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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花-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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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书虽点了点头,却甚是不甘,一句“可是”脱口而出,苏小妩又道:“本是事实,我尚不在意,你何须为此与人伤了和气?”

婉书满面无奈,低声道:“主子若是不在乎这些,又为何嫁入府中呢?”

苏小妩摆弄着梳子,未答。

初府时虽不由己,她对十四阿哥却是心存感激,他予她一处容身之所,她如愿以偿,逃离一般出了宫,从此与八阿哥无从见,本于心底深知,终将自欺欺人,未料除夕与八福晋一叙,她竟不得不释然了前缘。她耗尽两个春夏,终是懂得了随遇而安,任那一只纸鸢以她人的瑰丽姿态远去,她不再追寻,便终于止下了心间凄苦。

两年来十四阿哥虽常邀她饮茶赏景,她棋艺不精,他便改作撰书绘画,交予她研墨的差使,逐日累月,他从未以身阶凌驾,如完颜氏所言,迫她尽人妇之道,二人自淡泊间生出些许默契,颇有相敬如宾之感。他既从不留宿她房内,完颜氏便也无从责罚她,她心中又生出感激,却又觉出他对她似隐隐有些介蒂。许因他曾目睹她的过往,即便大度将她收入府上,仅是对她有些难舍,便心生怜惜,但她已然步出前尘,他从未知晓。

苏小妩蓦地悲从中来。十四阿哥的淡定释然竟令她疼痛难捺。

不明婉书有心或是无意,但确是骤然惊醒了梦中人。

苏小妩心有郁结,便嫌房中窒闷,午憩后常在园中闲看,巧遇了弘春毕了一日经课,由婢女伴了行至园中,见了苏小妩便是一脸悦色,上前便道:“格格也来转园子?”

苏小妩故意敛起眉,愁叹道:“春儿至了年岁,便常忙于课业骑术,再待上一两年便要足了谈及婚配的年岁,我无人玩耍,自然寂寞得紧。”

弘春面上微微泛红,十三岁的少年,面容已逐渐生出些稜角,此刻又带了几分青涩年际独有的羞赧,初生的绮意一般,光华夺目,神采飞扬。苏小妩看得有些入神,似是自这少年面容中寻得了自己稍纵即逝的一段年岁,目中又扬起些惋怅。

弘春见她神色由晴转阴,不免担忧,便道:“听闻格格生辰将至,都说寿星为大,难怪要来嘲弄春儿。”

苏小妩微晗了双目,煞有介事地道:“可不是,寿星为大,却不见春儿备份寿礼,我不提点提点,恐你记不起呢。”

分明仅是笑谈,弘春却神色郑重,道:“格格要什么?”

苏小妩瞧着眼前少年,心底不由地扬起一抹暖意,流光异彩一般在唇角晕开,扬起朗朗笑意,道:“我听闻你除却识书习字,师傅亦授音律,你额娘偶有谈及你奏笛时扰了她午憩,不如就为我奏一曲吧。”

弘春略作思量,允道:“也成,只是格格要听哪支曲子?”

苏小妩道:“高山流水,彩云追月。我虽不常赏笛,但也猜得出大抵是这些附庸风雅的意味,你随便捡着奏便是了。”

弘春道:“格格言下之意是不喜花鸟风月,奏来又有何义?不如格格说首喜爱的曲子,春儿习过后勤加练习,待寿辰再奉上也不迟。”

苏小妩一时却寻不出个心仪的调子,不由懊悔自己十余年来度日恍惚,竟对乐曲歌赋全然无知,竭力思索,仅能忆得宫中盛宴时的鼓乐,却偏偏想不起那旋律,而后悟得自己始终是屹在隅处,只寻觅着昼夜念想的身影,从未留心轻歌曼舞,那一场场奢宴,仅于她心里留下舞娘缤纷似霞的裙摆纱袖,隐约有鼓点错落,终究凐灭于席上觥筹之间。

苏小妩惊觉自己再度出神,便连忙自记忆间翻出些幼年时的歌谣,将那曲调断断续续哼唱着。

弘春却蹙起眉,道:“格格哼的这曲子真怪,确非附庸风雅,也与民间小调有异,更不似疆外曲谣……”

苏小妩道:“是幼时邻家孩童常在唱的调子,你生在京城,又未曾出巡,我故里的歌谣你自然未曾闻得,有什么稀奇?”

弘春只得道:“春儿学便是了。”

谈及童年,苏小妩难免惆怅,兀自喃道:“那时身在家中,即便受了些管束,日子却最是无忧。”

弘春倒来了兴致,询道;“格格童年于故里都做些什么?”

苏小妩思索片刻,道:“儿时不喜出户,独处房中,终日就瞧着一个匣子,一瞧就是一整日,有时能看得废寝忘食。”

弘春惊异,道:“那木匣子里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么?”

“就似个寻常箱子,有这般大。”苏小妩起身比划着,一面道:“里边有人说故事,演戏,逢年过节还能瞧见一群人载歌载舞,热闹得很。”

弘春摇头道:“格格又唬人,世上哪有这样的匣子。”

苏小妩莞尔,本欲再渲染一番,却蓦地叫自亭台处行来的一个身影摄去了视线。

十四阿哥一身青衫,她目不转睛,惟恐他融在了柳荫里。

苏小妩与弘春分别请了安。

“自远处便见你二人谈得甚是欢畅,不知所议何事?”十四阿哥笑道。

苏小妩道:“与春儿有些时日未见,难得照面便闲谈几句。”

十四阿哥略晗首,又向弘春道:“月初曾言要考你经课,宫中务繁,竟拖了半月有余,今日难得闲暇,抽几则叫你背默罢。”

苏小妩怜弘春方才毕了例课,眼下又要受其父亲考问,想出言庇护几句,却闻弘春恭敬从命,向二人辞过便径直先往书斋去了。苏小妩望住那仍旧瘦弱的背影,却想着他已非那个羞怯憨实的孩童,短短两载,皇亲府苑内的少年竟要舍弃玩耍之闲,埋首经课书赋,荣耀并警惕于自己异于寻常百姓的血脉,她不禁想着,此下弘春心间,是否也已埋下了关乎山河社稷的憧憬。但她亦甚是明暸,四阿哥几年后将继帝位,十四阿哥性命无忧却宏志难酬,落泊不甘,那倾帝王一生,耀目却又艰险的远志,与十四阿哥父子皆无关联。苏小妩已然目睹八阿哥踏上既定的轨迹,眼见挂念之人步步兑现了宿命,却无从相助,抚慰似极了欺骗,如是悲怆将苏小妩折磨得心力交悴,她却深知,自己或许要再度历经一次了。

苏小妩回过神来定睛看住眼前人,暗自庆幸将来他虽难遂君临之愿,至少性命无忧,康熙末年更历下丰功伟绩博得后世赞誉。自得慰籍一般,她眸中添了些笑意。

约摸弘春当已置备妥当,十四阿哥将行往书斋,苏小妩思索忐忑再三,终是于十四阿哥提步时足了勇气,道:“瑾阑生辰当晚,可否请爷至厢中一叙?”

十四阿哥蓦然滞下步子,回身望住她片刻,目中似有欣喜,却顷刻再蒙上氲色,道:“那日宫中有务,许是不将归府。”

语落便行去。

难辨失落或是赧怯,苏小妩竟要落下泪来。

数日后,寿辰至。

府内本要设家宴庆贺,珍馐美酒已遣人置备,却忽闻完颜氏之子弘明于郊野策马不慎跌落,昏迷着由家丁诚惶城恐地送回府上。福晋嫡出便是侯府命脉,举府惊惧,急忙传了医诊治,完颜氏真真失了平日从容,满面愁恐,其余几房女眷纷至其房中探过弘明,均教完颜氏以室中人杂气闷,要阻弘明气脉为由拒回己处,苏小妩亦属其一。

返至厢中,见了昨日送至的缎匹衣衫,鲜艳动人的颜色,更衬得室中萧索冷清。婉书呈了寿包,苏小妩全无食意,仅是倦怠地倚了床梁坐着,目中空洞。

婉书见状劝道:“主子,寿辰乃吉日,如是郁郁寡欢,来年便要触霉头的。”

苏小妩不答。

婉书叹了几声,只得退下。

酉时,十四阿哥自宫中匆匆归返,抵府便径直往完颜氏房中探望,直至戌时仍未见出。

苏小妩索性更衣入塌,却逢辗转。

惺忪间闻得屋外动静皆止,自昏时府中奴才婢女便里里外外络绎进出,奔忙送药,此间蓦地全无声响,清寂得似能闻得自己的吐息。

仔细聆去,却识出是两人的呼吸。

苏小妩惊醒一般睁开双目,席于塌侧的男子一如往昔,仿佛多年前她病痛中所见,仿佛新婚夜她假寐时所见,她终于将他的手紧紧攥住,贴近面庞,久违的陌生体温,她想与这温度彼此融化,只因不愿再错过。

“弘明如何了?”她低声问。

“守了整晚,亥正时醒来,眼下已无大碍。”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彼方。

她像是用尽毕生气力一般起身拥紧他,惟恐他在她屡屡犹豫时走向别处。当他的体温终于将她裹住,她在瞬间涌出泪来。顾盼多年的幸福厌倦了蹉跎,在那略带痛楚的温情里安安稳稳地生了根。

他问:“可是为了报恩?”

她狠狠在他肩头留下齿痕,道:“事到如今,爷若仍作此想,那这便非报恩,是抱怨了。”

“丫头。”他低声唤着。恍如隔世的宠溺称呼。

她说似能听到空前的欢喜绽放在耳畔;他说,是盛开了一双。

作者有话要说:脑残问答:请问小5跟弘春说的那个木匣子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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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玖 ? 严冬

秦柔托邻人了些木条竹笺,又向数里外乡塾里的孩童索了些稚气却斑斓的绘作,兀自备了些绮色丝绳,欲为弘历扎一只纸鸢。

她闭房未出,自午起便埋首裁剪缝制,直至室内逐渐幽暗,她未燃灯烛,教竹笺末处划伤了指尖,方才移身将窗推开,蓦见了日将西泯,云霭汇聚成秋茜草一般的绯色,负隅顽抗着日沉一般,天际燃烧,流焰浮动,远山田舍相形暗淡。前堂隐隐膳香,秦柔搁下丝线,觉得腹中确有些空了,此时一小婢慌慌张张入内,惶惶称不见了弘历。秦柔未及打理伤处,急急在屋内园中寻了个遍,见后苑偏扉微启,昨日阴雨,尚未干却的壤间留了几个足印,她赶忙向外觅去。

不觉间夜幕掩了霞色,田中早已空旷,惟余了几句唱晚自苍紫空色间一屡赤橙的罅隙处悠悠而来,一男童独自席于那歌声末处,田梗遮去半截身子,若非她亲手为其缝制的湖湖蓝衫子,许是要将那小小的身躯隐没在极远处。

秦柔不愿惊扰了他,放缓了步子行去,他却聆得了草屑摩挲,侧目看了看她,恍惚唤了声:“柔姨。”

虽是掩人耳目的称呼,却总令秦柔心生煦意,她抬手抚了抚弘历额前,道:“为何一人在此?天色暗了,着实叫人不安心。”

弘历道:“房里闷得很,也没个人说话,同在府里时一个样。”

一语直指心间,秦柔甚是愧疚,便道:“我做了只纸鸢,明日若是晴好,便到田边玩耍,可好?”

弘历看住秦柔,乌眸深处似有些不安,惴惴闪烁在期许深处,待秦柔晗首一笑,又在顷刻间融作满面欣喜。

翌日堤畔,一只斓彩纸鸢缓缓而升,午后天色清浅,云雾稀薄却笼得山地显出几分朦胧,景致淡泊,那纸鸢便成了一抹雀跃鲜活的生彩,摇摇晃晃涂抹了视野,引来邻近的乡野孩童目不转睛地看着,却见那纸鸢滞在半空,纵横摇摆数下,便渐渐跌落。

秦柔拾回纸鸢,弘历连忙迎上来将其接过,伸袖拭了拭两翼上的尘土,道:“起初好好的,至了半空便再也升不高了。”

“确是依了翠燕先前授的法子造的,仅是日子久了,许是记不周全。” 秦柔面有难色,又不忍见弘历难能的欢跃教这纸鸢扫了兴致,一时间略有些不知所措,恰巧见了邻家的牧童自堤岸上行过,连忙将其唤住。

那牧童接过纸鸢细看了看,称是作骨的木笺两端长短厚薄略有出入,以至翼身稳妥不足,这才失衡陨落。见二人束手无策,那牧童索性自随身篓筐中寻出一柄短刀,盘腿席地而坐,一面改起纸鸢来,一面道:“姐姐扎的这只纸鸢中看不中用,就跟那些个达官贵人宅邸似的。”

弘历颇为不甘,道:“官府是立规矩,管制百姓的地儿,怎么是中看不中用了?”

牧童一怔,抬目看向弘历,道:“都说姐姐宅里近来添了个小人儿,个头不大,排场倒不小,往日姐姐门庭清寂,近来却多了三两家丁模样的人近出奔忙,想必这小人儿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吧。”

弘历恼道:“这些个事儿用不着你闲话。”

牧童脸色一变,收了短刀,将纸鸢甩至弘历身前,道:“那这东西你自个儿修去,不识好歹!倘若田间无人耕作,市集无人贩卖,你们这些自命金贵的人以何为食?”

“元寿年幼,识不得这些,莫要动气。”秦柔连忙劝住牧说,牧童却是不睬,兀自挎了竹篓愤愤离去。

秦柔俯身拭了拭弘历潮湿的眼隅,弘历索性将脸埋入她襟前,抽泣不止,秦柔一面轻抚弘历耳后,一面道:“元寿是在哭那纸鸢,还是为那牧童所言而泣?”

弘历双肩抽搐,含糊地道:“牧童。”

秦柔道:“他所言是否属实?”

弘历忽然止下动静,仰起面来看住秦柔。

秦柔再询道:“那牧童说,若无农人商贩,市井百姓,宫里,府里的米粮,纺物衣裳该打何处来?”

弘历抿唇不语。

秦柔道:“粮食谷物谁人耕种,衣衫绸缎谁人纺制,师傅可曾教授?阿玛额娘可曾说起?”

弘历缓缓点了点头。

秦柔道:“既是如此,元寿为何要哭?是因教那牧童说中了要处,无言以对?”

弘历蹙了眉,道:“他说的是,却也不全是,我说不上来。”

秦柔和然一笑,牵了弘历沿了河堤返宅,途中水声潺潺,乍听去甚是涓细,待行至河川汇流处,便闻水声骤然聚势,掩了风声鸟语,竟有澎湃之感。秦柔说了唐太宗与其贤臣魏征的典故,弘历若有所思,听得一知半解,秦柔便称弘历年岁尚浅,待过些年月,便能悟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理。

郊野冬日较城内更寒,眼见雪已落了数日,昼夜不歇,田壤一片霜白。斜檐处的积雪累了一夜,终究不堪重负,噗地一声坠下,溅起星星点点,皆是芍药白。院中寂静,这一声促响便惊将秦柔惊醒,她与矮塌前俯了一宿,颈后已是酸疼难耐。

前日秦柔随邻人入城,返至宅中惊闻弘历受寒卧病,她匆忙入室探望,见弘历蜷于褥中,面色涨红,额角汗珠细密,唤之,已难应答,口中喃着窒热难耐,未待倏忽便昏撅过去。伺候膳食起居的奴才小婢方寸大乱,秦柔命其中一人速赶往城内向府中送信请医,又命婢女备来热水汗巾于房中,与其一同留于房中伺候,但那婢女光景尚浅,挨至中夜便腹中甚空,体虚乏力,秦柔只得令其自备些简食冲饥后回房歇息,独自于弘历塌前守了整夜。

此间已至卯时,秦柔探了探弘历掌心,仍旧灼热未退,欲抚其额前再试温度,竟见其满面生出猩红斑疹,密密麻麻自面颊处沿脖径布满周身。秦柔大惊,连忙去唤那小婢备些药汤,至其所居室外,唤了几声未得应答,她索性推门而入,见那婢女仰卧塌中,缠紧了被褥瑟瑟颤抖,行近了看去,只见其满面通红,唇色惨白,其状与昨夜的弘历如出一辙。

秦柔蓦地忆起童年时曾发过红疹,情景似与之相似,家中老者曾言,幼童少年常发此疾,一人将有一回,一旦将病疹发出,愈后便可无忧。弘历出疹年岁与秦柔当年相仿,而那婢女看起来不过十余岁,模样稚气未脱,若是此前未出过红疹,近身服侍弘历,染了湿热,便也发起病来。眼下宅内两人染疾,遣去通传的那小廝久久未归,许是连日大雪阻了自城内下乡的道途,又虑及乡邻家中皆有孩童,恐惹人染疾,不便求助,秦柔只得凭一人之力照料宅内两人。她便竭力追溯幼年时发病的经历,依儿时自邻里长辈处所悉,任病者憩于暖塌中,以热湿巾敷于额上,室内禁风,须维持闷旱使热毒皆自病者体内发出,待几日后红疹渐淡,而后退去,再进些性温的汤药,调养后便可病愈。

秦柔奔波于两处厢室之间,弘历夜半常湿热难忍,屡屡将被褥挣开,秦柔恐其受风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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