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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花与枭雄-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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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更,他才回房。

寒碧和美绢两名婢女在上房轮值,女主人已然睡下,男主人没回房,她们必须在里面的衣物间陪睡壮胆,还不能睡得太沉。

燕无极进房时,美绢从里间出来,忙斟茶,他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他从不需要婢女伺候,他习惯男仆人,只是现在再也不能让男仆人进房,那会吓坏他娇贵的妻子。

掀开纱帐,他立在床边看着贞阳熟睡的小脸,她今晚倒没有睡在被子上,他有点纳闷,伸手揭下红锦被,原来她怀里正抱着一个长条形的枕头。

他走出睡房,在花厅坐着。黑暗有助沉思,他常静静坐着思考许多事备,生意上的、人事上的、书本上的……过去,他唯一不需要伤脑筋的便是女人,而今,他却娶了一个最教人伤脑筋的女人当老婆,一个爱黏人的小东西!她爱笑、爱玩、爱吃、爱找麻烦、爱发惊人之言,女人的传统美德“温、良、恭、俭、让”她懂不懂?她说:“我当然懂。我对老公很温柔,对弟弟很善良,对长辈很恭敬,花钱买书时很节俭,不喜爱的东西我很乐意承让。”他都快昏了,什么歪理出自她口中都非常理直气壮。

他为了她伤脑筋,而她早将今日在溪畔的争执拋到一边去了,只记得溯溪而上与瀑布相遇的惊喜,只记得折野花回家插瓶,和她的侍女们述说今日的快乐旅行,承诺下回会带她们一块去看瀑布。用过晚膳,他到春秋楼与属下商谈事情,而她因太疲累很早便睡了,躺在他的床上像个不知忧愁的孩子……是啊!她根本还是个未成熟的孩子。

燕无极不得不承认,短短三日内,他已然喜欢上郭贞阳,令他百思不解的是,他怎会喜欢这个古里古怪的小恐怖分子?他素来都很赞同圣人之道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最大的功用即是持家、生小孩,不必对她们抱太大的希望,更不用花费心神为她们烦恼!可是现在,他却喜欢上那个“烦恼之源”。

他究竟哪根神经不对劲了?

娶老婆嘛,就该像关饮虹的妻子赵宛晶那样,放在家里很安心,出外一年半载也不用担心老婆跑了或闯出祸事,又实用又安全。要不,像韦一箭的夫人张宝儿也罢,精明能干,上马能拉弓射猎,下马能进厨房,很会照顾自己和周遭的人。只有他的夫人郭贞阳,是生来给人照顾的,专门训练别人收拾善后之能力的闯祸精——他有这个预感。

该死的,他的预感向来很灵。

“哎哟——”房内传出闷叫声。

燕无极冲进去,迅速点着灯,可真壮观啊!床下一团混乱,看她躺在地上和长枕头、大红锦被纠缠不清,他几乎失笑,忙将她拯救出来。

“老婆,你的睡相真差。”

躺在他怀里哦,贞阳像发懒的小猫般慢慢阁上眼。“我习惯睡里边的。今晚奶娘告诉我,妻子应当睡外侧,好方便早起服侍丈夫。我觉得很奇怪,我睡外侧的话,你不是不好上床了吗?奶娘又说,妻子应当先服侍丈夫睡了,自己方可休息,所以睡外侧方便。可是我一直等,你都没回来,只吩咐人叫我先休息,我就睡着了。”燕无极轻点一下她微嘟的小嘴,将她放回床上。“你还是睡里边吧!我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你不需伺候我。”

“可是奶娘说……”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奶娘的?”他一边宽衣一边道:“闺房内的事,咱们两人觉得好便行了。你奶娘是老经验,但未必适合我的规矩。”

“难怪爹爹告诉我,夫君是位与众不同的人。”贞阳待他上床,很自然地贴近他,喜欢和他亲密的安全感。“夫君,你以前见过我爹吗?”

燕无极不再排斥贞阳黏上他,毕竟她是他的妻子,可以例外,而且感觉蛮好的!

“去年春天游泰山时,与岳父相遇相识,曾结伴同行三日,相处甚欢,当时只知他姓郭,是一位不被世俗羁绊的高雅之士。直到迎亲之日,拜见岳父大人,才知道他就是去年结识的那位郭员外。”他当时已然心中雪亮,这门婚事完全是郭作云一手安排的。“爹爹果然认识你,才会那么赏识你,非要我嫁给你不可。”

这是岳父有先见之明,骗婚成功!燕无极心胸宽大的原谅了老奸巨滑的郭作云。

“怎么?你不愿嫁?”

“不是不愿意,而是心里十分忧心恐惧,嫁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不知是福是祸,脑子里很容易胡思乱想,想到害怕处,恨不得逃掉。”

“你逃了,不是吗?又爬树又翻墙的。”

“啊!”贞阳彷佛遇见鬼了,逃离丈夫远远的,用长枕头隔开两张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死也不承认,吓死老公是有罪的!

“难道我看错了?”好吧!她存心装迷糊,他就成全她。本来他只是想警告她,她的丈夫十八岁出来闯江湖,后来改行经商,十二年的历练已经碎砺出一双火眼金睛,她玩什么把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贞阳不见他追究,自然混赖到底,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拉下长枕,瞧见他在笑,一点也不似三十岁的成熟男子,倒像二十出头的大孩子,她像发现新机关图一般的惊喜道:“夫君,你笑起来真像个孩子,让人失去防备心。你应当常常笑,如果你有敌商对头的话,瞧见你的笑容,警戒心必定会先松了一半。”

“人生没有太多值得欢笑的事情。”燕无极冷淡的说,他的死对头根本没机会见到他。“怎么没有?你娶了我就是一件最值得高兴的事啦,你应该每天早晚大笑三声才对。”她猛夸自己的长处:“我温柔美丽,对丈夫忠诚又专情,而且我笑口常开,妙语如珠,你每天瞧见我就开心啦!要是你今天娶了另一个端庄死板的女人,成天不言不语,板着一张千金小姐面孔,那会闷死你!或者换成一个胆小如鼠的女人,你一瞪眼她就几乎晕倒,哪敢开口与你闲聊,逗你开心!所以老公啊,我这老婆真是挺棒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燕无极笑不可抑。

“你倒有自知之明!确实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英雄所见略同,所以,你要珍惜。”

“我会珍惜的。你这个小妮子,真能逼我笑,不禁让我联想到一个朋友。”他伸长手臂把她拥进怀抱,贴着她的脸,视线依恋地纠缠在一起。

“谁呀?”

“江南青龙社的……算了,他是你绝不可能见过的人。此次大婚,我派遣专人送帖子去,可惜他已出外游山玩水,八成又被他的小师妹缠得没处藏身,不敢回家。”

“我猜,他的小师妹一定很爱他。”

“这我不大清楚,只是听他形容,也是一名教人头疼的姑娘。”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在老婆脸上,难免有“指桑骂槐”之嫌,贞阳张嘴欲言,却已教他抢先吻住,直吻得她全身血液逆流,娇喘不息,忘记想说的话。又是一个缠绵的夜,只属于两个人、两颗心。

第四章

这姑娘一走进店里,立刻教所有人的眼睛一亮。

呼噜呼噜吃羊肚羹面的粗汉子,以筷子敲碗哼唱俚曲偶尔夹块酱肘子配一口烧刀子的老顾客(烧刀子是河北土语,就是高梁酿造的酒),上三楼带朋友来品尝这店里有名的炙羊心、糟烩鸭条、糟溜鱼片、抓瓢口磨、坛焖肉的体面客,过往打尖的商旅……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接一个把脸朝向门口,眼珠子都睁得大大的,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得连呼吸都忘了,一时之间店内宁静得彷佛深夜。

这姑娘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张芙蓉脸蛋明艳动人,冰肌玉骨,有若天上神仙,她一双眸子却是十分灵动的,使她显出一种活泼的精神。

她身后立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相当高瘦,他的额骨峥嵘,鼻大颧高,模样不俊,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有气吞海岳的狂放热情,浪荡不羁的洒脱傲气!

不用说,这男子立刻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每个男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他。可是很奇怪,他偏偏露出一脸倒霉得要死的苦瓜相!

他是谁?

你若到江南,不能不知道掌控江南水路运输的“青龙社”,这个一脸倒霉没处逃脱的男子正是“青龙社”的少主,龙湖是也。

想他在江南一带可也是响叮当的人物,即使横着走也有拍马屁的人大声叫好,日子过得好不舒服憾意!要不,外出游遍名山胜地、仙乡佳水,印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豪气也不错!千不该万不该,一时想起师父秦守虚,感念师恩之情一发不可收拾,跳上船只直奔向太湖之沧浪岛,师父没见着,却给小师妹秦药儿逮个正着。

人称“太湖医隐”的秦守虚,文才武略、医卦星卜均有所成,尤以医术闻名于世,只是他生性孤僻佩傲,非疑难杂症还不屑于动手医治呢!龙湖十六岁那年被父亲送往沧浪岛拜师习艺,他很快就明白了,秦守虚并不是最难相处的一个,他傲得有个性,至少他讲道理。最可怕,简直是出生来折磨男人的,是只有六岁,笑起来像观音菩萨身边的玉女,实际上比地狱来的使者更加恐怖的秦药儿!当时他身边最珍爱的一件宝贝,是一尊青龙玉器,栩栩若欲飞天的青龙,十分珍奇,他爱若性命。这个弱点很快就被秦药儿摸透了,开始支使他做这做那,几乎每天都要他跑三里路到镇上买零嘴巴结她,一不如意就威胁他要砸钢青龙让他好看!明明他把青龙藏得很隐密,她偏有法子找出来,当他的面拋弄青龙一上一下,忽左忽右,以整人为乐|他简直快发狂了,改口叫她“秦要命”。

其实她好的时候也很好,只要她能改掉“捉住别人的弱点就尽情利用”的毛病,她就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了。他劝过她不只一百次,但似乎都在对牛弹琴,毫无成效。

秦药儿嗤之以鼻。“这是姑娘有本事!若不然,你是师兄,又虚长十岁,我不给你欺负死了?制敌机先,你懂不懂?师兄啊师兄,堂堂男子汉,输要输得服气,不要花言巧语狡辩自己的无能,有本事你也威胁我看看啊!”

后来他一狠心,将青龙送给“秦要命”,以杜绝后患。哪知她一转身就女扮男装逃家去也,将青龙拿去作信符,命令“青龙社”的人载她离岛,一路上拿着鸡毛当令箭,摆足了威风,好象她大小姐才是“青龙社”的少主,有权指使人。这些都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她正义感过剩,喜好打抱不平、多管闲事,今天有“青龙社”的人在一旁伺候、撑场面,更是过足了“英雄瘾”,简直乐不思蜀,却不知替“青龙社”结下多少梁子,凭增几位仇家。

那年,她大小姐才十二岁,十二岁耶!

龙湖被他老爹和师父骂惨了,狗血淋头的奉命去把师妹捉回来。他发誓,见到她的人,二话不说先狠狠揍她一顿再大骂她三天三夜!

秦药儿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一上船,她人已立在船尾,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摔落水中溺死的模样,警告他:“你要打我,我就自杀!”看他气得快发狂了,她大小姐却开心的笑出来:“吶,现在咱们开始谈条件。第一呢,你不可以骂我,更不能打我,因为是你自己将青龙交给我的,你错在先;第二,回去之后,爹若要罚我,你必须帮我;第三,以后你要为我做十件事,放心吧,我不会要你做牛做马,也不会教你做损及名誉的事。答应的话,我立刻将青龙还给你,乖乖跟你回去。”

龙湖终于了解宋朝名将岳飞为何能写出“怒发冲冠”这样的句子,不是岳飞的想像力多丰富,而是人真的会怒发冲冠,气得想渴饮“秦要命”的血。

“你……”怒火瞬间在龙湖眼中爆发!“你还是死了算了!”

秦药儿倔强地咬着牙,翻身投入湖中。

一腔怒火瞬间被浇灭,一股凉意自心头升起。

药儿根本不识水性!

龙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从水中捞起,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她,只求她毫发无损的跟他回岛好向师父交代。他真是怕了她!

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听师父无意中笑谈起药儿幼年的事,原来她水性之好无人可比,尚未学走路就先在屋后的知鱼湾玩水,长大后还可以潜入水中闭气一刻钟。龙湖自觉像个傻子又被她蝙了!她故意“留一手”,从不在他面前显露超高水性,终于等到最好的时机,狠狠的敬了他一笔。

他若不在乎她的死活,自然不容易上她的当,要命的是他不能不在乎,药见不只是师父的独生爱女,也是他唯一的师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敢欺师灭祖不认师尊,又怎能弃师妹于不顾呢?

怪只怪,他龙湖是个有热血、有感情的好男儿。

所幸一年后,他学医有成,拜别师父之后,几乎是火烧屁股般的逃回“青龙社”,帮着父亲处理龙家的船队和药材生意,其余时间歌台舞榭,美女如云既温柔又解意,这才叫女人,他心满意足的想着,啊!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那种愉快、美好的日子,于重逢秦药儿的一剎那,拍拍翅膀从他身旁飞走了。简直教人悔之不及,他怎么不先打听清楚师父在不在岛上?如今只能指望分别两年多,小师妹有所长进,莫要再害他怒发冲冠,渴饮师妹血。

结果当然是……她真长进了,不过是变本加厉,魔高一丈!他早就该知道了,他尖刻的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吃惊的?

“我以为你再也不敢踏上沧浪岛一步呢,师兄!”她的笑容愈美,龙湖愈觉得恐怖!他不是真怕一个小姑娘,而是这小姑娘是他打不得、丢不了的大包袱,现在连逃也没地方逃。“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则马难追,答应人家的条件可没有收回的余地。师兄,你还欠我三件事没办妥,什么时候还债呢?”也罢,早死早超生。

“你又有什么事要我为你办的?”

秦药儿笑得像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坏蛋。“只要你能为我办好这件事,让姑娘我开开心心的,咱们就当你已办完十件事,此后也不敢再劳驾你了。”

龙湖冷哼,他没那么天真。

“三件事当一件事办,不要我死也脱层皮。”

“没那样严重,相反的,很易办。”

“你大小姐就明说吧!”

她真个关子。“你晓得我爹上哪儿了吗?他到你家找龙伯伯去了。”

“师父上“青龙社”?那我也必须快点回去。”

“等你听完我爹去找你爹的用意,保证你再也不想急着回去了。”

“怎么回事?”一股阴影莫名的笼上心头。

“师兄,你老大不小了,而我也过了及笄之龄,一个未婚一个未嫁,你想……”

龙湖惊得险些跌个倒栽葱,变脸大叫:“师父不会想把你许配给我吧?天哪——还是让我死了痛快些!”

秦药儿早知师兄对她有成见,一直记恨她幼年时所犯的错,拿她当天底下最恐怖的小妖怪看待,可是,他也不必“坦白”得如此伤人!现在,她对于将要做的事情不再存有愧疚感。

“想死的不只你一个!”她低吼咆哮。“任何一位正常的姑娘家,梦想中的理想夫婿应该是温柔体贴,感情专一的!像你这么风流好色,游戏人间,谁嫁给你都会短寿十年,才倒霉呢!我根本不要嫁给你,当然也舍不得你死,你还没替我办好事情怎么能死呢?”“只要你别嫁给我,什么事都好商量。”他毋须再掩饰内心的快意了。“快说口快说!最好你要我办的事正好可以打消师父可怕的念头。”

“师兄高见。”药儿提高了声音,总来带有讥讽意味。“我要你陪我去寻找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子,我的如意郎君。”

龙湖不解地看着她。“你准备自己挑选丈夫?”这可是前所未闻、惊世骇俗的行为。

“还是你认为我应该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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