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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出书版)p-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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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尚尧现在何处!〃骆后眼中瞪出血丝,云湖公主见此,再也无法忍耐:〃五哥……五哥他被父皇禁足在王府,待罪候审。〃
〃尚尧有何罪?〃骆后脸色陡变。
〃父皇令右卫尉追查,在行宫废墟找出三名受伤未死的女子,其中两人是南秦长公主的随嫁女官。〃云湖公主一字一句说得艰涩,〃五哥说,哥哥是死于乌桓人之手。可这女子供称,当夜亲眼在行宫见到内侍行刺,哥哥和长公主都罹难当场。乌桓人尚未攻入,行宫已被纵火焚烧。五哥是第一个赶到行宫之人,他的话与女官之言相反……〃云湖公主说不下去,将嘴唇咬了又咬。
骆后目光却已直了,愣愣地看着云湖,仿佛已僵硬成石。
云湖握住她的手,似劝慰骆后,又似在说服自己:〃太子也被禁足东宫,父皇还在查证此事,我一直见不到五哥,萱姐姐身为晋王妃,眼下也进不了宫……可是五哥他不会的,母后,我信五哥!〃
骆后好似并未听见她的话,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
云湖公主越发惶急:〃一定不会是五哥,我们一起长大的,往日他最疼哥哥和我,处处谦让回护,从未对您有半分违逆!母后,你一定要信他,如今我们只剩五哥一个了,若连他也不可信,我们,我们……〃
她语声越说越低,哽咽不成调。
骆后惨无人色的脸上却有了一丝冰凉的笑,喃喃重复道:〃不错,只剩这一个了,只剩尚尧一个了……〃
第二十二章 【弹指灰飞事成空】
隔日辰时已过,长公主仍未起身,商妤知她连日劳累,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上一觉,也不敢惊扰。然而午时将至,商妤忍不住入内探看,这才发觉长公主气息沉沉,额头滚烫,犹自昏睡不醒。
诚王闻讯带来医侍诊脉,才知长公主寒气内侵,积郁已久,风寒伤及少阴。医侍见她脉象微细,手足冰冷,连重药也不敢下,只能以细辛甘草汤调理……这一昏睡下去竟两天两夜不曾醒来,商妤急得三魂丢了两魂。虽然水米不进,喂她汤药却肯吞咽,病症也未见加重。
身子忽寒忽炽如在炼狱,昀凰心中却是清明的,知道自己病着,且病得不轻。
一向知道自己是强健的,但凡有些小小病痛也习惯了忍耐,却不料在这个时候病倒,昏沉沉里闻到药汁苦味,辛涩呛人,昀凰只得强迫自己咽下。
一定要好起来,即便死,也不能死在此时。
答允了少桓和母妃平安归来,也应诺了晋王的联手之盟,岂能有负于他们。若就此撒手,少桓必定失望,晋王也必笑她怯懦……心中忧急如焚,急出一身的汗,房里仿佛烘烤着火炭,令人口干舌燥。昀凰蹙眉辗转,想要唤商妤,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厚重帷幔,像山峦浓云一样压下来,压得她不能喘息,胸口窒闷欲绝。
救我,少桓。
明知远在千山之外,万水之遥,仍只念着这一个名字。
昀凰无力地喘了一声,放弃徒劳的挣扎,任由周身火炭灼烧,喉中干渴欲裂,无数浓云阴霾将她包裹……忽而有风吹入,微弱的一丝风,带着晨间凉意吹来。这风和缓沁凉,掠过山峦,吹散浓云,拂过耳鬓发梢。
朦胧里睁眼,瞧见谁的身影飘忽在云霭间,似近又似远。
是谁的目光深深凝视,又是谁的气息温醇如五月的风。
昀凰静静躺着,心中的烦恶却已缓了下去。
眼前人影微微晃动,似有人声低语,还来不及诧异,一股微带辛呛的药汁已涌入唇间。昀凰咽下两口,忍不住蹙眉瑟缩。手却被谁轻轻握住,温暖地一握,暖意直透心底。
不是商妤,她的掌心不会这般温暖有力。
谁,这又是谁?
商妤正拿烫热的艾叶水给她擦拭身子,忽见长公主微微睁眼,薄唇间叹出一声:〃谁……〃
〃公主,你醒了!〃昏黄灯影下,正是欣悦激动的商妤。
原来是她,昀凰微弱地笑了笑,神志渐渐清明过来。
商妤见她终于醒来,恨不得跪地合掌感谢上苍。她的一脸笑容映入昀凰眼里,仿佛有着异样的熟悉,除了母妃与少桓,还有谁也曾这样关切地看她……是了,是沈觉吧。
〃多谢你。〃昀凰微笑,勉力抬起手,覆在商妤瘦削的手上。她的手也有些凉,并不像梦里握住的那样温暖安稳。可惜,到底是在梦里。商妤却顾不得她这些心思回转,已匆匆转身唤人,欢喜道:〃公主醒了,快请郭太医!〃
难为诚王还惊动了太医,怕是费了许多风险周折。昀凰微微侧首,看见商妤一阵风似的折回内室,将几名侍婢使唤得练达自如。真是个体贴得力的女子,可惜跟来了此地……昀凰不觉歉然,却听商妤欢喜道:〃多亏晋王带来这位妙手太医,只两剂药就让公主醒来,若让先前那庸医拖延下去,还不知……〃
〃晋王?〃昀凰骤然出声打断她。商妤啊了一声,忙道:〃奴婢只顾欢喜,忘了禀报公主,早间晋王前来探视,专程带来郭太医为公主诊治。〃帷幔间,良久不见公主出声。商妤忐忑地想,公主或是责怪她不该让晋王入内,忙垂首道:〃奴婢无能,晋王执意入内探视,奴婢拦他不住……〃
〃他,到了内室?〃昀凰弱声问。
〃是。〃商妤越发忐忑不安,〃太医为公主诊脉时,奴婢未能入内,只有晋王在侧。〃
那温醇如五月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竟未想到是他。
昀凰缓缓将手交握,手上仿佛还停留着前一刻的余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昀凰这一场病,足足过了七八日才算好起来。晋王却再未出现,诚王也似乎忘了昀凰主仆的存在,鲜少履足过问。只有郭太医以替诚王诊治为名留在此间,每日探视,亲自侍药。
老太医年过古稀,性情和善,听他说起才知这诚王的私宅离帝都已经不远,快马一夜可至。问及再多的事,郭太医却缄口不言,口风丝毫不漏。
正是隆冬时节,入夜风雪骤急,北方的冬夜万籁俱寂。
错金麒麟暖炉加了香木末在炭上,暖香融融,熏人欲睡。商妤早早熏好了衾枕,催促昀凰早些安歇。一番患难下来,二人渐渐淡了主仆的位分,添了姐妹的亲近。
昀凰拥着一袭不离身的紫貂裘,倚在窗下倾听风雪呼啸之声。
昔日宫中也落雪,南国的雪是簌簌而落,说不出的空灵曼妙;北国的风雪却挟裹了刀锋般的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里,似有着摧毁万物的魄力。昀凰听得入迷,神往于这不顾一切的凌厉之声……蓦然,风雪里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谁?〃商妤一惊,来人夜入内宅,外院的仆役竟没有半点动静。
〃晋王到了。〃外头传来熟悉的语声,令商妤呆住。
昀凰披了貂裘匆匆迎出,房门开处,风夹雪粒倒灌进来,吹得灯影摇曳。四盏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上一行人,个个身披连帽斗篷,周身遮得严实。
为首一人负手而立,身后有人擎起伞,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飞扬的玄色风氅。雪映人,人踏雪,茫茫夜色似乎也在他身后淡去。
晋王掀了风帽,朝昀凰欠身而笑:〃在下星夜冒雪而来,可否进屋讨壶热酒?〃
他立在门前阶下,双足都没入厚厚积雪中,笑容却似煦春三月。迎着那熠熠目光,昀凰一时有些恍惚,心中百般起伏,或焦灼或猜疑,都在这一刻平静下去。不过半年未见,她已憔悴如斯,他倜傥风神也平添了疲惫……其间多少风雨险阻,此时无须多言,彼此都是明白的。
她如约而来,他也守诺相候,走到这一步,往后便是生死盟友,进退相随了。
两人相视而笑。
烛影下,翩翩王孙,天人之质。
或许是连夜冒雪驰骋之故,借着灯色,只觉他一脸倦容,眼底虽有笑意,却不似当日神采飞扬。昀凰心中微微沉了下去,似他这般缜密之人,若非出了要事,必不会连夜冒雪赶来。
晋王却环顾四下笑道:〃皇叔这地方有些寒碜,可还住得惯?〃也不待昀凰回答,他已自顾自在椅中坐下,闲适如在家中,随意将腿一伸:〃我可以脱靴吗?〃
昀凰一怔,见他沾满积雪的靴子被屋内暖意一烘,雪水都化出来,将波斯绒的毡子泅湿一大片。他认真地望着她,不像是在说笑:〃可以吗?〃
昀凰不觉莞尔:〃殿下请便。〃
他俯身脱下湿靴,坦然将一双修洁的赤足踩上绒毡。仆役取来干净的靴袜给他替换,当着贵为长公主与皇太子妃的昀凰的面,他又若无其事地穿上靴袜,末了抬头一笑:〃套着湿靴子好似站在水牢里,这下可舒服多了。〃
一壶酒烫至微温,入口最是酣绵。
静室内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都记起当日在竹舍的情景。他朝她举了杯,眉色飞扬入鬓:〃竹舍一别,再无人可对饮。〃昀凰噙着一丝笑,举杯饮尽。
她仰首的姿态如兰花盛放,令他微微失神。
〃还顺遂吗?〃昀凰目光微垂,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晋王没有即刻回答,将杯中酒斟满才笑道:〃有顺遂也有麻烦,你要听哪一样?〃
昀凰微笑道:〃最坏的是什么?〃
晋王眨眼想了一想:〃最坏莫过眼下,我被禁足在王府,若被父皇发现偷溜出来,恐怕就要住进天牢了。〃饶是心中已有准备,听到禁足二字,昀凰仍是一凛,未料事情已坏到如此地步。看她变了脸色,晋王仍是笑意不减:〃能在此地与你对饮,总算还不太坏。〃
〃还不够坏?〃昀凰叹口气,无奈笑道,〃恐怕许多事你都有欠解释。〃
他笑得狡黠,却叫人无法着恼。
再一杯酒饮下,晋王总算正了正神色道:〃你不是有三个随嫁女官吗,当夜躲过了两个,日前被父皇的人找到。这二人声称看到你的车驾被带走,更目睹尚钧和你一同遇刺。〃
〃有这等事?〃昀凰惊道,〃这分明是说谎,即便窥到我离去,也看不到瑞王被刺。〃
〃不错,剑奴此次虽有疏忽,也不至于愚蠢若此。〃晋王颔首,〃她们……要么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有人主使,且那人已猜到三分实情。〃
昀凰脸色铁青,寒意陡生。
连她身边之人也被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若非动手得早,迟早要坏了大事。
陈国公,真真是老而弥辣。
昀凰良久不能言语,冷汗渗出掌心,终究抿唇低头道:〃昀凰此番大意,连累了晋王殿下,心中万分愧悔。〃晋王凝视她,第一次见这倔傲至极的女子向他低头,却是大有担当,令人反添了几许敬意。
〃公主不必自责,放走此人是剑奴的疏忽,他二人已断腕谢罪。〃晋王淡淡的一句话,似冰屑落在昀凰心头,眼前掠过那少年刺客精悍沉默的面容,血淋淋的断腕二字,入耳悚然。
〃除却这一桩,其余倒是大好消息。〃晋王不动声色地带开话头,微笑道,〃秦齐盟军合攻东乌桓,势如破竹。乌桓人帮了你我大忙,与陈国公精锐大军一场血战,各有折损,裴家军趁势夺取东线,连下乌桓七座城池。护军将军何钺战死,何鉴之以治军荒废之罪,已被罢了兵权。〃晋王修长的手指执起白玉羽觞,觞中酒色潋滟,煞是好看,〃这杯酒,且恭贺陛下与长公主胜券在握,不出此月,乌桓可灭!〃
昀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并不举杯,也无多少快慰神色。
晋王扬眉看她:〃这消息仍不够好?〃
〃好,超乎意料得好。〃昀凰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也瞒得我很好。〃
行宫一夜剧变,凭空杀出东乌桓人,原该遇刺的太子却逃走,刀下冤魂换了瑞王。南秦兵马竟也应对裕如,迅速调转刀刃,直指乌桓……原来是她小觑了人,北齐晋王,早已志不在黄雀,等不得面前挡道的螳螂慢慢捕食。他已是一只爪锐喙利的鹰,展翅欲搏长空,螳螂黄雀都是他口中之食。
可是少桓呢,她也小觑了他的野心壮志吗?
昀凰想笑,唇角却只微弱一扬:〃不知这一出嫁祸江东,是殿下的妙计,还是敝上所欲?〃
晋王凝视她片刻,坦然道:〃若无陛下举兵相助,我必不敢兵行险着;若无乌桓牵制强敌,陛下未必会孤注一掷。〃
陈仓暗度,借刀杀人,原来他二人才是真正的盟友,早已联手设下陷阱,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晋王借骆后杀太子的刀,反夺了瑞王性命;少桓借乌桓之战,将何家葬送阵前;还有谁,谁手里握着谁的刀,谁又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太子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避祸,坐收渔人之利?身份叵测的诚亲王究竟是敌是友?晋王看似泰然,自己却也置身微妙境地,稍有不慎,便招来极大凶险。而她的生死祸福也与他系在了一处……昀凰眼里变幻的神色,俱都看在晋王眼里。
她并无惊惧,只是疑惑里流露出淡淡忧虑。
这真切的忧虑目光已是多少年不曾见过,自母妃去后,似乎再没有人会为他忧虑。
晋王避开了昀凰的目光,将杯中酒缓缓饮尽,心中方始平静。
〃你已见过诚王,想必知道他的身份。〃
仿佛看穿她的疑虑心思,不待她问,晋王已开口道:〃皇叔与父皇同是高氏太后所出,如今父皇贵为至尊,皇叔却形同废人,太后也在行宫幽禁多年。你见过皇叔的脸,很是骇人吧?〃
昀凰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拜皇后骆氏所赐。〃晋王淡淡道,〃骆后还是骆妃之时,为讨得皇太后欢心,挑起太后与皇后元氏的怨隙。待元皇后抑郁而死,骆妃为后,一心执掌六宫大权,欲取高太后而代之。太后被自己提携之人反噬,败在骆后手里,从此一蹶不振……当时骆后无子,我母妃身份低微,恰又失宠,骆后便强行将我过继了去,再将母妃毒杀。〃
他的语声平静至极。
昀凰垂眸听着,同样的平静,不曾抬一下眸子。
眼前却恍惚浮起辛夷宫前浸满鲜血的玉砖,被扑杀在囊中的幼儿,鲜血漫过每一条砖缝,勾画出弯弯曲曲的图画。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他说出的每个字,也没有人像她此刻一样痛楚,为那个早早失去母亲,被迫寄人篱下的孩童。
何其有幸,她的母亲还活着,还能与她相依为命至今。
〃她以为我年纪幼小便不记得。〃晋王淡淡地笑,〃以为我当真认她为母。〃
他不是尚钧,她也从不曾将他当做儿子,外人所见的母慈子孝、恩宠殊厚,都是作戏。她令他长出羽翼,再将这羽翼捆扎,以供她驱策驭使。如今瑞王一死,她没了依靠,多年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仅存的指望终于落在他身上。
〃可惜你已有了新的盟友。〃昀凰终于开口,娓娓道,〃皇太后忍受这些年的怨气,也该扬眉尽吐了。〃
元氏皇后死在太后手里,无论如何,高太后也不愿看到她所生的太子登基。
晋王所剩的对手,只余皇太子一个。
骆后大势尽去,已不配做他的盟友。
什么也不必说,她已懂他。
晋王深深地看她,全不掩饰眼中激赏之色。
昀凰也默然凝视他半晌,终是摇头笑叹:〃你究竟骗了多少人,骆皇后与东乌桓,偏偏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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