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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不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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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斯严肃地说:“您也知道,党是现实主义的。它雇用的是那些最称职的男人和女人。”

“可是,任用一个只知道要钱的人是最好的办法吗?难道他们不会叛变吗?”

“那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彼得斯安详地说,“贝克夫人是一个很机灵的女人,我想她是不致于去冒那个险的。”

希拉里突然打了个寒噤。

“冷吗?”

“是的,有点儿冷。”

“我们走动走动吧。”

他们来回走动着。走着走着,彼得斯弯下腰去捡起来一点什么东西。

“您瞧,这是您丢失的吧。”

希拉里接了过来。

“哦,不错。这是我项链上的一颗珍珠。前天——不,昨天断了。真好像是若干年以前的事情似的。”

“我希望不是真的珍珠。”

希拉里笑了:“不是的,当然不是的。只是珠宝装饰品。”

彼得斯从衣兜里掏出烟盒。

“珠宝装饰品,”他说,“多么巧妙的说法。”

他递给她一支烟。

“的确听起来很荒唐——在这样的地方。”她拿了一支烟。“这个烟盒太怪了,多沉呀!”

“铅做的,所以沉。这是一件战争纪念品。一颗炸弹差点没把我报销掉,我用其中的一块弹皮做了这个烟盒。”

“那么说,您参战来着?”

“我是一个从事秘密研究工作的人,专门研究砰然作响的玩意儿。别谈什么战争了吧。还是让我们把思想集中到明天的好。”

“我们到底是去哪里?”希拉里问,“谁也不告诉我。我们是……”

他打断了她。

“猜测是不会得到什么鼓舞的,”他说:“去,叫您去的地方;做,叫您做的事情。”

希拉里有点冲动地说:

“您喜欢叫别人牵着鼻子走?您喜欢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自己一言不发?”

“假如必须这么做,我准备安之若素。真的必须这么做。我们正在争取‘世界和平’,‘世界统一’,‘世界秩序’。”

“可能吗?争取得到吗?”

“任凭什么也比我们现在生活在其中的这一团淤泥要好。难道您不同意?”

在这一时刻,疲倦占有了她,周围环境的凄凉和黎明时分外好看的曙光几乎使她忘掉了一切,希拉里差点儿没有断然否定他所说的话。她本想说:“您为什么贬低我们在其中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好人。这一团淤泥哺育了仁慈和个性,不是比强加给我们的世界秩序——那个世界秩序今天还是对的,而明天又错了——好得多吗?我宁愿要一个由善良而可能犯错误的人类所组成的世界,而不愿要一个由根本没有怜悯、谅解和同情心的超级机器人所组成的世界。”

可是,她及时控制住自己,而用一种悉心抑制的热忱说:

“您说得多好啊!我累了。我们必须言听计从,向前迈进。”

他笑了。

“这就好了。”

第十章

旅行像是在做梦,而且越来越像是在做梦。希拉里觉得,仿佛已经跟这五个离奇地拼凑在一起的旅伴走了一辈子的路。他们离开铺得好好的大路而走进虚无飘渺的太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这一旅程不能称为飞行。她设想,他们大家都是自由自在的人,也就是说,他们自由自在地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就她所知,他们没犯过罪,警察不找他们的事。可是,现在却花了很大的力量隐蔽他们的足迹。有时,她简直莫明其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因为他们并不是什么逃犯,仿佛他们正在把自己变成其他别的什么人。

就她的情况而言,的确就是这么回事。离开英国时的希拉里·克雷文,现已变成了奥利夫·贝特顿。可能她那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就与这件事有关。每天,那些顺口溜似的政治口号,她也能越来越不费力地脱口而出了。她感到自己变得热诚而且认真了,她认为自己是受了旅伴们的影响。

她知道她自己现在有点怕他们。她以前从未跟有天才的人在一起特别亲近过。现在天才就在眼前,而天才有某种超乎寻常的东西,使得一般人的思想和感情受到极大的压力。这五个人各不相同,但每人都有那种奇怪的火一般的热心,还有那种给人造成可怕印象的事业心。她不明白,或许那是智慧的素质,或许,勿宁是世界观的素质。不过,她认为,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对巴伦博士说来,生命就是渴望再一次进实验室,用不完的金钱和物资供他做实验工作。工作是为了什么呢?她怀疑他曾经向自己提出过这个问题。他有一次曾跟她谈起他可以放出一种毁灭一个广阔的大陆的能力,而这种破坏力可以装在一个小小的瓶子里。她对他说:

“但是您会这样做吗,的的确确是在这样干吗?”

他有点儿吃惊地望着她,答道:“不错,不错。当然会这样做,只要一旦有这种需要。”

他说这些话好像是为了敷衍了事。接着,他又说:“假如能看到整个确切的过程,确切的进展,那一定是非常惊人的。”他深深地咽下了一日没叹出来的气,又说:“您知道,需要去探知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去发现的事情也太多了。”

希拉里好像顿时明白了。在这一瞬间。她站在他的立场上,全神贯注在那种排除一切的求知欲中,至于这种知识能把亿万人的生命一扫而光,也无关紧要。反正这是一种观点,并且在某种意义上说,不见得是可耻的。她对尼达姆的反感就更大了。那个年轻女人简直目中无人,更加激怒了她。她是喜欢彼得斯的,可是,彼得斯那种突然狂热起来的眼神,又时常使她厌恶,使她害怕。有一次,她对他说:

“您不是要创造什么新世界。您的乐趣在于摧毁这个旧世界。”

“您错了,奥利夫。您在说些什么呀。”

“不,我没有错。您骨子里憎恨一切,我全身都能感觉得到这点。憎恨,想破坏一切。”

她发现埃里克森是最令人不解的一个人。她觉得,埃里克森是一个空想家,不像那个法国人那样讲究实际;比起那个美国人所怀有的那股要摧毁一切的激情相差甚远,他的特点是具有北欧人那种狂热的理想主义。

“我们一定要征服,”他说,“我们一定要征服这个世界。然后,我们才能进行统治。”

“我们吗?”她问。

他点点头,脸色和平日不一样,也很温柔,眼睛流露出的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神情。

“对啦,”他说,“我们这些少数起作用的人。我们有头脑,这是决定一切的。”

希拉里自忖,我们这是上哪儿去?等待我们的是一个什么下场啊。这些人疯狂了,但各人却疯狂得不一样。他们好像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幻想。是的,幻想这个词很合适。他撇开这几个人,又仔细思考起贝克夫人来。在贝克夫人这里,没有狂热,没有憎恨,没有梦想、没有傲慢,也没有什么向往。希拉里在贝克夫人这里简直找不到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希拉里认为,贝克夫人是一个既无感情又无良心的女人,她是一股真相不明的巨大力量所掌握的一种得力工具。

第三天过去了。他们来到一个小镇上,在一个土著的小旅馆前下了车。希拉里发觉他们在这里又得换上欧洲的衣着。那天晚上,她在一间狭小、设有家具、粉刷得很白的房间里睡觉,就像睡在一间牢房里一样。天刚亮,贝克夫人就叫醒了她。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贝克夫人说:“飞机在等我们。”

“飞机?”

“是的,我亲爱的。感谢上帝,我们恢复现代化的旅行了。”

汽车走了大约一小时,他们来到一个机场,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废弃了的军用机场。驾驶员是个法国人。他们飞了几个小时,飞越千山万水。从飞机上往下看,希拉里想,世界从空中看原来到处都是一模一样。高山,峡谷,公路,房屋。除非你是一个善于辨别的飞行专家,所有地方看上去都很相像。你能说得上来的只是某处人口稠密些,某处人口稀疏些。因此在云上飞行,有一半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中午刚过,他们开始盘旋并降低高度。他们仍在山区,但降到一个平坦的平原上。那是一个标志清楚的机场,旁边有一幢白色建筑物。他们安全着陆了。

贝克夫人带领他们走向大厦。大厦旁边是两辆高级轿车,司机在一旁站着。显然那是某种私人机场,因为没有什么正式的迎候。

“旅程到头了,”贝克夫人开心地说,“我们都过去梳洗打扮一下吧。然后就坐车走。”

“旅程到头了?”希拉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可我们并没有……我们压根儿没有穿越大海嘛。”

“您想过穿越大海来着?”贝克夫人好像乐了。而希拉里却十分不解地说:

“嗯,是呀。是呀。我想过。我以为……”她不说下去了。

贝克夫人点点头。

“嗨,很多很多人也这么想。关于铁幕,人们胡说八道了很多东西。不过,依我说,铁幕是可以在任何什么地方的,而人们都想不到这点。”

两个阿拉伯仆人迎接他们。梳洗完毕,他们坐下来喝咖啡,吃夹肉面包和饼干。

后来,贝克夫人看了一下表。

“好啦,再见,伙伴们!”她说:“这就是我和你们分手的地方了。”

“您是回摩洛哥吗?”希拉里吃惊地问。

“那不行,”贝克夫人说,“人们认为我在飞机失事时烧死了!这次我要踏上一个不同的旅程。”

“可还是有人会认出您来的,”希拉里说,“我指的是那些曾在卡萨布兰卡或非斯旅馆里见过您的人。”

“哦,”贝克夫人说:“那他们就认错人了。我现在换了一张护照,的确我的一个妹妹——一位卡尔文·贝克夫人——是飞机失事时死去的。而我和我的妹妹长得很像。”她还说:“对于偶然在旅馆里相遇的人来说,爱旅行的这个美国女人和那个美国女人都好像长得一样。”

唉,希拉里想,的确是那么回事。贝克夫人身上那些外部的、不重要的特点仍是那样醒目。干净,整齐,精心梳理的蓝头发,非常单调而唠叨的声音。而那些内部的特点,却伪装得十分巧妙,她发觉,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贝克夫人向全世界及她的旅伴所展示的,只是一个外表,而外表的后面却莫测高深,就好像她有意要把那些容易把人辨认出来的独特个性加以掩饰似的。

希拉里感情有些冲动,不得不开口。她和贝克夫人没跟其他人站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希拉里说:“您到底是干什么的?”

“您为什么想要知道呢?”

“是的,我为什么?然而,我想到我应该知道。我俩这样亲密地在一块儿旅行了好几天,关于您,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我来说,这似乎太古怪了。我是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您的底细,您的感觉和您的思想,您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什么对您重要和什么对您不重要,我全然不了解。”

“我亲爱的,您真太好奇啦。”贝克夫人说,“您要是接受我的忠告,就请别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我甚至连您是从美国什么地方来的都不清楚。”

“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嘛。我已和我自己的国家断绝了关系,我有理由永世不再回去。假如我能进行报复的话,那我就太愉快了。”

就在说这话的一两秒钟之内,一种恶意流露在她的表情和声调中。后来,她的声调很快放轻松了,又像一个兴高采烈的旅行者一样。

“好啦,再见了,贝特顿夫人,愿您和丈夫团聚,万事如意。”

希拉里无可奈何地说:

“我连自己现在是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哦,那不难。现在不需再对您保密了。您在阿特拉斯山①中一个遥远的地方。快到了……”

——

(①阿特拉斯山在北非,横贯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境内。——译注。)

——

贝克夫人动身了,并开始和别人告别。她跨过柏油停机坪,高兴地和大家挥手。飞机已经加好了油,驾驶员正在迎候她。一阵寒意侵袭希拉里全身。她感到,这里是她和外部世界的最后一个连接点了。站在她附近的彼得斯意识出来她的这种反应。

“我想,”他轻声说,“我们要去的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巴伦博士也轻声说:

“夫人,您还有勇气吗?或是您想马上追上您的美国朋友,爬上她的飞机,跟她一起返回您离开的那个世界去?”

“假如我想要这么干,走得了吗?”希拉里问。

那个法国人耸了耸肩头。

“谁也难说。”

“我叫她一下,好吗?”安迪·彼得斯问。

“不,当然,可别叫她!”希拉里急忙阻止他。

尼达姆轻蔑地说:“这里不是胆小女人呆的地方。”

“她可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巴伦博士低声说,“就像其他聪明的妇女一样,她只是不断对自己提问题而已。”他特别强调“聪明”这个字眼,似乎是针对那个德国女人的。可是,她并不为他的声调所动。她瞧不起法国人,而对自己的价值很有信心。埃里克森神经质地高声说:

“当一个人最后快要到达自由世界时,难道还想走回头路吗?”

希拉里说:“可是,假如走回头路不可能,或者,没有选择走回头路的余地,那就不是什么自由!”

一个仆人向他们走过来说:

“请吧,要开车了。”

他们穿过大楼对过的门,那里有两辆卡迪那克轿车,司机穿着制服。希拉里提出喜欢跟司机一起坐在前排,说是大轿车的摇动,容易使她晕车。这一理由十分容易地被接受了。行车中,希拉里不时偶尔和司机随便谈谈。什么天气呀,轿车不错呀之类的。她的法语讲得很流利,司机也很愿答话。他的态度自然而且认真。

“我们路上需要花多少时间?”她一会儿问。

“从机场去医院吗?夫人,车大概要走两个小时。”

这个回答使希拉里有点吃惊,又有点闷闷不乐。她早已注意到尼达姆在休息室换了衣服,尽管当时并未多想这件事。尼达姆现在穿的是一身医院的护士服。这和司机的回答是吻合的。

“说点医院的情况给我听吧。”她对司机说。

他热情地回答她。

“啊,夫人,漂亮极了。设备是世界上最新的。有很多大夫来访问,临走都交口赞誉。在那个地方为人类做这件好事,太伟大了。”

“的确,”希拉里说:“的确,的确,的确伟大。”

“那些可怜的人,”司机说,“过去总是被送到荒凉的岛上悲惨地死去。可是,现在,柯里尼大夫的新疗法治愈了大多数人。甚至那些濒于死亡的,也救活了。”

“医院好像是建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希拉里说。

“哦,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荒凉点。当局坚持要把医院建在一个荒凉的地方,有什么办法呢?可是,这里空气新鲜,非常新鲜。夫人,您瞧,可以看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了。”他指着。

他们的车开近了山脉最外面的山坳。靠着山坡的一块平地上,坐落着一幢长长的白色大楼,闪闪发亮。

“在这个地方建造这样一座大楼,多了不起啊!”司机说,“花的钱肯定难以想象。夫人,多亏这个世界上那些富有的慈善家们。他们不像政府,办事总是那样越省钱越好。在这儿花的钱就像流水一样。人们都说,我们的施主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之一。的确,他为了减轻人类的痛苦,在这里创建了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他驾驶着轿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最后停在一个大铁槛门前。

“夫人,您得在这里下车了,”司机说,“不允许我开车穿过这座铁槛门。车库离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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