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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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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系完带子,仍站在他身後。
蓦地,帘子掀起,也躺了几天的洪欣无预警地出现,看到两人靠这麽近,心里有著不好的联想,直脾气地就说:“你……你怎麽可以在狄岸的房里呢?你没听说孤男寡女……还有,你是寡妇,应该自重才对……”
白白的被污蔑,采眉也不是没有火气的,她严肃著脸说:“我只是照顾狄岸,就如我曾为你梳洗,仅一份差事而已。”
“不!狄岸不同,我知道你对他别有用心……”因害狄岸受伤而自责,又因她的仰慕无法回报,心中有万分的挫折感,或许是她也感受到狄岸待采眉之特殊,於是口气稍稍重了些。
“欣儿,不许你口出恶言,还不快向三姑娘赔礼,”怀川忙制止道。
“不必了!”采眉气洪欣,更气怀川,“欣姑娘说得也对,总要避开瓜田李下,才能免於闲言闲语吧!”
她走了出来,温柔的情绪全毁,她能再忍耐多久呢?
留在屋内的怀川和洪欣自有一番争执,洪欣说:“我并不是怀疑狄大哥的人格,也知道你是不近酒色之人,但天底下女人无数,你干嘛偏偏和她牵扯不清呢?”
“三姑娘有何不对?我爱和谁扯不清,从来没有人可以管!”怀川已失去耐性。
“但她是夏家寡妇,你可别糊里糊涂的被油蒙蔽了心,完成志业後,就又因她而身败名裂,一定得要有人及时提醒你!”洪欣不懂,平日的狄岸很理性,怎麽一提到采眉,就好像变了个人?
“为她而身败名裂又如何?我一点也不在乎!”怀川不管伤口仍在痛著,迳自下了床,走到外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一股气流猛地由脚底冲向脑门,百骸舒爽。他突然顿悟,若他真只是狄岸,面对寡妇采眉,他也会不在乎,整个人陷入她的顾盼风姿中,如飞蛾扑火,甘愿被焚毁吧!
男女之间的爱欲及醉仙欲死,就是这滋味吗?也难怪当年沙平和燕娘犯众怒也要相守,是愚顽,也是悲壮。
他情不自禁地寻找著采眉的踪影,见她正带著妞妞在菜园里浇水。
怀川走过去,温柔的说:“抱歉,总是让你受委屈。”
“寡妇受委屈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教我们福薄呢?”采眉没好气的回答。
“你千万别介意欣儿的话,人人都尊敬你……”
怀川尚未说完,采眉就接口,“我必须介意!寡妇门前是非多,请你离我远些……我……我还想为怀川拿个贞节牌坊,你可别坏了我伟大的理想!”
听得出来她最後一句话有太多的意气用事,怀川轻叹一口气,他也希望严逆早日伏法,他可以恢复父亲及夏家的声誉,然後和采眉夫唱妇随,过著神仙眷侣的生活。
他一直很努力,不是吗?
第七章贞节
我住长江头,
君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剿缉严家的网愈收愈小,所有的罪状已列入奏章,据说皇上见了勃然大怒,即令刑部逮捕查案。
但严世蕃党羽已逃过一次,有可能再次抗命。
而皇上曾经轻判他们,这回亦有可能手下再留情。
抗严志士已下定决心,必定要严家永远不得翻身,所以,围捕时必须一网打尽,审判时必须处斩抄家,才能永绝後患。
在杏林树叶落一半,充满萧瑟时,山寨里来了一个人。当时,怀川去袁州和官兵安排部署问题,因为严家聚众多匪党之流,即使圣旨下达,也会有一番厮杀,若让严家父子杀出重围,逃到海上,绝对有无穷的後患。
那天来的人是李迟风,全寨仅馀的人就只有采眉认得他,也再次幸好有她,李迟风才放心地留下消息,说罗龙文已被引出徽州的老巢,正往袁州一路逃来。
他离寨之前,忽然对采眉说:“你知道吗?江南正盛传你和狄岸私奔的事情,你们孟家四处在抓人,如果能的话,别回江南!”
“私奔?没的事,是他们误传了。”燕娘说,旁人都点头支持采眉,证明她行事端正、不失仪节。
采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怎麽会被发现了呢?除非孟家有人到竹塘去造访,找不到她,才引发这些流言。爹娘一定很生气,大姑姑更不用说了,恐怕恨不得能亲手杀掉她吧?
她虽问心无愧,但厘不清的事令亲人受苦,她也有许多愧疚。她明白孟家世代为官国子监,有多重名誉家风。
怀川回来时,除了李迟风的音讯外,其他的采眉都没提,就怕怀川分心。很快的,他又骑马去南昌一带,连话都没有多跟她谈上几句,可见围捕严家已到最後成败的关键了。
外面世局风声鹤唳,她的内心亦充满上忐忑不安。
杏林叶落尽,光凸的枝桠灰蒙蒙的指著天,云更高达、山更清寂。采眉跟燕娘学如何做腌菜,瓦制的大缸装满了抹过盐的蔬菜和野果。
“我们真的会留下来过冬吗?”采眉担忧地问。
“谁晓得呢?总是有备无患嘛!”燕娘说。
有些腌菜是需要先在架上滴水晒乾的,现在妞妞爱跟著采眉做事,学她一把把将果菜放置好。
了望台上又有笛响,大家全围拢在一起,沙平也爬上梯子,只听见外面的人喊道:“我们来自南京,奉命来带回孟采眉!”
“他们怎麽知道你在杏坊寨?”燕娘惊愕地说。
“我……我也不晓得,但肯定是来抓我的。”采眉慌乱的道。
“三姑娘的亲戚自然是我们的朋友,放进来吧!”洪欣大声说,并一马当先的开了门。
采眉看到两位堂哥兆纬和兆绪,後面跟著四个壮了,马蹄踏踏,似乎是有备而来。
“三姑娘,你也走得够远、够久,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兆纬冷著一张脸说。
“孟公子,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你们好歹也等狄奇Qisuu。сom书岸回来解释一下,好吗?”沙平恳求地道。
“不必解释,我们孟家自是不会饶他。”兆绪厉声说:“三姑娘,启程吧!”
沙平欲阻止,旁边几个志士也摆起阵式对抗,若冲突一起,必增麻烦。孟家人都找到杏坊寨了,采眉若不乖乖的跟他们走,只怕会危及大家的安全,连带的也会影响朝野的大计画。
“沙大哥,他们是我的堂哥,不会有什麽事的,我跟他们走好了。”采眉镇静地说。
“可是……你……”燕娘想起自己在汶城的遭遇。采眉这一去,凶吉难测,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燕娘,别替我担忧,一切我都明白,真的!”采眉强调後面几个字,但不能再说得更清楚了。
妞妞是个孩子,还不懂大人的世界,只见采眉整理出一个包袱,就随著这群不速之客离去。她感受到那不对劲的气氛,胖小脚直追著叫,“三姑姑,等妞妞,我也要去!”
闻言,采眉的眼泪一下子掉出来。
燕娘抱起嚎啕大哭的女儿说:“采眉,我会叫狄岸去南京找你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别让他来,就请他一定要以流空剑为夏家报仇,一切以大局为重。”采眉骑上马,来到寨门後又日头说:“记住,大事不可误,千万别让他来!”
寨里的人全呆呆地站著,唯有妞妞的哭声传得很远。
这措手不及的一幕,令采眉犹自震惊,人有些昏昏的。马奔驰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孟家的人会找到杏坊寨来,必是有人通风报信,但是谁呢?李迟风吗?不!他不像会搅进这种事的人……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中浮现供欣的身影,会是她吗?
她问两位堂哥,他们都噤口不语,神情非常凝重。
采眉这才开始感到恐惧,南京那儿必然是已闹得满城风雨,她即将回对的会是什麽呢?
※※※
南京下过初霜,天色灰白冷然,孟家的门户紧闭,连仆人也躲著,不敢随意走动,全府笼罩在凝肃的气氛中。
远处有厢门碰撞声,听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采眉被带到壁後的一个小房间内,她的脚因长时间跪著而僵痛,脸也因哭太多而红肿乾涩,加上旅途的困乏未消,整个人像失掉力气般,站都站不直。
她一回到家,就被带到大厅上,先由父亲和母亲细审。
采居第一个想的就是要保护怀川,若此刻说出他的真实身分,弄不好严家未倒,他人先回到大牢,但这麽一来,一切的解释和叙述都变得极端困难。
孟思佑的愤怒可想而知,寡居的女儿不回娘家、不住夫家,竟偷偷和一个陌生男子跑到江西去,这简直丢尽了孟家的颜面,他已经气得昏天黑地,寝食难安了!
“爹、娘,那个人不是陌生人,他叫狄岸,是怀川的朋友,我婆婆视他如子,他也为我婆婆尽孝送葬。”采眉试著解释,“我要他带我去江西,是为了替夏家尽份心力,看有没有亲自报仇的机会,同行的还有夏万。我和狄岸之间清清白白,绝不如外传的,求爹娘明查,女儿再胡涂,也不会有辱孟家及夏家的祖先!”
“还说不羞辱?”孟思佑怒火冲天地说:“你骗我们回竹塘守坟,却和男人私逃到江西,我就不信什麽尽心报仇之说。凭你一个女流之辈,能使几分力?不过是受人诱拐,不耐寂寞,天知道在那蛮地干出什麽污秽事情来!我……我怎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我……我……”孟思佑气得一巴掌就打过来。
采眉闪不过,被打个正著,一时眼冒金星,只能哀求著母亲说:“娘,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瞒骗是为了怕您们担心,但我绝对没有暧昧的私逃。狄岸是正人君子,不会欺人……我是您养大的女儿,您难道不信任我吗?”
“正人君子岂会带个寡妇走?”吕氏的脸色亦如严冬,“你呀!这一走就是行为失检,再怎麽辩论都没用。男女在一起,没名没分的,就是通奸,是亲娘也不能容!”
“通奸”二字如针穿心,采眉更加的努力表白自己,甚至把在杏坊寨的生活种种告之父母,要他们了解并无任何不堪丑闻。
孟思佑却是愈听愈生气,忽地,一张信笺丢到采眉的脸上说:“你还敢睁眼说瞎话?!瞧瞧这封你所谓的杏坊寨来的告密函吧!”
采眉抓起那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著
孟府大人钦鉴:
您欲寻之私逃孽女孟采眉,正在江西杏坊寨内。孟姑娘於寨内,不思检点、不守妇道,以媚色诱惑,行止放荡,为众人所不齿。谨盼大人远远带回,以免遗祸更大。
後面不具任何名号。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会如此恶毒,字字污蔑、黑白颠倒,竟似要重她於万劫不复之地?她愈想愈不甘心,不平地喊道:“这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在你和狄岸勾搭同行时,就没有资格再狡辩了!”孟思佑狠狠地说:“我愧对孟家祖先,也愧对夏总兵,依两家家法,你只有死路一条,或绞死、或灌毒、或沉江,以除孽障!”
死?采眉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不!她不要死,她有冤枉……
“这死还由不得我们,还有你大姑姑,你真正难的是面对她……”吕氏站了起来,终於有了不忍之色。
“娘,听我说,我不该死!我要解释,我跟狄岸走是天经地义的,没有犯错,因为他是怀川,怀川没有死……”采眉拉住母亲,哭著说出真相,“怀川还活著……”
“她疯了!竟把所有陌生的男人当怀川?!造孽呀!”孟思佑大吼一声。
采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三个老婆子架走进入一间昏暗的房中。
黑蒙蒙中,她设法扶著椅榻站直,房间门突然又大开,一个孟府老奶妈举著烛台,带著两个陌生妇人抓住采眉就脱她的外裙、里裤。
“你们要做什麽?”采眉挣扎地叫著,从来没有人对她做过这种唐突事。
“三姑娘,安静点,我们不过是要验你的身。”老奶妈说。
验身?采眉觉得裙被掀起,绣鞋脱落,两手被压住,她因为这从未有过的羞辱而落泪。她们扳开她的双腿,那痛难以形容、那耻难以承受,她所能做的,就是咬牙至唇破血出。
总算,她们放开了她,一位妇人走向站在门外的吕氏说:“禀告夫人,我们仔细看过了,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吕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缓了下来,对著里头说:“算你还有几分理智,没让那个狄岸破了你的身,否则大姑姑不见你,直接沉你到大江底,你再喊爹喊娘都没有用。”
“娘,你要相信我,他是怀川……”采眉抽噎著说。
吕氏迳自向前走,怀疑女儿是不是患了失心疯?她明明见了怀川的棺,也埋了他,为他守寡几年,怎麽狄岸一拐,就说怀川还活著呢?莫非那狄岸有邪术,做法迷惑她这一直乖巧贞节的女儿?
一行女人穿过竹林,来到孟家最神秘、深隐之处。
采眉依然浑身颤抖著,当她看到那熟悉的“贞姜楼”,想起她少女时期隔两、三天必来造访的情景,那个她多清纯幸福呀!不知人生也会复杂坎坷、会苦甜参半。
再见此楼,心中真有太多太多的感触呀!
来到青竹筒前,采眉又是一惊,因为景色大大的改变了。在贞姜楼旁又盖了另一楝一模一样的屋子,屋前挂著的木匾正写著“贞义楼”。
而贞姜与贞义之间,真有个封闭的浮桥接通。
天呀!孟家早迫不及待的替她筑好闭关一生的楼,想著两座贞节牌坊、盼著发扬懿德,而她回报的竟是离家私奔,与男人纠葛不清,她霎时觉得好对不起父母,更不敢想像大姑姑的打击有多大。
德容的丫环说:“姑奶奶请三姑娘到贞义楼去。”
上了贞义楼,不就表示永远不能下楼吗?采眉惊慌著,但私毫没有选择的馀地,只有一阶一阶地被逼著往前走。
贞义楼的长梯一式的光滑陡斜,梯顶的房门一式的厚重。打开门,她倒抽了一口气,窗桌椅几,无不仿照大姑姑的贞姜楼,也有著寡妇式的素净冷清。
她突然有种窒息感,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天地如此黑窄沉压,容不下活物的死寂。当门关上时,她人一震……不!她不要留在这个地方,怀川还活著,正等著她!
她用手堵住一声呜咽。怀川也好、狄岸也好,她一辈子只想和他双宿双飞,永不分离啊!什麽三从四德、懿行淑范、贞节牌坊,都不如他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不如他一句温柔爱怜的话语……那是冰冷石碑和宽暖胸膛之别呀!
她甚至宁可伤痕累累地和他被绑在大木板上,下有急川、天飞枭鹰,两岸人喊奸夫淫妇,如此死去,也比这黑压压的贞烈大牢好,至少还有共赴黄泉一条路可行……。
她跪倒在地上,不愿去看四壁,或触碰任何东西。
然後,浮桥传来脚步声,有如擂鼓的心跳。采眉又咬紧牙,坚强地站起来,面对走来的德容,不变的白肤、严髻和玄袍,一如三年前春天的最後一次见面,只不过,人更瘦削,神情更冰冷。
采眉被她注视得心里发毛,主动说:“大姑姑,采眉有负深恩,您教训吧!”
“做了男人的浑物,碰了你怕脏。”德容语调尖硬的说。
采眉不再开口,两人沉默的对峙著,气氛凝重如巨石般随时会压得人粉身碎骨。倏地,德容快步走来,双手猛力地掐住采眉的脖子,怒骂道:“你为什麽要做这种羞耻事?你忘了我是怎麽辛辛苦苦地教你吗?我教你贞烈是女人的生命,名誉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也教你守节不易,要熬、要忍,为什麽你就走了邪门歪道?你就受不了男人的诱惑,非要当男人奴隶?不能守节,不如一死,百岁乾净!”
采眉喘不过气来,猛力的大咳,泪水被逼出眼眶。她知道大姑姑一怒之下!说不定真的会缢死她,然後抬出尸身,随便抛到乱葬岗上,成为无名无姓的淫乱女子。一夜之间,她孟采眉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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