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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珀-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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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埋伏在两边山上的射手都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开始向下密集的发射火箭弹。迫击炮也大范围的轰击起来。在这种情形下,政府军的进攻倒当真是得到了遏制。正值此刻,天空中忽然升起了几颗红红绿绿的信号弹。何建国见了,就丢下那只空木箱,伸手抢过火箭筒扛在肩上:“老虎,撤了!”
段珀跟着他弯腰往会跑:“怎么就撤了?”
何建国背负着沉重的火箭筒,压的肩头脊梁都生疼,恨不能变成乌龟长出一层硬壳来:“来的时候杜师长说过了,只要一发射信号弹,我们就往回撤!”
段珀看这何建国打起仗来很卖命,不是个奸猾的人,就想要对他好一点:“我帮你背火箭筒!”
何建国提着一口气向前小跑,匀不出力量说话,单是向他摆摆手表示拒绝。
如此奔过一段路途后,这两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过去,明白了自己这撤退的原因——平坦山路上忙碌着无数童子军,他们正在沉默的、像铺地毯一样的,挖开道路埋下无数地雷。除了这样广阔无垠的大面积敷设雷场,还有些孩子爬到树上躲在路边,往低树枝和叶子下挂雷,往树根和草棵里系绊发雷。
段珀望着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禁停住了脚步。
这条路是他往年走过无数遍的——这条大路一直通往堪果,起初时崎岖不堪,后来被段提沙派人修整了一番。从方才那炮火连天的战场中走出来,段珀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战争的来临。
生活已经处在大变化中了!
31冯参谋长
段珀和何建国一路跑回了总司令部,然后就被段提沙逮了个正着。
原来这段提沙追到半路,忽然改换了思路,认为用火箭筒去阻挡一整队装甲车这个做法,无论如何都是不大现实——所以他及时停步,命人布下了一片地雷阵。
军中的火箭弹还是从本滇少将手中买过来的,数目有限,而各式各样的地雷——因为可以自制——倒是堪称无限。装甲车再厉害,也不能爬树趟河跳山涧,故而段提沙决定舍弃这条大路,彻底断掉装甲车前进的可能性。
下达了命令之后,他就调头返回总司令部,以便可以密切关注西边前线的战情,结果他刚在指挥部门口下了车,就见两个黑小子人模鬼样的结伴走了过来。睁大双目定睛一瞧,他发现这两位并非生人——一位弯腰狗喘的乃是知识青年何建国,另一位直腰狗喘的就更熟悉了——自己的儿子!
“嗨呀!”他皱起一边眉毛,大踏步的走向了段珀:“你跑到哪里去了?”
段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很整齐的小白牙:“爸爸!我和何先生合作,用火箭弹打瘫了一辆装甲车!”
段提沙见儿子满脸黑灰,五官模糊,乍一看面目,好像就只剩了一口白牙:“什么火箭弹?”他狐疑的问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段珀很得意抬手往东一指:“前线,战场上!”
段提沙听闻此言,吓得肝胆俱裂,登时一把抓住他那只脏手,而后将人扯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按在了吉普车的车门上。高高扬起一只手,他“啪”的一声拍在儿子的屁股上:“谁让你去前线的?你这不听话的臭老虎!”
段珀没觉着疼痛,所以并不翻脸,兴高采烈的还在吵嚷:“爸爸,何先生教会我用火箭筒了,和打枪差不多的!火箭弹可真厉害呀!”
段提沙这回把他薅起来抱在了怀里,狠狠的搂了几下:“你这混蛋老虎,前线多么危险啊!”
段珀挣扎着还要讲述自己的战斗经历,而何建国站在一旁,就见段将军对着段珀又摸又看,而段珀偌大的一个小伙子,嗓门响的像敲钟一样,说起话来却是“爸爸”长“爸爸”短,把这二字叫的娇声嗲气。
何建国自己是没有父亲的,所以感觉眼前这副情景十分有趣。
段提沙和儿子亲近了一通,然后才转向了何建国。
何建国,文能做教师,武能做射手,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段提沙对他颇为和蔼,还想着特地问候一声:“何先生,你辛苦啦!”
何建国想了想,而后十分理性客观的答道:“还行,也不是特别累。”
段提沙留意了他这态度,感觉这人与众不同,仿佛是个认死理儿的,就又格外问道:“何先生会用火箭筒?”
何建国这时气息已然恢复平稳,神色俨然的郑重答道:“我在……那个游击队里,一直是火箭筒主射手。”
段提沙扬起眉毛,拐着弯儿的“哦?”了一声,不知是要表示赞赏还是惊异。何建国以为对方是抱有怀疑,就又详细解释了一下其中原因:“他们欺负我。说是让我做射手,其实难得能弄到火箭弹,不过是要把火箭筒扔给我背负就是了——火箭筒很重的。”
段提沙听到这里,不禁要笑,可就在他将笑未笑的时候,指挥所内忽然奔出一名通信员,面目失色的凑到段提沙身边,用掸语嘀咕了一句。
他是说:“参谋长发来急电,我们在西线溃败了!”
段提沙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惊慌失措,同样用掸语对通信员吩咐了一通,他心事重重的抬头望了望天,而后转身走回了指挥部中去。
段珀站在吉普车旁,先是莫名其妙的望了父亲的背影,而后扭过头来又去看何建国。何建国现在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他不算兵,可是学生们都和童子军埋地雷去了,他这光杆先生似乎是在哪儿都不大合适。和段珀对视了片刻,他不甚自然的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看什么?”
段珀答道:“我看你像从灶坑里爬出来的一样。”
何建国不假思索的立刻答道:“彼此彼此。”
段珀一听这话,很是愤慨,走上前去用力打了对方一拳。何建国和他共同跑了一趟战场,以为双方已经成为朋友,没想到他翻脸如翻书,说打人就打人,心里就很窝火——不过也没办法,他这些年没少受气,胸襟已经宽阔许多了。
在另一方面,段珀因为已经习惯了张家兄弟那双星捧月似的关爱恭维,故而对何建国这种不驯的态度很是不满,打完第一拳还要打第二拳;而何建国扭头眺望远方——这也是他的保护性反应,每当他觉着自己要受到欺凌侮辱的时候,就会做漠不关心灵魂出窍状,好像挨揍的这具躯壳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然而在第二拳捶下去之前,段提沙忽然从指挥部的门口探出头来,大声呼喊道:“老虎!”
这一嗓子来的很突然,段珀马上转身面对了父亲,神情几乎有些紧张。
段提沙不想吓着儿子,所以脸上是不笑强笑:“老虎,我们要撤退了。”说着他抬起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串行走动作:“我们去找启明和启星,好不好?”
段珀知道撤退意味着失败,可是想到能看见张家兄弟了,他心里又有一点期待。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笑——最后就干脆咧了一下嘴。
段提沙又遥遥的唤了一声:“何先生!”
何建国一个激灵:“啊?”
段提沙从腰间拔出手枪,远远的扔向了何建国:“何先生,你从现在开始照看住老虎,一会儿上了路,不要让他乱跑!”
何建国抬手接住手枪,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随即瞥了段珀一眼,心想段将军的这个儿子实在麻烦,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非得让人陪着才行。
然后段提沙十分镇定的又对着四面八方笑了笑。这时他的副官长从旁边挤出门去,一路狂奔而跑,瞬间就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二十分钟后,修建在山体中的军火库大门洞开,大批军火弹药被士兵搬运出来,成批的放到了骡马背上的驮架中。
一支规模极大的马帮在一个小时内成形,副官长骑上一匹矮脚马在前方领头,无声无息的开始向密林深处行进。
在马帮出发不久,东线战场上的杜师长掩人耳目的集合了部下士兵,毫无交待的也做了撤退。前方的童子军们还在挥汗如雨的埋地雷,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异样。
与此同时,段提沙父子分乘了两辆吉普车,在卫队的保护下驶离总司令部地界,奔向了茫茫大山之中。
段提沙坐在敞篷吉普车里,不住的四处张望——不是要看儿子,儿子现在就在后面一辆车中,十分安全,他是在等冯参谋长。
冯参谋长那边在收到撤退命令之后,立刻就做出了回应,然而直到现在还未见踪影,这实在是让他心急如焚;再说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入夜之后穿行茫茫山林,这非得人多势众才行。一旦冯参谋长的队伍落了单,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段提沙越等越心慌,不住的让随行电台往西线发电,可是根本就没有回音。如此直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方才有一队残兵败将追赶上来,其中打头的吉普车里横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冯参谋长。
冯参谋长下午亲自跑到前线上指挥撤退,结果一块炮弹片飞过来,侧着切过了他的肚腹。他被那冲击力撞的摔倒在地,随即肠子就流出来了。
这个伤是军医都没法儿治的,冯参谋长本人也被吓的哀嚎了几声。军医把他那肠子抓起来塞回肚皮中,而后用白纱布一圈一圈给他缠住了伤口。副官们手忙脚乱的用担架把他抬到车上,也不管其它了,没命的就往山野雨林中疾驰而去;后方的士兵见状,便也落花流水的追随而走。
段提沙见冯参谋长如此迟到,还不明就里;及至从副官口中听说了对方那具体伤情后,他就觉着自己脑中“嗡”的大响了一声,眼前的视野都随之发生了摇晃。
他上了冯参谋长的吉普车,挤着坐下后把对方的脑袋抱到了自己膝盖上。低下头用手摩挲了冯参谋长的额头短发,他声音颤抖的问道:“冯先生,你现在觉着怎么样了?你挺住,我送你去泰国治伤!”
冯参谋长只在受伤之初喊了两嗓子,上了路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在朦胧夜色中睁眼望向段提沙,他忽然笑了一下:“肠子都被打出来了,哪里还能熬得过去?”
他盯着段提沙,声音轻而平和:“唉,将军,你得另找参谋长啦。”
段提沙心里知道这是不好了,呼吸紊乱的强忍住哽咽,他在一瞬间就淌下了满脸的眼泪:“冯先生,不行啊……我们在一起……将近二十年了,说好以后一起去养老的……”
段提沙是语无伦次了,而冯参谋长并不反驳,只是惨笑:“将军,我死后,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就是……墓碑……要向着北方……”
他的言语因为气息不足而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我老家在那里……我这辈子……回不去……”
段提沙这回和冯参谋长额头相贴,终于是忍无可忍的哭出了声音。冯参谋长那腰间的层层绷带已然被鲜血湿透,他是真的要失去这位挚友了!
他的热泪滴落在了冯参谋长那冰凉苍老的面孔上,随即他又听到对方奄奄一息的问道:“老虎呢?”
推开车窗伸出头去,段提沙撕心裂肺的对着前方大喊一声:“老虎!!过来!!!”
段珀并不知道冯参谋长受了伤,直到他跑过来跳上吉普车后,才骤然大惊失色了。
“叔叔?!”车内地方狭窄,没有他落座的余地,他只能是背对前方跪在副驾驶座上,极力的向后排探过身去:“你……你……”他在极度的惊恐中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你受了重伤!”
冯参谋长扭过头来,望向了段珀。
竭尽全力的抬起一只手,他对着段珀露出微笑。一股子鲜血漾出他的嘴角,他声音嘶哑的说道:“老虎,叔叔要死了。”
段珀一把握住了冯参谋长的手——往死里攥着,仿佛要攥碎对方的骨头。言语是滚烫的油,被他颤抖着含在口中,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一直憋的他痛彻心扉。
冯参谋长觉察到了他那手掌的热度和力度——他没有孩子,段珀就是他的孩子了。
“老虎啊……”他像所有的往日一样,和声细语的唠唠叨叨:“你长大了,要懂事啊。”
段珀在滔滔的眼泪中连连点头。他喘息的太沉重滞涩了,简直就是一场窒息。
冯参谋长又继续说道:“以后好好孝顺将军……儿子不能打老子。”
段珀这回终于是喷出了一声短促的嚎啕,权作回应。把冯参谋长的手拉扯过来凑到嘴边,他本能一般狠狠咬住了对方。
冯参谋长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他窝在段提沙的怀里,眼睁睁的凝视了段珀片刻。
末了他无奈的闭上眼睛,最后又叹息了一句:“如果……早早把老虎送去国外念书……孩子如今……何必还要受这种罪?你们两个串通一气……都不听我的话……”
话在这里戛然而止,余音袅袅,意犹未尽。冯参谋长轻不可闻的吁出一口气,头颅脱力一般歪向了段提沙的膝盖。
车内的段家父子一起大声哭泣起来,冯参谋长头枕着段提沙的大腿,一只手还和段珀紧紧相握着。
冯参谋长大名叫做冯敬国,一九二八年出生于中国河北省。他十五岁从军,一九五四年在缅甸脱离国民党九十三师,一九五五年加入掸邦自卫军,一九五七年成为段提沙的参谋长。他一生无妻无子,从四十岁起开始筹备养老生活,在仰光曼谷等地购置了豪华房产,且在瑞士银行内拥有巨额存款。在他的计划中,他将于六十岁那年和段提沙共同退休,前往曼谷比邻而居。
他没想到自己会活不过五十岁。
32大撤退
段珀活了十九年,见识过相当多的屠戮和死亡,一直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他总是感觉那些悲伤苦楚距离自己十分遥远,他没想到自己的亲人有朝一日也会离世而去。
蜷缩着跪在座位上,他和段提沙相对痛哭了许久,心里恍恍惚惚的,感觉当下这一切都像是噩梦。冯参谋长的手渐渐凉了下去,手指僵硬成了和他相握的姿势。他张开嘴不住的往那手上呵气,希望可以凭借热力使叔叔重新活过来——这想法当然是荒谬,可他控制不住的一定要这样试一试。
段提沙伸手捧住段珀的脑袋,用力的和儿子额头相抵了,一边哭一边左右摇晃着头,仿佛是不堪重负,要将脑子里的哀恸全部甩出去一样。
段提沙是个情绪强烈的人,要哭就哭,哭的死去活来,哭过之后收了声,他干脆利落的恢复了常态。
他不哭,段珀也不哭了。吉普车内已经成了个血流成河的光景,父子二人各就各位的坐好,在这浓郁的甜腥气息中沉默下来。
路还是要走的,他们这可是在逃命!
掸邦自卫军对于总司令部所在的这一片山区地形,早已熟悉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凭着深重夜色的掩护,这支队伍在和政府军擦肩而过的近距离下,平行穿过了辽阔如海的茫茫山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后,掸邦自卫军在翌日清晨走到了丛林的边缘地带。
然而全军上下依旧是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除了政府军之外,此地还活动着缅共游击队以及其它武装力量,哪一股子都不是好惹的。今时不同往日,一旦双方开火有了硝烟响动,引来政府军可就糟糕了。
在短暂的早饭时间内,段提沙把冯参谋长抱到了一条小溪边,用湿毛巾为对方擦净了头脸身体,又解下了冯参谋长腰间那条被血块糊成紫黑的纱布,换上新绷带重新缠好。
等到把冯参谋长收拾的囫囵清洁了,段提沙给他穿上了一身崭新军装。将一张席子平整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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