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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血-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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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我吧,把我放下吧。”她这么说,她也只能这么说。
担架终于又摇晃了一下,缓缓地放下了。高吉龙和吉姆就势坐在了担架的两端,两个男人张大嘴巴拼命地呼吸着,仿佛要把森林里的空气一下子都吞到肺里。
王玥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她不想再说什么了,说什么也都没有必要了。
高吉龙前几日差点自杀成功。他真想和弟兄们一起死在这片丛林里,想当初,东北营几百号人马,怀着雪耻的信念开赴缅甸,后来落败到了丛林,那时虽说队伍死伤惨重,但高吉龙的信念并没有破灭:有朝一日队伍走出丛林,他们还会是一支东北营。可眼前,弟兄们没能走出丛林,一个又一个都死在了丛林里。高吉龙的心在流血,他有何脸面去见东北父老?
东北军离开奉天调往关内的那一天,他们是在秘密行动,可还是让奉天的老百姓知道了。他们涌出了家门,涌到了车站附近的大街上,他们没有言语,眼睁睁看着他们涌上了军列。
先是有一声哭泣,接下来,哭泣声便传遍了整个奉天,像波涛像大海,哭声汇聚着,越来越悲壮。奉天的人民是东北军的父老兄弟姐妹,他们这么一走,等于把父老兄弟姐妹抛弃了,把他们抛在了日本人的魔爪之下。
那几日,奉天的天空格外阴晦。
汽笛声声,列车启动了。送行的人群涌动着,一张张脸泪水模糊着,百姓们举起了无奈的双手,向阴晦的苍天呼号着。
高吉龙看着眼前的情景流泪了。他身边的许多士兵也流泪了。列车渐渐远去,东北沉睡的黑土地一点点在他们眼前消失。高吉龙那时的心似刀剜一样的疼,他用拳头一下下擂着车门,在心里暗暗发誓:我高吉龙迟早有一天会杀回来的,替家乡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报仇雪耻。
东北军一撤,整个东北便沦陷了。日本人称东北为满洲国。
东北军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去。东北军大多数官兵的心情和高吉龙一样,那就是他们仇恨日本人。
终于,他们出征来到了缅甸,小小的东北营被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算计着,他们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他们不怕,只要让他们打日本鬼子,报仇雪耻,他们什么也不在乎。
东北营出征那一天,所有能赶来的东北军官兵都来了,一双双热烈的手握住了出征士兵的双手,他们共同说的一句话就是:“别给东北军丢脸,打出个样子来,为父老乡亲报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啊。
弟兄们群情激昂,高吉龙更是心绪难平,他一次又一次挥舞着手臂向前来送行的东北军弟兄们告别。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丛林,该死的丛林使他们一个又一个弟兄葬送在这里!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葬身在这该死的丛林里。高吉龙望着越来越小的队伍,他的心在流血,同时也心如死灰。他的好兄弟、好部下李双林失踪了,失踪在这片莽莽丛林里,不用想,他也知道,好兄弟李双林再也不会活着走出丛林了。那一刻,高吉龙就想到了死,他想用死来向弟兄们谢罪。弟兄们都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先是冲着走过的丛林方向跪下了,他是在向死去的弟兄们跪拜,他在心里说:“弟兄们,等等我,咱们不能在今生今世一同战斗,那就等着来世吧。”
后来他又跪向了北方,北方有他的父老乡亲,他在心里颤颤地说:亲人们,我高吉龙对不住你们,我要用死向你们谢罪了。
然后,高吉龙掏出了怀里的日记本,那里记载着阵亡兄弟们的姓名和家庭住址。他又掏出了腰间的枪。他颤抖的右手握住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现在只剩下轻轻地一扣扳机了。就在这时,王玥出现了,她一下扑在高吉龙的身上,她歇斯底里地喊:“啊,不,啊不,你不能死!”
她夺过了高吉龙手里的枪,泪眼朦胧地望着高吉龙。
高吉龙很平静,他凄然地冲王玥笑一笑说:“让我死吧,我这是谢罪呢!”
王玥望着他,半晌说:“我们会走出去的,你答应过弟兄们,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走回祖国去。”
吉姆也走了过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什么都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就瞧不起这支中国部队,自然也瞅不起高吉龙。当中国部队决定向北而不是向西时,他没办法只好随着队伍走了。因为他清楚,靠他自己无论如何走不出丛林。现在他把中国人当成了同病相怜的伙伴,只要中国人能走出丛林,他也能走出丛林。
他说:“高,你不能死。”
说完耸耸肩便走了。
日本人营地,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凄厉绝望的叫声,在这静静的晚上,显得是那么刺耳、恐怖。
高吉龙被这一声惨叫惊醒了,是不能死,和他们同样处于绝望中的日本人不也照样活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要走下去,就是死,也要死在日本人的后面。
这么一想,高吉龙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了,他收起面前的日记本,复又揣进了怀里。那支枪却让王玥收起来了。他似乎把那支枪忘记了。
王玥是真心实意地想过死,她不能行走之后,只能靠高吉龙搀着她行走,后来又是吉姆和高吉龙两人再抬着她。她清楚,自己此时已是一个多余人了,这样拖下去,也许他们谁也走不出去。当初她义无返顾地参加了远征军,是为了要报仇,现在她就要死了,死在不见天日的丛林里。
也是在宿营的一个晚上,她爬着离开了高吉龙和吉姆,她把高吉龙的枪拿了出来。自从上一次她夺了高吉龙的手枪,她便揣着这把枪。她扣动了扳机,结果第一枪没有响,她悄悄地退出了子弹,又推上了一颗子弹,结果第二枪也没响,也许是子弹受潮的原因。两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她就哭了,哭着哭着,她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在仰光的家,父亲、母亲,还有她上学的学校,梦里没有战争,没有丛林,到处是阳光明媚,活着是多么的美好哇!
第二天,她一觉醒来,她真的不想死了。她不是怕死,而是再一次觉得生活的美好。她要随着高吉龙走出丛林。一路上,她了解了高吉龙的过去,同时也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他。她要伴着他走出这片丛林,然而未来是个什么样子呢?她不知道,但是她却想活下来,为了不知道的未来。
王玥又抱着自己的双脚哭了。
高吉龙没有劝她,吉姆也没有劝她。经过死亡的考验,他们此时只剩下了一个意愿,那就是走下去。
童班副在认识鲜花似的五个女兵时,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们会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像嫂子一样。眼前只剩下沈雅了。可沈雅又是什么样子呢,他认识她们的时候,虽说她们衣衫不整,但她们都是一些很鲜亮的女人。她们的皮肤是那么的细腻,眼睛是那么的明亮,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的好听。她们的胸在不整的衣衫里鼓胀着。
眼前的沈雅却已不再有任何光彩了,她的身体扁扁的,平平的,仿佛已被丛林掏空了身体。她的眼睛灰暗得毫无神采。衣服早已无法遮住身体了,露出灰黑色的皮肤。沈雅的头发更是疯长着,先是过了肩,后就拖到了腰,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她的身体如一株干枯的小树。后来,童班副看不下去了,用刺刀把沈雅的头发割短了一些,又用一些藤蔓把破破烂烂的衣衫捆扎了一番。
童班副的裤子早已破碎得遮不住屁股了,后来他就把上衣脱了,系在腰间,上身打着赤背,身上早就没了脂肪,筋筋骨骨的在松弛的皮肤下显露出来。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个男人,他不能让沈雅受到半点委屈。这是他关照的最后一个女兵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在眼前消失了,如果沈雅再消失了,他独自走出丛林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雅清楚,要是没有童班副自己早就死了。在这几个女兵中,她的身体长得最单薄,胆子也最小。也许正因为这样,她得到了童班副更多的关怀和爱护。在这片丛林里,她离不开他。他为她开路,为她寻找食物,她走不动,他背着她,就是睡觉,她也要偎在他的怀里才感到踏实。总之,她一步也离不开他。没有他,她在这丛林里将寸步难行。
沈雅没有谈过恋爱,她对童班副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在来缅甸以前,她认识了一个同乡,姓王。在部队里当连长。是相同的武汉口音使他们相识的,从那以后王连长便经常来找她聊天,没事的时候,她也愿意和王连长聊一聊,走一走,那时他们的队伍驻扎在长沙。王连长的部队离师部不远。王连长人长得很年轻,也有几分帅气,脸白白的。一来二去的,他们就熟了,两人的关系亲热起来,后来王连长让她喊自己哥,她就喊了,脸红红的。那时她梳两条小辫子,走起路来,辫子在肩上一跳一跳的。
她和王连长来往,很快被师部的同伴发现了,同伴就开玩笑地问:“小沈雅是不是谈恋爱了。”她忙矢口否认,可脸却发起烧来,一直烧到耳根。
后来,王连长的胆子大了起来,有时会到她的宿舍来坐一坐,还会帮她干一些活。很快同伴知道了这件事,有事没事的,总爱拿她开玩笑。
一天晚上,王连长请她去听戏,一个剧团在市街心围了个棚子唱湖南花鼓戏。他们去听了,听戏的人很多,她看不到,又钻不到前面去。王连长就把她抱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想下来,王连长就说:“莫动,放下你就没法子看戏了。”
一场戏,她是坐在王连长的怀里看完的,她很快被戏吸引了,她只感到王连长的胸膛很热,王连长的一双大手很有力气。直到戏看完了,王连长才牵着她的手挤出人群,后来她的小手一直被王连长的大手握着,她发现,王连长的大手潮潮的,热热的。走进一条胡同里时,王连长突然又把她抱了起来,她不知道王连长这是要干什么,她慌慌地说:“莫抱,莫抱,戏散了。”王连长不说话,胡子硬硬地扎在她的脸上,让她又疼又痒。她咯咯地笑着,后来自己的嘴就被王连长的嘴堵上了。一直很长时间,她都快被憋死了,王连长才放开她。她不笑
了,心里乱乱的,跳跳的。她慌慌地离开了他,一直跑回宿舍。从那以后,她怕见王连长,但又想见他,就这么矛盾来,矛盾去的。
不久,他们的部队就开到了缅甸,一打起仗来,她真的再也没见到王连长。她不知道王连长现在在哪,是死是活。她更不知道,和王连长的感情算不算爱情。
战友们一个又一个地躺在了丛林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五个人了。沈雅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丛林。这段时间,她一闭上眼睛就做恶梦,梦见自己死了,躺在丛林里再也起不来了,自己被童班副埋了,就像童班副掩埋那四个姐妹一样。她在梦中拼命地哭,后来就醒了,她的泪水流在童班副的胸膛上,她发现自己的双手死死地在搂着他。醒来之后,她的心仍乱跳个不停,四野里漆黑一片,附近只有他们五个人的呼吸声,不远不近的草丛中,不知是什么动物在爬动着,碰着草叶“沙沙”地响。
她不想死,武汉还有她的父母和那么多的亲人。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就她这一个女儿,本来不想让她当兵的,因为父母救过她的师长,师长的队伍路过武汉时,师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了,后来她父母为师长治好了病。师长挺感动,劝说父母让她来当兵,师长说:“你们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那时,平常人家的女孩是当不上兵的,再后来父母就同意了。
师长果然对她很好,经常带她去家里玩,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待她。这次入缅作战,师长不想让她来,当她看到别的姐妹都来了,她觉得新奇便也死活要来,师长最后没有办法,便同意了。刚开始,她一直在师部,不离师长左右,直到队伍进入丛林,她和师部走散了。
她知道童班副对她好,她要走出丛林。没有童班副她自己无法做到,她不知道,东北营的士兵对他们师部的人为什么那么不友好,除童班副外,没有人理她们。刚开始,她不知道,童班副为什么对她们好,后来童班副就给她们讲了嫂子的事,她们听后都哭了,为了童班副的命运,她们理解他,同情他。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其他四个姐妹都离开了她。童班副照顾了她一路,森林里的路究竟还有多远,她不知道。但她还要和童班副一起走下去。
那一天晚上,他们又露宿在一座山头上,她和童班副躺在了一起。离他们不远的林子里,是日本人的营地。那个军妓又在慰劳他们的士兵了。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刚开始她不明白那个日本女人在干什么,后来时间长了,她就明白了。她感到恶心,也感到悲哀,为同是女人。那一天,王老赖来求童班副时,她更明白了,绝望中的男人是需要女人慰藉的。那一次,她看见了王老赖的尸体,王老赖爬在草地上死了,可他的眼睛仍然睁着。她哭了,哭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王老赖。
有天晚上,她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又捉住了童班副的手,她用手牵引着他摸到了自己的身子,童班副哆嗦了一下,像过了电。她伏在他的耳边说:“童大哥,你要了我吧。”
童班副的身子又抖了一下,那只停留在她身上的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后来,就热热地在她的身上摸索起来,一寸寸,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一直摸得她的身子热了起来,她觉得童班副的手是那么的神奇,把她沉睡的身体唤醒了。童班副的呼吸轻一口重一口的,像一条即将干死的鱼。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活着多好哇。”
她手里攥着一株草,她就那么死死攥着。
她感受到童班副那只手像一块烧热的铁,烧遍了她的全身,她轻轻地“哦哦”着。
终于,她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童班副把她衣裤的扣子又一颗接一颗地系上了。
她说:“童大哥,我真的想给你。”
半晌,他哑哑地,低低地说:“不,等走出丛林我娶你。”
说完这句话,他一下子抱住了她。她把头抵在他的胸前,用劲地点了两次,接着她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第二天,两人睁开眼睛,不知为什么,谁也不敢先望对方一眼。他们只是手牵着手,又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吉姆思乡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以前他苦于无人诉说,自从队伍撤退到丛林,他感觉到中国士兵在仇视他这个英国顾问,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中国远征军从踏上缅甸土地的那一刻起,英国人不仅没有帮助中国军队,而且还在不时地拆中国人的台。先是让中国军队滞留在中缅边境上,不让他们立即投入到战争中去,让中国官兵失去与日本人交战的最好时机,英国人的本意是想让日本人和中国人在缅甸战场上两败俱伤,坐收渔利的自然是他们英国人。
英国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中国人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英国人刚从缅甸撤到印度,中国人便在缅甸立不住脚了。这多少有些令英国人失望。
中国官兵不是傻瓜,英国人在中间玩的手脚,中国人看得一清二楚。虽然这种决策是英国的高层人物做出来的,但他吉姆毕竟是英国人。他早就感受到了中国官兵对他的这种敌视,随着队伍进入丛林,他的英籍顾问身份也随之消失了,现在他变成了一名普通士兵,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走出丛林。
吉姆想活,生存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刚进入丛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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