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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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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买了今晚的船票。」
「外商是来洽议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振星霍地站起来,「我立刻去退票。」
婵新看住她,「你还走得动吗?」
一句话提醒了振星,她双腿软弱颤抖,有心无力,一跤坐在地上。
「你给我好好休息,不然两个人明天都起不来。」
振星只得苦笑。
过一刻她问:「爸妈有无消息?」
「记住,万一与他们通话,报喜不报忧。」
「是。」
「睡吧。」
说也奇怪,周振星不理混身泥斑,头发打结,她脱下皮靴,倒在床上,脸向着天花板,咚一声睡着了。
隔了许久,她彷佛听见婵新在起坐间与人说话。
「她还有事,先替她办退票。」
好象是张贵洪的声音唯唯诺诺。
周振星转个身继续睡。
是鸡啼声把她吵醒的。
天已经亮,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她想运用意旨力移动四肢,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双臂只蠕动一下,她呻吟,翻过身来,面孔朝上,缓缓坐起,一边哎唷哎唷,伸手揉双膝,拉过行李袋,寻止痛药。
昨日那一役用尽了少年力,今日开始,周振星会老态毕露,完了。
她慢慢把脏衣物剥下来,肌肉运作过度,举步艰难,巴不得有支拐杖可以借力,她一步步捱到卫生间,不知如何打水梳洗,一看,两只木桶里已装着冷热水。
啊是哪个好心人。
掬了一把水往脸上泼,吸口气,好过些。
振星慢动作一步一步来,到擦乾头发时手足已比较伶俐,只余腰身仍然僵痛。
感觉似第一次打壁球,教练说:「头一个星期每次练五分钟足够」,年轻的她瞄教练一眼,不理睬,打了廿分钟,回到家,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就是这个情形。
看看钟,小王阳的手术应该在进行中。
振星精神一振,洋洋自得、吹起口哨来。
身後有一把声音笑说:「打不死的李逵嗳?」
那是穿着修女制服的蝉新。
「这是有关杜邦化工同我们的往来文件,你仔细参阅了,好同他们谈判。」
振新接过文件。
「你呢,你到什麽地方去?」
婵新叹口气,「我遵医嘱休息。」
振星问:「这件事交在我手上?」
「全看你的了t」.
振星觉得担子不轻。
她看看表「我且去填饱肚子再说。」
饭堂里小朋友已经整整齐齐排排坐.轻脆的语声显示他们精神愉快。
振星握紧拳头。往胸上一槌,「我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
她把信件翻来覆去读熟,且做了择要笔记。
那位仁兄上午十一时许到,下午两时就要折返上海,她只有一点点时间。
这是一次考试。
她站在门口等。
这左右附近没有生面人,当振星看到一个华裔年轻人时,她有点意外。但知道那是杜邦代表,她要的人。.
那年轻人骑脚踏车而来,见到振星,倒是一怔。
振星一个箭步上前,「大驾光临,蓬壁生辉。」
「铁莉莎修女?我叫邓维楠。」
振星在该刹那决定不置可否,以修女身分谈判,倒底占点便宜
「邓先生,请进。」
邓维楠说:「多宁静美丽的乡镇风光。」
「邓先生可谙中文?」
「一句不通,」邓维楠十分坦白,十二分遗憾,「我家移民已有三代,连家父都是士生子。」
振星招呼他在陈设朴素的办公室坐下,「咖啡,抑或红茶?」她有私伙。
那姓邓的年轻人意外,「一大杯黑咖啡就好。」
振星做好饮料递给他。
她继而取出笔记,「让我们开门见山。」
邓维楠连忙放下杯子,「是,是,杜邦的意思是,负责三名孩子义肢的安装、训练,以及逐年更换,条件是以孩子的进展作为宣传。」
振星沉默,「不,我们不宣传我们的残疾。」
「修女,所有国家都有残疾儿童。」
「不宣传。」
「义肢轻便先进,用电子控制,孩子们可望恢复正常生活,修女,请勿固执。」
「你们的宣传图片影片会传遍全球,我有弱小的心灵需要照顾。」
「修女,我们一贯宗旨是,得不到宣传作为回报,只得到别处去寻求合作。」
振星站起来,刚欲争辩下去,电话铃响了。
振星取过话筒,意外地听到王沛中的声音。
「喂,喂,请问我能否与周振星女士讲话?」
振星在心底喊一声糟糕,她怎麽可能在这时候同王沛中讲话?
她只得说:「我正在开会,稍後再谈,一切平安,勿念。」
也不管王沛中听不听得僮,立刻挂断。
好一个周振星,她拾起头,盯住来人,轻轻说:「邓先生我以为你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来,一心想为自己人做些事。」
那年轻人震动了,这个俗装打扮的修女看透了他的心事。
第9章
他也轻轻答:「我有职责在身,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振星老气横秋,「你年少有为,职位不算低了,你若不想回清水浦来做点事,根本毋需走这一趟,大可在上海洽谈化学纤维设厂生产全内销一事。」
邓维楠的喉咙乾涸了,他喝一口咖啡,不语。
「我这里约有六十个孩子,你负责全部义肢,我给你宣传。」
「修女,所涉费用太钜,我方得不偿失。」
「做生意,有赚有蚀嘛,或许,这件事会成为上海洽谈合作的一枚棋子?」
邓维楠不相信双耳,他的错误一定是大低估现代修女了,从进门以来,他所听到的只是利害冲突,铁莉莎修女百分百是个谈判人才。
他清清喉咙再说:「每个孩子至成年的义肢费用成本约为十五万美金以上,我们所提供的不止一只木腿。」
「我知道。」
「十名。」
「还有五十名怎麽办?」
「修女」其他地区还有许多同样个案,全世界全球……」
「我不管,」周振星横蛮地说:「我不认识他们,我看不见,我不理,这六十名不一样,我同他们有感情。」
邓维楠汗流浃背吒「我的天。」
「上帝派你来,你得为我们作工。」
「我得请示上司。」
「他们就在上海,我希望尽快听到你的答案。」
「修女,」邓维楠笑了,「你真有性格。」
「你也是,邓先生。」
「修女,你全不依常理办事。」
周振星趋向前去,狰狞地笑,「这世界是原始森林,弱肉强食,我代表至弱至小的一群。我还能斯文淡定依本子办事?我只能扑出来抢。」
邓维楠噤声,隔很久才说:「我了解。」
「感谢上帝差遣一个明白人来。」
她为他添咖啡。
邓维楠简直受不了,他抹着额角的汗笑起来。
「来,我带你去看看孩子们。」
他俩散步到操场去。
周振星闲闲问:「邓先生,你祖先是N埠清水浦人士吧。」
又被她猜中了,邓维楠看着她,「你呢?」
「邓先生是聪明人,我外婆姓倪,你看见这座孤儿院?我查过了。这是倪家老宅。」
这也许是振星母亲终於批准她回来的原因。
「你外婆在这里长大?」
「不,我外娶在上海出生.这老宅是祖屋。」
邓维楠十分感慨,「全回来了。」
「是。」
孩子们正在操场游戏,看到陌生人,用好奇眼光注视,天真的小脸与一般儿童无异。
「看,还不懂得怨艾呢。」振星感慨。
邓维楠十分震荡,他把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像是怕有人来抢去他一只手。
周振星攻心为上,说道:「有种说法:一个人能做多少呢,这是不对的,能做多少是多少,能帮多少是多少,每次帮一个孩子,人人愿意出手,成绩斐然。」
邓维楠额角冒出亮晶晶汗来。
这位铁莉莎修女性恪突出,容貌娟秀,外语流利.做什麽都可以使自已安居乐业,何必巴巴跑到乡镇来办孤儿院。
「修女,我会帮你尽量争取。」
「谢谢你,邓先生。」
她与他在石凳上坐下。
邓维楠要到这个时候,才看到周振星左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子,他一怔,只是不便发问。
这时有一孩子走过来,振星抱起她坐在膝上。
孩子胸前别着小小名牌,她叫黄稀玉。
振星介绍:「这孩子天生没有双臂,自幼被父母遗弃,」她已把个案背熟,「一两三岁时一直以为长大後手臂会长出来,一直问修女:「长了没有,长了没有j,修女只得带她到邻居去看初生婴儿,她才明白手臂是与生俱来,而她是一名无臂人,当时她极之伤心,邓先生,你说要不要帮她?」
邓维楠只得说:「我完全明白。」
「邓先生,只要一点关心,一点点爱心,你说是不是?」周振星咄咄逼人。
邓维楠点点头。
「时间到了,邓先主,你好歹给我一个回覆,莫叫我翘首苦候。」
「我省得。」
振星放下孩子,送他到路口。
中午阳光淡淡,柳树已抽出嫩芽,两个年轻人却无暇欣赏早春风景,邓维楠与周振星握手道别。
「修女,很庆幸认识你。」
「我也是。」
客人走了,周振星才知道什麽叫筋疲力尽,也恰恰了解到什麽叫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花了那麽多劲,也许一点结果也无,那邓维楠可能去如黄鹤,办完公事,即回美国总部,到什麽地方去找他。
正有点气馁,张贵洪奔进来。
「周小姐周小姐。」
振星站起来,「王阳如何?」
「王阳手术成功,视力恢复。」
振星又似打了一口强心针,「啊。」
「周小姐,原来只需一小时三十五分钟的手术便治愈了王阳,下午便可领地回镇上医院休养。」
振星心花怒放,紧紧握住了张贵洪的手,两人都乐得说不出话来。
「明天带我去看小王阳。」
「一定,周小姐,一定。」
张贵洪是个大忙人,报完讯又跑出去干别的。
振星回房,看到有人正提着两桶水进去。
「淑姑?」
淑姑笑嘻嘻,放下水桶。
「呵你不必替我服务,我自己会做。」
淑姑只是笑。
振星轻轻说:「我所做的,均属我乐意,自那件事本身,我已得到无限喜悦的报酬,比我付出,超过千倍万倍,你毋需再绵上添花。」
淑姑仍然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你千万不要再来替我倒水。」
淑姑不语,笑容不减。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小王阳似妈妈,也不轻易开口。
周振星自比洋人,闲话之多,好比饭泡粥,滔滔不绝,理曲气壮,咄咄逼人,全是拿手好戏,得罪人不自觉,完了还问母亲:「妈妈,为什麽我没有朋友?」
当不她把王淑姑送走,摊开纸笔,写起信来:爸妈,我很好,婵新亦很好,这世界也颇好……忽然她笑了,紧张的情绪才放松下来,一
婵新说得对,助人的快乐,比挑选到合适的婚纱要超过十倍百倍,或者应该说,不可同日而语。
婵新回来了。
振星连忙说:「我现在明白为何史怀侧医生要留在非洲了。」
婵新点点头,冷冷道:「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一只半只蝴蝶便自比庄周,略施小计便同孔明一样智慧,行一点点好心便与史怀侧平起平坐了。」
振星气结。
「小姐,差远了,我只不过当一分工作来做,而你,你是游客身分客串,史怀侧!」
「你别这样一捧打下来好不好?」
「你幸运碰上了这个为国服务的气候,故牛刀小试,得心应手,别以为前边是康庄大道。」
「我不管,走得一小步,我已经乐飞飞。」
周振星一贯一句我不管跑天下。
她想起来,「对,你的肠胃如何?」
「我自问可以支持,但是教会叫我暂退。」
「退到温哥华,我帮你逐家逐户磨那些华人太太出钱出力做慈善,我脸皮厚,派得到用场。」
婵新不语,坐下,叹口气。
「你目的不过想孤儿有衣穿有书读,只要他们穿得暖,又识字,不就行了
「只管目的,不择手段?」
「卖肉养孤儿你听过没有?」
「疯子!」
「又不是要我同你去慈善伴舞,我也明白求人不如求己,可是自己没有力气站起来,总得借力,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低头。」
「你运气好,你没看过那种嘴脸。」
「初入门总有点运道。」
婵新说:「像你这样一股蛮力,干得了多久?这类工作需要但恒久忍耐,否则精力一下子燃烧殆尽。」
「你尚未告诉我你的肠胃如何。」
「需要另外一项手术,这次赴香港做即行,有教会医生愿意义务……」
「我乐意替你支付手术费用。」
婵新揶揄她:「对,躲在美国运通卡後面就过了半辈子。」
「那麽刻薄的评语亏一个修女说得出口!」
「这回子我累了。」婵新摆摆手。
振星不再缠着她说话。
她跑到洗衣房去打点衣物。
趁有空,她教会张妈用那台电动缝纫机,外头捐赠的衣物送到,周振星坚持先消毒洗涤再经人手挑选,又是一番工夫,一下子闹到日落西山。
她还来得及到镇上把家信寄掉。
张妈悄悄问地:「那位来接班的马利修女,长相与为人如何?」
振星摇摇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是不是好人?」
「我相信世上是好人多。」
「修女中也有坏人?」
「我也不知道如何断决好同坏,不过她们既然笃信上帝,就有上主监守行为,一定不坏。」
张妈松口气。
周振星似老太太那样槌槌背脊。自从初中学打各种球类之後还未试这样剧烈运动。
她陪婵新读圣经,一人一节,振星读得抑扬顿挫,像做广播剧.声音越来越大,终於累倒。
第二天一早,振星被婵新的咳嗽声吵醒。
振星立刻问:「你的肺也不妥?」
「去你的乌鸦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睡醒,我该死,我掌嘴。」
「听着,上午你得教孩子们认识廿六个英文字母,傍晚是他们洗澡的日子,还有,王沛中先生的电报到了。」
振星唯唯诺诺,将电报拆开看。
王沛中这样说;「见到一袭最美的婚纱,已代你订下,希望快来试穿。」
振星算一算,来了也有六七天了,非常想念家那边一切,双目忍不住露出惆怅的神色来。
婵新都看眼内。
振星说:「这里的日与夜似都比较长。」
「现在了解什麽叫度日如年了。」
「那倒还不至於。」
春寒料峭,几件衣服翻覆穿遍,振星渴望有新衣替换,这种时分,正是温埠时装店大减价季节,一切五折,周振星凡心甚炽,不禁念念有辞:梵沙昔的牛仔裤一定售罄了。
自知没有可能做到婵新那样,她的热诚属客串性质,一星期後就得撤退。
教方块字母不成问题,孤儿院自制大小楷描红部,供孩子们练习。
周振星仍然在心中盘算:新居一定要髹白色,一白抵三丑,然後家具被褥也全部用白或象牙色,茶几上永远有一盘兰花,还有,厨房要备有整箱香槟,看样子她要找工作做,否则怎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唉。
正陶醉间,忽然想起孩子们不知要到何月何日才能获得协助,不禁黯然神伤。
对杜邦厂来说,是或不,只属一项商业行动,可是对这群儿童的生活来说,却有巨大影响。
振星深深太息,她在这边患得患失,数着日子等待,那边公事公办,不知几时才有答覆,相信此事也不见得会是甲级要事。
正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振星好不彷徨,幸亏这时张贵洪赶到。
「来,我们去看小王阳。」
振星坐在小张的机车後座,噗噗噗到镇上去。
也没戴头盔,万一有什麽事,贵客自理。
振星轻轻走进医院大房间,只见临留有一张铁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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