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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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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子抚摸手臂,像是想扫平寒毛,“呜,似文艺小说对白。”

他有点感慨,“假使真是一本小说,我应当痊愈。”

小说剧情,爱怎样写都可以。实在不能自圆其说了,结束它,再写新的。

真实的世界可不一样,过去是铁一般事实,一生跟紧了,抹不掉。

“芝子,多谢你来申家。”

芝子低下头,忽然讪笑,“我刚想说,感激你让我留在申宅,让我暂时离开脏、乱、穷。”

因为他已经病重,他只是她的雇主,她不必顾忌,什么都可以清心直说。

他看着她,“你的童年,十分痛苦吧。”

“你再也想像不到。”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留在申宅。”

芝子轻轻说:“不久,你会康复,申家有了女主人,就会换工作人员,女主人会说,咦,这年轻女子是谁,整天又做些什么,说说笑笑就支取薪酬,走走走。”

申元东微笑,“这件事不会发生。”

芝子倒是希望他迅速重拾健康,过正常日子,届时,把她赶出去又如何。

她把学生的履历再扫描进资料库,收拾好案头杂物。

“你看,你不折不扣是个陪读生。”

这时,维修泳池的人来了,有点纠缠不清,芝子走出去与他们理论。

申元东在露台上看她。

只见她站在高大的白人面前,一点也不懦怯,轻轻说话,白人先是强硬,稍后开始点头,渐渐软化,接着,司机也出去帮着解释,问题终于解决。

芝子回到楼上。

元东问:“什么事?”

芝子答:“小事。”

他笑,“对你来说,都是小事吧。”

芝子微微笑,“都微不足道。”

他抬起头来,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接着,他看到芝子的面孔冒出金光来,他内心十分平静,伸手去抓栏杆,可是没有抓稳,他跌倒地上,看见芝子探头来叫他,但是已经听不见声音,那层金光渐渐被漆黑代替,不过他还有一丝知觉。

申元东紧紧握住了芝子的手,他没有预期会醒来,内心十分舒畅。

芝子一直握着他的手,她想到遥远的岁月去,身为孤儿的无助,忽然之间,初中那个猥琐的班主任肮脏的嘴脸又浮现出来。

他喜欢与小女生讨论成绩表上的分数,积分打得很低,多数不及格,先板着面孔教训女生,等她们流泪,然后,一只手搭在她们肩上,“可以加分数给你,不过……”笑得似一只禽兽。

芝子记得她站起来,轻轻说:“谢谢老师,再见老师。”

她内心悲哀多过愤怒,这世上永远有坏人,假如她有父亲,她可以回家哭诉;身为孤儿,只得与其他女孩子恐怖地谈论这件事。

救护车赶路中不住摇晃,芝子低着头,思潮飞得老远。

那一年,有个大女孩忍不住跑到派出所去报警,事件才被揭发,该名班主任琅璫入狱。

在康乐室电视新闻里看到他,只见一个垂头丧气的秃顶中年人,似受害人多过凶手,记者说他结婚二十年,有五个孩子。

芝子把申元东的手按在脸旁。

从来没有人想过不收受代价地爱护她,申元东是例外。

世上其余的人都会说:加你分数也可以,不过──

芝子一早已决定放弃这额外的分数,她只得一生一世做个五十分的人。

出来做事之后,她见过许多女同事似乎不介意牺牲,还自愿地扭着上去争取机会,整个环境带些黑色幽默,因为是自愿,故此悲惨意味减至最低。

“……”

芝子茫然抬起头来。

是罗拔臣医生同她说话。

“芝子,请集中精神。”

“对不起医生,”她揉□面孔,“我脑海一片空白。”

“芝子,别自责,听着,从今日起奇%^書*(网!&*收集整理,申元东必须留在医院,靠心肺仪器生存。”

芝子疲倦地点头。

“一切方法都已失败。”

看护出来说:“病人苏醒,希望有一副扑克牌玩二十一点游戏。”

医生苦笑。

芝子吩咐司机:“找经天回来。”

“我一直联络不到他。”司机有点焦急。

“经天有无说几时回家?”

“没有留言。”

“去了那个海湾潜泳?”

“我不清楚,找过他房间,没留下地图。”

芝子抬起头,人急智生,“他四驱车内有卫星导航系统,去通知汽车公司,找他车子下落。”

“我怎么没想到!”他立刻赶出去。

大家的心都似被掏空了,思想反应迟钝。

消息很快来了:“经天的车子在贝斯肯湾,距离这里约四十分钟车程。”

“有无携带电话?”

“他最讨厌电话。”

“阿路,你去把经天接回来,你记住带手提电话。”

“元东情况如何?”

芝子反而十分平静,“医生说他已经失救。”

那个好心的大块头司机阿路呜咽一声。

“请随时向我汇报。”芝子嘱咐他。

司机阿路答声是。

芝子在卫生间洗把脸,梳理头发,她怕憔悴样子吓倒病人。

女佣来了,携着鸡汤,“你喝一点,厨子都不知做什么菜式好,说鸡汤是百搭。”

芝子低头,她没有勇气去见申元东。

终于,她吸进一口气,仰起头,走进病房。

申元东手中拿着一副牌,看到她,示意她坐下。

芝子过去握住他的手一会儿。

然后她熟练地洗牌,每人派了两张,掀开,申元东得到两张爱司,通吃。

“芝子。”

她俯身过去。

他用纸笔书写:“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

呼吸系统搭满管子,他已不便讲话。

“芝子,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再来一手牌。”芝子又再发牌。

“在你面前,我没有自卑。”

申元东又拿到两张好牌,一只皇后一只老K。

芝子说:“你好不幸运。”

申元东苦笑,“你听我把话讲完。”

“话永远说不尽,你先休息。”

看护轻轻进来,示意芝子离去。

芝子走到停车场,等司机电话。

电话终于响起来。

“喂,喂。”

“我是阿路。”司机的声音非常激动。

“我知道,叫经天来说话。”

“芝子,经天出了事。”

“你说什么?”

“你扭开电视看新闻,贝斯肯湾挤满警察、记者及急救人员。”

车里装有小型电视,芝子立刻按钮,她一颗心像要自喉头跃出。

电视荧幕上打出红色“突发新闻”字样。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新闻记者报道:“一共三人遇害,其中一名在寒冷湖水中,一边游泳,一边紧紧拖住还生存的朋友及死亡朋友的尸体,为时一小时之久,直至游到上岸获救,他本身抵达医院时亦宣告死亡,当时,湖水温度只有六度。”

芝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边,阿路一直叫:“芝子,芝子。”

芝子终于问:“他可有获救?”

阿路哭诉:“不,他是救人那个。”

芝子用手掩住面孔。

记者说下去:“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体力及精神,去做他所完成的事,他堪称一名英雄。”

芝子想提起手,可是四肢不听使唤,像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软绵绵的搭在座位上。

“死伤者姓名待知会亲人后才会公布,这里报告暂时告一段落。”

阿路说:“芝子,我要去办事,你请看牢元东。”电话挂断。

女佣找到停车场来,“芝子,医生想见你。”

芝子下车,一跤摔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手脚都擦损流血,也不觉痛。

女佣拉她起身,这时芝子反而镇定下来。

她一步一步向病房走去。

罗拔臣医生出来,“芝子,去与他讲最后几句话。”

芝子点点头。

申元东不是十分清醒,但是认得芝子。

“闹钟……”

芝子点点头。

他的呼吸渐渐沉重。

双眼深陷,头发杂乱,他看上去有点可怕,芝子握住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双手。

“与经天彼此照顾。”

芝子已决定无论听到什么都说是。

“出院之后,我们三人一起到意大利塔斯肯尼租间别墅去住上一年,你说可好。”

芝子拼命点头。

然后,他累了,闭上双眼,神情相当平静。

芝子伏在他手臂上。

这个时候,医生推门进来,“芝子,奇迹。”

芝子不想动弹。

“我稍后才同你解释详情,此刻立即准备替申元东做手术,我们终于等到了一颗完全配合的心脏。”

看护过来轻轻拉开芝子。

医生似带来一队兵,七、八名护理人员抢进来低声用专门名词交谈,迅速交换意见。

有人对芝子说:“你可以回家,或是到候诊室等,手术约需六个小时。”

芝子走到候诊室坐下,不知是悲是喜。

长椅上有一本摊开的画报,正是一篇医学报告,彩色图片中显示一颗心脏,拳头大,人体中唯一不停跳动的器官。

芝子轻轻合上画报,忽然哭泣。

也许,哭得大声一点,她会惊醒,发觉自己仍然睡在洪钧及赵香珠的小公寓内,失望归失望,不致伤心欲绝。

一名看护走近,“嘘。”

好心的她坐下来,给芝子两颗药丸及一杯咖啡。

芝子不问是什么便吞下去。

“别惊吓,静心听上帝安排。”她按住她的手。

芝子饮泣。

“你休息一会,我还有工作要做,稍后再来看你。”

芝子服了药,在梳化上盹着。

醒来的时候,看见阿路坐在她身旁。

他去了这半日,看上去像难民,衣裤肮脏,都是汗迹,面孔浮肿,同芝子一般乏力。

芝子睁开眼睛,“经天──”喉咙炙痛,说不下去。

阿路却很平静,他说:“芝子,他捐赠所有器官,心脏指明送给他的小叔,正在进行移植。”

芝子呆住。

“湖水寒冷,他混身肌肉,没有多余脂肪,故此体温迅速下降。他一生喜爱冒险,这种结局,在意料之中。”阿路说。

这时,有人在身后说:“我已通知他父母。”

芝子一看,原来周律师到了。

她静静坐下来。

“我去现场看过,湾内平静无波,不像发生过意外。”

芝子呜咽。

“这里交给我,阿路,送芝子回家梳洗。”

芝子举起手臂,这才发觉自己混身血污,刚才一跤摔得不轻。

周律师的助手已经赶到,芝子点点头,跟阿路回家。

陆管家的电话随即到了。“我在候机室,半日可到,周律师已通知我详情,我最不明白的是,这不过是一次平常潜泳──”她的声音哽咽。

芝子无言。

她的胸膛像是掏空一样。

挂上电话,芝子淋浴梳洗,水用得太烫,等到混身发红才发觉,关上水龙头,呆半晌,才懂得穿回衣服。

阿路没有休息,他准备冻热饮三文治带给周律师她们。

女佣递一杯西洋参茶给芝子。

屋子里静寂一片,没有人说话,各人默默机械化办事。

电话不停地响,谁接听便由谁回答亲友问题。

那个下午,经天的堂表兄弟全部来致哀。

室内有哭泣叹息。

各人都拥抱安慰芝子,他们都认为她是申经天的未婚妻。

芝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待他们散去,芝子回到医院。

半日内她已经消瘦憔悴。

罗拔臣医生走出手术室,疲倦但神情愉快,“手术成功,病人可指日康复,我期望他过完全正常的生活。”

芝子一阵激动。

“明天一早你可以与他说话。”

“我在这里等他。”

周律师说:“我们都回去吧。”

她一进申宅便忙着做各种联络工作。

芝子轻轻推开经天的房门,奇怪,像是马上会回来似的:全身盐花、皮肤金棕,大喊冰冻啤酒在什么地方。

他换下待洗的袜子成堆在一个角落,佣人还未替他拿到洗衣房,毛巾搭在椅背,一条长裤膝头穿了个大孔。

芝子呆呆坐下。

椅子上有什么?一大叠地图。

重床角放着一大只背囊,里边不知有什么装备。

人却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周律师推开门。

芝子抬起头来,双眼无神,漫无焦点。

周律师握住芝子双手,叹口气,“元东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这家人真不幸,非要牺牲其中一个不可。

“这件事,元东还未知道呢,怎样同他说,也是一个关键,任务交给你了。”

芝子垂下头。

“长辈们不会过来,事情完全交给我们办。”

芝子看着窗外,忽然吃一惊,原来天还未黑透。

这一天怎么会这么长!

“早点休息,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做。”

半夜,芝子起床呕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四肢不能伸展。

她怕倒下来,第二天没有力气做事。

你是谁,为什么哀伤,你不是申家一名雇员吗,东家的事与你何关?

一清早,大家还是全起来了,周律师预备了黑衣裳,正在分发。

陆管家赶到。

大家都没有说话,取了衣裳去换。

管家说:“慢着,元东那边需要人,芝子,你去看他。”

芝子点点头。

她露出一丝笑容,“带一小瓶威士忌去。”

他们出门才发觉目的地是同一间医院,只是申元东在西翼,而申经天在南翼。

到了大门,他们才分手。

申元东仍在深切护理病房。

芝子穿上消毒衣进去。

他还没有心情喝威士忌加冰,但是睁开眼睛,看到芝子,轻声问:“没有同我送花来?”

芝子强笑,“要待明年花开时,才能给你送花来。”

“那么,你要记住了。”

医生在一旁,踌躇满志,洋洋得意。

他的病人可以存活了。

忽然申元东问:“经天呢,经天还在睡懒觉?”

罗拔臣向芝子施一个眼色,芝子支吾一声。

医生说:“芝子,下午再来看他。”

申元东抗辩:“让芝子再陪我说多几句。”

医生出去了。

芝子见那副朴克牌仍然在茶几上,取过来,洗了洗,发了两张给他,一打开,仍然是两张爱司,一张红心,一张黑桃。

真是难得的好牌,一连三次如是。

她握住元东的手,替他理了理头发。

他轻轻自嘲:“可是像只骷髅了。”

芝子低声答:“想长肉,还不容易。”

元东长长吁出一口气,“那批学生名单,看样子会用得着。”

芝子回应元东,“这一定是班勤力的好学生。”

“说好我们三人一起去旅行,去阿尔及尔的坦畿亚可好?”申元东问。

“不是法国罗华酿酒区吗?”芝子反问。

“去,叫经天来,我们马上研究去处。”

这时一名看护走进来,同申元东说:“你女友真正爱你,不眠不休驻守医院,难怪你康复得那么快。”

元东忽然傻笑。

他削瘦的脸颊上全是皱纹,芝子忍不住伸手去抚平。

这时,周律师推门进来,满面笑容。

“元东,医生的报告非常乐观。”

元东答:“我真幸运。”

“元东,我想与芝子说几句话。”

周律师与芝子走出病房。

“还没有向他说?”

芝子哑口无言。

“你还未找到机会?”

  第16章

芝子遇到了一生中最艰难的任务。

“我也觉得至少要待他离开深切治疗病房才说。”

芝子点点头。

“芝子,经天的母亲还是来了,住在酒店里,你可愿意见她?”

芝子答:“我立刻去。”

是个下雨天,夏季还没有结束,已经风大雨大,打伞也没用,裤管湿漉漉。

申太太在酒店套房鸏喝下午茶,她穿黑色裁剪熨贴的黑色套装,一看就知道一早备下,大家族少不了这种场合,黑套装也是必需品。

她很镇定,替芝子斟茶,问她要几颗方糖,像朋友叙旧,丝毫没有失态。

老式妇女最喜呼天抢地,申太太一直维持尊严,也许,太过庄重了一点。

芝子几乎认为她会完全不提到经天,但是她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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