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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园·那时花开-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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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地四下望望,这才想起来,今日怎么没见老李?

她转眼看了看,身后并没有雕花的栏杆,对面也不是那盏破损了的街灯,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刚才听着人说游行示威的事,走过头了,离平日和老李平常碰面的地方足足走出了小半条街,难怪老李找不到。

于是慢慢地往回走,脚步机械地迈着,头脑却还是空白的,神智里清楚知道那是真的,却总忍不住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问自己:那个慷慨激昂的有些好笑的叶晨曦、笑着说“下次等你请我吃饭”的叶晨曦、被抓住却又放出来的叶晨曦,就这么,死了?

老李守在校门口外,待到人几乎走得尽了也没能等到梁雨言,心里焦急,又不敢走开去寻——每一日都是在这里接小姐,如果走岔了,更是难办,只得把冻得发僵的手拢在袖子里,哆嗦着等。

路灯把人的影子拖得长了,老李把背倚在车门上,仍然挡不住透体而来的寒意,心里愈加焦躁起来:小姐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正想四处找找看,猛地看见有人缓缓地走过来了,瘦弱的身子,双肩还微微地发着抖,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不是梁雨言又是谁?

老李慌忙跑过去:“小姐,你这是跑到哪儿去了?找也找不到,真是急死人了——”。话未说完,猛地看见梁雨言脸颊上清冷冷的泪,诧异道,“小姐,你怎么了?”

然而梁雨言却不答话,伸手去开车门,手臂却发软,怎样用力也拉不开,

最后还是老李拉开车门,等到梁雨言踉踉跄跄地上了车方关上车门。坐上了驾驶位,仍然是不放心,回过头问:“小姐,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梁雨言把脸埋在掌心里,温热的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淋淋沥沥铺了一手,闷声说道:“开车。”话音里是浓重的鼻音。

老李只得发动了车子,向前开去。

走的是旧路,这条小路上人少,可有些颠簸,梁雨言本来身体虚弱,这一番哭之后更是严重了,只觉得胃肠里翻江倒海,随着车子的起伏不定,搅涌的一阵猛似一阵,终于忍不住,用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吐出一句:“停车。”

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吱的声响,让人浑身难受,紧接着车身一个剧烈的抖动,梁雨言的身子跟着车猛地一晃,终于停住了。

梁雨言用尽力气,推开了车门,来不及下车,手扶住座位,就哇地吐了出来。

老李担忧地看着梁雨言:“小姐,这样怎么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梁雨言吐过之后,觉得堵在心口的那股秽气无影无踪,恶心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了。她摆了摆手,把全身的重量倚在座位靠背上。

冬日晚上的风是最冷的,顺着敞开的车门刮进来,毫不留情地扫荡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嘶嘶地叫着扑出去了。

被这样凛冽的风一吹,梁雨言觉得好像好些了,混沌的头脑终于一点点地清醒过来。然而愈是清醒愈是难过,她总是不能相信,前些天还活蹦乱跳的叶晨曦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对了,阿宁……孙宁怎么办?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梁雨言想起孙宁,忙关上车门,吩咐老李:“去孙宁家。”

老李有些迟疑地看着梁雨言:“小姐,你是去找孙小姐?”

梁雨言急道:“是啊!怎么还不走?”

老李面上却带了一丝奇异的表情,有点像是淡淡的嘲讽和无奈了:“小姐如果是为了叶晨曦的事情,就不必去了——那张报纸我也看到了,只是孙小姐不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梁雨言怔怔地看着老李,脑筋半天转不过弯来。终于,脑海里闪过廖蓉的那句话“孙泰好像要把孙宁送出国去”,她有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说,孙宁,走了?出国了?”

老李点了点头,也有点不忍似的转过头看着前面:“是结婚的第二天走的,当时老爷正在生气,没叫人告诉你。”

孙宁走了!

梁雨言满脑子只有这四个字轰然作响。

她犹记得那一日的醉酒后,孙宁和她说那一句“有一日便爱一日”的时候,微微仰着头的场景。那时候,她的眼里依稀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而今……而今孙宁终于嫁了陈约翰,不知辗转于海外何处;而叶晨曦的尸身,也不知在何处,渐渐冰冷僵硬。

这对曾经让她无限羡慕的恋人,如今生死相隔,风雨无声。

的确,孙宁不会知道这消息——隔着重洋彼岸,这噩耗是无论如何传不到孙宁耳朵里的了,何况身边还有陈约翰。

她无意于探究叶晨曦为何没有走,怎么从别人眼皮子底下又逃了回来,那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只是想哭,然而不知怎么,没哭出来,却泛起了一个凄凉的笑——多么可笑啊!孙宁居然连恋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这样走了!

不知道在叶晨曦濒死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那个曾经天真活泼的女孩儿?也许会,也许并不会——他也许至死,惦念的都是家与国。

也难怪孙宁曾经对这段感情迷惘,叶晨曦的心里真的有孙宁么?人都说旁观者清,而梁雨言身为旁观者,也不知道了。

能为心中的理想赴死,于叶晨曦或者是一种圆满。可正是他的这理想,却葬送了孙宁一生的幸福。

=奇=如果不是叶晨曦,她不会嫁给陈约翰,或许可以找到另一个男子,能够相守一生。

=书=如果他们从不曾相识,该有多好啊!

=网=可孙宁也曾那么坚定地说过:“我不后悔认识他,无论以后是什么结局,我都不后悔,至少他曾让我爱过。”

梁雨言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如果把叶晨曦换成了纪衍泽,你能释怀么?

她不能。她理解男人心中所装的事业理想,海阔天空,可她始终是个女人,在她的心里,情字是抵得过一切的,分量并不轻于任何其他的事。

而女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怀抱。

而她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并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已经多日未见到纪衍泽了。

  第三十九章 在真相大白以前

时至隆冬,花园里的花草尽皆落尽,连最后的一丝绿意都消逝不见,整个城里四处是警察和军队,异常紧张。百姓们窥得气氛不寻常,没事不敢出门,都躲在家里——横竖家里都是有存粮的,饿不死人。

放眼望去,整个城市仿佛被寒冷笼罩了,连商店也是一样。

自打半月前,中国人开的几家大的店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纷纷歇业——只除了孙泰家的盐号。

水帮也罢运了,几十艘要进港的轮船被堵在港口处,由水帮的弟兄们守着不让卸货,连警察也没有办法。

这些店铺卖的都是些寻常东西,然而却是生活不可或缺的——米面粮油,百姓人家总是早早备好了的。洋人们却不,他们总是要新鲜的,还要拿着条子去赊。

这一回粮号关门,他们即使还有可吃的东西,也支撑不了许久。洋人在中国作威作福惯了,哪里经过这些,只过了短短半月,洋人自己都闹得教会焦头烂额——不要说还有愈来愈高涨的爱国游行。

育英女校早就停课了——自打叶晨曦出了事,学生们愈加敌视洋人,日日到学校门口来,不再闹事,只是打着标语,引得众人围观。

育英女校明里是学校,其实也是教会用来操控教育的机关,比如无恶不作的约翰,就是这所学校的名誉校长。市长金荣也挂了个空缺。甚至有人暗地里传说,外国人运到中国的鸦片,都是用学校后面的仓库做中转站。

渐渐地,育英女校也有些承受不住了,横竖也没有几个学生还来上学,干脆就放了假。

梁府里还是一派安静,自打关了粮号就吩咐了看门的小童,如果金荣一行人来此,一律婉拒,就说老爷不在家。

金荣派陆成康来了两次,第一次被小童挡了回去,第二次陆成康没见到人,执意不走,足足在门外等了一天,梁程谦无法,令梁丰候出去应付。

梁丰候走出去时,陆成康正在门外踱着步,嘴里叼着一颗烟转来转去,有些心神不宁。

见到梁丰候出来,急忙迎上来,双手握住梁丰候的手:“我们出去说话。”

他们去的是一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位于一家小小胡同里,七拐八弯,如果不是熟门熟路根本摸不到地方。

梁丰候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进门落了座,陆成康点了四杯咖啡。

梁丰候讶异道:“怎么点了四杯?不是咱们两个人么?”

陆成康笑了笑,对侍者说:“叫你们的老板出来。”

侍者似乎很熟悉陆成康,点了点头,便往屏风后面去了。

梁丰候这才注意到,这间咖啡厅里还摆着屏风,不独如此,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都是名作,不过一望而知是赝品,于是叹道:“这家店的主人不知是谁,好好的店弄得不中不洋,品味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陆成康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喏,主人这不是来了。”

说话间,屏风后面转出两个人,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梁丰候一看之下,忍住心中惊讶,平静地伸出手来:“约翰先生,金市长,你们好。”

金荣笑着说:“没有想到吧?这家店是我和约翰先生合开的。”

原来是他们开的,无怪在这样的形势下仍然大摇大摆地开着门。

四人寒暄一番,各自落了座。

金荣先开了口,直奔主题:“梁兄,这次请你来,你可知道是所为何事?”

金荣的年龄和梁程谦差不多,却称自己为“梁兄”,这般客气,必定是有事相求,梁丰候心思玲珑,怎么会猜不到,却极快地回了话:“恕我愚钝,还请金市长明示。”

金荣似是料到梁丰候会这样装傻充愣,略微笑了笑,语气却转为严肃:“梁兄既然不知道,那么就由我来明白地告诉你,今天请你到这里来,是希望你能够向令尊说一声,打开梁家的粮号,继续做生意。”

约翰在旁边点头补充道:“是的,梁家关了粮号,对我们的影响很不好,好像是洋人不让中国人做生意一样。”

他歪着头想了想,像是在斟酌词句:“我们不能给人这样的错觉,这会影响外国人在中国的发展。”

错觉?梁丰候几乎要冷笑起来了。和父亲在生意场上周旋,他见惯了洋人的面孔,那些肥的流油的可恶的脸、那些咕噜噜转来转去打着鬼主意的眼、那些想尽办法伸进中国人口袋里的手,让他厌恶透了!

然而,面色还是如常,梁丰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暗自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

他开口了,语气是客气的:“金市长,约翰先生,你们知道,梁家关店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情,而不是你们所想的其他原因——至于有别家店也在同一时期关门,我想这只是巧合。你们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店主谈谈?”

金荣摇了摇头:“梁兄,你不必拿这些唬人的话来打发我,这次的事情,我心里清楚知道是怎么回事,约翰先生也是一样,是不是?”

坐在一旁的约翰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杜陵北在搞鬼。”

金荣接着说:“梁兄,你当我们没有去找过那些店主么?”他苦笑了一下,似是无奈至极,“他们不知被杜陵北灌了什么迷汤,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搞什么罢市,何苦呢?我没办法,这才来找梁兄。梁家生意规模不小,,如果你们同意开了粮号的话,会对其他店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我代约翰先生答应你,如果你能说服令尊,我担保没有人再插手你们的生意,怎么样?”

梁丰候有些犹豫,想了片刻,还是回答道:“金市长,我父亲是真的不在家里,否则怎么会不见你们。这件事我拿不了主意,还是请您去别家做做工作吧。”

金荣的眼里有厉芒闪过,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又平静下来,弹了弹烟灰:“也好,既然梁兄说令尊不在家,我们就权且相信,不过——”,他细小的眼眯着看过来,“希望梁兄给我们一次机会,也给梁家一个机会。”

给梁家一个机会?这是什么意思?梁丰候心里一惊,揣摩不透金荣话里的意思,又不好再问,只得道声告辞,出了咖啡厅。

回到家,梁丰候把话给父亲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连金荣的那句警告也没落下。

说完了,试探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梁程谦并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淡淡道:“听他们胡说!那不过是吓唬人罢了,不用管他们——总有一天,叫这些洋人乖乖地把自己的爪子从中国人的地盘上拿出去!”

梁丰候答应着,要回到自己房里去。转过身,却看见四姨太站在楼梯上,有些怔怔的,于是说道:“四姨娘要出去走走么?”

四姨太陡地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啊……不,不是,我只是……只是……”

梁程谦说:“老二,回去吧,你四姨娘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总是怪怪的。”

四姨太像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又转回去往楼上走,问徐妈:“今儿是几号了?”

徐妈想了想:“旧历十一月二十了。”

“哦……十一月二十……十一月二十……”四姨太不停地重复着,面色愈加苍白了。

她走过楼梯,口里不断喃喃,连妆也不画,白白的一张脸,鬼一样晃荡着上楼去了。

徐妈忘了擦楼梯,不解地盯着四姨太的背影——最近几天四姨太总是这么奇怪,每一日都要问几遍日期,莫不是傻了?

梁丰候不知怎么,打从咖啡店回来总是有些不安,那句“给梁家一个机会”总是让他忍不住揣测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却又总是无功。待到看到四姨太魂不守舍的样子,更是不安了,却又抓不住头绪。

  第四十章 梁家的末日

旧历十一月二十一日。

时值寒冬,净园里的梅华次第地开了,红艳白素,映着园子里薄薄的一层雪,分外耀人眼目。

可惜,开得不是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户人家早已开始置办年货,也已经有小孩子吵着闹着要炮仗。

然而今年,一切都寂静的有些不寻常,就连那一株株盛开的梅,都仿佛多了一份肃清。

梁程谦正在吃早饭,今日起来的晚了,足足挨到十点才吃到早饭,他一面接过新买回的报纸一面想:如果是平时,这个时间一定是在外面应酬吧?在家里呆的久了,果真怠惰起来,以后重开粮号可不要改不过来才好。

在触及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时,梁程谦的目光突然凝定了——北方粮食大批入城,许霖与市长会面。

许霖!

四姨太原名许琳,与许霖为表兄妹,他曾听说过,当年四姨太嫁入梁府之时,她的表哥早已对她有意——只是当时许霖郁郁不得志,许琳的母亲不许二人来往,硬是把她嫁到了梁府。梁程谦至今还记得四姨太嫁入府中的那一日,许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是含着无数的嫉和恨。

一晃,二十载已经过去,乱世造就英雄,许霖也从一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成了垄断一方的粮商——谈到粮食生意时,素有“南梁北许,天下粮仓”的说法。

如今,居然是他来坏了自己的事么?一旦有了粮食,洋人再没后顾之忧,不知要怎么对付梁家!

梁程谦几乎是颤抖着看完了那篇报道,强迫自己按捺心神,思索其中的来龙去脉——关闭粮号不过是半月的事,金荣他们不可能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必然是后来才与许霖联络,而集结这样大的一批粮食绝非一天两天就能完成,何况还要走水路,唯一的解释就是——

在他们决意关闭粮号的时候,就有人通知了许霖!

再想起四姨太近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

梁程谦几乎是冲上了楼,推开四姨太的房门时,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到了真相揭晓的那一刻,所有的担心恐惧都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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