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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语阴阳-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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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心不都是一样的吗?将心比心,应该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才对。”
“人与人之间,是最不能相通的。最大的屏障存在人心之中,山可以翻越,海可以横渡,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有时候穷极一生也到达不了。”
“是这样……”博雅的表情有点黯然。
“打个比方,说到将心比心,我们觉得玄稷应当体察忠行老师的用心,但作为我们,又何尝了解当时玄稷心中的感受?所以不理解是绝对的,而理解则是相对的。何况,亲王之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于事实来说,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那你还跟这小子解释这么多,依我看,他的蠢笨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保宪不耐烦地说。“算了,你没事,我就走了。以后可别让我再碰上你出乱子。”
随手拿起还剩了一半残酒的酒壶,把酒倒进自己嘴里,保宪转过身去,走出了土御门的院子。
“怎能这样!”博雅目瞪口呆,一边又愤愤不平。
“呵呵,别管他。话说回来,其实这家伙还是很有趣的。”
“不过我好像听说你和他……”
“是敌人对吧?”晴明帮助博雅说出了底下的话。“传言这种东西,很难找到真实的成分。那场比试是一个默契。”
“呃?”
“嗯,以后再跟你说吧。”
晴明让蜜虫回到室内再去拿些酒来。就在这时候博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我记得保宪刚见到你的时候提起了你们上一次见面的事情,他说你那时的样子很狼狈。究竟是什么事?”
没有回答,博雅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晴明侧过了头,一点绯红的颜色迅速地从白皙的两腮泛起,没过了颧骨,直到耳根。
“晴明?”
“唔?”
“你的脸……”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红潮已经扩大到了脖子。
“你的脸红了!”博雅象发现了新大陆似地说道。
“没有。”
“真的,晴明的脸红得好厉害啊!”
“……没有。”仍然是非常简洁的否认。
“喂,干吗不承认?”
“没有就是没有。”阴阳师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着,一边拿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
这一次,在关于固执的较量中,最终的胜利者是阴阳师。
(完结)
卷八 乌鸦
第一章
“水……求求你,给我一点水吧,只要一点点……”
“烦死人了,没看见老爷我也正渴着吗?再这么吵得我心烦,有你好受的!”
被绳子紧紧捆住双手的那个人咕哝了几句,不言语了。绳子的一头牵在另一人手中,两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灰尘与汗水浸渍得看不出颜色。此刻正是七月流火的盛夏,路边连一棵高大点儿的树都没有,毒辣的日头避无可避,似乎能把人烤熟,一切都融化在不断升腾的热气之中。
“真是倒楣啊,这么热的天,还要赶路。”海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看头上似乎能把人晒成肉干的毒太阳,喃喃地咒骂起来。“要不是看在那一百贯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揽上这个差事。没准儿还留在东铺那个风骚小娘儿家里,让她给我扇着风呢。”
“一百贯?”
“没想到吧?你这身贼肉还挺值钱的。”
“那么,我给你一千贯,你放我走吧!”
“一千贯?呸,想骗我?来的路上就搜过你的身,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我身上的确没有钱,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埋着很多宝贝。别说一千贯,十万贯也有。”名叫正一郎的盗贼如此说道。
“胡说,要是真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拿?”
“正是昨天刚发现的,还没来得及挖,就被老爷你抓住了。”
“唔……”
“相信我吧,”正一郎苦苦哀求道。“我干盗墓这一行也有很多年了,不过这么多的宝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好,你带我去。如果被我发现你在玩什么花样,我就立刻杀了你!”海都抽出佩刀来威吓道。
两人在齐腰深的荒草中向前摸索着,四周空无一人,完全看不见道路。正一郎不时埋下身,察看自己曾经作过的标记,而海都则时不时地紧一紧手中的绳子,以确保盗墓贼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终于,他俩来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前。
“就是这里。”
海都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里头什么也看不到。
“你先进去。”
正一郎率先弯腰钻进了洞中,紧接着海都也跟了进去。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海都把捆缚正一郎的绳子绕在自己手臂上,掏出引火用的石头,点燃了捡来的枯枝,然后推着正一郎向前走去。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看上去十分沉重的石门。
“你去,推开它!”
海都努着嘴,示意正一郎上前。
“至少要解开我吧?这样没法使力。”
“……好吧。不过,可别想在老爷我眼前耍什么花样。”
考虑到囚犯到目前为止都相当顺从,海都解开了他的束缚,同时抽出自己的刀,以防不测。
“加把劲!”
“哎,您也来搭个手,光我一个人可不行。”
“没用的东西!”
在两人合力推动之下,石门缓缓打开。一道耀眼的光线射了出来,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数不清的金子和宝石,堆在中间一个半圆形的石台上。即使是不识货的人也可以看出,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天哪!天哪!”过了很久海都终于叫了出来,同时扑过去,贪婪地抓起珠宝来塞进自己的怀中。突然他的眼前一黑,头部挨了一下重击,立刻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头上汩汩涌出,染红了那一堆珠宝。
“嘿嘿,就知道你会这样。”正一郎手中握着一块早已偷偷藏好的石块,毫不留情地继续砍向海都的脑袋,直到把它砸成稀烂,看不出五官。“是你自己要跟过来,不过这里的东西全是我的,谁也休想动它分毫!”
“你……的……?”
突然之间,仿佛从地层深处传来了一个迟滞混沌的声音。
“谁?!”
正一郎叫道,眼神中充满恐惧。
“我……是我……我才是它们的主人……”
“不……不……”抖动着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嘴唇,正一郎想要逃跑,却无法挪动一步。
“哈哈哈哈……”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尖利,刺人耳膜。与此同时,经久不息的惨叫响起,惊飞了盘旋在古墓上方的鸦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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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乌鸦的声音,似乎与往日不同呢。”
博雅抬起头,望着天上的鸟儿。此刻,他正走进土御门的宅院。院门一如既往敞开着,廊下那人侧卧,面向里,从门外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
“晴明!”博雅愉快地叫道,一边走近自己的朋友。“喂,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博雅。”廊下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肤色白皙,相貌清秀的脸,眉宇间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还记得嵯峨山庄的那位亲王吗?前几天他上郊外打猎,特意送了一些野味来,要我带给你。”(亲王曾经因为宅中出现狐妖,找过晴明作法。故事详见第二卷《雪之狐》)
“嗯,那就替我谢谢他吧。”说话的时候,一个相貌端丽的女子走了进来,接过了博雅手中的东西。
“呃……”
这女子的美丽并不象凡间所有。博雅于是低声对晴明道:“是式神?”
“你说呢?”
“不是式神的话,难道是人?”
“唔,也有可能。”
“什么叫也有可能?难道你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呵呵,我的意思是,事物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取决于我们对待它的态度。比方说,同样是酒,喜欢喝的人觉得是琼浆玉液,而不喜欢的人认为那简直是毒药。”
“可是,这跟人和式神有关系吗?”如堕云雾之中的博雅这样说道。
“有吧。”晴明简单地答道。“你看到的,你相信的,对于你来说,就是事情的全部。”
“……还是不明白。”
“那就不要去想了。”
说这话的时候,热腾腾的烤野味已经端了上来,但是女子的表情却有点怪异。
“嗯?”
“真有意思,在这只乌鸦的肚子里发现了这个。”
洁白的手掌中托着一粒鲜红的宝石,在太阳下折射出绚丽的光泽,象是一滴凝固了的鲜血。
“的确很有意思。”晴明接过了宝石,反复地看着,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博雅想拿过来仔细看看,晴明却缩回了手。
“不要碰它,博雅。这是不祥的东西。”
“不祥?”博雅睁大了眼。
“嗯。有人死了,而且不止一个。”
“呃……”
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博雅有点发怔地看着那颗红得妖异的宝石。
“好象是一桩很有趣的事情。”晴明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能查出事情的原委吗?”
“也许可以吧。”
“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博雅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一起走吧。”
“好,一起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卷八 乌鸦
第二章
“哈哈,完全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小女之事还多亏了晴明啊。”得知晴明是专程前来道谢的,亲王有点意外,也颇为高兴。
“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倒是亲王狩猎的本领令我等深感敬佩。”
“惭愧,自从上次误射白狐,惹来灾祸,我已经在素盏鸣尊前许愿不再杀生了。这些是佃户们送来的。”
“原来如此。其实最近,我对于骑射也颇有兴趣,只是不知道京城近郊有什么地方可供狩猎?”
“哦?晴明也有这样的雅兴吗?这个简单,向佃户们一问便知。”
语毕,亲王拍了拍手,门口立刻出现了侍从的身影。
“去唤早上送野味来的佃户,晴明大人有事询问。”
不一会儿,佃户已诚惶诚恐地伏在门外。晴明问了一下捕猎的地点,又说了一些闲话,便和博雅一同告辞了。
晴明的牛车向着郊外驶去。尽管车窗外依旧是骄阳烈日,车内却意外地荫凉,让人不觉得酷暑之苦。
“跟晴明在一起,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嗯?”
“就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呵呵。那是因为有博雅在啊。”晴明含笑答道。
“因为有我?”
“对。博雅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种咒;有了这样的咒,才有这样的晴明。”
“不明白。”
“还记得我说过,事物对我们的意义,取决于我们怎样去想它吗?正因为博雅是这样想的,事情才会如此演变。”
“也就是说,因为我这样去想晴明,晴明才会变成这么一个人?”
“基本正确。”
“有点不可思议。”
“并不奇怪。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比如说,有了雨水的润泽,树木花草才能生存。表面上看来是树木依靠着雨水;但假如没有树木,那么雨水也就什么都不是了。换句话说,正是树木的存在让雨水有了意义。”
“呃,这就是你说的对半之咒?可是,如果没了博雅,晴明不也还是晴明吗?”
“如果没了博雅……”阴阳师漫不经心地微笑着,“晴明也会存在,但不再是这一个晴明。”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佃户所说的地方。望过去完全是一片荒草,看不到人影。
“会不会搞错了?”博雅疑惑地问道。就在此时,头顶掠过了一只乌鸦,发出短促的叫声。
“看那里。”
“啊,果然有人来过……”
荒草丛中有被践踏过的痕迹,并且似乎不止一人,看来是佃户们留下的。
“把你的弓给我。”
博雅依言把背上的弓箭交给了晴明。后者并不搭箭,只是拉开弓弦,发出一声闷响,顿时数只鸟儿一齐飞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向北面飞去。
“往这边走。”
“嗳,怎么知道是这一边?难道也是咒吗?”
“不是。被捕猎过的鸟儿对弓弦的声音很敏感,受了惊吓之后,它们便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躲藏起来。这样的话,只要跟着走,就可以找到鸦群的栖身之所。”
晴明一边匆匆前行,一边回答着博雅的问题。
太阳已经西斜,日光也不再那么刺眼,不过空气依旧闷热。不远处的天空聚集着一团出奇厚重的云朵,那是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的标志。越往前走,乌鸦越多,成群结队散乱地低飞着,而草丛中不时显现出有人经过的迹象,证实他们所走的路是正确的。突然,阴阳师停住了脚步。
“是这里了。”
此刻他俩已经来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之前。被折断的藤萝和蔓草在空中飘拂着,断痕还很新鲜,数只乌鸦飞进了洞中,此后就不再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走得满头大汗的博雅问道。
“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进去看看。”
“喂……”
“嗯?”走在前面的阴阳师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朋友。
“里面不会有……呃……我是说,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吧?”博雅搔着头,欲言又止地说。
“很难说。”晴明似笑非笑地扬起了眉。“如果你觉得害怕的话,就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什么话!”
武士挺了挺胸,手握上了刀柄,脸上完全是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
“说好了一起走,别想扔下我!”
“嗯。那就一起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是雷雨前的那种带有血色的沉暗。两人摸索着向洞内走去,就看到了那条长长的甬道。
“嗳,你带了火种吗?”
“没有。不过……”
这句话的后半句被一声低低的咒语所替代。随后,一团淡淡的光芒从晴明手中升起,飘荡在半空中,照亮了脚下的路。
“走吧。”
两个人沿着长而下倾的甬道走了下去。博雅抽出佩刀,紧走了两步,挡在阴阳师身前。
“是个坟墓啊。”
“啊?”
“这里的样子,象是墓穴。”
“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盖有墓穴?”
“应该是百年以前的,这一带尽管现在荒凉,那时候可曾经繁华过呢。”
“这句话好像听起来很刺耳。有那么一种,呃,人世无常的感觉。”
“呵呵,只是在说事实。”
“话虽如此,可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晴明是相当无情的人。”
“也许吧。”尽管没有回头,博雅也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身后的男子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唔……比如说有时候,你跟我说着咒啊人世啊什么的……”
“不喜欢?”
“不是。觉得好像不是这世间的人,非常冷淡。总之我也说不清楚。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有两个晴明,但是哪一个都不是真的。”
“哈哈,非常奇怪的理论。博雅,你偶尔也很让人吃惊啊。”
“喂,又在取笑!”博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但这恼怒有一大半是针对自己的,因为自己无法准确地说出心中所想。
“那么,博雅所重视的,是哪一个晴明呢?”
“我所重视的……”博雅思索了一下,然后认真答道。“是我心里的这个晴明。冷淡也好、无情也好,总之,就是这一个晴明。”
甬道之内突然静了下来,连脚步声都停止了。
“嗳?”
“博雅。”
“什么?”
淡淡的光芒照出红润唇角边一闪而过的微笑。“你真是个好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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