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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影十二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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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说了些客套话,倒还都是些相逢恨晚的亲热。庞佶对白玉堂赞不绝口,直到酒菜上了桌,才招呼着,让白少兄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白玉堂抱拳道:“承蒙款待。只是白某多有俗癖,落了个饭前必更衣净手的夙习,还请太师不要见怪的好。”庞佶笑道:“你还自谦是江湖草莽,其实倒比我们更讲究些。”含晴便向身后小厮使个眼色,道:“伺候白大侠去雪隐。”

白玉堂跟着小厮来到西间,如厕后,见小厮只守在外面,四下无人,便悄悄解开腰间锦囊,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橙色珠丸,暗暗含在舌下。

且说展昭接了圣旨,沿着去往襄阳的官道搜寻,并不见襄阳王的车马。以他的脚程,只要襄阳王在回封地的路上,这会儿早就赶上了。莫非盟书已经到手?他心中打鼓,忽然想起公孙策率王马二人去大相国寺报信,不知吉凶,便不再追寻襄阳王,急奔相国寺而来。

那大相国寺是“汴京八景”之一,辖六十四禅律院,占地广阔,因受皇家崇奉,地位如日中天,是名副其实“为国开堂”的皇家寺院。平日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展昭赶到寺外时正是黄昏,一股异样的气息让他疾停下来——寺门半掩,静悄悄没有人声。

正准备窥察寺内动静,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转回身一看,却是韩彰、徐庆和蒋平。展昭见三人皆是面容憔悴,神色肃然,心中更是惊疑。“韩二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彰还没答话,徐庆已悲戚道:“展昭,展昭!你可知道,我大嫂她……”

“卢大嫂怎么了?”

蒋平较为沉静,叙述了闵家被国舅爷算计的经过。可怜卢大嫂一代江湖名手,竟遭暗袭,折在王府!

展昭伤心不已。想到自己在陷空岛上,卢大嫂曾妥为照顾,而现在自己是江宁婆婆的义子,五鼠的事也是他御猫的事,此时痛楚,与他们兄弟别无二致。蒋平又说,卢方已被救出,现在正回岛养伤,有江宁婆婆照料。展昭稍稍放心,问道:

“几位哥哥来大相国寺是……”

“大哥在那虎狼王爷府里,曾窥得大相国寺和尚与他们勾结,同来害我五鼠。想来其中还别有阴谋。事到如今,既然国舅爷我们暂时动他不得,就先来这相国寺找贼秃算帐!”

展昭点点头:“如果另有阴谋,定不能轻饶他们。不过方丈是包大人至交,据展某猜测,此时寺中一定有变故。”挨近韩徐蒋三人,将盟书一事大略说了,三鼠俱自吃惊。

韩彰道:“五弟曾和你同至开封,他人呢?我们来这里,也要寻他一起报仇。”

展昭神色黯然:“他……小弟也不知他下落。此事说来话长,玉堂机智过人,必不会有失,我们还是先进寺看看要紧。”

三鼠听闻此言,心中不快,都暗自怨展昭怎么没把五弟照顾好。其实展昭这两天不知已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回,那“阿敏”的古怪,他早已心知肚明,却还那么谨慎小心,只让玉堂听了公孙先生一席话,竟没再多叮嘱。其实情之所系,别人怎么说也是无用。等自己证据确凿认定她是坏人时,玉堂已经随她走了。若是他此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是下油锅,下地狱,也补偿不了万一。

毕竟眼前还有大事,三鼠也不再问,同展昭一起轻轻推开大门,进了相国寺。

白玉堂从西间出来,仍是一副和气的嘉宾模样,礼貌地入了席。饮过几盏,庞佶笑道:“白少兄好风采,好人品,更难得的是与小女甚为投缘。此情此景,倒是让老夫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羡慕你们青春年少了。”

“人皆有生老病死,太师又何须空叹华年呢。”

庞佶忽然垂下脸,将酒杯缓缓落在桌上:“唉!人生苦短,老夫自知不可过痴。可是老夫的命,实在是苦啊……”一手扶额,发出一番悲凉的哀叹。

含晴起身抚着庞佶的背,安慰了两声,对白玉堂道:“义父就是这个样子。早年叱诧风云,在朝野上难免不少怨言。偏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儿,身居高位,得罪了不少人,直到我义姐被打入冷宫,义兄被铡刀……”皱起眉,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庞佶抬手示意她不必如此,道:“自作孽,不可活。从前的荒唐事,老夫自知是我的错。人都说包拯铡了我儿子,我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并非如此啊。”他望着白玉堂,眼神迷离,就像望着自己的儿女:“就算我有私恨,那包黑子是秉公执法的,我怨天怨地,最后该恨的,不也还是我自己?自从归隐后,我天天闭门自思,都是自己奢纵,管教不严,最后儿女死的死,关的关,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外面自由着,却是苦不堪言……”说着,已带了哭声。

白玉堂暗暗冷笑:你若是天天反省,又怎会在开封城外这个隐蔽的地方弄出一座密宅?恐怕天天琢磨着怎么偷了铡刀,把包黑子扔里面喀擦了,才是实话。不过脸上倒不显出来,也装着一副好子女的模样,认真听他倾诉。

“唉,天可怜见,让我遇到含晴。这孩子和我真是投缘。她说自己身世悲苦,从不跟我谈以前的事,我也由着她,从不相询。然而父女情份却是半分不带虚假。我宠着她,她也宠着我,相依为命,这晚年才有了些盼头。如果能给她找个好归宿,我为亲儿子亲闺女伤透了的心,也算有点补偿了。”

庞佶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白玉堂也不禁一叹,心道,这句话,倒含了三分真情。

“白少兄,今日一见,大畅我心。和别的年轻人,还真没说过那么多心里话……老夫有意将含晴许配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有些准备,听到这话时白玉堂仍是一凛。庞佶老贼,五爷陪你吃顿饭,已是大大折损了锦毛鼠的名号,你竟然还想做我的老丈人?

此时变色却是不方便的。他微微皱眉道:“这……白某浪迹江湖自由散漫已久,含晴姑娘……”“白五爷,你还是叫我阿敏吧。虽然做了太师的女儿,但阿敏还是阿敏。”

白玉堂心念急转,不知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有几分,也不知自己还值不值得继续装下去。若是真被套牢了,可如何是好。

庞佶见他犹豫,陪笑道:“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我听女儿说,你从前是很喜欢她的。如果是因为她成了我的女儿,无法抉择,那就再考虑考虑。老夫这里清静,你若不嫌弃,小住两日再说。”

这句正合了五爷的意,桃花目含笑,起身道:“如此也好,谢过太师。”

大相国寺内,真是空无一人么?

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都是空的。

一片死寂。

四人之中,属展昭对这里最熟。他带着三鼠,将平日讲佛诵经的院落看了个遍,不仅不见人,甚至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先前所设想的灾难,仿佛都集中到了一处。越晚看到,他们心中越是发毛。

蒋平给展昭使了个眼色,展昭立刻就明白了。再这么看下去,只怕四个人的勇气都难免被磨掉。他深吸一口气,领着四人直奔一禅方丈的禅房。

就在踏入方丈独院的那一刻,终于有了可以代替死寂的东西。

整院的僧人——被暗器钉在墙上的,被石头砸在地上的,被刀斧劈得脑浆迸裂的,被绳索勒得瞳仁突出的,横着的,竖着的,挂着的,堆着的,带着血,红的,黑的,风干了的,兀自嘀嗒着的……

满目疮痍。

四人都是历过大事的,看到这景象,反倒比刚才的死寂更镇定些。仍是展昭在前,徐庆断后,小心地跃过这片惨绝人寰,进了禅房。

一禅并不在内。禅房内虽有血迹,却无尸身,反而干净些。地方应该没有找错,那么就是入口的问题了。

多年查案的经验让展昭先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间禅房的空间似乎压抑了点儿。他举目细看,终于有一处显出特别:禅床墙面上突出的那个斗大的“佛”字,暗沉沉不似普通木刻,向外凸得过多。

愣爷徐庆冲劲儿上来,呼地一下便将铜锤抡了上去。

钟鸣般的嗡嗡声传来,原来那里面竟是钢板,异常结实。徐庆的手都被自己力道震得有些发麻。

就在四人疑惑之时,整个禅房忽然晃动起来,真如地动山摇一般。他们还来不及想,就觉得脚下一空,哗啦哗啦全掉了下去。

“叮”“锵”“呼啦”“嗤”“啊”……

原来陷阱下面布满了倒生利刃。那阵势,只怕十几二十个人同时进来,也是统统穿肠破肚的。“叮”的一声,是南侠倒转身体,用剑尖先着地,插入利刃之间稳住;“锵”的一声,是韩彰用铁手套握住利刃,毫发无损;“呼啦”一声,是徐庆在下坠的同时带下了禅床上的柴席被褥,给自己垫背;“嗤”一声,是功夫稍逊的蒋平屁股被戳,却好在那里早插了别的尸体,戳他就不深了;最后的“啊”,自然是蒋平的声音。

四人惊魂稍定,抬眼望去,原来这里已经血淋淋地穿了许多人。此刻头顶地板又呼呼地合上了。看来禅房机关是一禅大师专为保护盟书而设。

展昭猫耳朵最尖,刚找到落脚处站稳,就听到一处似有人喘息声。他扶住蒋平,四个人跃出这片钉子海,向着那边走去。

也不知地穴中设的什么古怪,就在他们离开钉子海,奔向人声处时,四人手中都是一震,唰唰唰唰,兵刃同时脱手。

原来这里设有暗穴,内置大块大块的百炼磁石,金银铜铁无所不纳,专门收人兵刃,连蒋平的钢柄扇子都被吸走了。

四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连展昭也不例外。生生死死,哪怕受再多的伤,他都是不会吭声的,然而巨阙却是剑客至宝,宝剑脱手,堂堂南侠竟也失色。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喘道:“……是展护卫么……”

展昭心头一喜:公孙先生!

白玉堂在庞佶的乡间别院中住了下来,似毫无心事一般,人家让吃饭便吃饭,让喝酒便喝酒,含晴与他弹琴说笑,他也是和颜悦色,风度翩翩,真如到了世外桃源,一切都放松了。

就这样住了两日,庄院里每处细节,也暗暗摸了个透。这天晚饭后,那父女二人不与他过多言笑,早早地回屋了。白玉堂也知趣地回到自己房中,照例等着小厮打来热水伺候。等来人将浴桶准备好,关了门出去,他却不沐浴,将衣襟边角掖好,从西侧窗户悄悄跃出。

原来他早已熟悉了这些人盯他的时间方位,知道此时此处是他们防备最弱的。那父女二人房间相邻不相连,中间那面过厚的墙让白五爷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两日暗察,院中唯一的破绽怕就是这儿了。

他从角落翻至院墙上,便见面南的正房后墙外是一大片茂密的荆棘,贴着墙根儿生长。白玉堂暗暗称赞,果然是好宅院。这谷底已经如此隐蔽,即便再有人来到这里,也不会进到刺儿堆里头。他从父女两屋之间的位置贴着墙壁滑下,轻轻点在荆棘丛里,想看看还有什么破绽能进得密室。

蓦然间,耳中已经能模糊听见墙内人声。

原来那面让白五爷不顺眼的厚墙是一个窄窄的隔间,也即庞佶父女屏开下人说话的所在。隔间的墙壁,冲着院内的和二人屋内的都较厚,只有冲向院外荆棘丛的,同其他房间一般厚薄,并不隔音。看来五爷一找便找对了地方。

白玉堂心想,可惜隔着墙听不透亮。如果是猫儿的尖耳朵便好了。

想到猫儿,忽然若有所悟。他从怀中掏出银鞘匕首,先看了看那个清晰的“昭”字,微微一笑,缓缓攥紧,小心地在墙后低矮处划了几下。

几乎就在白玉堂用匕首凿墙的同时,东京城大相国寺的地阱中,那把刻着“堂”字的银鞘匕首也攥在展昭的手里,轻轻割开了公孙策和王朝马汉身上的绳索。

白玉堂送他的东西,他自然视若珍宝,永远是紧紧贴着心窝放置的。哪怕巨阙宝剑脱了手,这银鞘匕首都不曾离身。

他给三人解了穴:“先生受苦了。那盟书……”

“展护卫,相国寺内出了内奸,与一禅大师相斗,现在还在这地阱深处,胜负未知。”

“展大哥,我们刚报了信,他们就打起来了。奸党困了我们两天,若不是你们来……”马汉甩开绳索,揉着肩说。

两天……两天……如果这地下另有出口也就罢了。如果仅此一处可以出入,那么,如此寂静的样子,又意味着什么?

展昭把公孙策和王马二人送出地阱,让他们回府报信,自己仍同三鼠向更深的地下走去。

火折亮度下,一路的惨状就不必再提了。这地阱有多深,就有多少僧人横尸于此。死者身上皆无伤痕,当是内家高手用掌击震坏脏腑而亡。

四人走了一会儿,发现地阱的形状像个倒置的宝塔,是一层一层向下延伸的,竟如层层地狱一般。越往下,越靠近“塔尖”,洞穴越小,看来就要到底了。

下到第九层,面前一座巨大的铁门,门上插了两把钥匙,已经洞开。看来这就是藏盟书的地方。四人走进去,尽皆愣住。

昏暗的火光下,有两人相错而立,四掌相交,维持着金刚不动的姿势,却都已经断了气。

他们缓缓走近,见东首是个苍老的僧人——一禅方丈。再看西首,是一位年轻僧人,却不认识。

展昭上前,用匕首轻轻挑开年轻僧人的衣襟,只掉出一块木牌,上书“明光”二字。再向着一禅尸身略施一礼,挑开衣襟,澶渊盟书却好好地放在怀内。

徐庆看到“明光”二字,惊讶不已:“明光?二哥四弟,他就是大哥说的那个明光和尚!”

原来明光和尚便是同李玉侯合伙陷害闵家之人。韩徐蒋三人见他死在这里,觉得心中好不憋闷,真是连泄愤的都没了。

白玉堂划了几下,把后墙轻轻掰开一块,凑到这最薄处,凝神细听。

庞佶那金属嗓:“晴晴,这假戏真做,为父怕委屈了你啊。”

含晴的声音:“义父不必多虑。女儿自有分寸,谁又占得我的便宜。”“唉,赵幼龙那边倒是好说,反正是阿敏的身子,他想必不会怪你。只是……我只想着没准儿你能当上皇妃,或者至少把展昭引来。这个白玉堂么……江湖人一个,又能起多大作用?”

含晴冷笑一声:“任他是谁,吃了化骨散,还能不听我驱使?”

“晴晴,你是说……”庞佶声音微颤。

“那些吃过化骨散的,等事办完,还不都进了白骨潭?这法子必然万无一失的。您看白玉堂这两天心无大志的样子,分量定已足够制住他了,您又何必担心呢?”

白玉堂听到这里,双目圆睁,牙关咬紧。果不其然,不光美人计,还有剧毒害白爷爷。这个心比蛇毒的女人,和阿敏简直天差地别。若不是我含着大嫂的乾元避毒珠,此时已成了他们的木偶。

庞佶续道:“如果是化骨散,那我自然放心了。只是这一次,咱们可算是彻底赌进去了。倘若赵珏败了,恐怕得一起万劫不复。”

含晴道:“赵珏连藏兵的地方都舍不得告诉咱们,他要的不过是您手中的钱和我的本领。我一见那老贼就犯恶心。”

“可你义父毕生的心血都已经交付给人家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子呢?还有你,那个沾花惹草的死鬼崽子赵幼龙,你怎么偏就和他好……”

“义父,女儿若不是和他好,您又何来这一番计较呢?我哪里懂什么权势利害,谁对我好,我帮谁罢了。义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终是委屈了你这孩子……唉,这次辽国那边来了人,赵珏耐不住了。只要盟书到手,他必与辽人联手。”

“有明光在那里,取盟书倒是不难。现在襄阳藏兵虽多,却乏大将。白玉堂这个万人敌是幼龙一直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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