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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漉波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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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知道。他说他也是死了两个妻子的,命够硬,不怕阿绚。”太皇太后说。
什么?不但天遥地远,还是继室,而且阿绚还有被“克”的可能?福晋面有难色的说:“太皇太后,这……”
“你不放心,是不是?说实在的,这位贝勒爷的人品,我也不太再欢。”太皇太后突然目光一敛,变得很正经的说:“我现在要谈的是另一椿婚事,这媒还是建宁长公主和四贞格格做的。”
建宁长公主是太宗的第十四个女儿,大清为了招抚吴三桂,要他尽心去打桂王,特在顺治年间,将公主许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以表示真心诚意的器重。
四贞格格则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为太皇太后收为义女,自幼抚养在宫中。如今嫁给总督孙延,代替已死的父亲,掌管广西的旧部。
听到公主和四贞的名字,福晋的心又一沉,“她们是替谁来说媒呢?”
“靖南王耿仲明的第二个儿子耿继华。”太皇太后说。
这不是比喀尔喀亲王的儿子还糟吗?福晋说:“回太皇太后的话,耿家是汉人,又位在南方,大概不太适合阿绚吧?”
“耿家可不是普遍的汉人,而且,长公主能嫁给吴家,阿绚就没有理由不能嫁到耿家。”太皇太后板起脸道。
福晋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格格怎能跟公主比呢?她赶忙解释:“长公主是嫁得好,吴额驸文武全才,和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臣妾担心的是……不知耿继华的人品如何?”
“当然是英俊有为啦!否则,长公主和四贞格格也不敢随便介绍,不是吗?”太皇太后说。
“那耿家在乎阿绚……的事吗?”福晋指的是前头死了两个未婚夫婿的事。
“他们欢喜都来不及,哪会计较?”太皇太后看着阿绚低垂的脸,“阿绚,你也不要觉得委屈,我一向拿你当女儿看,绝不会害你的。”
“阿绚明白,阿绚的婚事已经让太皇太后操太多心了。”阿绚第一次开口说话。
“老实说,我内心也为你有着一番计较。”太皇太后说:“那个喀尔喀贝勒性情暴躁,和心细的你也不太适合。至于耿继华,他虽生在武人之家,是嗜书成性,为人彬彬有礼,比他的父亲及哥哥都好太多了。依长远的打算,把你嫁给耿继华,将来靖南王的爵位也由他继承,到时你也就是个福晋了。”
“听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比较中意耿继华了?”福晋忍不住问。
“以目前的情势,也非耿继华不可。”太皇太后说:“你们都知道,现在正替我们打战的吴三桂那一批人,虽是宣誓效忠,但毕竟都是明朝降将,总令人不安。尤其皇上年幼,政局随时会有变化,我这太皇太后的位置也常坐得心有疙瘩。”
“幸好云南的吴三桂,有长公主盯着。两广的尚可喜,有四贞格格注意着。如今就差了个福建的耿家和我们没亲没故的,阿绚能嫁过去,是最好了。”
分析至此,阿绚总算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原来她将要被当成政治婚姻下的一颗棋子。在满心不愿之下,她不禁问:“这京城里有这么多的格格郡主,为什么就非要我不可呢?”
“就是这话了,长公主和四贞格格在各王府的闺秀里东想西想,品貌好的不少,但具聪明智慧,能稳住一方局面的却只有你。”太皇太后说:“如今福建真的很重要。桂王已被抓,西南方面乱事大致平定,就只剩东南跨个海的郑成功。以朝我们不太重视耿仲明,现在不得不大加笼络,还有什么会比结成亲家更好呢?”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我非嫁不可了?”阿绚仍是无法接受。
“至少鳌拜和遏必隆的说法是如此。”太皇太后的语气中似乎亦有无奈。
阿绚内心的一股气倏地升上来,她的婚姻又和这些外庭大臣有什么关系?但她随即明白,先皇死前,以鳌拜等人为顾命大臣,把靖亲王岱麟在内的王公贵族都摒绝在外。
而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鳌拜乘机掌握大权,铲除异己,动不动就以“顾命”两字压人,深居内宫的太皇太后及小皇帝算是孤儿寡妇,只有暂时噤声,来避开朝中新旧两派的斗争。
阿绚想再问的是,让她到福建,目前是安定东南,未来是不是要成为小皇帝的外应?她才要开口,便听到厅外有吵闹声,宫女叫着:“皇上……皇上……”
穿着一身绣龙白袍的小皇帝已走进来。他虽然才八岁,但体格健硕,架式有板有眼,尚带稚气的脸孔亦深具威严。
福晋和阿绚连忙跪下,恭请吉祥。
“阿绚不必跪。”小皇帝说着,走到阿绚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并排坐在桧木的大椅子上。
阿绚略显尴尬,太皇太后则笑吟吟的说:“此刻在慈宁宫,就像自家人相聚,不必拘礼。”
“皇额奶奶,我刚刚……”小皇帝急急的说。
“皇上,不能用‘我’,要用朕。”太皇太后立刻纠正他。
“呃!朕刚刚在看奏章,鳌拜要把阿绚嫁到福建的靖南王家,是真的吗?”小皇帝稍稍结巴地问。
“是的。”太皇太后说。
“不行,我……朕不答应。阿绚是我的,呃!朕以后还要召她入宫,叫她永远陪朕!”小皇帝孩子气地说。
“皇上,阿绚是你的小姑姑,怎么可能当你的嫔妃呢?”太皇太后好笑地说。
“但朕也不要她嫁人!”小皇帝赌气的说。
“阿绚长大了,自然要嫁人。”太皇太后耐心的说:“而且阿绚嫁到福建,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
“讨厌!我讨厌吴三桂那些人!他们一下子抢走大姑姑,一下子又抢走四贞,现在又要抢阿绚,我要他们死!”小皇帝握着拳头说出心事。
“嘘!”慌乱间阿绚忘了身分,急忙捂住他的嘴。
太皇太后则气息败坏地说:“皇上如今是一国之君了,君无戏言,开口绝不能随便,否则祸一闯,是很难收拾的,你明白吗?”
当皇帝,没自由,不能随便见人,连话也不可以乱说,真是没意思透顶了。但小皇帝不敢莽,只得假装低头忏悔说:“皇额奶奶,朕知错了,朕以后一定小心不再犯。”
“当个皇带,你有太多太多要学了。”太皇太后把阿绚母女当作自己人,很坦白的说:“皇上想想,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福全,若不是你得过痘,他没有,这位置还轮不到你坐。如今保你的汤若望都可能遭到牢狱之灾了,你还不谨言慎行吗?”
小皇帝的头垂得更低,他看了看一脸忧愁的阿绚,又不禁哀求道:“皇额奶奶,就依朕一次,不要让阿绚嫁人,好吗?”
太皇太后轻叹一口气,这孩子怎么多情得像他父皇一样呢?她只有狼下心肠说:“阿绚不能不嫁,连鳌拜都说过了。”
一听到鳌拜的名字,小皇帝就立刻闭紧嘴。他晓得自己若有什么埋怨,一定又会遭到捂嘴和责骂两种结果。所以,他只有把诅咒放在心底,暗自念着,死鳌拜、臭鳌拜,以后他长大第一件事,就是除掉鳌拜,还有吴三桂那一批目中无人的大坏蛋!
另一旁的阿绚则除了委屈不甘心之外,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她无法平静地在忠王府当个“老格格”了,而在这风云万变中,她大概连要明哲保身也做不到了吧?
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也“克”死了耿继华,又会带来什么预料不到的情况呢?
阿绚的大婚定在六月举行。原本耿仲明带着家人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要北上迎亲,但五月郑成功病死的消息传来,他们惟恐闽海方面有变,所以中途匆匆蜇回,只留部分人陪着准新郎倌耿继华,按当初计划到达京城。
迎娶的队伍缩小一半,忠王府自然不高兴。但朝庭为顾及西南和东南的局势,硬是用安抚的方式,要阿绚如期出阁,免得有人会生出不必要的猜疑。
至于京城各王公府第的人,则以看热闹的心情,纷纷揣测着这三格格的婚事是否会顺利。当耿家人不能顺利前来,他们毫不意外;反而当耿继华平安地进入京城时,他们倒露出惊讶的表情了。
“看来,三格格是找到不怕被她‘克’的人了!”街头巷尾中都这么议论纷纷。
婚礼是在城西石虎胡同长公主的宅第进行的。吴应熊和长公主以耿继华义兄、义嫂的身分,暂时主持了行礼及宴客的仪式。
那日,由御河及家学下来的街道,皆张灯结彩,处处挤得水泄不通,为男女两方都做足了面子。
婚礼采取满汉并行的仪式。前半部由萨满婆婆祭天和祭祖,后半部则是新娘新郎合拜天地。
盛妆打扮的阿绚,简直是形容不出的美丽,在顾盼之间,在在显现出风华绝代的姿容。然而她内心没有一点新嫁娘的快乐,从今以后,她要面对的将是一群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地方,语言风俗不同,还充满着诡谲的政治风云,若要说是婚姻的归宿,还不如是一件负担承重的苦差事呢!
“阿绚,你别害怕,继华是个敦厚的人,你们慢慢就会培养出感情的。”长公主屡次安慰她。
慢慢?要多慢呢?而且,她一想到两人连认识都谈不上,就要有肌肤之亲,简直无法忍受。她将内心的疑惧告诉福晋,福晋心疼女儿,和萨满婆婆做了商量,想出了一个计策,才让一向很有主见的阿绚,把忧结的眉抚平,放松了心情坐上花轿。
暮至夕合,长公主的府邸仍灯火通明,前头开放给宾客的厅堂,觥筹交错,欢畅作乐声不绝于耳。至于后头做为新房的深深庭院,则安宁静悄,红灯笼排排悬挂,带百花味的檀香炉袅袅燃着,将气氛弄得沁暖旖旎。
阿绚穿着一身华丽的清装旗袍,细软的锦缎上,绣着丝线和珠片,在烛火下莹莹闪闪,炫着众人的眼目。她头顶是满洲女子传统的长方形冠饰,镶着各种颜色的宝石,两条洒金垂络摇坠而下。这种充满异国风味的隆重及美丽,让站在一旁的耿继华都看呆了。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在父亲及吴三桂提到这门亲事时,耿继华就只有抱着牺牲和从命的态度。在他的观念里,满洲人来自未开化的关外,女子大都是面宽身长的大脚婆;一个王府格格,也不过是更骄纵粗鲁的胡女而已!
然而坐在他眼前的这位三格格,与他想像的截然不同!
三格格的脸,不似汉人新娘有红巾遮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手工织成的珠帘,在行礼过程中,隐隐约约可见她雪白的肌肤及黑亮的眸子。只是刹那间的一瞥,耿继华就感觉到这位格格有极动人的容貌。
看样子,他所娶的,还真是满洲的美女呢!
有几次耿继华想再瞧清楚一些,但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就如此刻,明明进了洞房,但他和三格格之间,仍隔着许多人,连要走近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在洞房里掌权发话的是三格相的保母,也是忠王府特地派来的管家婆婆,以后要随着三格格嫁到福建。长公主交代过,这位佟太太的地位十分重要,若能讨得她的欢心,他和三格格的婚姻生活才能幸福美满!
佟太太一见他,便用汉语问:“姑爷可会满洲话?”
“我……没学过。”耿继华说。
“那怎么成?我家格格是满洲人,自幼连京城都没踏出去过一步,哪晓得南方的话呢?姑爷最好快学一点满洲话!”佟太太说。
惨了!他原先担心的只是这位三格格长得粗壮难看,现在看来,她的容貌是不成问题了,但两人的语言竟不能沟通,这还能当夫妻吗?他一张本来带笑的脸,多了几分苦味,不得不说:“是、是,我已经在学了。”
“还有,我们格格是大富大贵之命,若非你命盘重,还没这个福气娶她呢!”佟太太继续说:“格格在嫁之前,萨满婆婆曾卜过卦,说你们的婚礼只行了一半,拜了爱新觉罗的祖先,没拜完耿象的祖先。因此你和格格暂时不能入洞房,要等回到福建后,再举行一次隆隆重重的仪式,才能真正结为夫妻。”
什么?迎了亲还无法入洞房?耿继华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心想这王府格格果真难缠,才结婚第一天就下足马威。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要攀这门富贵亲事,他就只有同意对方所有的条件。
坐在床前的阿绚,隔着珠帘网,把什么都看清楚,也听清楚了。
那个耿继华大概是因南方水土的关系,身材中等,面部微黑,不过整体说来,仍带着温文儒雅的书卷味,教人放心不少。他今天穿着皇上特赐的贝子服,白缎上绣着银麒麟,腰束宝蓝玉带,头戴镶金线配羽翎的朝冠,让她暂时忘了他是汉人的身分。
至于她不会说汉语,则是福晋一再坚持的说。
福晋对她说:“你就只会满洲语,到时住进耿家,人人迁就你,也不得不学满洲话。如果你现在就声明会汉语,姑爷和耿家也就懒了,时间一久,搞不好你连自己满人的传统都忘了。”
她身为满人,怎会遗忘呢?阿绚认为福晋太过杞人忧天。不过,在王府的格格中,像她这样能读能写汉文的,算是异类,这全都要拜她的奶妈卢氏及芮羽福晋所赐。
不论福晋的顾虑对不对,阿绚也不会说。因为她和耿继华还太陌生,以语言的隔阂,还能多少测一测他们耿家对朝廷忠心的程度有多少,不是吗?
尽管不圆房,一些交杯祝贺的形式仍要有,阿绚冷着脸,一一完成,和四周的红色喜气,形成强烈的对比。
到了福建才真正同床共枕,就是她向萨满婆婆提出的要求,再借着神的口示谕。
由京城到福建,水路并行,快也要一、两个月。这段期间,她和耿继华朝夕相处,彼此慢慢了解,若能培养出感情,未来的生活就更能够适应了。
有了这第一步的计划,阿绚对这椿政治婚姻,也不再没得惶恐不安了。
启程南方的前几日,阿绚到亲贵家一一拜别。到了靖王府,见到芮羽,尤其唏嘘,因为此番离别,若要再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只要你真正快乐,我就安心了。”芮羽仔细的看着阿绚的脸说:“告诉我,已经八天了,你觉得新姑爷如何?”
或许没有男女之事,阿绚并未有新嫁娘的娇羞,只用理智客观的语气说:“我哪知道呢?这些天我们常见面,但还没单独谈上一句话。他的满洲话还不合格呢!”
“意思是,这位新姑爷还没能让我们的三格格心动啰?”芮羽笑着问。
阿绚听出她口中的调侃,忙说:“我才不懂什么心动不心动的。我倒要问问你,你在江宁初遇靖王爷,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
“会有什么心情呢?我女扮男装躲在马房中,靖王爷又喝得半醉,我烦都烦死了。”芮羽回忆着,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不过,他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牵动着我,我就一直跟一直跟,最后跟到北京来。说是命运!在我内心深处,又实实在在有附着他的念头。我想,爱上一个人,即使你还不晓得,那种吸引力就已经存在了吧!”
芮羽的表情及口吻都令阿绚神驰。八天来,她与耿继华没有爱,但也说不出什么勾魂摄魄或附着的吸引力,也许时间还不够长吧!她叹了一口气说:“耿继华一点都没有让我感到特别的地方。”
“也许是你太强势了吧?”芮羽笑笑的说:“你的聪明美丽、你的家世背景,样样都比新站爷强,他当然会有压力。当初长公主也有同样的问题,后来去了一趟西南,真正做了吴家的媳妇,夫妻俩的感情才变浓。我想,等你到了福建,那儿是新姑爷的地盘,你也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格格,他自然会有教你心服口服的地方。”
阿绚很怀疑,但她不想再讨论下去,便换了个话题,“人家说南方与北方有极大的差别,到底怎么个差别法?”
“福建我没去过,据说那儿山多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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