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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依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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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
“这个我不怕……”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
武罗拍拍狗头,要牠跟上,连秋水不明白他打算做什么,正准备一块儿追上去,他却回头阻止她。
“妳回房去睡,其它的事,妳不用管。”
“你要带牠……你要带大东去哪里?”方才,她听见他是这样喊牠的。
“妳不用管。”他重复。
“我要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置牠!”她不放弃,拎着裙襬跟紧武罗的步伐,看见他打开后门。
“老爷说要乱棍打死牠。”他不正面回答,反倒是故意想测试她会做何反应,说出连老爷的命令。
“不可以!”惊觉自己声音太大,连秋水急忙捂住嘴,只剩一双水灿的大眼在转动。确定没有人被她的惊呼引来,她才放轻嗓音,替狗儿请命,“拜托你不要这样做……牠……牠真的很乖呀……求求你,你让我偷偷带牠走,我会找个能收留牠的地方,不会放牠胡乱伤人,拜托你…小武哥…”以前,她就是这样叫他的,八岁的他,牵起六岁的她时,她摇头晃脑,嘴里全是小武哥、小武哥,他每回都会温柔地笑笑回视她,让她喊得更勤快。
武罗因那三字而重重震颤。
他放纵自己,将目光直勾勾地定在连秋水粉嫩的小脸上。她长发散乱,完全未加梳整,甚至还有躺在枕上的卷翘,月牙白色的衣衫单薄如蝉翼,隐约看见没入衣襟下的肤色白里透红……
她不过就是喊了他一声以往她时常喊的称呼,为什么会使他的心绞痛起来?
她的声音比幼时更加娇媚,再平常不过的字眼,透过她嫣红的唇瓣说出来,变得令人酥麻。
“小武哥?”
他瞪着她蠕动的唇瓣,直到大东呜汪地吠了一声,震醒他的神智,也震醒连府几名长工,开始有人推开窗查看外头的动静,远远地,更听见有脚步声匆匆要到后院探看为何传来狗吠。武罗别开头,不敢再看她,快步奔出后门,大东随即追去,一人一狗的身影迅速消失于尚未亮透的天色里!
第二章
汪!汪!汪!狗吠声,拉回武罗飘远到百年前的思绪,他才发觉自己站在西京七巷的童府里,童家豢养的雪白色球状小狗正偏着脑袋,对于他这名闯入者戚到好奇,叫声软嫩嫩的,与他记忆中苍猊犬大东的雄壮威武全然不同。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是秋水此世转生的童家,他来到此地,为何?
想见她吗?
不,不见才好,不见才能无视,若见了,就会想起更多以前的回忆…
小白狗看得见神光护体的他,用力地吠着,藏在他右臂战甲底下的开明兽雕青一溜烟化为实体,飞窜出来保护主子,朝小不隆咚的家伙一吼,圆滚滚的小狗缩缩尾巴,哀呜呜地翻过肚,猛吐粉红色小舌,努力求和,用力示好。
“别吓牠。”武罗要开明兽乖乖回到他右臂刺青里去。没瞧见那只小白狗抖得快散掉全身骨头吗?开明兽又对小白狗亮亮两排撩牙,小白狗狗腿地用软毛磨赠牠的粗腿,开明兽一喷息,就将小白狗吹得老远,滚了好几圈还停不下来。不知是敬畏或是爱玩,小白狗不怕死地又挨回来,好似把开明兽当成狗儿同类。
“雪花!雪花!吃饭啰!小雪花,你跑哪儿去啦?雪花小乖乖!”
远远地,有姑娘喊着小白狗的名字。
小白狗兴奋地跑了几步,不一会儿又跑回来,绕着开明兽打转,彷佛在邀请牠一块儿过来吃狗食。
武罗定晴看着为寻找小白狗而越走越近的纤纤身影,屏息。
是她吗?
会是她吗……
也许应该立刻转身就走才是对的,武罗,快走呀!意识清楚地叫嚣着想逃,但他的身躯却悖逆脑海中的命令,他无法挪动双脚,无法移开视线,无法欺骗自己,他……想见她。
一面也好。
一眼也好。
扬声叫着“雪花”的女孩,出现在他眼前,十八、九岁的年纪,脸蛋小巧,模样清秀!但,不是她。他凭借的不是长相,而是感觉,她并非他的秋水。
“坏雪花,原来你躲在这儿。”女孩抱起小白狗,爱怜地揉揉牠的头。“汪汪汪!”
“洁心,妳替伊人小姐送午膳过去了吗?”另一名女孩在长廊边扯嗓问。
“雨柔姊说她要先侍候小姐沐浴,妳也知道,小姐每回拭身都要好久,所以我才先来喂饱雪花。”抱着小白狗的洁心回道。
“雪花交给我来喂,妳还是快去厨房端伊人小姐的午膳,迟了又要挨骂呢。”
“伊人小姐又不会骂人。”洁心唇儿鳜鳜。
“伊人小姐不会,但是雨柔姊会,去。”女孩接过洁心怀中的小狗,催促道。
“好嘛。小雪花,等我忙完再回来陪你玩哦!”洁心又抚摸小白狗好几回才甘愿去忙正事。
武罗知道只要跟着这位名叫洁心的姑娘,就可以见到“伊人小姐”,于是他让开明兽留在小白狗身边一块儿玩乐,自己维持着数步距离尾随洁心走往厨房。看见她端出的食物,他微微一怔,心里闪过不解,而她已经转身,继续前往下一处宁静庭园。园子一隅好静,只有洁心脚下丝履轻快地踩在石阶上的觅音,间或夹杂风儿撩动树丛响起的沙沙声,除此之外,这里只有两字形容!沉寂。洁心停驻于门扉前,问道:“雨柔姊,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我替伊人小姐拭净身子了,刚穿好衣裳。”屋里传来回应。
洁心以手肘顶开两扇门扉,房里,武罗站在门外,没跨过门坎,毕竟是姑娘家的闺房,虽然秋水与他曾经如此贴近彼此,他分享过她的芬芳,她进占过他的胸膛,但那已经是往事,此世的她,不属于他。
不,应该说……她永远都不再属于他。他已从七情六欲的轮回中,完全超脱,再也无法刻骨铭心去独爱谁。
“小姐,用膳。”
武罗没听到第三个女孩应话的声音,只有洁心和雨柔彼此交谈,他的视线被屏风挡住。
“米汤要记得吹凉些。”雨柔交代洁心。
“洁心知道。”洁心大口大口地吹气,“小姐,来。”
“小姐的发又变长了,晚一些雨柔替小姐修齐,好吗?”雨柔嗓音轻软。
“小姐,好吃吗?”洁心又朝着调羹猛吹凉。
“当心,别让米汤弄脏小姐的衣领。”
“好。”断断续续传来的,始终是洁心和雨柔的交谈,她们好似在自言自语,无论她们问了什么,“伊人小姐”都不曾应对半句,连最基本的“嗯”、“哦”、“好”也没有。
武罗心里生疑,一方面也是想见她的念头未曾消减,他终于默默踏进童伊人的闺房,穿越绣有寒梅的丝屏,来到闺房深隅。
雨柔正在替人拭发,木梳轻柔小心地穿梭在失去亮泽的黑色长发间。
洁心正一小匙一小匙舀起煮至糊烂浓稠的肉末米汤,耐心地将调羹抵至毫无血色的唇间,再缓缓灌进微启小嘴中,米汤沿着唇角溢出,洁心动作熟练地以绢子按住,擦去米汤残汁。
床上,躺着一个女孩。
面黄肌瘦,了无生气,犹如一朵离水的花,正在凋零死去。
武罗箭步向前,冲至床边,将“童伊人”看得更仔细。
这一世,她姓童,闺名伊人,目前芳龄十九,时时让人侍候着,亲喂茶水,全然不用自己动手,连沐浴这回事也都由侍女在做,西京七巷富商人家的千金哪……时时让人侍候”亲喂茶水,全然不用自己动手?连沐浴这回事也都由侍女在做?文判官所言的情况,就是这样吗?受尽侍候呵护,富商人家的千金,就是这样吗?一具枯骨似的细瘦身躯,双眸合紧,连进食也得靠人哺喂,一碗糊烂米汤,就是她的一顿膳食,无法自己咀嚼食物,无法自行起身,无法自己更衣梳发!
她身上根本嗅不到生气!
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肉体,没有魂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武罗愤然转身就走,一声长哨,开明兽如风般疾速奔来,他跨上坐骑,直捣黄泉地府,找文判官问清楚!
“再忍忍,马上就好。”连秋水细声安抚着哭泣的小男孩,他的手腕与手掌仅连着一层薄薄皮肤,近乎分离,他是因盗贼闯进住家见人便砍,令他一家四口全数罹难,致命伤是桶在心窝的那一刀,她已替他补好,此时正在缝合他的手腕,让他小小的魂体恢复完整。“你好勇敢。”连秋水剪断线头,一道整齐漂亮的缝线蜿蜓在小男孩手腕上,她抚摸他的额心,夸奖他,虽然豆大的泪珠不断从他稚气的眼眸落下,可他一声疼都没喊过。
“谢谢姊姊。”
“不客气。跟着鬼差大哥一块儿去吧。”
“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而且他们都长得好可怕……”缝合过程始终没哭出声的孩子,却被面目狰狞的鬼差吓得哽咽。
“不怕不怕,鬼差大哥面恶心善,虽然外貌吓人,一个个全有柔软心肠,你放心,他们不会伤害你,他们会陪着你,往你该去的地方。”连秋水对这小男孩有股亲切感,因为他与她记忆中的四弟年纪相仿。
“……真的?”小男孩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
得到她的保证,小男孩用力点头,乖乖随着旁侧的青脸鬼差去了。“阿连姑娘,谢谢妳。”另一名红脸鬼差因为天生的肤色而教人看不出他脸颊被夸得涨红。
“谢我什么?”她不明白。
“谢谢妳说我们有柔软心肠,我当鬼这么久,从没听人说过。”害他好感动,都快哭了……
“我只是就我所见的事实陈述罢了,你们是我遇过心肠最软、最好的人…的鬼,你们总是看着生与死,领着魂魄来,送着魂魄走,上回我不小心瞧见青脸哥是含着眼泪送魂魄去投胎,而你,红脸哥,刚才送那孩子来我这儿时,不也是心急如焚吗?”连秋水在地府待了相当漫长的岁月,与众鬼差相处的时日也不只短短几年,知道他们平时待魂魄总是恶颜相向,为的无非是让所有魂魄都能乖乖听话,按照地府的规矩接受奖惩,每一条魂魄皆是依其业障或因果而决定接下来的去处,鬼差们不能拥有私心,不能偷懒,更不能犯错,否则极可能造成人世混乱。
像她,就是人世混乱的一种例子。
早该转世成为“童伊人”的她,仍不愿抛下“连秋水”的一切,坚持待在幽冥森冷的黄泉里徘徊。她不知道自己的来世会变成怎生的情况,在“童伊人”之前的那两世,她同样没有她们体内,任由肉体默默死去。这在阴间是不可能容许之事,但她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轮回?那便是鬼差们对她的通融与慈悲。
“也只有妳这条怪魂魄会认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善事。”红脸鬼差这声怪魂魄喊得理所当然。
关于她的故事,在地府里众所皆知。明明就是个极有福报的女孩,轮迥只会去享受荣华富贵,偏偏她不愿入世,宁可待在这里,成天面对着断头断腿的亡灵,为其补魂缝魄,说她怪,还真是名副其实。
“不打扰妳了,我还得赶着去拘魂,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红脸鬼差说完,立即变成烟雾,消失于她面前,连让她叮嘱路上小心的机会也没给。
鬼差的工作量真大,半点时辰也不能拖延。
“秋水。”
今儿个她也颇忙,每只鬼差都来找她,不过会唤她“秋水”的鬼差没几位。
“魇魅大哥。”她浅笑回首。
“咯,帮我补吧。”魇魅抛给她一团小白球,她双手一沉,仔细看竟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吐舌摇尾的模样好生讨喜,可惜牠的身躯从中央断成两截,魂体破损。
“怎么这般严重……”她惊呼,替牠心疼。
“傻呼呼地追着某样东西跑出府,被疾驶而来的马车辗过。但也不用替牠可借啦,命嘛。”魇魅摘下脸上戴的银面具,往桌上随手搁,自己斟些地泉水来喝。魇魅是当初拘提她魂魄至黄泉的鬼差,算算两人也称得上老友,魇魅平时不会在人前解下银面具,却愿意大方地将面具出借给她!或许是曾经有一回,魇魅捧着一只白兔状的魂体,脸上堆满焦急来找她,那白兔应是遇上野兽,被撕裂得体无完肤,魇魅拜托她替白兔缝合,又请求她把白兔缝美一点,再央求她放轻力道,别让白兔觉得疼……从那一回之后,她与魇魅就真正成为朋友。
“是在追什么重要的东西呢?害自己连命都丢了……”她揉着雪白的狗毛轻声问,白绵绵的小犬伸舌舔她脸颊,她呵呵轻笑,从绣台上取来针线,准备替牠缝补魂体。
“我老觉得妳缝补魂魄的样子好像在绣花,看起来赏心悦目。”魇魅夸她。
“我本来也只会绣花……”若不是为了武罗,她永远不会以为自己会有拈着针线、缝紧肤肉的一天。从第一次的反胃作呕、双手发颤,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直视血淋淋的伤口,到现在她已能把血肉当成绣布,稳稳当当地下针,如同此时缝着小白狗的身躯,她的手,不会再抖。
她专注地缝好小白狗,牠的小尾巴摇得更勤快,小却清亮的叫声,以及咧开开好似在笑的狗脸,使她忆起另外一只巨大、高壮,却同样可爱的狗儿……苍猊犬,大东。那一天,本该被处死的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老爷气炸了,打不着狗,便打负责看管狗儿的下人出气,其中也包括了武罗。即使皮肤再厚实的男人,也被打到皮开肉绽。
只有她和武罗知道大东的下落。
武罗将牠藏匿在他搭建于山腰上的小茅屋里。
是她百般央求想看看大东是否平安,他才趁入夜后悄悄带她到小茅屋。
“汪!”大东飞扑过来,眼看就要推倒娇小的她。
武罗迅速闪入一人一犬中间,以健壮身躯挡下大东的“攻势”,大东无法扑倒他,丰沛的唾液全舔洗在他脸上,被他护在身后的她,安全无虞。
“你没骗我,大东真的活得好好的!”她好开心,也在心中为自己那时对他的不信任小小致歉,她真的差点以为他牵走大东,是要执行她爹下达的击毙命令。
她等到大东冷静下来,只猛摇尾巴在哈哈哈吐气时才探出头,欢喜地圈抱住牠的颈子磨赠,小小蚝首深埋在蓬松的黑毛间。
“妳已亲眼确定牠没死,可以回连府了吧。”武罗像要拆散情侣的恶徒,来匆匆去匆匆,就要带她离开小茅屋。“再等等嘛。”
“凹呜。”牠有同感,牠一只狗单独待在小茅屋这儿,没人陪牠玩,好寂寞。
武罗很想叹气。她不知道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三更半夜跟着男人偷溜出府吗?他想尽快将她带回去,催促她回房睡觉,也阻止自己……产生遐思。但此时只能努力屏息不去嗅闻她身上芬芳的香气。
“大东,你有吃饭吗?”连秋水关心牠。
“凹呜。”吃饱饱。
女人与狗,偎在一块儿好久,说的全是些毫无意义的句子,她问牠答,还真的把牠当人类对待。
“再待下去就要天亮了。”他仍是必须扮演坏人的角色,逼她与大东从彼此身上分开。
“你要乖,不可以再胡乱伤人,我明天再来看你。”她一脸很不想走的遗憾。
“汪汪!”牠不要她走。
“明天?”武罗皱眉。她还打算天天都来玩狗吗?她看出他的为难。
“……不可以吗?”她怯怯地问。
“……凹呜?”牠也问。不可以吗?
“妳不应该这样做。”武罗心一横,决定板起脸孔责备她的单纯、天真和无知。“妳与这只狗有何干系?牠咬断妳弟弟的腿,妳对牠这般好又何必?再者,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月黑风高的,妳毫无危险的自觉,傻傻地跟着男人四处跑,就不怕我把妳这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给卖掉吗?!”
她的脑子长哪儿去了?对他就这般信任吗?她瞠着黑亮圆眸觎他,表情无辜至极。
他一咬牙,把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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