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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罗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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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禧诧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还在花堆里打滚。”他嗅了嗅黑豹。“这会儿还香着呢!”
“兽儿噬血,怎么开始吃花?”慕容别岳走过去蹲下,望住豹眼,摸住豹子下颚,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涣散。“兽儿跟人太久,有灵性了。”这兽儿与主子心有灵犀,主子难受它就跟着主子难受。主子想谁,它就陪着想谁。现下感应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着食欲不振。
唉,真是头多情的豹子。慕容别岳对黑豹低哄着。“豹儿,你主子没事,他会好的——”未说完,豹眼忽地蒙眬,水气氤氲。
“嗄?”抱禧瞧见,哇哇叫。“牠哭了!”
豹儿湿了眼睛,为谁掉泪?不醒的主子,或识人不清的凝烟公主?
雷魈命若悬丝,在黑暗梦里游荡,独自在鬼门关前挣扎着。
※※※
凝烟也在醒不来的噩梦里煎熬,知道邵赐方要利用她来杀雷魈,她过得心惊胆战,不断寻思对策。
或者雷魈不会来救,他已死……想到这心更痛。
当时为了摆脱他,匕首喂毒。没解药,雷魈还能活吗?
但若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绝不能再害他,为了不让邵赐方的阴谋得逞,唯一办法,是杀了自己。只要她死了,邵赐方就不可能拿她的血养花,拿她害雷魈,永远不能要到还魂丹。
眼前只这条路,她却拿不定主意。
死很容易,不过一刀,往颈子一抹,便成——但她不甘心!
她被囚着一日又一日,表面冷静,心中波涛汹涌,恨海难填。不杀邵赐方,她不甘心死!
“妳一定很想死吧?”邵赐方猜到她的心思,他了解凝烟,不怕她自刎。他跟她说:“妳不会死,因为妳不甘心,妳绝不会放我逍遥快活。”
“是。”他说对了。他最了解她啊,而今这份了解,令她更难受。
今晚,妖美的夺魂花,在月光里结了碧绿花苞,凝烟见了这珍奇花卉,以前钦佩他变异花种的本事,没想到他连心都善变。
夺魂花的梗是白的,只结一个花苞。花长及腰,凝烟被带到它面前。
旁边侍卫,端着红木托盘,盘里有白锦,和一柄银色小弯刀。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原来真要拿她的血养花。
凝烟凛眸,目如寒星。“为何对我这么残忍?”
“因为我已不爱妳。”
“拿刀割我,你的心不会痛?”
“我承认,对妳太残酷。”
“那为何还这么做?”她咬牙低吼。
“反正已经辜负妳,被妳讨厌,索性蛮干到底。再做得更过分,也无所谓了。”何妨错到底,占尽便宜!他冷道:“反正在妳心中我已畜生不如。”他也不须再矫情,伪装自己情深义重。他豁出去,要把好处全揽了。
左右侍卫架住凝烟,将她的手抓至花梗上方。
“邵赐方!”凝烟喝叱,挣扎,手被侍卫抓紧。
他下令:“动手!”
侍卫擎刀,凝烟闭眼,心在战栗。
有人,是怎样也不肯伤她,一再擎刀向她,却只是反弒自己。
有人,是辜负了还不肯饶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一再害她。
冷刀刷过手腕,凝烟蹙眉,血流淌,她硬把泪收回眸里。流血这瞬,她心寒齿冷。
从此要一遍遍诅咒他,从此她要像刀锋冷厉。她要活,活到亲眼见邵赐方血流成河。他拿她的血养花,终有天,她也要拿他的骨血养大地。
凝烟在痛里蛰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胸口怦怦激昂。
我的心呵,它跳得这样响这么有力!热血沸腾啊!原来,恨,可以让生命更旺盛,意志更坚强!从此不再稀罕爱,从此要血腥的恨,把温柔都拋弃,情愿活在人间地狱。
是啊,这只剩下恨的世界难道不是地狱?火烧心坎,瞬间又冻似坚冰。在恨的淬炼下,伤透的心如刀锋利,似剑冰冷。
这地狱是邵赐方给的,她会好好安睡,在这痛的针床。
然后有天,逮着机会,拉邵赐方来地狱作陪,死也拉他一起!
血一滴、两滴从凝烟手腕,蜿蜒淌落,渗入泥里,教花根吮了。
凝烟遭逢剧痛,恨入骨髓。
这剎,远在忘玑阁,卧床已久的黑罗剎,猝然睁眸,殷红眼瞳。
凝烟……
他自黑梦底醒来,心乱如麻!
※※※
岁至秋分,林后悬崖,明月高挂,映着独坐崖上的壮汉与黑豹。
雷魈盘坐在地,与月相对无语,夜风刮动他黑袍。夜空暗蓝,星群闪烁,他身后碧树群静默。
雷魈眼色忧悒,思念伊人——此时此刻,她被困在哪?
雷魈取出藏在袍内的雕梅瞧着,伤口痊愈,痛楚淡去,思念却种在心口,更浓,更炙!想她时,心热身躁,整个人似发烧,时时刻刻思念她,她……还好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雷魈将梅子收回袍内。
“大爷,孙爷来看您了。”抱禧瞅着崖前那抹巨大背影传话。
雷魈回望抱禧。乍见雷魈一双炯目眼神,抱禧下意识退一步,踩到石子,叫一声,身子滑倒。
雷魈一个动作轻易地便将抱禧的身子拨回,稳住了,才松手。“你怕我?”他瞅着抱禧,表情严酷,嗓音低沉。
抱禧慌得胀红脸。“也、也不是……”都怪他脸上刀疤太吓人,还有高大强壮的身形,衬着迫人气势,让吃素又爱好和平的抱禧觉得有压力。他不敢直视雷魈眼睛,只慌张道:“大爷,我们走吧。”转身跑了,心跳怦怦,好怕喔!
梧桐树下,已备了酒席。孙无极带来好酒好菜,他一见雷魈,笑迎上去。
“能走了?慕容兄端地好医术。”说着,和雷魈入坐。
慕容别岳坐在桌案对面,抱禧帮大家布菜倒酒。
雷魈撇了杯盏,问抱禧:“有没有碗?”
“有。”抱禧回屋拿只大碗来。
雷魈拿了碗,取来酒坛,哗地倾满,狂饮而尽。
抱禧看傻了,孙无极以扇掩面低笑着。暗思量——雷魈莫非是想死凝烟了?才饮得又急又猛?!唉,可怜着了情魔,相思成狂。
慕容别岳提醒。“刀伤刚好,不宜狂饮烈酒。”
雷魈满心愁苦,哪听得进劝,兀自又倒一碗,干了。
慕容别岳微蹙眉,早知这厮不爱惜身体,就不救他了。
抱禧张大嘴巴,看雷魈转眼干掉一坛酒。天啊!太猛了。
干掉整坛酒;雷魈砸了碗,面向慕容别岳,拱手拜谢。
“雷某今次得慕容兄相救,他日用得着兄弟之处,尽管开口,定全力相帮。”语气磅礡,掷地有声。
慕容别岳乃世外隐士,被雷魈豪气的举措弄得不自在,只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孙无极挥扇笑道:“雷兄弟,慕容先生行事低调,与人鲜有过节,哪有什么事要你帮?要报恩,就报在我这。”说完,立刻遭来雷魈与慕容别岳的白眼,他干笑着。又向雷魈道:“好兄弟,这回九死一生,明日回寨,好生调养休息,教内事务,小弟自会打点。”
“我,要去救凝烟。”雷魈擎来第二坛酒,唰地拍开封泥,再饮。相思愁煞人,一醉解千愁。
孙无极拉抱禧坐下。“来来来,吃菜,甭拘礼,一起用。”故意忽略雷魈想救凝烟这事。
雷魈追问他:“孙无极,你可知道凝烟而今被囚在哪?”他人面广眼线多,定有线索。
继续装傻!孙无极帮抱禧挟菜。“来,多吃点,难得拿这么多好酒好菜来……”
铿!歃刀掷落桌面,震倒酒杯。抱禧啊地一声跳下椅子,吓得面青唇白。
慕容别岳瞅着案上宝刀,神色自若,态度从容,反正与他无关,要砍要杀也轮不到他。
唉,苦恼。孙无极觑着宝刀,抱禧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笑笑地问雷魈。“凝烟扎伤你,你还惦着救她?”
雷魈道:“只管告诉我她在哪。”
“唉!”孙无极觑向慕容别岳诉苦。“你看我这兄弟,我扛他来救命,他不谢我,还凶我,有这道理么?”言下之意,要慕容别岳说句公道话。
慕容别岳听了,挑起一眉,眼色嘲讽,像在笑他活该。“对不住,我只管救人。”他决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雷魈催促。“孙无极,你说不说?”他急着要去救凝烟。
“啧,这可有趣了。”孙无极靠向椅背,看着雷魈,口气懒洋洋道。“不是兄弟不说,就算知道她在哪,又怎样?”
雷魈道:“救她。”
“救她出来,又怎样?”
雷魈凛容。“救了再说。”
孙无极笑意更深了。“凝烟喜欢邵赐方,你知道吗?”孙无极不忘拖人下水,奉送一句。“对了,这是慕容兄告诉我的,他曾是大理谋士。”
该死!慕容别岳狠瞪孙无极,孙无极呵呵笑。
雷魈眼色一暗。“知道。”凝烟没隐瞒她与邵赐方的事。
“哦?”原来他都知道啊,孙无极又说:“那现在她让邵赐方抓去了,不正好?他俩情投意合,你别搅和了。”
雷魈眼色骤冷。“邵赐方背叛她。”
“那是他们的事,你被扎一刀还不够?!”
“你、到底知不知道凝烟下落?”耐性用尽。
“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你。”
铿地一声,雷魈站起甩飞刀鞘,银芒射出,转眼刀锋迫在孙无极颈间。刀势震落顶上一片梧桐叶,落叶坠向刀尖,一分为二,飘落在地。
天啊!抱禧瞪直了眼,看着抵在孙大爷脖子上的刀,幽冷的银光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桌案对面,慕容别岳自顾自地饮酒吃菜,对眼前景况视若无睹。
静默一剎,雷魈肃容,俯瞰孙无极,问:“说不说?”他现在心情很差,很烦恼,担心凝烟,老友还嘻皮笑脸?可恶!
孙无极瞅着颈间冷刀,向慕容别岳说:“喂,还喝酒?没看见兄弟危险?”
慕容别岳懒得理他,只说:“雷魈,这厮净给我惹事,宰了也好,一刀要砍不死,尽管多搠几刀。”
什么?!孙无极叫道:“喂,这是人话吗?”歃刀又迫近几分,他嚷:“雷魈,喂喂喂,注意点,我皮很薄。”
“快说。”雷魈作势要抹他脖子,孙无极连声叫苦。
“为个女人跟兄弟反目?瞧你紧张的,敢情是爱上凝烟公主了?”
爱?雷魈心头一震,擎刀的手,微颤。
孙无极骇嚷:“稳住,稳住!”
雷魈咆他:“快说!她在哪?”
“你要敢跟兄弟承认,说你爱死凝烟,我就帮你。”孙无极存心闹。嘿嘿,非要逼得雄赳赳、气昂昂的黑罗剎说肉麻话,太有趣了。
“我宰了你!”雷魈气恼瞠目,便提刀搠了——
“啊!”
叫声凄厉,真的这么痛吗?
拿刀的雷魈,被刀架住的孙无极,袖手旁观的慕容别岳,大伙齐望向痛叫声来源。
孙无极眼角抽搐。“喂,要被砍的是我,你叫什么?”
雷魈怒咆:“我没动手!”
“师父……”抱禧飙泪,双手摀肚,两腿软成外八站姿。“我……我尿裤子了……”
大家往下看,地上有摊水。
“你们吓着我徒儿了。”慕容别岳淡道,拈了盘中果核,往歃刀一弹,便将刀锋弹开孙无极脖子几吋。
雷魈本就没打算要砍,嚓一声,刀扎入地,气唬唬坐下。
孙无极摸摸脖子,又笑眯眯帮雷魈倒酒。“好兄弟,喝酒、喝酒,火气别这么大。”
慕容别岳把盏饮酒,低道:“抱禧,还不去换衣服?”
“好,好。”抱禧这才回神,冲冲冲,逃回屋里。呜……真糗!
菜冷了,人走了,剩雷魈独饮,他很不爽。
黑豹蹲在雷魈对面的椅子上,前脚趴在桌面,舔着孙无极没喝完的酒。
雷魈生闷气。他可是铁铮铮汉子,孙无极却逼他说什么爱不爱?太不给面子了!这厮料定自己定不会伤他,便嘻皮笑脸逼到他亲口承认很爱很爱凝烟公主,爱到如果孙无极不帮他,他要自己去救。如果救不到凝烟,他也不想活。
好了,他承认了,说完尴尬地恨不得挖洞跳进去。
孙无极满意了,才哈哈大笑起身收扇,说什么——
“救凝烟的事,包在我身上。今晚孙某玩得真开心,去歇了,顺便给抱禧收惊。”
玩?!雷魈气恼。孙无极存心糗他,真是!不过气归气,有孙无极的保证,他放心了。孙无极一向聪明,他既然开口保证会救凝烟,那就一定能平安救出她来。
月明星稀,雷魈看豹儿低头舔酒,想起凝烟微笑的眼睛,柔媚的声音,还有烤茶那夜,她好开心……
想她时,雷魈发现,他身心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滋味,让人身不由己似无主孤魂。在豹儿眼中,雷魈是它誓死追随的主子。没看见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而今,在雷魈眼底,竟也有了追寻的对象。
曾几何时,他这杀人噬血的魔物,有了命定的主。那人在彼方,他的心就不在这里;那人被囚,他同样不得自由。
而爱情,比歃刀还锋利,犹记得客栈那夜,他们争执,她只一记不屑眼神,便教他心如刀割,比死还惨。
可是多矛盾,爱又千般温柔。任凭他铁石心肠,她只消一笑,他的心就软了。
她拿刀扎,他不怨。她误会他、轻蔑他,他不恨。她再多不是,他都不思报复,满心只想对她好。
尽管是——她不爱他……
想及此,雷魈黯然,又再干一碗烈酒,五脏六腑俱热。
凝烟,不怕,我救妳。
凝烟,妳还有我啊……
无言的温柔,只在心中说给自己听。
※※※
干瘪的花苞,得凝烟以血供养,才五日就膨胀饱满。
夺魂花原是鬼医师父留下的花种,花开时,白色巨花怀抱迷香,毒人于瞬间。
鬼医得邵赐方相助,计划大量繁殖,报效圣主。相信这个月,就能见夺魂花绽放,届时邵赐方替花采粉,大量繁殖,一切大功告成。
花苞养大了,不再需要凝烟授血。现下,邵赐方与鬼医开始另一计划,帮圣主夺还魂丹。
可怜的凝烟,连着几日割肤取血,花苞茁壮了,她却逐日憔悴。
黄昏,凝烟独自在被囚的园林,第几天了?她漫步到池塘边,池底摆荡绿藻。她怔看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陶罐,旋掉塞子,往水里倒,一粒粒盐梅坠入自己的倒影里,在她脸容激起涟漪,身后忽传来一阵呼嚷——
“夫人,不可以过去!夫人……”
夫人?凝烟回身,瞧见一名黄裳女子挥开竹林闯入视线里。
女子回头向追来的婢女嚷:“为什么不能来?藏了怪物啊?我偏要瞧!”
“夫人,别再过去,夫人!”婢女跌倒了。
黄裳女子倏地怔住脚步,她看见了路前身着白裳的凝烟。
凝烟站树荫底,目光锐利,瞧得唐婉婉一阵心惊。
“妳……妳是谁?!”唐婉婉问。
“夫人?”凝烟从浓荫走出来,夕光映着她。“妳是邵夫人?!妳就是唐婉婉?”凝烟一步步走向她。
糟了!丫鬟拽住夫人就跑。“快走!快……”
凝烟扣住唐婉婉的手腕,她吓得尖叫。“啊!”
丫鬟惶恐松手就跑,打算找人来。“来人?来人啊!”
唐婉婉试着挣脱。“姑娘,妳可以放开我吗?有事慢慢说嘛……”
凝烟盯着唐婉婉,视线从她的脸往下,在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时,瞠目嚷;“衔梦镯?!”是她送给邵赐方的定情物?
凝烟手劲一紧,唐婉婉痛叫。“妳……妳放开我……好痛……”
她就是输给这人?凝烟怒瞪着唐婉婉。她长相普通,不,她不漂亮!但为什么?为什么邵赐方就为她背叛自己?
“姑娘?”婉婉注意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是病了吗?“姑娘?妳先放开我,有事慢慢说啊。”
凝烟咬牙道:“这镯子,是我的!”
“它是我夫君——”
“妳夫君?!”凝烟尖叫。“他是我的……”凝烟气得头昏,松手弓身喘着。
唐婉婉见状,忙过来轻拍她的背,声音又轻又软。“妳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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