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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相思之天下定-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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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琮急道:“出都出来了,进京必定受制于人,你想再脱身就难了。”

江鶦深深看他一眼,“玉书有母亲照顾,我很放心。我是一定要回宫的,我答应了熙瑞,要等他回来。”

每一个字轻柔而决绝,江琮默默体味着那些语调中透露出来的义无反顾,万千思绪只化作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回去。熙瑞回来以前,我替他守着你。”

从春初到盛夏,再到凉秋,仿佛白驹过隙,眨眼瞬间。

版图博大的圣国被战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京城畿辅一带宁谧安详,繁华如诗,依然有夜夜笙歌。那些毫无生死观念的贵胄子弟的梦里,一定不知道他们驾着花灯漆船畅游的芙蓉江的另一头,成千上万的尸体正浮沉其中。

船舰上放出一只小舟,缓缓靠岸,圣皇熙瑞在几个近身侍卫陪同下登上江畔散心,原本水土不服的身体,几个月下来已经慢慢习惯了船身的颠簸,只是心底深处始终不能释怀,仿佛这动荡的江水就是他起伏的命运,有时汹涌,有时又是那样平静。

他知道士兵们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他,也会不经意听见那些褒贬参半的议论声音。一个来历不明的锦人,却在圣国做了皇帝,让他们血统纯正的皇太子流落在外,简直天理难容。

那又如何?那个所谓真正的皇太子,现在还不是帮着锦国在攻打我们。

你以为假的这个是心甘情愿随军出征的吗?若不是摄政王背后施压,傻子才会锳这浑水。

熙瑞沿着江畔慢慢走着,想起军中部将看他的眼光,三分恻隐,三分排挤,还有三分漠然。他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是安定还是分裂了军心,他只能麻木地走着,走到尽头,麻木地等,等战事结束,回去心爱之人的身边,只要能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鶦儿,你一定在等我吧。

短箫从袖筒里滑出,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心底忍不住飘起远去了很久的熟悉曲调,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

鶦儿,你一定知道我正在思念你,可是为什么我只能思念你,好像除了思念之外,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身旁侍卫急忙上前一步,拉开他按着箫孔的双手。短箫失手掉出,乐声戛然而止,熙瑞在错愕间听那侍卫厉声道:“陛下!此举或许会引来锦军刺客,万万不可!”

熙瑞低头望去,短箫坠入水中,咕咚一声,杳然无踪。夜色沉暗,江水冰冷,当然不能让辛劳了一天的侍卫去为他打捞,只能暗暗苦笑,不舍地放弃,再抬头一看,见众人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虽未尽兴却心下不忍,“诸位辛苦了,回船上去吧。”

一队人回转身来,正要踏上小舟,一个侍卫突然手按腰间,倏地拔出短刀,抢过前头数人扑向熙瑞,熙瑞只闻耳畔一道凛冽风声,下意识回头对上那人,却见迎面劈来银晃晃的利刃,惊得当场呆住,连闪躲都忘了。所幸身边一人反应极快,挥臂格挡刺客的短刀,刀锋划过熙瑞肩头,“扑哧”一声割开衣物,熙瑞只觉得肩膀骤凉,猛地醒过神来。

第72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5)

侍卫已制服那人,厉喝:“你是何人,胆敢夜刺吾皇!”

那人长笑,“为虎作伥,人人可诛!都是锦人,我父兄全家为国战死,你却在这里乘凉快活,我呸!”

熙瑞看他眉眼含怒,犹带稚气,分明还只是孩子。

侍卫长拔刀欲砍,熙瑞惊叫一声:“等等!”

然而已迟了,一刀下去,血光飞溅,刺客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熙瑞怔住,血腥气充盈鼻腔。

侍卫长收刀道:“陛下受惊了,此处已不安全,请即刻回转船上。”

熙瑞在他们的包夹簇拥下被带离江畔,下意识回头望去,远远的那具尸体上半身浸入水中,明明是深黑色的江面,却能想象出鲜血晕开的景象。

熙瑞忍不住颤抖一下,浓浓夜色和江雾将他的前后全都吞没,忽然让人担心曙光永远不会来临。

往来的书信中,熙瑞从未向江鶦提起那夜被刺的事。信中字字,正如他自己所想的一样,除了思念,似乎什么也没有。

江鶦一字一字地读信,宫婢在一旁静静研墨。通常江鶦总是一看完就立刻提笔回信,所以深谙此事的婢女,早在信函送来时就开始准备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江鶦放下信纸后,只是望着窗格发怔。

宫婢不由奇怪,却又不敢打扰,直到江琮轻轻进来,发现江鶦神色有异,向旁人问起,宫婢这才去禀明了缘由。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江琮遣退左右,把一路上摘来的秋海棠插在双耳青花瓷瓶里,又把瓷瓶摆在案头,拨弄一番。瓷瓶挡住窗格射入的夕光,在江鶦脸上投下斑驳的花影,江琮看得起兴,却只闻幽幽一叹。

“怎么不开心了,信上难道不是报平安?”

“他总是说他很好,一切顺利,这怎么可能呢?”

江鶦低头折好信笺,取出一只小盒,打开后,里面摆放着数十封相同印泥的信函,江鶦将手中信封放入,合上盖子。

江琮走到她身边,忽然打破沉寂:“我可以看吗?”

江鶦诧异地望向他,江琮一笑,刚想说只是开个玩笑,江鶦却把盒子递了过来。

“真的给我看?”这下吃惊的换成江琮。

江鶦兀自把盒子放在桌上,淡淡道:“相信这些信,摄政王在我拿到前就已过目,他看得,你又如何不能看?”

一番话说得江琮心中颇不是滋味,怏怏推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鶦话出口时就已察觉自己的失态,只好跟着微笑,“我也不是……算了,还是不说信了。你找我什么事?”

“前阵子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晴起来。这天再冷下去,乾湖就不能泛舟了,你要不要……”

江鶦明白过来,“我不想泛舟。”

江琮“喔”了一声,难掩失望,却听见江鶦笑道:“湖上冷,你不适合吹风,闲不住的话,不妨和我去锦绣崖廊走走。”

江琮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看到她脸上得逞的温润笑意,欣喜之余,又生出几分恍然。

宫里去锦绣崖廊的路,算起来还是有些远的,所以如果要去,一般是上午动身,下午抵达,稍事歇息后传膳。

可是两个人心血来潮,明明已经暮时,却不管宫人为难的脸色,也不要轿辇,信步走了出去,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肩而行,端看石阶的宽窄程度。工匠把这条迤逦小径修得分外精巧,江鶦叹道:“我以前坐轿子去山顶,真是辜负了那些人的匠心。”

第73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6)

江琮说:“这儿的景色反正也不会变,你总有一次会想着自己走上去,也就是说你总有一刻能发现它的美妙。”

江鶦静静说:“只能等待人去发现的美,岂不太寂寞了。”

江琮听出怅意,却不知该怎样回旋,思忖道:“天地万物都是如此,何来寂寞之说?”

“说得也是,寂寞的从来都只有凡人凡心。”

天色渐暗,江鶦并不觉得累,步伐轻快许多,此时已离崖廊越来越近,道路宽敞,江鶦一心沉湎周遭美景,偶尔几次回神想起江琮,却发现他总在自己身后三步之遥安静地尾随。

“不会累了吧?我走得太快你跟不上?”

江琮摇一摇头,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侧首笑起来,“我只是觉得隔远些,反倒看得比较清楚了。”

“清楚什么?”

“你。”江琮神色笃定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回复淡淡的笑,“我一直都想看透你,可是靠得越近,就越迷惑了,原来只是这么简单,来,你继续走啊,我跟在后面就好了。”

他只是不假思索说出了心里在想着的话,却看到江鶦脸上那些开心全都因此不见,笑容还在,只是有了微微淡淡的忧伤。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江琮靠拢过去犹豫地开口,方才刚刚获得的那种释然感觉一下子又变成了不解。

“为什么想看透我?”

江琮不敢贸然回答,生怕自己说出的答案不是她要的那一个。

这份迟疑落在江鶦眼底,唇畔荡开一抹笑意,“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喜怒无常吗?”

“哪有。”

“不是就说啊。”

江琮抬起眼,双唇抿了又抿,“……我也不知道。”说着,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鶦一笑。眼帘微垂,居然也跟着思索起来。为什么想去看透一个人?话说回来,这世上可有谁是愿意被人看透的吗?

满天星子了,两人才走到山腰,山顶那几盏疏灯明灭不歇,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寂寥不说,还透出几分惨淡颜色。山脚却已是万点辉煌,宫城内外连成一片璀璨,将大半个长干城装点得好似仙境。江鶦笑道:“这真是自讨苦吃,人间多好,我们却非要做那奔月的嫦娥。”

这自嘲听不出嘲意,反倒有几分轻逸,江琮找了一处背风的干燥山坡,“也好啊,天上寂寞,人间惨苦,我们既不去天上,也不回人间,就在这里逍遥吧。”

秋夜起风,寒意逼人,江鶦将罗裙衣摆统统打上个结,跟江琮一起,利落地生了一堆火,虽是皇亲贵胄,却还不致让这些小事难倒。只是烧火的柴料怕维持不了多久,不过两人都很安生自在,等烧完了再说烧完的话,眼下最重要的应当是享受难能可贵的温暖才对。

第九章

江鶦突然淡淡笑着说:“你穿得多吗?”

“不多,你呢?”江琮可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我还不冷,走路走得热热的——你冷不冷,靠过来吧。”

江琮立刻移过去挨着坐下,江鶦笑道:“现在不想隔远些看我了吗?”

江琮只是笑,不回答她。火光在玉瓷一样的肤色上镀上红银般的光泽,无法瞧出端倪。良久,江鶦感觉到他轻轻仰起脸,下颌搭在她肩头,低低说了句:“我怕是……一辈子也看不透姐姐这个人了。”

江鶦静静望着火堆不动,江琮又说:“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你呢?”

第74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7)

江鶦没有回答他。

她在寒风中抬头,天上的星子似乎更明亮了些,那条曾经流淌在天上的斑斓星河收敛了锋芒,只留下干涸的夜空。曾几何时,她也和熙瑞一起相拥将目光投向天际,一起谈论过那些星宿和地上生灵是不是对应的话题,江鶦刚刚冒出找寻代表着熙瑞和玉书的那两颗星星的念头,就立刻嘲笑起自己的天真。

繁星璀璨,这样也好。那么多人还活着,明亮地活着。

扭过头去,江琮已经睡着了,眼睛轻轻阖起,睫毛投映在眼下的阴影被火光拉得长长密密,没有任何防备和机心的脸是那样干净纯粹。江鶦依稀记起两人小时候也曾游马春郊,常常忘记了归路,生一堆火夜宿在外,长聊直至拂晓。那时的江琮笑容里藏不住阴影,连心跳都带着一种坦然的羞涩。

江鶦伸开双臂,宽袖盖住江琮,挡在身前的那只手不经意触摸到胸口,一下接一下的心跳透过骨肉衣物传到指尖,竟叫人萦生眷恋。

山坡另一头隐隐有一波一波的呼喊声,是宫里侍卫,大概哪个执事的宫人见他们久不归还,心焦得派人出来找了。

江鶦刚想出声回应,江琮却在这时给吵醒,一下子挥袖拂去,火堆被劲气扑灭,只余几缕轻烟。

“这是做什么?”江鶦愕然,江琮却再加几脚踢散仍带着火星的柴薪,两人隐没在黑暗中。

“我好不容易跟你独处会儿,不想被那些无趣的人找到。”

江琮听那些侍卫像没头苍蝇一样大喊,心中不知怎的竟然升起一丝快意,仰躺回地面?望满是星子的夜空,闲情惬意重新占据全身。

“别胡闹。”江鶦轻轻把他拉起来,江琮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江鶦无奈,“我发现一跟你在一起就会干出格的事,从小到大祸都是这样闯出来的。”想一想又补充说,“偏偏我就是戒不掉改不好,一次接一次地继续犯,你说是不是?”

江琮听了又笑起来,“好啦好啦,害姐姐被罚都是我的错,这便回去就是了。”说着拍拍衣袖袍子迎向那群人。

众人见他们这副狼狈样子都是大大吃了一惊,自发分成两拨,忙着顾前护后,不经意间就把两个人分了开来。

江鶦抬起头,隔着数人朝江琮努力望去,却怎么也看不分明,懵然之余才惊觉有些事真的变了,这过程悄声无息,不知不觉,结局却迥天异地,如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王爷,世人只会记得这层身份,恐怕早忘了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姐弟。

就连自己,也差点全忘了。

第75节: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1)

第四章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纷飞的大雪证实了隆冬的威力,奔流不息的江面和广袤大地上,人们的思念随飞雪一起堆积。无法团圆的新年,帝都那些灯火也失了流转光芒,变得晦暗。

江鶦搬出朝央殿,离开皇宫迁往无尘山的佛瞻寺暂居,一方面远离朝野中那些让她烦躁的议论,另一方面,她希望在最靠近神明的地方虔心祈祷,求上苍垂怜丈夫,让他平安归来,从此一家团聚。

寺中悬了两口巨钟,那些撞钟横木已在日复一日的触摸中光滑油亮。它们撞出的声音清凛悠长,也只有这样的威严不可侵犯的声音,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噩梦中拉拽出来。

“娘娘这就起身了?不多睡会儿吗?”

寺中谢绝女眷,即便江鶦贵为皇后,也只带了一个年老的宫婢随侍身边,而且远居偏殿,每日抄经念佛,鲜少与僧弥接触。

卸去一身华贵,再度素衣素面。

江鶦洗了脸和手,坐在案桌前翻开作了标记的经书,天气极冷,即使烧着炭火也不顶事,写几个字,砚中墨便冻干了,加上梦境在落笔时不断闪现,心绪无法安宁,整整一天过去才抄下小半卷。

已近暮色,寺中送来的清斋因为天气关系,有些凉意,江鶦并不在乎,举箸之际听见门扉被轻轻叩响,来人披着斗篷,肩上积雪晕开层层水迹,竟是江琮。江鶦略感吃惊,“你怎么来了?”

“前线递来的书函,下午刚到宫里。”江琮自袖中取出信封。

江鶦惊喜接过,手指碰到他袖口裘边化雪后留下的冰冷水珠,心里轻轻一动,竟没有立即拆阅,只是拿在手上,目光轻柔地望着江琮。

“大冷的天,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么重要的物什,哪能有闪失?”江琮低下头不露痕迹地微微一笑,后半截理由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算来两人已经数月未见,江琮早有上山打算,只是苦于没有契机。

“信重要,你的身体也重要,下次别这样。”江鶦略微迟疑,又加一句,“如果想见我,叫人带个口信就是了。”

这一句说得很轻,江琮却一字不漏地全都听进去了,心里一阵甜蜜,不好意思地在屋里左看右看,不经意发现桌上简单饭菜,眉头突然就皱起来,“这群和尚吃斋把脑袋都吃残了,大概忘了寺里住的是什么人,我找他们去!”

江鶦一把拉住他,“饭菜没什么不好,你别大惊小怪。”边说边将他摁在桌旁,“山珍海味,哪有粗茶淡饭滋味悠长,你试试就知道,来。”

江琮一腔不满顿时在江鶦含笑的眼里消下去,将信将疑拿起筷子。

“佛瞻寺的素斋可是有名的,就是冷一点。”江鶦笑着倒了杯热茶,“说到底还不是你这祖宗害的,突然闯来,热腾腾的饭食都凉了。”

江琮转怒为笑,夹一筷子塞嘴里,意外发现味道竟十分不赖,似乎冷也有冷的好处,其实别说是这样一桌再正常不过的饭菜,此时此地就算端给他一盆野菜浆果他恐怕也能嚼得津津有味。

温凉的一餐,全靠炉上热茶勉强送下。江琮来得突然,寺中忙着收拾他惯住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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