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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箫寒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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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呀?”

云霓只气闷不语。

“哟,妹妹怎么反而吞吞吐吐起来?这可不象你啊。”

云霓猛地抬眼,说道,“孤月姐,修园新来了一名乐伎,叫柳柔柯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里的事,我都交给你丁哥哥,我不过问。”

“孤月姐,那个柳柔柯,常缠住丁哥哥不放,与丁哥哥好象很熟似的。你一定要把那个柳柔柯赶出修园,再也不让她进门。”

“云霓,一名乐伎而已,你何必在意她呢?她与丁箫同好音乐,多有交流沟通再自然不过了。你是为我鸣不平啊?谢谢妹妹了!”

“孤月姐,我……”

“好了,原来是为这点小事生气?气坏了自己,多划不来呀?”拥住她,孤月哄她道,“走,正好我好久没去修园了,我们一起去那里玩一会儿。”

穿过一小门,渐渐便有乐声传来。步上小桥,过一水榭,就是修园了。

见她进门,乐伎们止住了练习,纷纷行礼。

丁箫面带欣喜,快步走上前,“孤月,你来了。”

孤月握住他手,“走路别那么快,瞧,气又喘急了吧?“

丁箫微赧地笑笑,转头道,“云姑娘,你也来了?”

云霓有些赌气地点点头。

丁箫的注意力全在孤月身上,未留心她的不快。

他笑着说道,“孤月,正好,我新作了一首曲子,是琵箫合奏,来,我叫人吹弹给你听,顺便介绍旧日相识给你认识。”

“好啊。”

“柔柯!”

随着丁箫一声喊,乐伎中一名素衣女子起身,低道走出来,“柳柔柯见过将军。”

“起来吧。”

“谢将军。”

柳柔柯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短短一瞬,却教冯孤月看清楚了她的容貌。虽有风霜的痕迹,却依旧十分美丽。想必当年,也是绝色。

“来,孤月,坐。云姑娘,你也坐。”领她们坐下,丁箫说,“柔柯,还有你,”又指着另一名乐伎,说道,“把你们习练好的《月下箫声》,让冯将军听一听。”

“是。”

琵琶声先起,随后箫声响起,琵箫合鸣,旋律柔婉优美,情调安宁浪漫,节奏流畅多变,描绘出人间诗情画意:皎洁的月光下,箫声悠扬,一对恋人共赏良辰美景,晚风送来清凉,鸟儿轻声吟唱,花枝舞动瘦影,相恋的人儿,心相印,情难舍,两情缱绻,相约白头。

“孤月,还好听吗?”

“非常美妙动听!”明明演奏已毕,可孤月仿佛还能听到乐声回荡。

丁箫附于她耳边低声说,“这曲子,是我专为我们俩作的,曲名也取自我们两人的名字,《月下箫声》,有月,才会有箫,月光下的箫声,才有生命。”

“我很喜欢。箫,写这首曲子,肯定费了你许多心思。前些天常深夜不睡作曲,也是为了它吧?”

他深情说道,“此曲只能表达我的深情之万一。留待以后,我再写更好的曲子给你。”

“只要你写的,我都喜欢,都感动。”

眼眼相望,心心相印。

鲜血

丁箫声名日隆,喜欢音乐的皇帝都听说了,冯将军府有一名乐师,作的曲子优美动听,感人至深。

武德四年十月初五,秦王收服河北、河南有功,皇帝大宴群臣。秦王李世民加号天策将军,赐三个铸钱炉,天策府可铸钱、封官。

封赏完毕,皇帝下令饮酒、奏乐。

等候已久的丁箫由内侍带上,弹琴助兴。

众官员听得沉醉,唯太子宫詹事陈福平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弹罢两曲,丁箫退下,宫伎合奏接替,又有舞伎舞蹈。

皇帝率群臣畅饮尽兴。

从皇宫出来,冯孤月策马急驰,努力抑制熊熊燃烧的怒火。几名随从辛苦追在后面。

来到府门前,未待马停稳,冯孤月飞身下马,缰绳扔给随从,说声“你们全都退下”,便匆匆进门,直奔修园。

出了主园门,刚步上小桥,便见对面桥头水榭里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冯孤月更是惊怒交加。

她反而慢下脚步,一步一步从桥上走过去,等走近时,特意咳嗽一声。

那对人影“倏”地分开。

柳柔枝迅速伏下身,“将军!”

“起来吧。”冯孤月很佩服自己的冷静,她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

丁箫上前握住她的双臂,一双大眼满是紧张无措,急急说道,“孤月,你千万不要误会。刚才我从宫中回来,见她在这里伤心,便劝慰几句。说着说着,由今日到皇宫演奏,提起洛阳宫中旧事,一时感慨,悲伤难以自持,所以才互相安慰。”

柳柔柯跪地哭道,“将军,丁箫所说,句句实情,无半点隐瞒欺骗。”

“我相信。若真要偷情,你们也不会选在这样一个四面透风的地方。”她笑着,沉声说道,“柳柔柯,你先回修园吧。不必担心,现在大唐基业稳固,国力日强,不会再有颠沛流离。”

“是,谢将军。”

柳柔柯走远,孤月调回目光,笑着说,“丁箫,这里风大凉气重,可别着了凉。回去吧。”说着,转身往回走。

“孤月,你别生气。刚才我……”

“怎么你以为我在生气?”

“你是在生气,我感觉得到。”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与柔柯举止不当,辱没了你。”

“哈哈,与旧识一起感伤往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岂会与一名歌伎一般见识?况且你们习乐之人,一向感情丰富,放浪形骸,我不会介意的。”

她加快脚步。

“孤月,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他气喘不已地停下来。

她停住脚步,回身看他,“哦,我都忘了,你是个多愁多病身哪。“

“孤月,我知道你很生气,可当时的情境,真的……”

“行了,行了,那点破事,别再提了,不要老是提醒我刚才那恶心的一幕。”她转身拂袖而去,任他在后面呼喊。

“孤月,孤月……”丁箫愧悔难当,胸口巨痛,几要窒息。

双手紧揪住胸口,他挣扎着,急喘着,拚尽全身力气,追逐着那个决然的身影。

胸口很痛,全身无力,但他一定要坚持住,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病。他一定要追上孤月,表明自己的心意。

“将军!”奴仆们恭敬行礼。

冯孤月气冲冲的身影掠过。

“你们全都下去,未听传唤,不得进来。”冯孤月大声吩咐。

“是。”

丁箫勉力扶窗进门,瞧见焦躁地走来走去的身影,喊声“孤月”,踉跄几步,便力气耗尽,跌坐于地。心好痛,丁箫不自觉地以手抚上心口。

她怒火中烧,大声斥道,“休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病恹恹的样子,我看了就生气!”她转过身,忽地又转回来,“怎么,又想用苦肉计了是不是?当初,我就是迷惑于你的样子,怜悯你孤苦无依,才中你圈套。这招很灵是不是?屡试不爽是不是?”

“孤月,你怎么能……”

“不要再叫我孤月,我听了恶心!本以为你是浊世一股清泉,纯净美好,澄澈善良,怎料到,你早已是污秽之人。”

丁箫只觉眼前一黑,一阵晕眩袭来。

“孤月……”

“不要再叫我孤月!”她大喊。

丁箫崩溃地嘶喊道,“将军,你怎能因为我刚才的偏差,这样污蔑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瞪着她,眼中满是伤痛,他张大嘴,紧捂胸口,困难地喘息。

“污蔑?我污蔑你?你不能忍受?那你叫我怎么忍受你那些过去?”

他的心往更深的深渊沉下去,“什么过去?”

她嗤笑,“哈哈,当然是你在洛阳宫中‘精彩’的过去了。怎么,你忘了?就是你与前朝暴君杨广的那些过去呀!”

他仿若受到致命一击,仆倒在地,眼前一片黑暗,耳中仍传来她残忍愤怒的声音。

“想我冯孤月,战场杀敌,威武勇猛,朝中为官,忠心尽责,凡夫俗子,不看在眼里。未曾想,一世英名与清白,竟毁于你手,徒给人留下笑柄。简直是奇耻大辱!”

“将军怎知道的?”心沉至谷底,丁箫气若游丝。

“你以为可以欺瞒得了?大唐承隋,朝中为官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谁不认识谁呀?啊?陈福平你认识吧?”

“他,原为前朝洛阳宫监,竟在大唐为官?”丁箫心中“咯噔”一下。

“陈福平现为太子宫詹事。太子对秦王向来颇多猜忌,太子宫中僚属,见了秦王府的人,自是分外眼红。今天在太极殿,他认出了你。散朝出来,他叫住我,竟当着群臣的面,出言讥讽嘲笑于我。问我向来孤傲清高,眼高于顶,怎么如今竟会成为藏污纳垢之人。”她望着他,“这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悲痛欲绝中,丁箫犹想抓住一线生机,“将军,人人都有过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能免得了被欺凌被污辱的命运?你曾说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该放掉过去,珍惜现在。我不想让那些不堪过往横在我们之间,只想努力抓住和把握与将军之间的情份。”

“放掉过去?简直痴心妄想。你我之间的情份?恐怕我只是你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蹲下身子,她逼问道,“我问你,你心中会有真情吗?”

锥心刺骨的痛袭来,“你竟然把我们这份感情都否决掉了?”

“别再跟我提什么感情,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她站起身,“你表面上迎合顺从于我,是不是心底竟在嘲笑我的愚钝,轻易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听蝉当初洛阳街头喊‘救命’,是不是你指使的?是不是你特意安排的?”

他的心碎了!

她低头轻蔑地看着他,讥诮道,“你以为隐姓埋名,混于市井,就能重新来过?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柳柔柯,肯定也知晓你的那段过去,杨广,肯定也未曾放过她。所以,你们是惺惺相惜吧?有没有因同病相怜而心生感情啊?你又想如何把握你们之间的情份哪?”

丁箫的心死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逼近冯孤月,直直地望着她,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顿地说,“冯孤月,你竟然如此待我?你竟然误解我到如此地步?”

摇晃一下,丁箫咬牙站住,“冯孤月,我告诉你,我虽卑微软弱,但也有尊严,也有血性。隋末大乱,我冒死逃出宫,趁乱改名换姓,就是为了有尊严地活着。遇到你,我以为终于遇到了真心呵护之人,我以为终于为自己的心找到了归宿,故而倾注满腔热爱。没想到,你竟也是轻狂薄幸之人,只为自己颜面受损,而将我伤得体无完肤,说得一无是处。”

深吸口气,死撑着站直身子,丁箫又道,“冯孤月,我算是看清你了。原来你一直高高在上,从未想过要真正了解我、爱上我,你对我,只是迷惑、怜悯。”他垂首骄傲地望着她,“你不要以为,我贪图你的富贵。告诉你,我不稀罕!我不是没见识过奢靡生活的人。将军府,比得上洛阳宫吗?”以手抚上胸口,他字字血泪,“我只是托付我的真心!既然你弃之如敝帚,既然你觉得被我愚弄,那好,我把你所受的污辱,把你失去的尊严,把你给我的生命,都还给你!”

丁箫狂喊着,抽出她腰间佩剑,“噔噔”后退几步,以最后的决绝,执剑刎上自身颈项。

鲜血,喷溅而出,疾如血雨。

冯孤月傻了,呆了。

丁箫的血,如箭镞般射了她一身一脸。

那把剑,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剑,曾染过许多敌人的鲜血,但都不如此次这般触目惊心。那鲜艳夺目的红,直印到她心里去。

宝剑落地,铿锵有声。

丁箫浴血的身躯,如风中飘絮,缓缓坠落。他的眼,却仍直直瞪着她,深情,留恋,悲痛,绝望……

冯孤月如遭雷击般惊醒。

“来人,快来人!”她狂喊着冲上前,抱住他坠落的身躯。

血,鲜红的血,如喷涌的泉眼,汩汩流淌。

冯孤月急忙放下他,用力撕下内袍边缘白布,捂住他的伤口。血迅速渗透过来,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流。

“将军!”两名下人过来,见此情形,吓得跪倒在地。

“你,速去叫周医师,你,过来帮我忙。”

“是。”一人飞奔而去,一人飞奔而至。

“快去取布巾来,越多越好。”冯孤月吩咐。

“是。”

丁箫躺在地板上,全身僵直,胸部剧烈起伏,“嗬——嗬——”的吸气中回荡在大堂里。

冯孤月一手捂住他颈上的伤口,一手按上他的胸口,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骤然失血,让丁箫神智清明。他始终瞪大双眼看着她,看着她的愤怒,震惊,焦急,内疚,悔恨……

“箫,原谅我!求你不要死,求你给我机会挽回!求求你,箫,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丁箫颤抖着双唇,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的仍然只是嘶哑急促的“嗬——嗬——”声。

“箫,原谅我!箫,不要死,不要不给我机会!箫,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追悔一生!”眼泪,纷纷落下,落到他的脸上。他的身子明显抽搐了几下。

仆人回来,怀中抱满布巾。

冯孤月眨掉泪水,“快,用布巾按住他的伤口,使劲按住,不要放松!”

“是!”

周至德带助手富贵赶至。听蝉亦闻讯而至,不住惊声尖叫。冯孤月一掌将他拍出去老远,他才老实。

见丁箫样子,周至德迅速命富贵剪开丁箫衣服,自己从医箱中取出麻药、银针。

“富贵,给丁公子麻醉。”

“我不要!”丁箫挣扎开口。

“箫!”冯孤月惊喊。

“师傅!”缩在一旁的听蝉哭喊。

“不要。”丁箫急喘不已,尤在坚持。

“好,不用。”冯孤月应着,示意周至德。

周至德迅速以银针扎上丁箫周身要穴,丁箫身子一阵抖颤。(奇*书*网。整*理*提*供)

扎好针,周至德嘱道,“丁公子,坚持住。”说着,将纱布浸上消毒水,再令仆人拿开布巾。伤口很深,周医师清洗消毒伤口。

“啊——”丁箫痛喊,喘息更急。孤月心疼不已,手中不由灌输更多内力给他。

周至德不敢耽搁,立即洒上金创药,以纱布小心包好伤口。

再取出银针,周至德道,“将军,莫再消耗太多内力,让我施以银针。”

冯孤月点头,收回手掌,转而握紧丁箫双手。

“将军,请放开手。”

冯孤月轻轻将丁箫双手放下,周至德凝神聚气,陆续把六枚银针用力扎在丁箫心口周围。

每用一枚银针,丁箫便“啊——”地痛叫着,上身猛地一挺,又再落下。

六枚银针,如此反复六次。

终于,丁箫喘息声慢下来,静下来,渐与常人无异。

众人悬着的心放下来。

“大家小心把丁公子移至卧室,注意别碰到他身上的银针。”周医师说道。

一阵有条不紊的忙碌之后,丁箫躺于床上,胸口乃至全身都扎着银针,神智清醒,却闭着眼睛。

冯孤月坐在床边,定定地瞅着他,守着他。

周至德仔细号过脉,一一取下银针。

“将军,病人已无危险,但因失血过多,心疾严重发作,需按时服药静养,不能再有丝毫闪失。”

“我知道了。周医师,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有事我差人去叫你。”

“好。我叫富贵留下来帮忙照顾。”

孤月点头,周至德出门。

一会儿,富贵送来汤药,冯孤月接过,示意他与其他人一样,在外堂候着。

将药碗放下,孤月对着床上的人儿,轻声唤道,“箫,喝药了。”

丁箫睁开眼睛,只望着她,不说话。

下意识避开他明晰的眼神,冯孤月俯身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端起药碗,送到他嘴边。

丁箫只喝了一口,便不觉皱起眉头,张嘴欲呕。

“箫,周医师说了,这补血补心的药,比一般的药更苦涩难咽,你忍耐些。”心疼愧疚的泪落下来,滴落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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