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蚁生-第1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回到女知青宿舍,躺到床上。不行,今晚太兴奋,无论怎样努力也睡不着,我又悄悄起床,在场院里闲逛。等我下意识地逛到场长室,见屋里的灯还没熄灭,他还在看书,头影映在窗纸上。我想那本书一定和他的宝贝有关吧。他今天跑了百十里地,肯定累了,该劝他早点睡了,但我忍着没有打扰他。
我在外面痴痴地看着那个头影,很久才离开这儿。
2 利他的设计
公元一九七零年六月一日,对北阴市旧城县红星公社知青农场来说,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从这天起,一种全新的、利他主义的生活开始了。率先走入新生活的“新人”是赖安胜、陈得财和陈秀宽,是三个原先的恶人,厚道一点说,至少也算是道德层次较低的人吧。这多少带点讽刺意义。不过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类似的阴差阳错。
早饭后,颜哲敲响上工钟,而这向来是赖安胜的权力。知青们集中在井台边,听副场长庄学胥安排农活。赖安胜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在井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大家,而是主动站到一班的队伍里。颜哲则站在井台上,平静地看着大家。大部分知青和老农在政治上比较迟钝,没有看出这点异常,只有庄学胥的眼睛贼,而且他事先知道一些内情,看出异常了,不过他没有动声色,只是时不时向赖安胜和颜哲扫过来一眼。他要布置农活了,赖安胜笑哈哈地说:
“庄场长,我先说两句,我先说两句。从今天起,我到一班干活,颜哲当场长。”
全场愕然!就像一把盐撒到滚油锅里,人群中升腾出一片嘁嘈声。这会儿连庄学胥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惊疑,瞪大眼睛看看赖安胜,看看颜哲,甚至还看看我。颜哲不动声色,我也佯做不知。最后庄学胥迟疑地问:
“赖场长你是当真?”
“当真,当真。颜哲是个好人,当场长最合适,再说我想干活。恁长时间没干活,我快想疯了。我割麦可是全场头一把好手,颜场长都承认的。”他又补了一句,“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
最后这两句话非常让众人犯疑――明显不是赖安胜这种粗人的口气,但不管是鹦鹉学舌还是出自本人之口,反正这句话他说得十分真诚。这时颜哲说话了:
“庄场长,派活吧。”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势,在一句话中让众人接受了“场长更替”这个现实。庄学胥没有再迟疑,立即布置了农活。今天是全面开镰割麦,他为各班分了地块儿。并说中午不休息,炊事班把馍和开水送到地头。然后让各班班长带人出发。
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来,众人们开始各怀心思。颜哲平素干活实在,为人刚直,在知青和老农中有威信。所以对他当场长,不少人很高兴。一班的王全忠,二班三班的知青副班长何子建、刘卫东,小知青林镜等,一点不掩饰他们的兴奋,时不时看我,眼中尽是笑意。几个老农班长老肖、老初和老庞毕竟年纪大些,没让他们的感情外露,但至少是不反对的。孙小小的表情则纯粹是好奇,她的脑筋比较简单,大概考虑不到,赖安胜不当场长的话会不会影响她的前途。但岑明霞就不同了,她对场长以身相许,就是想早点招工回城,绝没想到今天一场霹雳,场长哥哥竟然会主动退位,可不把她弄得闪腰岔气!这会儿她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和愤怒,这愤怒既针对赖安胜,也针对颜哲。当她对颜哲扫来一眼时,眼中的毒汁简直能溅出来。还有庄学胥,在知青当中,身为知青副场长的他应该是最受震动的,但他掩饰功夫好,这会儿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镇静下来,照常派完农活,匆匆领着人们出工了。
颜哲没有随我们走,他目送人们离开后,独自回场长室。我敏锐地发现,不少知青眼中立时显出失望!这些大都是为人正派、干活实在的那类人,像何子建。何子建和颜哲的情况差不多,在农场都属一流的棒劳力,其实身材单薄,力气并不大。有一次他独自到西边的水台子乡拉货,那段路上有个较陡的坡,一般来说拉车的都要请同伴或路人帮忙推一下,他没喊别人帮忙,咬着牙一个人冲了上来。上坡后离农场还有二里地,在这段路中他一定非常难受了,但他硬撑着,一直到家才虚脱。那天我在现场,只见一辆人力车摇摇晃晃地走进农场,车一停下,拉车的人跟着就软了,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把在场的女知青们吓得一片尖叫。过后我问他,冲上陡坡后你不会稍稍歇一会儿再走?他腼腆地说:
“想歇来着,可是那会儿心里好难受,我怕歇一会儿就走不动了。”
连颜哲也感慨,说他干活比自己还玩儿命。这会儿何子建瞄了我一眼,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光芒,随即低下头,默默地走了。他们一定在想:颜哲当上场长第一天就变了?也像赖安胜那样再不干活,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监工?
我知道他们冤枉了颜哲。颜哲是在为全场人安排一种“新生活”,今天是第一天,一定有很多具体事项需要安排。刚才他眼底都是红的,昨晚很可能一宿未睡。但我没法子向大家解释,只有更卖力地干活,仿佛这样才能为颜哲赎一点罪过。
但我再卖力,比那三个“新人”还是差远了。农场的老农们都来自于种麦区,在割麦技艺上有数十年的浸淫,是知青们绝对比不上的。相比而言,若是从头开始学的技艺,比如插秧,则显示出知青们接受能力强的优势。赖安胜比昨天上午干得更泼,而且今天是三个人比翼齐飞,三个光膀子齐齐向前推进,三把镰刀刷刷地削平了麦浪,这让场面更好看。昨天孙小小说得对,看他们割麦简直是享受,比看洪常青的芭蕾舞还过瘾。赖安胜说“劳动最快乐”,现在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三个人汗流如注,但脸上都漫溢着喜色,漫溢着光辉,光辉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他们的快乐在周围形成了一个磁场,形成了强力的正反馈,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快乐中。
至于工作效率那就不用说了。我真遗憾,颜哲没有来目睹这样的劳动场面。
一天没有见颜哲,连吃饭时也没见,不知道他在干啥。割麦天收工很晚,收了工,到井台上推出井水,匆匆冲洗完毕,已经是深夜12点了。我实在乏得厉害,腰酸背疼,两条腿拖不动,真想赶快回屋倒头便睡,但我强撑着来到场长室,因为颜哲说过今天要告诉我所有秘密,而这个秘密太吸引人了!无论怎样疲乏,我也不会把这个时刻往后推的。
颜哲在屋里看书,是厚部头的英文原著。我知道他下乡时偷偷带来英汉大辞典和几本英文书,我学的是俄文,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书。他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让场长知道,要不又成阶级斗争新动向了。这可不是妄测,同班知青王全忠带来了高中数理化课本,农闲时曾看过两眼,赖安胜知道后在大会上不点名批判,说:
“有个别知青,竟然到现在还在看高中课本!”
这个罪名是如此昭彰,以至于不用具体分析因何有罪。
所以,下乡后颜哲也是第一次看这本书。他看得很专心,虽然已经十分疲乏,但强撑着看下去,不时翻翻辞典。我悄悄推门进去,站到他身后时他还不知道。我攀着他的双肩,小声说:
“颜哲哥,对不起,可能耽误你的正事了,但你说过今天要告诉我秘密的。”
他把书推开,笑着站起来,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对,我是答应过。知道你肯定来,我一直在等你。”他过去把门关好,“不过你也得答应我,按老规矩,咱们先亲热一会儿。”
他紧紧搂住我,像往常那样给我一个接舌吻,双手钻到我的内衣里揉搓。我开始时抗拒,说:这是在屋里,小心别人看见。但像往常一样,我的情欲之火很快也被燃起,血液被烧沸。我回应着他的拥吻,享受着男女肉体接触时的快感。当他的手向下发展时,我凝起意志力制止住他,他也像往常那样没有再强逼。
但我今天总觉得有点异常,他在和我亲热时,一直拿一只眼睛冷静的观察我,那似乎是他的第三只眼睛,是旁观者的眼睛,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理性的俯瞰。这只是我下意识的模糊感觉,我拿不准,但心中隐隐的不舒服。等我们从情热中平静下来,他冷静地说:
“秋云,我知道,虽然你一直在拒绝我‘得寸进尺’,实际上你的性欲并不比我弱,你打心眼里喜欢我的抚摸。对不?”
我立即沉下脸,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在恋人之间这样的话算不上多下流,但反正它十分刺耳。这会儿我简直想拂袖而去。颜哲显然已经预料到我的反应,立即拉住我,恳切地说:
“秋云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有道德洁癖,肯定不爱听这样的话,但我这样说是有意为之,是为下面的解说做个铺垫。你听下去就会知道我这样说的用意了。”他盯着我的脸色,笑着问,“秋云你还生气不?你不生气,我就开始讲那个秘密。”
我说,不生气了,开始吧。
“秋云,刚才我其实是想告诉你:男人女人都有性欲的,所有两性繁衍的动物都不例外。性欲这玩意儿虽然很玄虚,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实实在在地存在,这点谁都不会否认。而且它完全是由基因所给予,这点也不会有疑义。比如,你我的性欲都是天生的,随年龄增长自动出现,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启蒙,不需要父母或师长来打开性欲之锁。我说得对不?”
我点点头。他说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当然是对的。
“性欲是由基因决定,这是第一层面的因果。从第二层面上说,它是由激素所决定。比如,太监被阉割后不再产生激素,也就没了性欲,甚至他们的胡子都会在几天内完全脱落。”
“嗯,这些我知道。”
“下面我就要说正题了。与性欲一样,看似玄虚的‘利他主义’,比如蚂蚁的利他主义,也完全由基因或激素所决定,不需要教育、强制或外来的激励。这就像蚂蚁或白蚁建蚁巢,蚁巢非常复杂,但它们并不需要事先有一个蓝图。只要蚁群的数量足够多,信息素足够强,它们就会自动学会建蚁巢,就像是某个蓝图凭空出现了。我讲的这些,你有疑义吗?”
我摇摇头:“我没疑义,你接着往下说。”这些观点确实匪夷所思,但其实它非常符合逻辑,再加上他刚才的铺垫和类比,我没法子不信服它。
“因为蚁群的利他主义来自于天性,所以它是内禀稳定的,从蚂蚁社会建立到现在数千万年都没有断裂。非常可惜啊,在人类天性中没有这种利他主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利他天性不占优势。所以从古到今,人类社会尽在善恶之间摇摆。圣人的‘向善’教化抵不住人类的‘趋恶’本性。你肯定不会忘记58年大跃进,那时的社会多干净!人人忘我劳动,不计私利,尽情享受劳动的愉悦。再看看文化大革无辜:才五元钱的买卖。不过他身后的空玻璃水壶把握了最后的呈现机会,反射出光线吸引我,我加了七元钱换下它。此刻房命至今的丑恶,和那时不啻是天壤之别。比比蚂蚁,人类真该脸红!”
我听他说着这些话,慢慢地有一种奇特的感受,就像听母亲在我孩提时代的呢喃,遥远而亲切,有一种神秘的魔力,有天生的熟悉感。我明白了,想起来了。从我六岁起,颜伯伯反复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我当然不懂,但时间长了,它们悄悄渗入我的记忆,平时不被觉察,此刻被颜哲的话激醒,激起深长的共鸣。
颜哲下面说的内容我则是第一次听说:
“我爸爸深入地研究了蚂蚁的利他天性。从最深的层面说它是来自于基因,从较浅的层面说,实现它的‘技术途径’是信息素。小小的蚂蚁身上有很多复杂的腺体,像杜氏腺等,它们分泌出信息素,在蚁群中产生正反馈,最终形成一种类似磁场的无形的场。凡接受信息素的蚂蚁也就具有了稳固的利他主义。这不是天方夜谭,这种由信息素横向传递所造成的利他主义,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和性欲一样,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而且,我爸爸已经学会提炼这种信息素了。”
我迟疑地问:“那就是你说的……宝贝?”
颜哲点点头,自豪地拿出一件东西。是一个非常精致的柱状圆筒,不锈钢材质,顶盖上有一个小把手,筒上印有我不认识的英文字。这是一种袖珍型喷雾器,此前我还从没见过。乍一看到它,我不禁愕然。我和颜哲相好多年,他带到农场的小箱子对我全方位开放,可以说他的内裤袜子有几条,我比他本人更清楚。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玩意儿,天知道他平时藏在什么地方?在农场的公共宿舍里可没有个人的私密空间。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对颜哲有了畏惧感。原来他对我仍有尚未开放的秘密啊。不过反过来想想也不奇怪,我也同样有未对他开放的秘密――比如说,我在他父母之死中的责任。颜哲说:
“对,就是它,是我爸爸被抓走前一天传给我的。它的功效我想你已经不怀疑了,只用看看那三个‘新人’就行。我对他们都喷了一次,只一次,他们就立地成佛了。哈哈。”
我从他手中珍重地接过来,把玩着,沉思着。一个疑问慢慢浮出我的脑海:
“既然……为啥颜伯伯在生死关头不用它,用到那些恶人身上?我想他不会是来不及带。在被红卫兵抓走前,他已经和袁阿姨约定自杀,准备了自杀用的刀片。至少还做了另一项准备,就是把这件宝贝提前传给你。是不是?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不用它来自救?”
提到他死去的父母,颜哲的眼色立即暗下来,他总是这个样子。他从没有向我讲过父母被抓前同他的诀别,我也无法真切地推想其细节,反正那一定是相当沉重的。在那次诀别中,父母可能不忍心明示他们会自杀,但也肯定会给儿子一点儿思想准备。那么,在接受了父亲传下来的宝贝、与父母预道永别、独自回到床上时,颜哲该是啥样的心情?我不敢想,即使仅仅想一想,我都会觉得心中压抑得难以忍受。我歉疚地说:
“颜哲哥对不起,我不想提起颜伯伯袁阿姨,但这件事太重要。”
颜哲摇摇头,驱走了心中的阴霾,解释说:
“说起来你可能不理解的。爸爸研究成功了信息素,但从不打算把它用到人类社会中。他说,用‘技术手段’来改变人性这种设想虽然十分诱人,但也非常可怕,有种种预料不到的副作用。他把资料和实物交给了我,让我此生继续他的研究。但又让我起誓,在我这一生中不准投入实用。他说要想真正投入实用至少是1000年后的事。”颜哲摇摇头,“我觉得爸爸过分谨慎了。他说这话是在被抓走的前夜,可能是受了当时心绪的影响吧。我不赞同这个决定,没有实践的研究能有什么意义?至少得在小范围中试用。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噢,原来是这样。”
那晚颜哲娓娓地讲了很久,我也完全忘掉了疲乏。他告诉我,到农场后他从来没有忘记爸爸的嘱托,赖安胜的杀人威胁只是一个外因,促使他把已经有的设想付诸实施。因为他早已发现,知青农场是个“相对孤立的社会系统”,知青们和邻近的农民很少来往,农场的老农们也都来自其它公社,与周围村民o我是当地民间工艺品厂的业务员,我的职业是积极地在城中寻找合适的商家推介特色的漆器、角梳、纸伞、绢扇、琉璃花瓶。联系不多。至于“上边”,只有公社知青办和农场有直接联系,但也很少来人,平时只靠两条通讯线,即一条广播线和一条电话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