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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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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能传染。有一种饱受煎熬的颤栗从他的眼睛和手心传递给我,在大脑能做出思考之前,没来由的,胸中大憷。
“。。。。。。你知道我曾多少次向皇阿玛要求去青海劳军?你知道我花多少心思才把那六颗夜明珠送到你的发髻上?只因看到它们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你。。。。。。我从青海回来之前,还刚刚收养了一个女孩儿,你去看看她,看看就明白了。。。。。。我对你,正如八哥对那把龙椅。心中自有此念,余生再无宁日——前世造了什么孽,才让我们生在爱新觉罗家?我们真正想要的,一样也得不到。。。。。。“
两个粘竿处的侍卫不声不响上前,架住他的胳膊往后拉开,我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出来,才感觉到空气沁凉。快近午夜了吧?
“。。。。。。素颜庆城,梦里繁华,原来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哈哈。。。。。。水中月,镜中花。。。。。。”
“放开他。都走吧,原来最后还是我最笨。。。。。。”我回身便走,不知所谓的嘀咕着,试图掩饰心里突如其来的刺痛:“能解开我的结,就能解开他的了么?何必为古人担忧?宇宙终将有幻灭的一天,有些结却永远也解不开,除非——”
又猛然停住了。死亡是否就是那个真正的终结?生者将永远无法知晓。我这一走,是否就要。。。。。。?
无数小虫子在空气中扑腾得越来越烦躁,仿佛末日将至。我却没头没脑的想起似乎已经是好几世轮回之前的事情,longlongago……
在大学里,法学院的法理学课堂里,教授在探讨关于现代法理中争议最大,最受关注的死刑废止问题。我是“左”派,坚决认为文明的死刑是人类社会发展最合适的终极刑罚,很多罪恶,不死则将继续为害世界,哪怕是在监狱里,不死就是给人们心中的罪恶投下的某种放纵的信号。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0章
但在时间倒退三百年后的今天,我突然发现,人死了,罪恶不死,因为它的根就在人群中。以再多一条生命为代价,曾经被罪恶损害的一切也永远不可能复原,无辜死去的人也无法复生。权力的拥有者,以国家的名义杀人,就是正义吗?
。。。。。。
“主子!”高喜儿见我一直出神,急得迎上来小声提醒:“主子早些回去吧,月亮早没了,漫天都是乌云哪!要下大雨了!”
抬头看果然早已黑沉沉一片。终于还是不忍心,回头再看胤禟。
他就那样枯坐在脏兮兮,且塌了一半的门槛上,搭着一双极修长的腿,于是连破门框仿佛都变成了宫里西洋匠人精心打造的紫檀椅。
“凌儿,你真的要走?胤禟此生从未求过人,哪怕是皇阿玛,我现在求你,挖出我的心来瞧瞧,再亲手点一把火,将我烧为灰烬。。。。。。我早已死在你手里了,难道你还要让这些人作践我?”
“胤禟。。。。。。”很难从他眼眸中收回情绪,我听见自己在说:“那竹笛虽简陋,音色却有分外动人之处,再吹奏一曲吧。。。。。。我才第一次听你吹笛,却可惜再没机会听第二次了。。。。。。”
他不敢相信似的微微一震,目光痴痴,笑了,纤长的五指在地上盲目摸索了一阵,捡起竹笛在衣襟上擦一擦,缓缓横到唇边。。。。。。
然后,目光的连线就断了。我已退出到院外,沿残破不全的墙角向水边走去,其他所有人,也重新提着所有的灯笼和火把,跟在我身边或身后,离开了这里。
船舱外的水因为没有了月色的照映而死气沉沉,越来越远的荒洲,黑暗的“鬼宅”,笛声沿着水波清晰的递到人的耳边,只是那调子如他的眼神般诡魅,让人辩不清那样的悠长高远,到底是出于极喜,还是极悲?
驿馆内布置一新,看上去几乎比宫里和圆明园里我的住所不差多少,但是胤禛不在,它就什么都不是。
窗外黑沉沉看不见天空,身边是高喜儿——在我前20年的人生里,太监还是一个多么遥远荒谬的感念,眼下却仿佛在这环境里生活了一辈子似的。。。。。。还好爱是不分时空的,现代的我该嘲笑这大俗话了,但如果没有爱支撑,便无法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度过了这些不可思仪的古代岁月?
我想把头埋在胤禛的胸膛里,暂时忘却所有身外事,因为那笛声在脑中萦绕不去,在无事可做,又无法入眠的深宵,怅然空落,让人几乎想落泪。
“主子,三更啦!你歇会儿吧,错过了钟点儿,就睡不好啦!”
“胤禟说他在青海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你现在去帮我问问,有没有这回事?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高喜儿催着人连夜去寻找了,我原本只是任性一下,不抱有什么希望的,不想却出奇的顺利——那孩子就在李绂的直隶总督府中。
据说他是扬州人,父母双亡后被拐卖到勾栏,要养做“瘦马”——扬州瘦马天下闻名,是指老鸨或专门做这项勾当的人家,买一些相貌端正的小女孩子,从小收养,教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仪容装扮以及讨好男子的种种手段,养到十几岁,出落得色艺双绝,再卖给青楼名苑做头牌,或富贵人家做妾小,不但能收回养育费,还能赚回大笔银子。江南一带,动辄“出产”名闻天下的名妓,前有苏小小,后有柳如是,李香君,陈圆圆等“秦淮八艳”,正是因为这种行业已经做到如此“专业”。人都说秦淮河是胭脂河,只是有几个人关心,那满河的水,正是岸边无数女子的泪?
幸运的是这孩子逃脱了,她无家可归,不敢留在当地,随老家逃难的婆婆一路乞讨西行,到青海后老婆婆年老体衰死在路上,正好被当时正在那里大肆发放财物的,“收买人心”的胤禟遇见,就收养在身边,而且疼爱异常——胤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早替她想好了退路,府中登记人口时,主动向内务府呈报,将她记到了宜太妃名下服侍的女孩儿里面。
自康熙朝开始,老太妃们只要有儿子成年,在宫外自立门户的,不论王,贝勒贝子,都可以搬到自己儿子府中居住,说是‘乐聚天伦,以慰慈躬’,颐养天年,其实也是为了减轻宫内财政负担和阴恹之气。所以雍正元年,宜太妃就搬进了那时的九爷府,后来胤禟府中被抄时,宜太妃居住的院落和服侍她的人都被单独隔开,礼遇有加,后来是如何安置我倒没留心。按此时的规矩和伦理,太妃是被当做菩萨般高高供起来,不用分神关心,却不能有任何不敬的一群人,正在为如何处置大为头疼,听说我问起她,自然十分乐意交出这个麻烦,于是迅速将她交给高喜儿,送到了我眼前。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1章
虽然早已有所想象,但被那双从黑暗走进来的眼睛微微仰起,望进眼底时,我却仿佛被雷电击中,无法动弹。
那分明是多年前,锦书第一次向我走来时的模样!视野刹时朦胧,只剩下锦书的美丽的双眼,穿越多年蒙尘的岁月,就那样看着我。。。。。。
“碰!轰隆隆!”一道闪光忽划破铁桶般的黑暗沉闷,雷声滚滚由远而近,在我们头顶炸开,然后是密集而沉重的雨点砸在瓦面和地上的声音——果然是一场大雨。
那孩子轻微的瑟缩了一下,我不由自主伸手拉她靠进怀里,自然得仿佛她就是我的多年旧识。
高喜儿一边招呼其他人关窗户,一边献媚的笑道:“哎呦,奴才一见,就觉得这孩子有福气,连李大人也说,这孩子生得跟主子怎么那么像呢,特别是那双眼睛,眼神儿竟有半分像凌主子的气度了,虽然年岁小,瞧这身段儿脸面儿,好好养上两年,准是一个每人胚子!”
“。。。。。。。像我?”
胤禟想让这双眼睛一直看着自己?那到底是满足,安慰,还是一种折磨?
灯下打量,听说已满九岁的她瘦得只有六,七岁孩子的身量,因为刚脱离困境不久,一张小脸依然下巴尖尖,昂贵的月白杭绸衫松松挂在身上,倒像是拣来的。正因为瘦,越发显得只有一双精灵的大眼睛,极力压抑着惶恐,泪水蒙蒙盈满眼眶,却懂事的半垂着眼帘,不让眼泪流出来。
锦书的模样,对我早已成为一种符号,一种象征,这时代的一种注脚,但我从来无法想象,再亲眼见到她的眼睛,应该怎么办?告诉她,杀她的人也已得到报应?可那些永远回不来的锦绣年华,应该向谁去要?
闷雷从天上一个接一个滚过,雨声嘈杂得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她小小的身体在抖,我安慰她:“不用怕,都好了,饿了没有?我叫她们给你弄点宵夜。明天随我回京,今后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猛然抬头,原本乌影沉沉的眼眸忽然晶光闪烁:“九王爷说,如果他被关起来了。。。。。。或者不在了,要我替他服侍他的额娘,宜太妃娘娘。”
“嘿!跟这咱们主子还不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好歹!”
“高喜儿!你吓她做什么?宜太妃现在。。。。。。?”
“回主子,奴才先前听说,皇上的意思让宜太妃搬回寿康宫,和老太妃,太嫔们一块住,可她老人家不肯搬,抄家的时候就只好留出宜太妃住的院子,宜太妃身边服侍的人也没动,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既然这样,我对她说:“那我们回京,去把宜太妃接回宫,她有宫女太监服侍着,和和老太妃,太嫔们玩玩骨牌,说说话,才不会闷,我们也都住得不远,什么时候想去看她都行,好不好?”
“可是。。。。。。九王爷要被皇帝杀了,她一定很伤心,我要去陪她。。。。。。”
“哎!这孩子!凌主子对你这么好还不知知足?”高喜儿一惊一乍的,把这孩子吓得退缩了一步,但她重新敛下去的目光里,决心显然坚定得不容动摇。
“。。。。。。好!但你一个小孩子,无亲无故的,怎么去得了京城呢?你先随我回京,我带你去见宜太妃,好吗?”
她还有些疑虑似的,高喜儿很是不满:“哼!咱家主子这般菩萨心肠,你连谢恩都不会?”
“算了,她一个小孩子。。。。。。”
她却突然“扑通”跪下来,仿佛鼓起了全身所有潜在的勇气,凄然央求道:“主子,您是好人,只有您来看九王爷,求您救救九王爷吧!皇上不是九王爷的亲哥哥吗?为什么要杀自己弟弟呢!九王爷是好人啊!他在青海救了无数的人家!真的!皇上可以去问啊。。。。。。”
“咳!这是怎么的!才教得好好的,又胡说!不要脑袋啦!”她说着便不停的磕头,高喜儿忙伸手去拉。
“别急,你先听我说!”她被高喜儿拉了趔趄,我连忙伸出手将她拉回身边:“你还小,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不懂得,但你该明白,一切都有老天在瞧着呢,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你一个小孩子管不了,也不要理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后我回去慢慢教你,好吗?”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2章
她似懂非懂的,但显然被我的什么话打动了,闪着睫毛期待的看着我,还是犹豫不决:“。。。。。。那,我能去看看九王爷吗?九王爷可喜欢我了,如果我去陪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小小的心里没有别的目标,只念着胤禟,千回百转,却不肯掉一滴眼泪。
“如果年去陪他,他一定会不高兴的,你忘了?他想要你去宫里,陪老太妃呢。我替你去求李大人,让你去看看他,然后随我回京吧。”
一想到是“九王爷”的嘱托,她立刻动摇了,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你叫什么?”
“新儿”
“好,带新儿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会儿,明天随我回京。”
她随宫女走了,一路上还期待而迟疑的频频回头看我。
叫如意重新打开窗户,雨势已渐渐小了。凌晨空气沁凉,水雾轻轻弥散到脸上,心里才清亮起来,怔怔的靠在窗边,看黑云漫卷,潇潇雨落。。。。。。然后云层愈薄,雨丝愈细,天边开始泛白。
“高喜儿,天快亮了,去预备一下,启程回京吧。”
高喜儿刚出去转了一下,又匆匆回来:“主子!塞思黑死啦!两位李大人亲自过来向主子回话了!”
“死。。。了?。。。。。。”
“是啊,主子,听说是粘竿处侍卫奉了圣命。。。。。。啊!不!是塞思黑患‘腹疾’调治无效而死。。。。。。粘竿处侍卫奉命前来料理后事。。。。。。”高喜儿一时慌乱,差点说错了话,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并捂住了嘴。
一夜没睡,人去分外清醒,大概可以归于这场疾雨,叫宫女打热水老重新洗漱了,坐在梳妆台,由着她们摆弄那把不属于“我”的,黑缎子般垂到地上的长发。
还好,镜中人拥有一具不易显老的身体,薄薄的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算了应该三十出头了,眼睛依然水盈盈,此时懒懒的微蹙着眉心,眼角眉梢便蕴了无数言语,欲诉还休,微微侧头,初?的天光映着一抹浅浅红唇,依然光鲜如初夏盛装的花瓣,连这具单薄得一无是处的身材,既然也正好符合清朝男人“变态”的审美观——平胸,削肩,腰细得不盈一握,永远纤弱如未发育完全的孩童。
这么些年,岁月无情掠过的痕迹,原来都留在这灵魂上了,虚空上几乎能触摸到岁月刻下的深深浅浅无数条沟壑,它却没有更多影响到这具无辜受累的身体,而那个曾经气焰逼人,不可一世想要占有这具身体的少年,随红尘起落沉浮,居然已经走完了不过三十几年的一生。。。。。。碧纱塥外,李绂请安之后一直没有开口,李卫也支吾,我笑道:“不能细说,也不要拿对外头说的话来搪塞我。我打算即刻启程回京的,没想到你们手脚这么利落,既然已经办妥了,自然该去和皇上回话,我能先得你们告诉一声,真是多谢两位大人了。”
“主子!李大人有顾忌有不好说,只好我狗儿来说了。不瞒主子,我和李大人两个,一开始就不知道这回事!昨万那样又是风又是雨的,粘竿处侍卫都完事了才派个人来告诉我们。说奉了圣命,圣命在哪儿还不能让我们看,我倒无关的,可这儿是李大人的保定府,看守的人又是李大人职责所在,这算什么?”
李卫已经不满很久了,这是敏感的政治问题,大拿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人。。。。。。
“呵。。。。。。我倒记起来了,这屋子里有粘竿处侍卫吗?”
“。。。。。。凌主子,奴才在!”
“你们我一个也不认得,但我恰好认识你们主事的人,拜托你去帮我请他一下,就说,昨晚我在那荒洲上见到他了,也没别的话,就是想问问,你们奉旨料理的后事如何。。。。。。”
镜中人对着是轻轻叹息,神情悲悯茫然:“人已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且去送行一程吧,然后,我想今夜之前赶到京城。“
“呃。。。。。。呃。。。。。。“这人显然也很惊愕,结巴了一下才回道:”奴才这就去办!“
他的脚步声出去之后,李卫鄙夷的说:“只怕他也不认识他们主事儿的呢。装神弄鬼,一群小人!我劝主子也别去送什么行了,他们好歹赏我和李大人去验明了正身,塞思黑七窍流血,死状难看着呢!”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13章
。。。。。鸠酒,和我当年一样。
绕出碧纱塥,走到门外清新的初夏雨后空气中去,大概见李绂一直太安静,李卫看看我,也不再开口,和李绂两人一起跟了出来。
驿馆后园,遍地落花狼籍,当真是绿肥红瘦,只是再没有了愁煞的葬花人。锦书总算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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