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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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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手做八股了,将来想在科场里面讨个出身,董大人答应替我代奏,不知道能准不能准?』

这番话,胡雪岩是听明白了。『洋娃娃』读汉文、做八股『已经是奇事;居然还想赴考,真是闻所未闻了。』一定会准。『古应春在回答。』难得贤乔梓这样子仰慕中华,皇上一定恩出格外。『』但原能准。『赫德忽然说道∶』我想起一件,趁现在谈,免得回头忘记。雪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怡和洋行派人到湖州去买丝,定洋已经付出去了;现在有个消息,说到新丝上市,不打算交货了。将来真的这样子,恐怕彼此要破脸了。『胡雪岩隐约听说过这回事,其中还牵涉到一个姓赵的』教民『,但不知其详,更不知谁是谁?不过赫德话中的分量,却是心里已经掂到了。

『鹭翁,』他问∶『你要我怎么帮怡和的忙,请你先说明了,我来想想办法。』

『雪翁一言九鼎。既然怡和付了定洋,想请雪翁交代一声,能够如期交货。』

胡雪岩心想赫德奸滑无比,他说这话,可能是个陷井,如果一口应承,他回到京里说一句,养蚕做丝的人家,都只凭胡某人一句许,他们的丝,说能卖就卖;说不能卖,谁也不敢卖。那一来总理衙门就可能责成他为了敦睦邦交,一定要让怡和在乡下能直接买丝,这不是很大的难题。于是胡雪岩答说∶『一言九鼎这句话,万万不敢当。丝卖不卖,是人家的事,我姓胡的,不能干预;干预了他们亦未必肯听。不过交易总要讲公道,收了定洋不交货,说不过去;再有困难,至少要还定洋。鹭翁特为交代的事,我不能不尽心力去办。这样,』他沉吟了一下说∶『听说其中牵涉到一个姓赵的,在教堂做事;我请应春兄下去,专门为鹭翁料理这件事。』『承情之至。』赫德拱拱手道谢。

『请问赫大人,』古应春开口问道∶『能不能让怡和派个人跟我来接头。』

『怡和的东主艾力克就在杭州。』赫德用英语问道∶『你们不是很熟吗?』

『是的,很熟。而且听说他也到杭州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他。』

『你到我这里来好了。』梅藤更插进来说。

『好。』古应春答说∶『我明天上午到广济医院去。』送走了客人,胡雪岩跟古应春还有话要谈。酒阑人散,加以胡家的内眷,都在灵隐陪侍老太太,少了二、三十个丫头,那份清静简直就有点寂寞了。

『难得,难得!今天倒真是我们弟兄挖挖心里的话的辰光。应春!今天很暖和,我们在外面坐。』『外面』指的镜槛阁的前廊,因为要反映阁外的景致,造得格外宽大,不过凭栏设座,却在西面一角,三月十一的月亮也很大了,清光斜照,两人脸上都是幽幽地一种肃散的神色。

『应春,』胡雪岩说∶『我这几天有个很怪的念头,俗语说「人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不晓得对不对?』

古应春无从回答,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很怪的念头』。

『我们老太太常说要惜福,福是怎么个惜法?』『这——』古应春一面想,一面说∶『无非不要太过分的意思福不要享尽。』

『对,不过那一来就根本谈不到享福了。你只要有这样子一个念头在心里,喝口茶、吃口饭都要想一想,是不是太过分?做人做到这个地步,还有啥味道?』

古应春觉得他多少是诡辩,但驳不倒他,只好发问∶『那末,小爷叔,你说应该怎么样呢?』

『照我想,反倒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才真是在享福。』『小爷叔,你的意思是一个人不必惜福?』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享福归享福,发财归发财,两桩事情不要混在一起,想发财要动脑,要享福就不必去管怎么样发财。』『小爷叔』,古应春笑道∶『你老人家的话,我愈听愈不懂。』

胡雪岩付之一笑,『不但你愈听愈不懂,我也愈想愈不懂。』他急转直下地说∶『我们来想个发财的法子——不对,想个又能发财,又要享福的法子。』古应春想了一会,笑了,『小爷叔,』他说,『法子倒有一个,只怕做不到;不过,就算能够做到了,恐怕小爷叔,你我也决不肯去做。』『说来听听,啥法子?』

『「嫖能倒贴,天下营生无双」。那就是又发财又享福的法子。』

『这也不见得!』胡雪岩欲语不语,『好了,我们还是实实惠惠谈生意。今天我冒冒失失答应赫德了,你总要把我这个面子绷起来。』『那还要说!小爷叔说出去了,我当然要做到,好在过了今天就没有我的事;明天上半天去看艾力克,下半天来开销我带来的那班人,后天就可以动身。』『要带什么人?』

古应春沉吟一会说∶『带一个丝行里的伙计就够了。要人,好在湖州钱庄典当、丝行里都可以调动,倒是有一样东西不可不带。』『是啥?』

『藩司衙门的公事——』

『为啥?』胡雪岩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道公事给湖州府,要这样说∶风闻湖州教民赵某某仗势欺人,所作所为都是王法所不容,特派古某某下去密查,湖州府应该格外予以方便。』『古某某』是古应春自称。他捐了个候补通判的职衔,又在吏部花了钱,分发到浙江。

实际上他不想做官,又不想当差,只是有了这样一个头衔,有许多方便;甚至于还可以检便宜,这时候就是用得到的时候了。

『我有了这个奉宪命查案的身分,就可以跟赵某人讲斤头了,斤头谈不拢,我再到湖州府去报文,也还不迟。』『这个法子不坏!』胡雪岩说∶『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见德晓峰。』『上午我约好要去看艾力克,是不是下午看德藩台?』『只怕公事当天赶不及。』胡雪岩紧接着,『晚一天动身也不要紧。』

『好,那就准定后天动身。』

『应春,』胡雪岩换了个话题,『你明天见了艾力克,要问他要帐,他到底放出去多少定洋,放给什么人,数目多少,一定要他开个花名册。』『这——』古应春迟疑着,『只怕他开不出来,帐都在他洋行里。』

『不要紧,等他回上海再开。你告诉他,只要花名册开来,查过没有花帐,一定如数照付,叫他放心好了。』『小爷叔,』古应春郑重警告∶『这样做法很危险。』『你是说风险?』胡雪岩问∶『我们不背风险,叫哪个来背?』古应春想了一说∶『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先把款子付了给他,也买个漂亮。』『我正是这个意思,也不光是买个漂亮,我是要叫他知难而退;而且这一来,他的那班客户都转到我手里来了。』『还是小爷叔厉害。』古应春笑道∶『我是一点都没有想到。』谈到这里,只见瑞香翩然而至,问宵夜的心开在何处?胡雪岩交代∶『就开到这里来!』古应春根本就吃不下宵夜,而且也有些疲累,很想早点归寝,但仿佛这一下会辜负瑞香的一番殷勤之意,怕她会觉得扫兴,所以仍旧留了下来。

不过一开了来,他倒又有食欲了,因为宵夜的只是极薄的香粳米粥,六样粥菜,除了醉蟹以外,其他都是凉拌笋尖之类的素肴。连日饱沃肥甘,正思清淡食物,所以停滞的胃口又开了。盛粥之先,瑞香问道∶『古老爷要不要来杯酒?』

『好啊!』古应春欣然答说∶『我要杯白兰地。』『有我们太太用人参泡的白兰地,我去拿。』说着,先盛了两碗粥,然后去取来浸泡在水晶瓶里的药酒,取来的水晶杯也不错,是巨腹矮脚,用来喝白兰地的酒杯。

这就使得古应春想到上个月在家请客,请的法国的一个家有酒窑的巨商,饭前酒、饭后酒,什么菜配红酒,什么菜配白酒,都有讲究。古应春原有全套的酒杯,但女仆不懂这套规矩,预备得不周全;七姑奶奶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在床空着急。如果有瑞香在,她便可以不必操心了。这样想着,不自觉抬头去看瑞香,脸上自然是含着笑意∶瑞香正在斟酒,不曾发觉,胡雪岩冷眼旁观,却看得很清楚。『湘阴四月里要出巡,上海的制造局是一定要去看的,那时候我当然要去等他。应春,我想等老太太的生日一过,让罗四姐先去看七姐;到时候我再跟他换班,那就两头都顾到了。你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古应春答说∶『这回罗四姐去,就住在我那里好了。』

『当然,当然,非住你那里不可的,不然就不方便了。』

古应春觉得他话中有话,却无从猜测;不过由左宗棠出巡到上海,却想到了好些事。

『湘阴到上海,我们该怎么预备?』

『喔,这件事我早想到了,因为老太太生日,没有工夫谈。』胡雪岩答说∶『湘阴两样毛病,你晓得的,一样是好虚面子,一样是总想打倒李二先生。所以我在想,先打听打听李二先生当年以两江总督的身分到上海,是啥场面?这一回湘阴去了,场面盖过李二先生,他就高兴了。』『我记得李二先生是同治四年放江督的,十几年的工夫,情形不大同了。当年的「常胜军」,算是他的部下,当然要请他去看操;现在各国有兵舰派在上海,是人家自己的事,不见得会请他上船去看。』『提起这一层,我倒想到了。兵舰上可以放礼炮;等他坐船到高昌庙的时候,黄浦江里十几条外国兵舰一齐放礼炮,远到昆山、松江都听得到,湘阴这个面子就足了。』『这倒可以办得到,外国人这种空头人情是肯做的。不过,俄国兵舰,恐怕不肯。』这是顾虑到伊犁事件中,左宗棠对俄国采取敌对态度之故。但胡雪岩以为事过境迁,俄国兵舰的指挥官,不见得还会记着这段旧怨。

『应春,这件事你要早点去办,都要讲好,俄国人那里,可以转托人去疏通;俄国同德国不是蛮接近的吗?』『好。我会去找路子。』『我想,来得及的话,罗四姐跟你一起去,倒也蛮好。

胡雪岩说了这一句,眼尖瞥见瑞香留心在听,便招招手将她唤了过来,有话问她。

『瑞香,』他说∶『太太要到上海去看七姑奶奶,你要跟了去。』

『是。』

『我再问你一句话,太太有这个意思,想叫你留在上海,帮七姑奶奶管家,你愿意不愿意。』『要说管家,我不敢当。七姑奶奶原有管家的。』『那末,照应七姑奶奶的病呢?』

『这,当然是应该的。』瑞香答说∶『只要老爷、太太交代,我当然伺候。』

『伺候不敢当。』古应春插进来说∶『不过她病在床上,没有个人跟她谈得来的,心里难免闷气,病也不容易好了。我先谢谢你。』说着,站了起来。

『不敢当,不敢当。』瑞香想按他的肩,不让他起立,手伸了出去,才想到要避嫌疑,顿时脸一红往后退了两步,把头低着。

『好!这就算说定规了。』胡雪岩一语双关地说∶『应春,你放心到湖州去吧!』

胡家自己有十二条船,最好的两条官船,一大一小;古应春一行只得四个人,坐了小的那一条,由小火轮拖带,当天便到了湖州以北的南浔。

这个位于太湖南岸的市镇,为东南财赋之区的精华所聚,名气不大,而富庶过于有名的江西景德镇、广东佛山镇,就因为这里出全中国最好的『七里丝』。古应春对南浔并不陌生,随同胡雪岩来过一回,自己来过两回,这一次是一年之中,再度重临,不过去年是红叶乌桕的深秋,今年是草长莺飞的暮春。

船是停在西市梢,踏上石埠头,一条青石板铺的『纤路』,却有一条很宽的死巷子,去到尽头才看到左首有两扇黑油铜环,很气派的大门,门楣上嵌着一方水磨砖嵌字的匾额,篆书四字∶『莲池精舍』。

『这里就是了。』古应春向跟着身后的同伴雷桂卿说∶『如果我一个人来,每回都住在这里。』说着,找到门上有个扣环,拉了两下,只听门内琅琅铃响,不久门开;应门的是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淡青竹布僧袍,却留着一头披到肩下的长发。

雷桂卿在船上就听古应春谈过『莲池精舍』这座家庭,与众不同;他处家庵大多是官宦人家老主人的姬妾,年纪有比『少爷』、『少奶奶』还轻的,老主人下世,既不能下堂求去,又嫌在家拘束,往往由小主人斥资造一座家庵,置百十亩良田,供她长斋礼佛,带发修行。惟独这座莲池精舍的『住持』,原是苏州自立门户的一个名妓,只为先后结过两个已论嫁娶的恩客,一个病故,一个横死,勘透情关,造了这座莲池精舍,奉莲池大师的『净土宗』,忏悔宿业。

这法名悟心的住持,在家时,便以豪爽善应酬驰名于十里山塘;出了家,本性难改,有谈得来的男客,一样接待在庵里住,但不能动绮念。倘不知趣,她有王熙凤收拾贾瑞的手段,叫人吃了哑巴亏而无可奈何。

古应春是当她在风尘中时,便曾有一面之缘,第一回到南浔来,听人谈起,特地来访。

古应春文雅而风趣,肚子里的『杂货』很多,谈什么都能谈出个名堂来,加以善于体贴,在花丛中是到处受欢迎的客人;到了『方外』,亦复如是,悟心跟他很投缘,第一次作客莲池以后,坚约以后到南浔来,一定要以她这里为居停,不过这一回却有负悟心的好意了。『小玉,』古应春向应门的女子说∶『这位是雷三爷。』『雷三爷请。』小玉一面关门,一面问道∶『古老爷,怎么不先写封信来?』

『临时有事才决定到湖州来一趟。』古应春问道∶『你师父呢?那只哈叭狗怎么不见?』

悟心有条善解人意的哈叭狗,每回听到古应春的声音——哪怕是脚步声,都会摇着项下的金铃,蹒蹒跚跚地跑来向他摇尾巴大吠;此时声息全无,所以他诧异地问。『师父让黄太太请了去了。』小玉答说∶『大概也快回来了,请到师父的禅房里坐。』悟心的禅房是一座五开间的敞轩,正中铺着佛堂,东首是两间打通的客座,收拾得纤尘不染。小玉肃客落座,随即便有一个十二三岁与小玉般打扮的小姑娘,走来奉茶。

『是你的师弟?』古应春说,『去年没有见过。』『今年正月里来的。』接着便叫∶『阿文,这位古老爷,这位雷三爷。』

阿文腼腼腆腆地叫了人,向小玉说道∶『三师兄,老佛婆说师父今天在黄家,总要吃了斋才回来,她也要回家看孙子去了。』古应春知道这里的情形,所以懂她的意思,老佛婆烧得一手好素菜;这天不在庵里,回头款客的素斋,便无着落,特意提醒小玉。

因此,古应春不等小玉开口,先抢着说道∶『我们不在这里吃饭。船菜还多得很,天气热了,不吃坏掉也可惜。喔,还有,这一回我不能住在你们这里,我同雷三爷回船去睡。』『古老爷,』小玉微笑道∶『都等我师父回来了再说。』

古应春点头,问些庵中近况。不一会阿文来上点心;家庵中的小吃,一向讲究质地,不重形式,端出来的枣泥方糕,不甚起眼,但上口才知道香甜无比,本以初次作客,打算浅尝即止的雷桂卿忍不住一连吃了三块。

吃得一饱,正待告辞,悟心翩然而归,一见便有惊喜之色;等古应春引见了雷桂卿,少不得有一番客套。雷桂卿看她三十五、六年纪,丰神淡雅,但偶尔秋波一转,光如闪电,别有一股摄人的魔力,雷桂卿不由得心旌摇摇。

及至悟心与古应春说话时,开出口来,让雷桂卿大感惊异,悟心竟是直呼其名∶『应春!』她问,『你不说二月里会来吗?何以迟到现在?』

『原来是想给胡老太太拜寿以前,先来看看你,哪知道一到杭州就脱不了身。』

『这话离奇。』悟心说道∶『胡老太太做生日,前后七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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