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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盟1蓝蝴蝶之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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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蓝月儿在狂暴的雨中等着,看着一个溺死的男人在她面前漂过,看着河上的小木船在她脚边搁浅,她耐心地在红瓦片屋顶上等着。

雨停了,村民回到自已家里,挖沟排水,清理泥泞不堪的街道,寻找在洪水中失散的亲人,抬走塞在路上的动物尸骸时,发现一条牛尸,身上竟披着老虎的斑纹,不属于任何人。

“这是洪水之兆,怪不得了”一个村民说。天空渐渐清明,河水带着腐臭的气息蒸发掉,蓝月儿依旧在红瓦片屋顶上等着。

天空转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幸福的饭香味儿,蓝月儿又冷又饿,抱着膝头发抖,不敢走开,依旧在红瓦片屋顶上等着。

一连三天放晴,蓝月儿身上的湿衣服给日头烤得干干硬硬,像尖利的木块,割到皮肤里去,她仍然在红瓦片屋顶上等着,好像在那儿生了根似的。

破晓时分,沼泽重又变回平地,她看到河堤,从河堤那边可以看到沉默无语的河水。她抱着膝关在红瓦片屋顶上等着。给羊儿表演用的树枝圈圈跟牧羊拐杖早已经冲走了,鞋子也冲走了,双脚胀胀的。

“上面有一个孩子!”一个村民发现了她,有人爬上屋顶把她抱下来,她仍然抱着膝盖等着,身体硬得像一块石头似的,屈曲的四肢无法伸直。人们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还活着,喂她吃了些面糊和热汤,又用暖水替她拣身,才终于把她的身子拉直。

她并没有化成石头,只是想保持一个等他的姿势。她离开了那些给她干粮、衣服和鞋子穿的好心人,沿着被洪水破坏的大街走,到处问人家,有没有见过一个牧羊童和一只有八只蹄子的羊。

村民以怜悯的目光看她,告诉她说,这场洪水没淹死一个孩子,但有一个渔夫遭逢不幸。

“到河那边去看看吧。”他们对她说。

她朝着河岸走,希望在那儿见到燕孤行。河上漂着泡烂了的动物尸体,并没有羊。她呼唤燕孤行,一面走一面唱着那天唤羊儿归来的歌谣。

那是一条长河,从一个村落流到另一个,绵延到城镇。她茫茫然不知走了多少时日,唤羊儿归来的童谣渐渐唱成了凄凉的歌。

残酷无情的河水冲散了一切,甚至心灵。没有他,她也不要去花开魔幻地了。歌声拖着脚步,她绝望地唱着永恒的思念,蓝蝴蝶始终在她头上飞舞。

直到一天,一个女人坐在一把柳条椅子上,由四个工人抬着,来到河堤上。她身上裹着一件银紫色披肩,红发上缀着美丽的紫丁香,脚上的鞋子像蛇鳞,眼睛周围熠熠闪光,手上拿着一把孔雀毛扇子,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亮晶晶的钻石戒指。女人从柳条椅子上走下来,身上有一股花药味儿,看上去像她早逝的母亲,望着她的眼神温和悲悯,眼里盈满泪珠。蓝月儿知道,她寻找燕孤行的旅程已经到了终点。

3

一个月光朦胧的七月天,在她那艘购船的舱房里,人称大※※※金莓露,就像许多年来无数个夜晚那样,靠在丝缎大床上,读着她那位药师情人留下的一叠遗稿。

她死去的情人是一位伟大的药师,名字叫柳色青青,他的生日是青鸟在垂柳上唱歌的一个早上。他俊美倜傥,那双有如魔幻的手,能调配出三千种以上的花药,有荡气回肠的爱情粉和止住泪水的忘忧汤,也有唤回青春岁月的长生露。惟有一个人心里头那种最磨人的嫉妒,无药可治。

柳色青青把他毕生的心血都写在那叠用玫瑰油泡过的小羊皮纸上。他的字体小而潦草,遗稿有点杂乱,上面除了药方,还密密麻麻记载了回忆与乡愁,也写下了情爱的心事。他在一页纸上写着:“我想在莓莓的船上过一辈子”

他用矢车菊墨水写的字看起来就像乐谱上的小音符,内容又有些隐晦,她无法全都读懂。每一次读,好像都读出一些新的意思来。

她有时只是随便翻翻,跟着配方调些花药,虽然只学会五十种,已经够用一辈子了。

她一再读着柳色青青的那叠遗稿,并不是为了回忆,也不是为了怀念,甚至连对他的恨意都没有了。每夜靠在床头的一盏灯下读那叠遗稿,已经成为一个孤寂的习惯。

然而,这个晚上跟过去了的无数个晚上全然不一样。

她翻着那叠遗稿时,听到有如细丝细缕的歌声,纯真却悲伤,充满令人心碎的节奏。那有如低泣的吟唱,唱到她皮肤的毛孔里去,唱到她骨头里去,在她的血管里低回。她突然觉得眼里有些湿润。

她难堪地拿一条紫缎手帕揩抹眼角的泪水,披上外衣,走到甲板上,看看歌声是从哪儿漂来的。船上没有一个歌女能唱出这样的歌。

她看星星,看云,看风向,判断歌声是从西面遥远的堤岸上顺水漂来的。她立即吩咐船长改变方向,朝着歌声驶去,那位强壮的船长一直躲开她的目光,原来,他早已泪流满脸,很是尴尬。

尔后,她发现船舱里传来此起彼落的低泣声。那些歌女、舞娘和乐师都在自己的床上,无可名状地悲伤起来,有人渴望久别的爱侣,有人想起失散的亲人。那歌声唱出了每个人心里最苦涩的孤独,唱出了思念与分离的凄凉。

天鹅船愈是接近那片堤岸,随水漂来的歌声也愈是让人神伤。一打小云雀听到那凄美的歌声,竟哭死在天鹅船的走道上。两只养在甲板上的小白簿,因为大悲伤而在一个大白天双双投河自尽。

歌女、舞娘、乐师和水手们都哭肿了眼睛,连一向最勤奋的厨娘贝贝,也整天伏在炉火旁边哭泣,平常她总爱花心思做些美味佳肴,而今却只是随便做些冷菜。没有人因此投诉,因为大家都愁肠百结。

直到九月天一个褥暑的午后,船靠岸了,歌声在每个人耳边鼓回,歌女、舞娘、乐师。水手和厨娘贝贝全都跑到甲板上,流泪等着。

金毒露坐在一把柳条椅子上,由四个水手抬到堤岸上去。在那儿,她泪蒙蒙的眼睛看到一个女孩,头上有蓝蝴蝶飞舞,长发纠结在一起,身上的衣服长出了蓝色的苔藓,污泥斑斑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空茫茫的大眼睛,两片嘴唇已经干裂,依然唱着绝望的歌。

“孩子,你唱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忍着鼻酸问。

“冲走了”蓝月儿哺哺地吐出三个字。

4

蓝月儿记得,她上船的那天是九月的一个午后。甲板上挤满了人,似乎是在等她。这些人都很使美,眼里却都含着泪水。她在人群后面发现一双好奇又哀凄的眼睛,偷偷地看她。

当她回望那双眼睛时,那双眼睛却在人群中消失了。后来她知道,那个人叫但梦三,年纪比燕孤行大一点。许多年后,但梦三死的时候,那双哀凄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好了,我们现在先把你身上的苔藓擦走”大妈妈对她说,然后带她到船上的浴室去,用一块玫瑰小香皂把她从头到脚洗于净,又以为她左边脚踝上那块玫瑰般的红印是苔藓裁,擦不掉,才知道是胎记。

“你有一块胎记呢”大妈妈看了看,脸露讶异的神情说,“这是一块很特别的胎记”

尔后,大妈妈梳开她缠结的头发,用芸香水替她抹眼睛。在她干裂的嘴唇上涂上百里香的花蜜,接着把她从浴盆里抱出来,用一个紫色天鹅绒粉扑为她扑上香粉,让她的长发披散,给她套上一件圆顶白色宽袍子,像给天使穿的那一款。

她羞涩地抓住长到指节的两个衣袖,第一次抬起头来看大妈妈。

“天哪!”大妈妈惊叹,“你这小人儿是世上最精致的造物!”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蓝月儿”她回答说。

大妈妈怜惜地抚抚她的脸蛋,说:“蓝月是一种玫瑰呢”尔后她问她:“你父母呢?

她的鼻子动了一下,眼里漾着泪光。

“是不是给洪水冲走了、”

她垂下了眼皮,没回答。

“你喜欢留在这儿吗、”大妈妈问她。

她看着大妈妈,看到她蜜糖色的眼睛里去,看到她那一头颜色像九重葛的红发里去,看到她头发上的紫丁香里去,对她充满好奇,觉着大妈妈有一种很神秘的气质,眼睛周围好像有光晕。于是,她点点头。

“你在河堤上唱的那些歌,是谁教你的”大妈妈问。

“我妈教我的”她回答说。

“太惨了,不要再唱啦!我明儿教你唱一些新歌”大妈妈对她说。

5

第二天,大妈妈把船上的七弦琴手找来。琴手是个天生的阴阳人,名字叫但梦三,皮肤白里透红,爱穿白衬衫、黑背心、黑色长裤和一双擦得亮晶晶的黑色绑带皮鞋,看上去是个翩翩风度的美少年,脸上却永远带着忧郁和痛苦的神情,叫人看了心疼也心软。

但梦三温驯又善良,话很少,肯牺牲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来帮船上的歌女练歌。贝贝很疼他,起初总会偷偷在他的饭菜里加入一些她自认为滋补的药材,希望他吃了会变得像个男子汉,结果却害但梦三一天半夜在床上喷了一大滩鼻血,血一直从床上流到床缘,流向地板,流出乐师门的房间,经过船缘流向甲板,然后从那儿缓缓流到河水里,引来一群嗜血的鱼儿张着嘴巴在船头狂跳。一个水手循着血迹找到但梦三的时候,他昏昏沉沉,脸露惨白的微笑,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冥河,全靠柳色青青用药把他救活。

“这是他的天命啊!”大妈妈狠狠地教训了贝贝一顿。

但梦三是个天分极高的孩子,他的七弦琴弹得出神入化,那七条弦线在他手里,不见高山流水,只见明月松间照;不见浩瀚江河,只见杨柳岸,晓风残月;不见少年狂,只见断肠人在天涯。那诗意,那才情,让大妈妈觉得,留他在她的歌舞团里,是太亏待他了。

直到这一天,她发现,惟有蓝月儿的歌声配得上但梦三的七弦琴,也惟有但梦三的七弦琴才配得上蓝月儿的歌声,他俩是美与哀愁的一对形影。

但梦三早已经见识过那把从远处堤岸漂来的歌声了,那些日子,他夜夜在床上啜泣,他恨自己,也怜悯自己,不敢相信,竟有一把歌声比他的七弦琴更孤寂。

他没想到蓝月儿比他还要小几岁。她的脸美得像一首诗,有着她自己动人的韵律和意境。大妈妈叫他去为蓝月儿伴奏的时候,他高兴得脊骨一阵轻颤,好像那儿也有一根弦线似的。但他尽量不表现出来,蓝月儿站在他身边唱歌的时候,他一直羞涩地低着头,埋首七弦琴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第一次抬起头来看她。

到他死的那一天,他不曾忘记,在船上那个小小的音乐室里,在歌声与琴声之间,在她的微笑与早熟的轻愁之中,他度过了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6

河水已经平静了,只剩下八只蹄子的羊不停向前游,身上的白色绒毛渐渐变成绿色,慢慢缩小,长出翅膀,最后竟变成一只绿色小鸟离开河面,向天空飞翔。

南方一个荒芜小岛的岸边,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身上裹着灰斗篷,手里拄着一根紫杉木做的拐杖,抬头望向天空,云层之间冒出一只绿色小鸟,朝老人飞来,停在他肩上,拍着翅膀,脸露惭愧的样子。

老人转头望着肩上小鸟,带着严肃而责备的神色说:“你终于肯回来了、”

小鸟垂首,神色落寞。

老人名字叫赤地。

赤地出生于斜阳村,小时即显现魔法天赋,未曾识字已能阅读咒文,能召唤羊群,单用眼神就能驯服脱僵野马,并将动物变形,马变成鹰翱翔天际,小狗变成鳞片缤纷的鱼儿在海里畅泳,上岸后,鳞片消失,又变国小狗。斜阳村的村民深信巫师是天职,虽然孤寡一生,却是崇高的荣誉。

那时候,女巫师都在东方的绿色山脉学习巫术,男巫师则会到南方的遗忘岛去。赤地八岁那年,父母造了一艘孤舟送他出海。赤地独自在大海航行,一路有法术风将他送到遗忘岛。赤地在岛上跟随一位大法师学习巫术与正义之心。

十二年后,赤地学成离开遗忘岛,游历天下,用巫术帮助贫病老弱,除魔斩妖,倏忽六十寒暑。赤地生性恬淡,晚年向往平宁,想念六十年未曾踏足的故乡,并在小鸟占卜中看到一群纯真的绵羊,于是回到出生的斜阳村,牧羊为生,顺归天然,不再使用巫术。

一天夜里,赤地听到婴儿的哭声,在羊栏里发现一个被置在草篮里的弃儿,这是他从来没在占卜中预见的,他给予男孩“燕孤行”这个名字。

男孩并没有魔法天赋,但品性善良,俊雅聪明。赤地用慈爱抚养他,并在男孩身上顿悟生命荣枯:有一天,赤地会死,而男孩依然年轻,花开花落,生命永续,是大自然平衡的法则。大法师曾经对他说:“一花一木,一张孩童脸,都能看到天地,此为巫术所不及”

然而,赤地无法看到燕孤行的命运,隐隐有不祥之感。他爱这男孩,想在有生之年保护他。燕孤行八岁那年,赤地重返遗忘岛,求教于大法师,并在岛上养病,其时,赤地双眼几近半盲,但心志仍然坚定。

大法师不久即逝,临终前问赤地:“天命与天职,汝以为何者为大”

“应是天命。”赤地回答。

“何解?”

“人可拒绝天职,无法违逆天命”赤地长吁一口气。

大法师含笑而逝,留下了答案,目的是要赤地不要试图改变燕孤行的天命。

赤地心中明白师傅的用意,一个人可以逃避他的天职,一如他可以选择不做一个巫师而做一个普通的乡野老人。然而,巫师相信,一个人的天命是一万年前的业,逃不了。

但赤地不忍心,不服气,他在岛上功力大进,一天,他用木桶舀来满满的一桶水,在水中看到燕孤行跟一个小女孩在一起,小女孩是个魔女。赤地将伴随身边的绿色小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放到他们经过的草原上,吩咐羊儿带燕孤行回家。

赤地没料到,小鸟变身的羊,渐渐爱上了蓝月儿。赤地多次催促,羊儿竟不想归家。直到一天,山洪暴发,赤地再次催促羊儿带燕孤行离开,羊儿终于听命,然后变回小鸟飞返遗忘岛,接受主人的惩罚。

7

燕孤行拼命抓住羊的尾巴,在河上不知漂流了多少天。终于,他抓不住了,看着八只蹄子的羊从他蒙俄的眼前消失。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石头上,洪水已经退了。

他走到村子里去,有个好心人以为他是乞丐,给他食物和旧衣服。他四处打听,才知道自己离开红瓦片屋顶的村落好远。他往回走,穿过荒野,越过平原,一刻也不休息,以乞讨为生,想着蓝月儿依然在那里等他。

他脚上长满水泡,在鞋子里挤压出血水来,只好拖着脚步走,路却好像愈来愈远,永不能抵达似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掉到绝望的流沙里,终于有一天,他回到那个村落,看见一片红瓦片屋顶在他眼前展开来。

这个曾经变成河流的小村子而今又回复原来的模样,地上连积水都没有,仿佛那一场山洪暴发只是个谣传。他往高处走,找到他和蓝月儿避难的那个屋顶,它的烟囱跟别家不一样,是绿色的。但蓝月儿不在那儿。他向那家人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上面。那家人想起来了,说那个女孩给抱下来的时候硬得像一块石头,但很快就可以伸展四肢,走了。

燕孤行觉得整个人空了,鼻子一阵悲凉的感觉,不知道流下来的是鼻水还是眼泪。

村子很小,他挨家挨户去找,找不到。他决定一直往西面找,他们说好要去花开魔幻地,说不定她也是往那边找他。他脑里不停想着她,希望她会感觉得到他的思念,但没有用,他依然找不到她。他脚上的水泡已经复原了,他加快脚程,仍旧找不到她。夏天转眼消逝,候鸟南飞,到了严寒的冬天,他还是没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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