走了神。勝負終將如何,便關系到遠在西疆的凌兒將如何,毫不夸張的說,她的命撸呀涀⒍〞S我們的命叨鴦印

無論何方得勝,我們或四哥,都會善待凌兒,這讓我稍感欣慰。最可怕的是兩敗俱傷,那就必定殃及池魚。

這樣想著,四哥那夜的話再次清晰的涌上耳畔。洠уe,若無法自保,何以言他?只是心中這一浚豢|血絲般濃得化不開的糾纏思念無處不在、摚е蝗ィT了!只得由它日日夜夜,侵蝕我心。

  胤番外(二十三)

皇阿瑪到底拼著一口氣撐下來了。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皇上親自下旨,命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貝子胤仍回西寧軍中。

老皇重病,心中倚靠器重的那個兒子,自然應該留在身邊,時時刻刻準備交待後事,才能安穩的進行皇權交接。十四弟這一去,不可謂不是一場大敗!

我們殷切的去給十四弟送行,趕到之時,卻只看到他的隊伍跑得太疾,馬蹄所揚起的漫漫黃塵。

“十四弟欲速則不達,九弟,該換口風了。”

送過十四弟回來,一直稱病躲在府中的八哥滿面紅光,在房中踱來踱去,卻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深知他的克制功夫,是怕太興奮,一不留神說出什麼不妥的話來。

我開始改口向京城內外、朝野上下絡溃Р唤^來向我打听前景的所有人講這個道理︰“皇父明敚е遣灰陌⒏纭晒Α耍鹘畱饒鲭m不能不倚仗他,但恐怕成功之後,驕恣之心一起,又功高震主,新皇難于安頓他。不然哪有老人家在這種時候,倒把兒子遣去了幾千里外的?”

但對于八哥的一直稱病,皇上也甚為不滿,甚至可說十分厭惡,在太醫請旨為八哥灾螘r,居然大加嘲諷。

對于父親的態度,八哥卻很平靜,因為他幾乎是和二哥一起失去父親“拢臁钡摹U太子一役歷經十幾年,二哥雖敗了,八哥卻也因鋒芒太露,同時讓傷心的皇阿瑪大感威茫;叵肫饋恚菍嵲谑莾蓴【銈膽K烈之役。

現在十四弟的處境也微妙了!興奮與失望像心里的貓爪子,交替出現,抓撓著我和八哥的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安置中,都連張德明等輩都安排了抓緊動作,十四弟的探報比當年軍情緊急時來往得還更密集,而四哥也愈發安靜……一切,只待那個“枺L”了。

皇上到底自小打熬得好身子骨,一場一場病劫下來,居然又安然度過了大半年,只住在暢春園中深居將養,據說還把個方苞關起來替他老人家專寫治國鑒言收進遺詔。八哥反復計議權衡,終究為洠в惺陌盐眨豢媳池撘坏┦♂岬哪莻弒父惡名,始終洠в性诨噬仙跋露Q心實施秩〈笪坏挠媱潯

終于到了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終于到了那個大雪的深宵,我們兄弟第一次知道暢春園還有那樣一個耄氐奶幩步K于明白了皇阿瑪深思熟懀У拇胫谩

皇上居然是在替四哥安排?連被我們遺忘的十三弟都用上了,圈禁了十年、所有人都以為要和大哥二哥一樣永無出頭之日的十三弟,加上不知何時被四哥牢牢收服的隆科多,成了讓我們毫無還手之力的奇兵。

二十載心血一朝而廢,不要說八哥,就連我,耳中都嗡嗡了一陣,胸口彷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悶拳,半晌回不過氣來。

一邊想盡辦法通知我們的人,一邊怔怔回想,“拢摹笔鞘颤N時候瞧中了最洠в谢实巯嗟乃母纾颗e國上下都以為遺詔上是十四弟無疑,送十四弟回西寧,只是擔心他和二哥當年一樣心急被激,做出讓皇阿瑪為難的事情而已。

這樣想著,越發覺得皇上在彌留之際所說的傳位于誰含糊不清,是四?還是十四?雖然他示意四哥跪上前去……

來不及了,隆科多取來傳位詔書,張廷玉、三哥、十六弟、十七弟都聲明,願擁護詔書上擬定的繼位人。

滿語、漢語寫就的詔書各念過一遍,從隆科多手中取來的詔書,自然是四哥無疑。我們的人一點消息也洠в校瓴灰姷氖軈s拿著金牌令箭帶著豐台大營禁軍趕了來。

若是遺詔傳位于十四弟,無論我們能否成功,八哥或十四弟繼位後,到底也還能彼此牽制、和衷共濟下去。但四哥一旦繼位,我們的後事幾可料之……

四哥到底繼位了,我們所有的兄弟從被皇阿瑪召來見這最後一面時開始,便再也出不得宮門,名為守臁瑢崬檐浗5攘藥滋欤覀儾艥u漸可以活動,得到了外面的確切消息︰京城戒嚴,九門緊椋В覀兒褪牡苁种性诰┏巧杏熊姍嗫烧{動的幾個人,已經于皇阿瑪瘢喇斠贡粴ⅲ斠咕┏潜绘i拿的還有官員數十,短短幾日,不經會審,動輒全家流放至打牲烏拉和雲貴瘴癘之地。至于張德明等輩,更被誅戮一空,白雲觀已經燒掉了大半個。

四哥的手段不算出奇,八哥的臉色整日與乾清宮前的雪地一樣慘白,新皇雍正又重新冊封他為廉親王,拢妓偷礁袝r,據說八嫂對前來道賀的親眷有一番石破天驚的言論︰“今天受了這個封,指不定明天就該掉腦袋了。”

若是往日,八哥必定要責怪八嫂,但在乾清宮前守臁摹疤J棚”听說此事時,八哥卻難得的笑了笑。事到如今,言辭行為再謹慎都難免此結局了,八嫂此言,實在不虛。

想想過去二十年的宿怨,束手等著他坐穩龍椅,無異于坐以待斃,除卻用手中剩余的力量放手一搏之外,別無他路,就算魚死網破,至少他這個皇帝,也不會當得太舒坦。

只是該如何動作,如何重新整理起我們的力量?更何況我心中記掛猶握在十四弟手中的“那張牌”……一切都待細細商議考懀А\浗诖瞬槐阏f話,我們兄弟往往只有眼神交流,這個深夜,輾轉難眠,披衣起身,站在乾清宮前空闊的雪地上,忽聞西面些微喧嚷,幾名九城禁軍服色的侍衛直往養心殿而去。

大行皇帝拢鏍斖l‘于乾清宮,所謂的雍正皇帝,就選中乾清宮旁的養心殿住了下來。京城已經戒嚴了快一個月,這次不知是何消息?少時,听說是十四弟被年羹堯空身驅趕回來了,皇上今夜卻洠Х潘M城門。對了,十四弟這個苦主回來了,饑荒還有得打呢,冷笑間望向西邊,月華門和遵義門之間的“天街”上,一行人簇擁著什麼人緩緩行來,雖然遠遠看不清楚,帶頭的太監身形卻是我們都十分眼熟的李德全。

心底最深處的頭緒還未整理明白,先懵的一窒,及至看見了她披著的銀貂氅,毛茸茸遮住大半個頭臉的孔雀毛銀貂風毛領,不正是那一年听聞她的下落後,我親手挑出來送去西寧的?

凌兒……情不自禁喃喃出聲。

十三弟從養心殿自遵義門出來,迎面遇見了她。十三弟圈禁十年,他們之間不至于這樣親密默契,難道這中間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他如此幸撸茉诖藭r溫暖的撫去她鬢腳風霜。

來不及細想,先緩出一口氣︰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至少她安然回來了。

這一夜,我無法假裝忽視養心殿後殿枺w的燈光……

  胤番外(二十四)

大行康熙皇帝的“七七”,行“殷奠禮”的日子,趁著大禮快結束時,從人群中閃身抄個近路,穿過侍衛房上了西一長街,斜斜穿過一道養心門,就進了養心殿。直入後殿,她卻不在,小太監說裕親王福晉和她一道去遵義門下“觀禮”了。

大禮已畢,想必她們很快就回來了,倒是皇上和主持禮儀的八哥,一時不容易抽身,于是放下心來,等在檐下。

十四弟一進宮,就在大行皇帝臁霸V苦,好好哭簦Я艘粓觯o了四哥一個下馬威。因為京城戒嚴一個月的緣故,外間流言已起,太後原本就很難堪,何況相比這個陰沉沉不苟言笑的大兒子,太後一向更疼愛會討她歡心的小兒子——咱們的十四弟。十四弟急怒攻心,無論什麼事兒先拿出來簦б霍'再說,凌兒自然是個話柄,铡蛘‘撞,倒也與我和八哥先發“他得位不正”輿論的打算一致。

只是又苦了凌兒了。我不敢說自己心中毫無妒意,但她真的不適合宮廷生活,我不希望她再受傷害,或者,被這宮廷生活埋洠Я遂‘性。

再或者,我不過是想找個借口來看看她而已……哪怕她依然對我橫眉冷對,也顧不得了。

她低頭不理睬我伸出的手也罷,嘆息似的謝過我照顧她在西寧的生活也罷,康熙五十一年良妃宮中一別,隔過整整十年時光,九陌紅塵,人間流年,看著近在眼前的她,只讓我看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心,十年從未有一刻釋懷。

“……今兒議政時他親口所說,不會有錯。他已經有意找這借口先把十弟打發走,看看動靜輕重。接著就是我們了。”八哥看著窗外,說話間听不出表情。

十弟神色蒼白,卻難得的毫無瑟縮。

我問八哥︰“無論要做什麼,都得趁這新皇龍椅未坐熱,不然時間長了,天下人習慣了,官員也都被他清理了……不如就拿這一次的睿縼眙'一簦В坑惺牡埽簿陀辛颂幔有三哥家的老大不是也……”

“三哥的膽子早在太子二次被廢時就洠樒屏恕!卑烁鐢嗳坏扩U“今天我倒是探了探他的口風,你猜怎麼著?他打算去找‘雍正’求情。”

“求情?”我失笑,“與虎制ぁ!

雍正登基大典之後的這個正月十五元宵節,下午特意與十四弟一起向太後請安,听說皇上傍晚會來,十四弟打定了主意要等在這里,看看有什麼說法,我找個借口退出後,徑直去了養心殿。

我與八哥十幾年來在宮內建起的勢力,原本應該比四哥的更有用,只可惜攤子鋪得太大,反而大半都不堪其任,尤其當見情勢一轉立刻支吾躲避以觀風聲的,更是十之八九,正如八哥說的“人之常情”。但至少暫時,我們在宮中仍然能輕易出入。算一算,親貴宗室中四哥洠в惺颤N好人緣自不用說,朝中大臣,去除一半退縮觀望的,也還有傾朝之力——這是自然,否則,四哥為何要先封了八哥親王、十弟貝勒,以示安撫唤j?雖然彼此都心照不宣,早已恨不得將對方食肉寢皮。

這樣想來,直到我們兄弟都還活著,便很難說最終的勝敗。可以肯定的只有一點︰誰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

興意闌珊。“正巧”趕著雍正離開養心殿時進去枺w,悄悄坐到一旁,看著她似乎毫無芥蒂與機心的模樣,不禁惘然。

但當她發現我的存在時,眼中毫不掩飾的警惕,還是令我痛楚至無法成言。

望著她離去,離去便罷了,將我一顆心邸と缒嘁擦T了,她卻立于照壁前猶豫著回頭,重新看我。

門上明亮的宮燈照著她星辰般的眼眸,一臉對人對己的不忍和欲言又止,令人的一顆心如泡在江南早春初釀的梅子酒里——微醺,而無限酸楚。

這是她第二次為我回頭。

老十和三哥家的大世子還是被發配去了喀爾喀蒙古,十四弟向太後大簦Я藥讏觯坝赫苯K于發現,要行使政令必須得到八哥的協助,而他雄心勃勃想要推行的吏治改革和經濟新政,也舉步維艱。

但他對我們的隔離監視漸漸嚴格,尤其是我和八哥的府外、身邊,偶爾會驚鴻一瞥的發現不明來歷的人在窺視、跟隨。

“你們可知道原本喚作“粘竿處”的那個小衙門,現在被他改做逡滦l、枺鲝S了?”

誰不知道呢?現在被他安上的這個“粘竿處”首領不知來歷,神秘十分,據說祖上是入關前正黃旗下包衣家奴,但要在旗下打听,卻無人能知曉他究竟出自哪家,甚至有人說,連粘竿處侍衛,也幾乎無人能見到其真面目。

八哥看看大家神情,向座中諸人揚一揚杯︰“四哥此人……我們必會死在他手上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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