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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野鼬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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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爱搜集东西。”我说。

“不是搜集,是投资。日后卖不出去的东西,我绝对不会买。”他淘气地说,“你来上班之后,我再慢慢教你投资。”

“我没有钱投资。”我笑说。

“女人最好的投资便是投资在一个好男人身上。”他说。

我打电话推了麦露丝,告诉她我答应了到韵生公关公司上班。

梦梦对于我的选择也很奇怪。

“麦露丝很喜欢你呢。她跟我妈称赞你,她以为你会到她那里工作的。”

“韵生的薪水比麦露丝那边高出一千五百元,以后我可以多汇一点生活费给晓觉。”

“原来是这样,真是令人感动啊。要是晓觉变心怎么办?”梦梦说。

“他不会的。”我说。

“酒行里有没有一瓶八二年的PETRUS?”我问爸爸。

“八二年的PETRUS?很贵啊!现在要卖一万块钱,而且没有货。”

第二天,爸爸打电话给我,说他在货仓找到一瓶八二年的PETRUS。本来是一个客人要的,但他一直没有去付钱。

“拿给我!”我跟他说。

到韵生上班的第一天,我带着一瓶一九八二年的PETRUS去。

韵生的办公室设在铜锣湾,公司连接待员在内,共有十二位职员。每一个公关其实都是独立工作的,计划庞大,才需要找同事协助。坐在我附近的两个人,一个叫香玲玲,一个叫王真。香玲玲是如假包换的师奶,我听到她每隔十五分钟便打电话回家问家里的菲律宾女佣,儿子今天有没有大便。如果她的儿子每十五分钟大便一次,早就泻到脱水了。王真身躯娇小,看来弱不禁风,人倒是十分友善。

“我的儿子已经两天没有大便了。”香玲玲皱着眉头跟我说。

“他有多大?”

“四岁,已经有这么高了。”香玲玲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给我看。

“一定很可爱。”我说,反正每一个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可爱。

“可爱得不得了,这个就是他!”香玲玲拿起书台上的照片给我看。她的小儿子胖得肥肿难分,一定是天生痴肥的。

“真的很可爱。”我赞叹。

方元请大家吃午饭,当作欢迎我。他是一个不错的老板。

回到公司,我走进他的办公室,问他:“方先生,你是不是想找一瓶一九八二年的PETRUS?”

“你知道哪里有吗?”

“我有一瓶。”

他喜出望外:“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爸爸在酒行工作的,就只剩下这一瓶,我带了回来,不知道你想不想要。”我把那瓶酒交给他。

“当然要啦!这瓶酒还会升值的。要多少块钱?”

“一万块钱,我这里有单据,已经打了折。”

“我立即开支票给你。”

“有一件工作要交给你做。”他说。

“你资历太浅,其实不应该派你去做,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你学习。“蜂舒适”卫生巾被传有虫,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有一个女人用了这只牌子的卫生巾,导致子宫生虫,结果要将整个子宫切除。这件事根本是恶意中伤,总代理方面已经报警,但卫生巾的销量大跌。总代理聘请我们处理这件事。危机处理是公关公司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正好让你学习一下。”

为了跟进卫生巾有虫的事,我第二天便到“蜂舒适”的总代理乐涛集团开会。乐涛是全港规模数一数二的代理商,代理的货品有几百种,单单是卫生巾,便有五种牌子,其余还有纸尿片、卫生纸、洗发水等等。“蜂舒适”的销量是全香港第一的,市场占有率达五成,成为众矢之的,是很容易理解的。我自己也是“蜂舒适”的拥趸。

接见我的,是乐涛的总裁,这个卫生巾大王,是个男人。

卫生巾大王比我想象中年轻,他看来不超过三十岁。我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正聚精会神地砌一架模型战机。

他正在做一个很微细的动作,把一粒小得象米的零件黏在飞机上,我站在一旁,免得打扰他,可是,这个时候我偏偏不争气,打了一个喷嚏。我用手掩着嘴巴,但这个喷嚏仍然惊动了他,我看到他的右手陡地颤了一下,那一粒零件黏错了地方。

“对不起。”我尴尬地道歉。

他好象不太高兴,仍然礼貌地说:“不要紧,请坐。”

“我是韵生公关公司的代表邱欢儿。”我把名片递给他。

“我是高海明。”他说。

这个高海明,长得并不高大,大概有五尺六寸吧,身材瘦削,有一头天生卷曲浓密的头发,皮肤很白。一双眼睛不象那些事业有成的人,炯炯有神,反而隐藏着一份悲凉和无奈。

“关于“蜂舒适”有虫的谣传,我已经拟好了一份澄清启事,跟进的工作,也写在计划书里。”我把计划书交给他。

他在我面前默默把整份计划书看完,一言不发。

“就这样吧。”他说。

“高先生,你有没有意见?”我慎重地再问他一次。

他摇头,跟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唯有站起来告辞,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

“邱小姐--”

“什么事?”

我回头问高海明,他终于有意见了。

高海明指指我左边的衣袖,原来我的衣袖勾到了他的战机模型的一小块零件。

“噢,对不起。”我把零件放在他的手心上。

“谢谢你。”他又全神贯注砌他的模型。他的手势纯熟,接口非常完美,他该是经常砌模型的。他砌模型的时候,严谨得象正在进行一宗外科手术,飞机是他的病人,办公室就是他的手术台,好象只要接合完成,喷上颜色,那架战机就会直飞天际作战。

我为“蜂舒适”搞了一个规模很大的记者招待会,聘请了两位妇科专家发表专业意见,指出卫生巾有虫,虫经阴道爬入子宫,导致子宫生虫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招待会,高海明并没有出席,由乐涛的总经理代表。接着,我在报刊登了多天广告再澄清“蜂舒适”有虫的谣传,“蜂舒适”的销量回升,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但警方仍然未能查出是谁恶意中伤“蜂舒适”,案件已交由商业罪案调查科处理,不过据行内人说,同行中伤“蜂舒适”的机会很微,因为“蜂舒适”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的总代理都是大公司,不会冒险做这件事,所以很大可能是乐涛里一些被辞退的员工深心不忿而散播“蜂舒适”有虫的谣言。

“你做得不错。”方元在办公室里跟我说。

“高海明不象我想象中的卫生巾大王。”我说。

“他是子承父业。”方元说,“但不要小觑他,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看来很内向。”

“所以到现在好象还没有女朋友。”方元笑说。

周末,我们在梦梦家吃饭。

“铁汉,你考督察的事有结果没有?”我问铁汉。

“我被取录了。”

“什么时候开始受训?”

“下个星期便开始为期三十六周的训练。”

“三十六周后,就是男子汉了。”我说。

“你不怕死吗?”梦梦语带嘲讽问他。

“我--不--会--死--的。”胡铁汉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那么认真干吗?我知道你不会死,你至少有一百岁命,我们这里几个人都死光了,你还在生,成为人瑞,拿去展览啦!”梦梦冲着胡铁汉说。

“总好过你游手好闲。”胡铁汉故意气她。

“梦梦根本用不着工作,如果我是她,我才不会去找工作做,大不了就学那些名嫒,搞什么筹款派对、时装表演,或者拿数十万出来跟最红的男歌星拍一辑音乐录影带,出出风头。”余得人说。

“如果要拍,我就拍自己的音乐录影带。”梦梦说。

“自己的音乐录影带?”我说。

“我想做歌星。”梦梦说。

“你?”胡铁汉冷笑。

“我打算参加电视台举办的歌唱比赛。我已经拿了报名表格。”梦梦说。

梦梦很有唱歌的天份,她的歌声很动听。

果然,梦梦顺利进入决赛。

比赛当晚,我们去捧场。

到梦梦出场了,她那一身打扮真的吓了我一跳,她穿一件黑色的胶衣和一条胶裤,活象一个垃圾袋,她自己的表情也有点儿尴尬。但梦梦的确有大将之风,她的歌声低沉而特别,其他的参赛者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果她不是被打扮成一个垃圾胶袋,表现将会更好。结果她得到冠军。

唱片公司声言要力捧梦梦,跟她浅了五年合约。

她开展得很顺利。

高海明真不够运,“蜂舒适”的事件平息不久,又轮到他代理的一只纸尿片出事。

乐涛代理的“爱宝宝纸尿片”被传有虫,更传出有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用了“爱宝宝”之后,被虫咬烂了半边屁股。“爱宝宝纸尿片”是全港销量第二的,市场占有率约三成。纸尿片有虫和卫生巾有虫是不同的,因为纸尿片用的物料的确会生虫,如果包装得不好的话,便有机会让虫滋生,好几年前试过一宗某牌子纸尿片有虫的事发生,结果代理商收回市面上所有纸尿片。但今次“爱宝宝”有虫的事件至今仍是传言,没有人投诉,这种恶意中伤的手法就和中伤“蜂舒适”的手法一样,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或一帮人做的。

为了“爱宝宝”的事,我再次上乐涛跟高海明见面。如我所料,我进入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砌另一架战机模型,模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本来旗下产品接连被恶意中伤,应该很烦恼才对,但高海明看来很平静。跟上次一样,他默默地看完我的计划书,没有任何意见。

“就这样吧。”他重复同一句说话。

“那我就这样去办了。”我起来告辞。

“邱小姐--”他叫住我。

“什么事?”我连忙看看自己两边衣袖,是不是又不小心勾到他的模型零件。

“可以让我看看你双手吗?”他说。

我莫名其妙,放下手上的公文袋,伸出双手。

高海明把手放在身后,好象研究一件工具似的用目光研究我双手。

“你的手指很纤幼。”他说。

“谢谢你。”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问我。

“当然可以,你要怎样帮忙?”

他指住一粒精细的零件说:“请你替我把这个零件黏在驾驶舱里,我的手指不够幼,工具又不知放在哪里。”

原来如此。

“我不懂砌模型的,我怕弄得不好破坏你的模型。”我说。

“不要紧。”他没有表情地说。

我唯有照他的吩咐去做,用指尾捡起那一片不知是哪一部分的零件,战战兢兢地黏在驾驶舱内高海明指定的位置上。高海明一直严谨地望着我,生怕我会出错,我的手紧张得微微颤抖,幸而终于完成任务。

“是不是这样?”我问他。

“对。谢谢你。”高海明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模型。

“这辆战机是什么型号?”我大胆地问高海明。

也许是因为念心理学的缘故,我对于这类好象患了自闭症的人很有兴趣。

“F十六。”高海明出奇起望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奇怪有一个人竟然逗他说话,还是奇怪有一个人竟然不知道那是一架F十六战机。

“你砌得很漂亮。”我称赞他。

“谢谢你。”他没有望我。他好象比我更害羞。

这个时候,他的秘书走进来跟他说:“高先生,有两位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探员想跟你谈谈。”

“请他们进来。”高海明似乎不太愿意见这两名探员。

“高先生,我告辞了。”我跟他说。

“你知道“蜂舒适”和“爱宝宝”为什么会被传有虫吗?”高海明突然主动跟我说话。

“可能是对手传出来的,也可能是被你们辞退而深心不忿的员工,也可能是你们家族的仇人吧。”我说。

他摇摇头。

“那会是谁?”

“你没想过会是我吗?”高海明问我。

高海明说这句话时,神色既得意又暧昧,好象一个顽童做了一件令大人很头痛的事,而又逍遥法外似的。

我很震撼。

两名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探员进来,我离开高海明的办公室。在路上,我一直反覆思量高海明的说话,难道他说的是真话?根本没有什么商业战争或深心不忿的员工,散播谣言中伤“蜂舒适”和“爱宝宝”的,是高海明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第一种解释,是他不满现实。虽然他拥有人人羡慕的条件--年轻、出众、出身富裕家庭、毕业于外国名校,而且还是单身,但这一切对他而言,是一个囚牢,他并不想接掌父亲的生意,然而,他又无法抗拒父命,于是他眼看旗下产品销量不断上升之际,他偏偏要散播谣言,说这些产品有虫,令产品销

量大跌。产品销量大跌不独不会增加他的压力,反而可以令他减压。情况就象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偏偏要做一件坏事来令父母伤心。

第二种解释,是他喜欢控制大局。高海明活得太寂寞,太无聊了,于是他想出一个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游戏,看着其他人,包括公司高层、警方、传媒和我,四处奔走来解决这件事情。我们就象他手上的棋子或模型,任他摆布、指挥,竟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恶作剧。在观看这出恶作剧的时候,他便仿佛

升上上帝的宝座,在俯视世人,并嘲笑他们的愚昧。他控制了全局,他是最聪明的人。

还有第三种解释,是他在戏弄我。散播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谣言的,根本就不是他,他只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但他为什么要戏弄我呢?

“爱宝宝”有虫的谣言终于也平息了,乐涛度过了两个危机。我第三次见到高海明,不是因为工作--

星期天,我和梦梦到旺角看电影,我们经过一间模型店,那里挤满年轻男女,女孩子们乖乖地陪男朋友选购模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橱窗内一辆鲜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模型,双眼发光,好象他已经快要拥有这一辆跑车似的。

“不要看了,我累得要死!”梦梦催促我。

我们在模型店附近等候计程车,这个时候,我看到高海明拿着一只大箱子走进模型店。

这天,他没有穿西装,只穿恤衫和牛仔裤,样子看来更年轻,他可能是来买模型的。

他把箱子打开,拿出一架战机模型,正是那天我看见他砌的那架战机,店主看过之后,付钱给他,为什么店主会反过来付钱给他?

店主把战机模型收好,放在柜台下面。高海明收到一叠钞票,放在口袋里,便离开模型店。我连忙拉着梦梦走开,不让高海明看见我。

“你认识他吗?”梦梦问我。

“他就是那个卫生巾大王。”我说。

“我还以为卫生巾大王会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呢。”梦梦笑说。

我目睹高海明开日本小房车离开。以他的身家,即使要开法拉利,也是绝对开得起的。看来他是个颇低调的人,跟他的自闭性格一样。

我拉着梦梦走入店里,店主是个年轻小伙子。

“老板,刚才那个把模型交给你的,是什么人?”我问他。

“我只知道他姓高。”

“他为什么会把模型交给你?”

“他是代人砌模型的,这个模型是别人买下的,他砌好了,当然要交给我。”

我很震惊,卫生巾大王竟然代人砌模型?

“你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的吗?”我问老板。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普通白领吧,砌模型可以赚外快。”老板说。

我觉得好笑,高海明还需要赚这种外快?

“他砌的模型是我见过砌得最好的。”老板说。

“他没有买模型自己砌吗?”

老板摇摇头。

这个高海明的行径真是怪异。

我忽发奇想,问老板:“我买一盒模型,可以指定由他砌吗?”

“可以。”

我选了一艘战舰。

“这个不行。”老板说。

“为什么?你说可以指定由他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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