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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刑-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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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中又有了讶异,但只是一下接一下的低叹和低呼,然后才是语声:“这……很不合理吧,我是什么样子的,你都不知道。”

白奇伟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说的。”

白奇伟是一面对著通讯仪说话,一面一直盯著石块上那女人的,这时,他看到那女人身子转动著,而又不再有她的声音传过来,白奇伟发起急来,大声叫:“你停在那里别动,我驾机上来接你。”

声音显得惊惶而不知所措:“不,不,请不要,唉,请不要。”

白奇伟的手指,已经按在启动钮上,尽管他也可以判断出,对方的拒绝不是坚决的,而是犹豫的,可是他还是不忍违拂对方或许还不到一半的拒意。他看到,石块上那女人,在无意识地挥著手,那是她心绪十分乱的表示。她为什么要拒绝和自己见面呢?白奇伟心中想。那么神秘的一个女人,甚至使人错认为仙女,是不是有著什么隐秘,以致她不肯和人相见呢?

想到这里,他虽然没有答案,但是已有了主意:“其实,我早已用望远镜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了,只不过想离你更近一点而已。”

他这样讲了之后,立即有点后悔,尤其当他听到有一下低低的惊呼声传来之后,他更加后悔,不过在惊呼声之后,声音还是十分平静悦耳的:“看清楚了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样子不致于骇人。”

白奇伟一听,大喜过望,几乎连声音也为之发颤:“你是说,我真可以看看你?我其实还未曾看过你。”

只是一下低叹声,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白奇伟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望远镜来,凑向眼前。开始时,由于他手震动得很厉害,根本找不到目标,看出去,全是那山壁上嶙峋的石块。

但没有多久,他已经看到了,先看到的是那女人一身浅灰白色的衣服,在微微飘动著,那不知是什么式样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古罗马时的衣服,给人十分轻柔的感觉。然后,他看到了那女人。

白奇伟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剧,可是同时又有全身血液都为之凝结的那种感觉。

他看到了一张出奇伤感的脸。

自然,那女人是极为美丽的。可是,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伤感,却掩盖了她的美丽,使人震惊于那种难以形容,流露在她眼神中、神情上,那种无可捉摸,轻淡得几乎不存在,但又浓烈得使人一眼就可以感得到的那种哀伤。

那女人的年纪,大约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际,在月色下看来,脸色十分苍白。她的眼珠,是一种神秘的浅灰色,白奇伟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她是什么地方的人来。事实上,他那时根本未曾想到这个问题,当他一看到那女郎时,整个心神,就被那女郎美丽脸庞上的哀伤所吸引,心中只在问:“为什么你会那样哀伤?”

他心中在反覆地问,口中小自觉地低念出来,他立时听到女郎的回答,先是一下轻叹(啊啊,她轻叹的时候,唇型是多么动人),然后是悦耳轻柔的声音(她说话时,若隐若现的牙齿,是多么整齐洁白):“我哀伤?我自己并不十分觉得……或许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缘故吧,所以……”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忽然之间言不及义起来:“笑一笑,像你那样美丽的女郎,一定会笑的,笑一下,你笑起来,一定更美丽。”

(当白奇伟事后向我和白素叙述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咕哝了几十遍:白奇伟啊白奇伟,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少年人吗,还是忽然间想做一个大情人?那鬼女人笑还是愁,有什么关系,快问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和那些惨叫声有什么关系,快问啊,她会突然出现,也会突然消失,你这傻瓜,快问。)

(由于白素听得十分入神,而且一副十分欣赏白奇伟行动的神情,所以我只是在心中咕哝,并没有出声。)

(事后,白素狠狠地埋怨我一顿:“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浪漫情怀都没有。”)

(我直跳了起来:“我没有?!白小姐,我当年是怎么出生入死为了要和你在一起,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

(白素的神情变得甜蜜,自然是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声:“各人有各人表示爱情的方式,大哥认为这时,看到那女郎的笑容,比知道她的秘密更重要,为什么要怪他?”)

(我道:“当然要怪他。”)

(当然要怪白奇伟,是有原因的。我和白素这一段对话,是事后的事,发生的事还未曾叙述,所以对话也只好先记录到此为止,下半截,在适当的时刻,再加插进来。)

那女郎在听到了白奇伟的要求之后,非但不笑,反倒蹙了蹙眉,神情看来更是动人:“人类,不是在高兴的时候才笑的吗?”

白奇伟忙道:“是啊,难道你连一点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那女郎现出了笑容来,真是浅淡到了极点的笑容,但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粲然的笑容,看得白奇伟心旷神怡。那女郎一面笑,一面道:“是的,总有点高兴事,能和你说话,就值得高兴。”

白奇伟一听,兴奋得几乎昏过去,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在那一仰间,望远镜自然离开了她,他忙又把望远镜凑向前,可是,就在这不到半秒钟时间内,石块上那女郎却已消失了。

白奇伟陡然震动,开始时还以为找错了石块,可是石块上的雷管和引爆装置全在,他心跳加剧,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你到哪里去了?”

通讯仪的传音装置,传来了一下长叹声:“我到哪里去,你不会知道的,我和你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你不必再炸山,就算瀑布出现,也不会再有任何声音,我当然不会因此而出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很希望以后能再和你谈话,人类的生活中,总多少还是有一点欢乐的,你说得对。”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地听著,等到声音寂然,他又大叫了起来,不但叫著,而且驾著直升机,直飞向山壁,飞到那块大石之上去,寻找著那个女郎。他一直驾著直升机在飞,飞到了燃料告罄,逼降在河滩上,然后,他又发了疯一样,攀上了山壁,站在那块大石上,叫到再也发不出声来,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白奇伟在进行这种我称之为“幼稚之极”,而白素认为是“浪漫非凡”的行动之际,正是阿尼密在三天之后,午夜之前来到的同时。

特别指出这一点,是时间的吻合,占有相当重要的成分之故,看下去,自然会明白。

【第八章:召灵之后的可怕经历】

阿尼密是在午夜之前十分钟来到的,走进来时,一言不发,现出了极其疲乏的神情,好像在和我们分手之后,他根本未曾休息过一样。

阿尼密一进来就问什么地方比较适合,我把他带进书房,关上门,书房中只有我、白素和他三个人,他呆了片刻,才道:“对不起,这三天之中,我做的事是:请别的灵魂,代我去告诉那些灵魂,你们要和它们接触。”

阿尼密的话,乍一听是不容易听明白的,但明白前因的自然一听就懂。他苦笑一下:“因为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和它们接触一次。”

他一再提及自己没有勇气,这使得我和白素一方面十分同情他,一方面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阿尼密续道:“我虽然一生研究灵魂,但却也从来不知道灵魂是用一个什么方式存在著的,更不知道灵魂和灵魂之间,是不是像人和人之间一样,可以通过某种形式而使对方知道一些事,我只不过试著这样做而已。”

我感到有点骇然,因为阿尼密的这种企图,只怕是任何灵媒都未曾试过的。

我道:“要……那么久?”

阿尼密道:“我预算三天,若是三天不成,那就是说再也不会成功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那……你成功了?”

阿尼密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忙道:“请恕我好奇,其间的经过情形怎样?”

阿尼密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一样,想都不想就道:“我说过了,我和别的灵媒不一样,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而直觉,是没有法子用语言表达解释得清楚的。”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他引用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逻辑,谁能驳得倒他?我只好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阿尼密道:“那些灵魂,已答应了邀请,和你们沟通,不过我在最后关头,再对你们说一次,那实在不是有趣的事,现在决定放弃,还来得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阿尼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请闭上眼睛。”

我们立时闭上了眼睛,阿尼密熄了灯,发出一阵又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那种单调的声音,使人听了之后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我刚在想:他在干什么,是在对我们进行催眠吗?

我一面想著,一面略为挪动了一下手,立时碰到了白素也正在挪动的手,我和白素两人之间的默契,真是世间罕见。我们轻轻握住了手。我心中想,我对于催眠的抗拒力极强,阿尼密不可能将我催眠的,然而,正在想著,思路却已混混沌沌起来,已经进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境界之中。

然后,我们陡然被一下惨叫声,震得整个人直弹跳起来。

(事后,交换经历,我和白素在那一段时间之中,所看到所听到所感受到的,完全一样的,所以我在叙述之际,有时用“我”,但更多用“我们”)

眼前一片黑暗,由于那一声惨叫声实在太骇人了,像是在地狱深处直冒出来一样,冲破了厚厚的地壳,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充满痛苦的惨叫声冒了上来。听到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想一想自己原来是在什么地方,如今又是在什么地方,只是震惊于那一声如此尖厉,如此把人整颗心都要挖出来一样的惨叫声。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明明感到是一片黑暗,可是随著那一声惨叫声,我却可以看到情景。是那些情景在发光,还是根本就是有光亮的,当时由于震惊,根本无暇去分别,而事后追想,也没有答案。

我看到的情景,和在米端的蜡像馆中看到的是一样,可是,陈列室中是静态的,如今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却是动态的,那已经大大不相同了,我看到肌肉因忍受刺心的痛楚而在可怕的颤抖,我看到上眼皮被利刃割下来,排在眼角上抖动著,而更令人几乎整个人迸裂的,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发自受难人的口中,还是本就充塞在天地之间的,实在超过人所能忍受的极限。

几乎在一开始,我就想大叫:“行了,行了,我们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且紧接著,连起这样的念头的机会都没有了,惨叫声一下接一下传来,各种各样痛苦的呼号,配合著眼前一幕一幕的惨景,人头落地的声音,没有了头的颈子在冒血的咕咕声,是那种惨叫声的伴奏。

我唯一另外的知觉是,我紧握著白素的手,紧紧握著,这一点感觉,可以使我肯定白素在我的身边--这一点极其重要,若不是我们都感到这一点,我们极有可能,再也支持不下去。

本来,我还天真地以为和那些灵魂的沟通过程之中,可以和他们有问有答,而实际上,当时除了发颤和冒汗之外,还能作些什么?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给看到的和听到的悲惨和痛苦所占据了。

那种感受之可怕,真正不是文字言语所能形容,而且,不但是感受上的痛苦,简直就是实实在在的痛苦:利刀割在肉上的痛楚,烧红了铁棒插进眼中的痛楚,闪亮的大刀断开身躯的痛苦,硬木棍一下又一下,重重打断骨头的痛楚……再加上心中感到无比的冤屈悲愤:做了什么,要受那样的极刑,做了什么啊!

当忽然之间,一下又一下“冤枉啊”的声音传来之际,我的身子,已在不由自主之间,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像是自己要用尽力道把自己榨成肉浆一样。

眼睛是早已闭上了的,可是眼睛是睁开或是闭上,结果完全一样,种种景象,仍然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脑部受到了刺激,就看到了东西。

不但看得到,而且一切都是那么实在,鞭子抽在受难者的身上,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血珠子洒开来,就可闻到那股血腥味,和感到血珠子溅到了身上的那种温热和湿腻。那是真正的人血,(拿去化验,不知道是什么血型?)本来应该在人的身体内运行的血,这时却离开了它应该在的地方,四下飞溅著,用它闪耀的鲜红色,在诉说著人间的悲苦。

我几乎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除了紧握著白素的手之外,我只能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叫:“够了够了!我早知道自古至今,人间充满了悲苦,早知道的,不必再让我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可是一切仍然持续著,哀号呼叫声,像钝锯一样地锯著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想,我已经不由自主,跟著那些呼号声,一起大叫了起来,我隐约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叫声,夹杂在其他人的叫声之中,一样充满了痛苦,而且虽然那是我的呼叫声,可是连自己听来,也一点都不像,只知道那是发自一个人的口中的声音,人体的结构,竟然使人可以发出那么充满绝望、无告的哀号声,这真教人吃惊无助得全身发抖。

我真的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我心中十分明白,我无法支持下去了,可是,一切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当一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陡然趋近我,张开了他的口,他口中的牙齿,显然因为被重物敲击而全部脱落,血还在从牙根中涌出来,我知道这个人会在近距离发出呼叫声,我也知道,这是我可以支持的最后极限了。

就在这时,那张脸虽然已张大了口,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所有的声音全静止了。

景象还在,但是所有的声音全静止了。

景象虽然仍是可怕,也令人震撼,可是那种可怕的号叫声陡然静止之后,我心灵上所能支持的极限,便大大推向前,我立即可以感到自己居然还在呼吸--在呼气和吸气,胸口一阵闷痛,刚才屏住了气息一定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声音的陡然静止,只怕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窒息而亡。

声音突然静止的时候,正是白奇伟听到那神秘女郎说她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这一点,相当重要,如果那神秘女郎迟上几分钟作这个决定,我和白素,恐怕因为精神上再也难以支持得住,而变得神经错乱,变成了无药可救的疯子。

详细的情形,在下一章叙述。

我不但感到了自己有了呼吸,也可以听到白素的呼吸声,当一切可怕的声音消失之后,我们精神上所受的压力,大大减轻。

我甚至已可以思索,明白这时眼前所见的情景,是一些曾经受过无比苦难的人的灵魂,在和我们接触,可是为什么它们只是要我们知道它们生前受苦难的情形呢?这种现象,看来和米端的陈列室的目的是一样的。

目的是什么?是想我们知道它们生前的苦难,仅仅是这样?

我勉力集中精神,想向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问一些问题,可是当我想要发问的时候,我却发现,根本问不出问题来!

真的,我问什么才好呢?难道问“你们好吗?”又难道问:“你们那么痛苦,我能帮助你们吗?”

面对著那些痛苦的一群,所有的一切,都是多余无助的,我该说什么好呢?

就在我不知如何把我的想法传达出去之际,突然所有的景象全都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再接著,黑暗不再如此之浓,在朦胧之中,又可以看到一些东西,而且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我所熟悉的:我在我自己的书房中!

当然,我也立刻看到了白素,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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