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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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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脚都已经上了药,那种药抹在皮肤上很是清凉舒适,之前难忍的肿痛因此好过很多,足踝处用光滑的细木条和白布绑扎固定过了,左踝的绑扎特别细心避过了链子的地方,在链子上下分别绑扎。这样一来,小金锁、钻石露在外面显得特别耀眼,连那一对猫眼石,在幽幽烛光下,也如一对深不可测的眼睛,让人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它们神秘光芒的注视。

我重新颓然躺好,望着牛皮大帐的帐顶,想到胤?行事之果决,又想到他们那群兄弟的思虑谋略,胤?想必不输,否则如何做得成这大将军王?眼下他一定早已为自己想好了策略,不知道会怎么摆布我……越想越是惊怕。

 再也躺不住,翻身叫人,两个女奴正好端着食物进来,多吉听见我唤人,也一定要跟着挤进来,险些挤翻了屏风。我也不多说,直接叫多吉扶我去找大将军王。

出来才发现,一轮圆月已到中天,这里的深秋,早晚风寒刺骨,两个女奴知道争不过多吉,一个没言语拿了个大斗篷给我,一个先去找守在外面的士兵通传了。原来中军大帐就在这寝帐的正前方,大得可以容下数十人会议,前后都有门,随着通传的士兵来到中军帐后门,我刚让多吉把我放下来,胤?已经迎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当心这风吹病了。哎!不要用脚!你们去吧……”说着,他从多吉手中接过我,转身把我放在座椅上,挥挥手示意前后守卫士兵出门。

“什么时候儿醒的?吃过东西没有?现在脚上可感觉好些了?那药都是出征前皇阿玛御赐,英吉利国进的贡品,用了就是刮骨疗伤,也不知道痛的,刚才给你接骨,我怕你受不住那个痛,就略用了些儿,果然睡得香吧?饭菜都回锅温了好几回……”

我没回答他,先打量着中军帐:我坐的正北座椅上铺着一整张白虎皮,显然是主帅座椅,座后明黄龙纹袱幔盖着一架兵器架子,再后面是一张简单的云石大插屏,屏后便是门,座椅前面地下两旁整齐排着两列椅子,正中间摆着一个大沙盘,上面模拟的山川上插着一个个红色的小旗子,被正上方吊在帐顶的三盏油灯照的明晃晃的,让人可以想象到刚才众多将官围绕在这灯下研究地形战术的场景。

 “多谢大将军王照顾,凌儿此番真是失礼了,请问大将军王,即已诊治,能否就送凌儿回京?”

胤?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但转瞬就笑了,说:“凌儿,我虽然不知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蒙古,又正好连夜误闯了战场,但你这伤却整个儿要算我的错,你的伤不好,我如何能推脱这干系?”

见他果然在绕弯子,我不依不饶继续自己的话题:“我这腿伤倒是小事,方才我见沿路将士也对我多有疑虑之色,若是因为凌儿这不洁不祥之身有伤大将军王声名,凌儿如何担当得起?”

“哦?好你个凌儿,还是这般伶牙利齿,这是在逼我说话了?有意思,哈哈……”胤?笑毕,正色道:“我既带得了这三十万大军,治军没个规矩能打什么仗?我不让说什么,谁敢动一下舌头?我不让看什么,谁敢动一下眼珠子?莫非你还疑我三十万大军,护不了你一个小女子?”

我最怕的就是他这样说,若是他要把我留着以备今后什么用处,只要掩盖我随岳将军来时的行踪就行了,胤?一则不能确切知道我的去向,二则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如今他既说出来,显然已经是在做此打算了,我从刚才换药一事,已经不敢对他抱有侥幸心理,现在只好另想办法,寻机会传信给胤?了。

见我又不说话,他走到我面前,看似不经意的笑道:“我如今手握三十万大军,父皇年事已高,大清边疆安危肩负于我一人,谁敢把我怎样?凌儿你当年是不是说过想要西北望、射天狼?现在我就给你机会驰骋西疆,如何?”他那戏谑的表情只是掩饰,下面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一时愣了,眼前的人,还是我记忆中那个谨慎清峻的十四阿哥吗?一句大俗话不禁脱口而出:

 “十四爷,你变了……”

 “哼……”他不满的抬起我的下颌,“你好好看看清楚,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消失了,“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而已。”

 “还记得在八哥府上我曾告诉你的吗?我和老十三并不相同……十年了,现在如何?”

胤?突然大步走到我身后,白虎皮铺就的主帅座位后,一手擎起架子上被尊贵明黄色掩盖着的宝剑,拿到沙盘上方,明亮的灯下,眯起眼睛,食指和中指抹过镶满了金玉珠宝的龙纹剑鞘,再对我说话时,语气已经不再故做轻松的谈笑。

 “老十三被高墙圈禁七年,我却掌管兵部至今,手握三十万大军,封大将军王,皇上亲自送我出城,把稳固大清疆土的希望和重任交付与我!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他以一种睥睨的姿态随意指点着沙盘上起伏绵延的微缩山河,“八哥九哥放在军中的眼线,我已收服,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真当我像老十三那样只会武刀弄剑?他们不过虚长我些年龄而已……凌儿,多年前在热河,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我曾听见一个小女子说,身为皇阿哥,为爱新觉罗家的天下,没有什么委屈不能受,大丈夫,当以功业自立。虽然她是在对我的十三哥说话,一旁的我却听进去了!我胤?文事武德丝毫不逊于他们,为何一定要依附于人?”

 的确有那样一夜……第一次去热河,第一次见到胤?的雪夜,在眼前场景里回想起来,恍然如梦,他还记得……

也许我的确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原来他和胤?真的很像……最初都隐伏于别人一党,胤禛是太子党的,他是八爷党的,但是他们隐藏野心,让别人去争得两败俱伤,自己却厚积薄发,这心机……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在各位兄长的阴影下被压抑得太久了。处于这种情绪下的胤?,除了要大展手脚施展军事才华,还会怎么样?

 我实在不敢确定,所以我更迫切的想离开。他敢把这样的话说来让我听,只能说明他已经决定要把我控制起来,我几乎不抱希望,但还是要问到他一个回答:

 “十四爷,无论如何,女子都不便留在军中。当年凌儿年幼无知,十四爷曾好心回护,让奴婢感佩至今,希望十四爷能像当年一样,帮助凌儿……请送凌儿回京。”

 “回京?……”他像听了什么笑话,念念有词负手转手,缓缓几步走到前帐门,望着外面夜色苍茫的原野,良久。

 “这么多年,四哥处心积虑……”

 下面的听不清了,但他在笑什么我不难想象,果然,他笑道:

 “我要说个‘问世间情为何物’,怕你笑我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四哥用心何深哪!只可惜,惊涛骇浪,偏难为儿女情长……”

 “你要回京,自然是回到四哥身边。”那语气,悠悠的、淡淡的低沉着,不等我回答,他转身低头,虽是疑问句,目光却肯定直接的看进我双眼。

 “若是,我舍不得呢?”

 “……我将带大军驻扎西宁直至叛乱平定,听说节度使府邸仿造江南园林,造得也不比京官儿们的差——任谁也不忍心委屈了你,你放下心来,在西宁把伤养好再说……”

胤?果然很快就带大军回到西宁,他要在这里统率南从川滇、北从蒙古调来的各路兵马,大展手脚镇守西疆。而我,双脚无法行动,几乎等于残废,枯守在青海节度使府邸,直想痛骂这些官儿,明明有开阔的西疆壮丽景色,偏要学京城生造出一个幽雅的深宅大院来,可不是没事找事么?

胤?就住在前院,把府衙变成了大将军王临时议事厅,我被藏在后院内,身边虽多了许多人服侍,却没有一个敢跟我多说话的,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只好时常让多吉出门帮我探听。

多吉因为体型巨大,性子憨厚,通常人看外表都以为他蠢笨,熟悉之后又常要借用他的蛮力做些粗重的事,对他的行为反而放心,所以他往往可以出到外面街道甚至更远的地方去,但我深知他虽然心地单纯,但反应灵活,又通蒙、藏、汉三种语言,最让人放心的是,他心中只认我一个人,我说的话,他就认定了一心去做,所以我这件事,只要细细教过了,他就足以胜任。

这天上午醒来,发现窗外白晃晃的耀眼,还以为贪睡起得晚了,推窗看时才知道昨夜西宁下了康熙五十七年第一场冬雪。刚吃过早饭,一个老婆子就过来说,府衙门前积雪,路上车马难行,大将军王那边问我借多吉去清理积雪,好快些把路开出来。我听了没甚在意,就让多吉去了。近午饭时,多吉回来找我,喜笑颜开,一旁的丫鬟看他跑得手舞足蹈的样子都纷纷发笑,我心中一动,让丫鬟们别跟着,要多吉托高了我在院墙边往外看雪景。因为脚不能动,我在这里时常这样让多吉托着我走动或看看外面,丫鬟们果然也不太在意。

看看近处没人跟着,我正要低声问他,他已经喜不自胜的对我说:“主人,我听到他们在说你教我听的事情!他们说陕甘总督,还说下雪,大将军怕没有粮草,粮草就送来了!”

我心中一喜,几乎想立刻跳下来。就在前不久,我听性音与胤祥讨论战事时说过,胤?负责筹办大军粮草,胤?调了年羹尧为陕甘总督,专门负责从各地向前线运送粮食,为保军粮充足,不阻碍大军行动,年羹尧立了军令状亲自督送——我正是在等他。

 “你见到年羹尧了?他现在就在前面?”

 “他们说送粮草的,没有一个年羹尧。”

“什么?”我心里顿时又冰凉一片。如果年羹尧没来,哪里还有办法联系上胤??冬天将至时出发的这批粮草想必十分充足,以避免冬天气候影响、交通不便造成的滞后,下次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个大人也很好,他和我说话,问多吉的家乡,还说他叫李卫。”

胭脂香在室内轻轻散发开,我小心的把那艳红化在手心,抹到脚踝金锁上,再用剪下来的一小块白布覆于其上,取下时,金锁上的刻字清晰的被拓下,红彤彤的像我急切的心情。烧化一小段蜡烛,将拓下字的白布严严封成一个蜡丸,小心收到怀中。已经有丫鬟被惊动,在门外询问了,我匆匆吹熄蜡烛拥衾而坐,等待天明。

这些年来李卫在四川做官,我和胤祥的去向他丝毫不知情,今天却突然听到多吉这样一个奇怪的人神神秘秘告诉告诉他,凌儿叫他五更天到这后面花园墙外等,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窗纸上其实早已泛白,但那只是外面地上的雪光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踩雪声在外面响起,在这分外寂静的时分,恐怕整个院子都能被惊动,但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胡乱套上灰鼠貂的大毛雪衣,多吉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李大人来了。”我唤他进来,直接把我抱出门去,托在肩上,直催他:“快!”

天井中侧门通向一个小花园,花园外面是为来往仆役出入而隔成的一条小巷,外人也可以穿行,坐在多吉肩上,我从墙头就能探出大半个身子,低头一看,一个人戴着夸张的风雪帽,穿着臃臃肿肿的大棉袄,打扮成农夫的样子正低头来回踱步,听见动静连忙抬头朝我看来,不是李卫是谁?

 他还在发愣,我已经把做好的蜡丸伸手递给他:“拿好,一定要想法子亲手交给王爷,就说我好好的,只是被十四爷留住了。”

 李卫举高双手捧过蜡丸,表情像做梦,果然问道:“凌姐姐,我不是做梦吧?”

“可不是我么?十年前,我们还在雍亲王府书房的花园里头捉蛐蛐哪!你先仔细听了,多吉动静大,已经惊动人了,我没多少时间跟你说话,十四爷不让给我纸笔,没法子写信,我拿胭脂印了副字儿,封在蜡丸子里,王爷一看就会明白的。你都记好了?”

 “我……”他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的把蜡丸捏进手心里:“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这么些年不见你,也不敢问王爷,我和翠儿还以为……以为你……”说着,眼睛就红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有王爷在,我怎么会不好呢?”我连忙笑着安抚他。

他抹抹脸,突然急促的问道:“十四爷为什么把你留在这儿?还不给纸笔?这不是把你关起来了吗?!我今天就启程回榆林粮库,下次要过年头上才来西宁了,你这就跟我们的押粮军走吧!”

“不行!”我在高处,发现巷口已经有哨兵在奇怪的张望了,忙加快语速说道:“我两只腿都伤了,不能走路,行动不便,况且这西宁城内外驻了几万军马,十四爷不放,你小小押粮军怎能带得走人?”

见他还要问,我又催他:“你快走吧,有人要来了。回去告诉年将军,千万把我给的信儿送到王爷手里,王爷和邬先生自然会有主意。……顺便,下次要是能带信儿给我的话,替我问问十三爷可好。”

 哨兵小跑的脚步声顺巷子过来了,我连忙道:“快去吧。”转身就催促多吉带我离开。

 一转身才发现,我身后站了一地丫鬟老妈子,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留心听着身后巷子里,哨兵的脚步来回了几趟,想必无所得,便放下心来。心想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就是知道李卫见到过我,大将军王也不可能不让督运粮草的官员回去的。于是也不管别的,径直回房休息去了。

 虽然刚刚初雪,西宁边荒苦寒之地,已经开始烧起了地炕,我一夜未睡,心中又放下一桩极大的心事,回房早饭也不吃,合衣懒在炕上就盹着了。

 仿佛才安睡了一小会,丫鬟就轻轻推我:“主子醒醒,大将军王来了!”

 睁眼一瞧,胤?站在外间地上,背对我站着,大开的房门外,多吉紧张的探了个脑袋也在瞧动静,寒风刮进屋子,我能感觉胤?身上带着的,冰冷的怒气。

这些天来,胤?每天亲自为我换药包扎,我虽十分过意不去,这无奈下也算熟不拘礼了,当下坐起来,也不言语,接过丫鬟递的茶水抿了一口,胤?才回转身来,我猜想中的怒气在他脸上已经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无形的压迫感陡增,我不得不先开口以消弭些微的紧张。

 “大将军王怎么这个时候儿到了?大清早的,该往前面议事去的吧?”

胤?往外看看,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挥挥手让人都出去,关上了门,才慢慢说道:“军情重要,练兵也重要,胤?虽不才,这些倒也不在话下;但战事胜负,最终竟不在于将军兵法、将士勇猛。凌儿你可知道,在我之前,皇上派了个色楞前来准葛尔平叛,却全军覆没的事?”

 “略有耳闻,怎么十四爷和我说起军事来了,凌儿可不懂。”

“我说了,你就懂了。”胤?淡淡的笑,语气轻柔和缓,我却突然联想到胤?真正发怒时,比这更轻轻淡淡的模样,和那幕我曾亲眼见过的骇人情景,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居然由心里泛起一个寒噤。

 连忙稳了稳心神,安慰自己:李卫是光明正大来往的押送粮草官员,又是胤?的人,胤?总不能拦住他对他下杀手吧?

“人都说当初色楞进兵,急躁冒失,但我管着兵部,调兵钱粮我都一清二楚,那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凌儿你总该知道,当年十道金牌还是硬生生拦回了岳飞,以史为鉴,可惊可叹啊。试想,若我大军要发兵决战,朝廷却不发粮草;若我明明当退,圣旨却定要我进?该当如何?”

他刚说完第一句,我已经意识到他说的是此时清朝最隐秘的军国要务,听到后来,越听越是惊心。的确,当年南宋朝廷被奸臣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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