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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琴卷-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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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秦筝惶恐之色未褪,急急地问:“你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有没有哪里不适?”她伸出手,想去碰触秦倦的肩,但却又不敢,像当秦倦是雪作的人儿,被她一碰就会化了。

秦倦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他伸手握住秦筝伸出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道:“我不是真的风一吹就倒的人,你不用怕,我不会不见的。”

秦筝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红晕,她的手自他的眉间划过,怔怔地想着这些伤若是还未愈合,那该是怎样的痛?“你本来就是风一吹就倒的,”她低声道,“本来你才是最该被人保护的,为什么总是你在保护别人?然后那么多伤,就由你一个人承受?你以为你是铜铸铁打的?你才是傻子,我不怜惜你,谁来怜惜?有谁会在乎你的辛苦?”

秦倦微微叹息:“我们不说这些好么?”他上下打量着她,越看越是眉头紧蹙,“你到哪里去了?”他看见她一身狼狈,比之她从这里奔出去的时候还狼狈了十分,她的腰际微微泛着一片殷红,“你——”他咬牙怒道,“你还口口声声问我受伤了没?你自己呢?你到哪里弄伤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秦筝不自然地拉了一下腰间的衣襟,脸上微微一红:“我——我跌进了那边的水坑里,那水坑里有许多长长的蔓草,缠住了我,我听见你在叫我——”她越说越是小声,不敢看秦倦的一脸愠色,声若蚊蚋,“我爬不出来,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着急起来——”

“怎么样?”秦倦眉头紧蹙。

“出门的时候,肖飞叫我带了匕首——”秦筝轻轻地道。

“你怕我出事,所以拿匕首去划身上的蔓草?想要能够爬出来?结果划伤了自己,是不是?”秦倦问。

秦筝吐了口气,轻轻地道:“你总是这么聪明。”

秦倦瞪着她,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这样装傻,气了一阵,他也只能叹息:“伤得怎么样?”

“没怎样。”秦筝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已经不追究了,嘴角掩不住丝丝笑意,抬起头来,“倦,不要担心我。莫忘了,现在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我。”

秦倦摇了摇头,这个又妩媚又狡猾的小女子,他真的拿她没办法:“匕首呢?”

“在这里。”她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一明晃晃的匕首,看得出虽非宝刃,却也是利器。

“你身上带着火摺子吗?”秦倦看了一眼天色,问。

“带着。”秦筝微微敛着眉,这样子分外艳,让她虽然遍身泥泞,却依旧有她的那种如火一般的盛极之美。

秦倦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跳,当下不敢再看下去,他转过头去:“你用匕首斩下树枝,点火生烟,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不要。”秦筝很坚决地摇头,她摇头的时候,更显她的卓绝之色。

秦倦颇为意外,他一向知道大多数人的心思,却不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他以为,她一向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平生没有经历过江湖风波,落到这等田地,应该是急着离开的。他也不忍,看她素来华贵的衣裳变成如今这种模样,更不忍看她憔悴的容色,她是该站在蔷薇花海之中,身着红衣的女子啊!

“回去,就有大哥。”秦筝闷闷地道,她缓缓把脸挨到他的脸上,低低地道:“倦,能不能不要想他们,只有我和你。你——给我一点回忆,好不好?”她依偎着秦倦而坐,把脸抵在他肩上,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有泪闪闪发光。

秦倦嗅着她淡淡的幽香,心中骤然一软。他幽幽地叹了一声,声音终于露出了他从未表露的苦涩之意:“给你——回忆?”

“爱我一天,好不好?”她未曾这样的哀婉,哀婉得像楚楚的眼泪,她也未曾这样的温柔,未曾以这样绝望的温柔望着他——那一双眼睛——

秦倦闭上眼睛,他无法掩饰他心头的震动与激荡:“筝——”

“我不要听,”不再任性胡闹,秦筝幽幽地道,“我什么也不想,你知不知道,明年,我就真的要嫁给大哥了。是千凰楼肖飞作的主,他以为,那是你的心愿——”她摇了摇头,“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不能说。他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他只是在维护你。”

秦倦能说什么?他笑得好苦,但又能如何?能怨谁?

“我什么也不想,假如我真的别无选择,只能嫁给大哥,那么是不是说——我这今生今世都已经结束?从今往后,我就只是‘秦夫人’?”秦筝慢慢地道,“我只是想要一点回忆,让我在今后的数十年里,可以依靠,可以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还是好的,至少,我不仅被人爱着,我也爱过人。”

秦倦声音是哑的:“你恨我吗?如果没有我,也许,你便不一定要嫁给大哥,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幸福——”

秦筝摇头:“无论有没有你,结果都是一样,如果没有你,我的结果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爱人与被爱的苦,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永远把对大哥的同情与怜惜当作爱。”她顿了一顿,“爱我一天,好不好?”她轻轻地问。

假如还有人拒绝得了这样的哀怨,那就根本不是—个活人了,那只可能是一个死人。秦倦睁开眼睛,不看秦筝的表情,轻轻地吻上她的唇,他眼里的泪就滑落到她的脸上,滑落到她的唇间,是苦的。

“倦,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不好?”秦倦终于肯爱她,秦筝今生最大的心愿终于可以成真,即使只有一天,那也是从下辈子偷来的,她眼睛都在闪光,亮得像明媚的烛火。

秦倦答应了爱她一天,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即使他更宁愿这样看她,看她到永远,但他仍微微一笑:“你唱吧。”他记得,当年在戏班子里,她也是这样一天到晚拉着他,缠着他要唱歌给他听,结果是常常他不胜其烦,两个人争吵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知道他也想起了幼时的旧事,轻轻一笑之后,她轻轻地唱了起来:“芄兰之支,童子佩玺。虽则佩玺,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支,童子佩牒。虽则佩牒,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歌声悠扬,幽幽有出世之音,像跨越了十年的时光,让两人回到了从前。

这是《诗经。卫风》的一首小诗,叫做《芄兰》。

秦倦近十年没有听过这样清丽的小曲,当年(奇*书*网。整*理*提*供)觉得好生无趣,如今却是痴了。

他静静地回想诗意。

芄兰的枝条啊,弯得那么漂亮;那个男孩子啊,腰间佩着角雉;虽然他是这样的得意,他却不愿意喜爱我。他的容貌是这样的漂亮又神气,衣带长垂,飘得让我心动。

芄兰的枝条啊,弯得那么漂亮;那个男孩子啊,把扳指带在手指上;虽然他是这样的得意,他却不愿和我亲昵。他的容貌是这样的漂亮又神气,衣带长垂,飘得让我心动。

她是这样地一直跟在他身后吗?是这样一直等着他吗?

秦筝唱完了,却见他怔怔地发愣,心下一怔,不禁怒道:“你有没有在听啊?”

秦倦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她,也轻轻地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皎人浏兮。舒忧受兮,劳心搔兮。

月出照兮,皎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秦筝怔怔地听着,脸上微微一红:“你捉弄人啦!”

这是《诗经。陈风》的《月出》。秦倦的声音低柔,让歌越发动人的不是他有如何魅人的嗓子,而是他那低低韵味,那是情人的歌,不是戏子的曲。

月出,月光皎亮,俏丽的人儿多么美貌,缓步蛮腰,让我悄悄为她心力消耗。

月出,月光皓洁,俏丽的人儿多么美貌,缓步轻盈,让我为她不安烦躁。

月出,月光当头,俏丽的人儿多么美貌,缓步婀娜,让我为她费尽辛劳。

秦倦听她别扭,也只是笑笑,缓缓地道:“弋言加之,与之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秦筝慢慢地念道:“弋言加之,与之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淡淡地苦笑,这是《诗经。女曰鸡鸣》的一句,等到明日日出鸡鸣,这一切,就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倦,你的脸受伤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她侧过头问。

秦倦摇了摇头,笑笑:“你问这干什么?”

“你不伤心吗?”秦筝惘然地看着他的脸,“你本是——”

她没有说完,秦倦打断她:“你在乎吗?”

秦筝想了想,也摇了摇头:“我只是惋惜。”

秦倦微微一笑:“惋惜什么?”

“本来很美的东西,被毁了,我当然惋惜。”秦筝似笑非笑,玩笑地点着他的脸,“我就不信你会如此大度,秦大楼主都可以成仙了,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怨?你骗骗别人还可以,拿来骗我——秦大楼主不觉得自己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吗?”

秦倦扬起眉,本是要生气的,却是笑了:“你想知道什么?证明什么?”

“我美不美?”秦筝懒懒地倚在他身旁,懒懒地问。

秦倦失笑,难道她就想证明这个?“美,你一直都很美。”

“所以假若毁容的是我,我是会很伤心的。上天给了我这样一张脸,我也白得了那么多年,听过那么多赞美,嫉妒的也有,羡慕的也有,一旦一天什么荣耀都失去,怎么能不伤心?”秦筝倚在秦倦怀里,舒服地道,声音仍是懒懒的,“说不伤心是骗人的,你——为什么总要隐瞒?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何必矫情?”

秦倦又是笑笑:“我没有骗你,受伤之后,只知道痛,哪里还有精神去想矫情不矫情?因为真的很痛。”

他隐下一句话没说,不知道伤心吗?知道的,在她和秦遥走进来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痛苦与绝望!他已永远配不上她。所以,能够爱她一天,不仅是她的梦境,也是他的全部——

秦筝累了,在他怀里朦胧欲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如果我有时间,我会想办法医好你的脸,我不喜欢——”她柔柔地换了口气,眼睛已经闭上了,那气息吹在秦倦耳际,带着她的柔软与芳香,“——不喜欢你——”

秦倦把耳凑向她的唇,只听到她喃喃地道:“——不喜欢你——伤心——”

眼圈骤然微微有些发热,他轻轻叹了一声,傻瓜,这世上,也只有她,才会那么在乎他的感受。他伤不伤心,自己都未曾在乎过。太多年的经历,早让他学会漠视,变得麻木,也只有她,才念兹在兹,全心全意计较自己的感受啊!怎能说不为她心痛?怎能说不会动容?只可惜——自己——不,他和她都不能忽视秦遥的感受。大哥,是自始至终最无辜的人,又怎么能因为这些,而伤害了他?他没有忘记,他能有今天,是秦遥舍弃尊严,舍弃一切换来的,秦遥爱着筝,他——又怎么能不成全?秦遥守护了筝十年,让她可以自由地长大,不至于为了生活奔忙,于是他保住了她的犀利与明艳,而自己——又做过什么?

爱是不能代替所有发生过的一切的,人,无论渴求得多么热切,却不能忽略了旁人所曾经为之付出的——代价。

一夜就在平淡无声之中过去,原本计划的彻夜长谈,抵不住险死还生的疲惫,他和她都睡了。

也许,在梦中,依旧可以灵犀相通,可以继续梦中之梦,影中之影。

该醒的终是要醒的,等秦倦睁开眼睛,便看见晨光。

那晨光原本很美。

淡淡的阳光自疏疏的流叶之间淡淡地倾泻,如发光的流水,又如透明的水晶,但看在秦倦眼中却着实不怎么令人欢欣。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秦筝背对着他,正自扫去身上已干的泥土,轻轻地低唱。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从来善于言谈、舌辩千军,但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

说昨日过得很美好,还是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她?说他永远记得她的情?

心中千头万绪,张开嘴,说的却是:“我们该回去了。”他听见自己说得很平静,仿佛心绪镇定。

“啪”的一声,她折断了身边拇指粗的一根树枝,回过身来,带着一身晨光,向他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他无言地起身,她体贴地扶住他,撑着他受伤的左足,向山头的峨嵋大殿而去。

秦倦忆起了当年她扶着他在林子里躲避敬王爷的追兵,一样的沉默而体贴人微,只是今日的她更见了经历风霜的神姿。

令人怜惜的女子啊!

多少年没经眼的书,如今突然淡淡地涌上心头,似乎有那样的一阙词——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纷飞后,泪痕和酒,湿了双罗袖。“

不曾体会那样的缠绵,便只以为那是词中人的痴绝,如今——又到哪里去埋怨自己的缘起缘灭?

他不曾回头,所以不知道,也没有看见,刚才秦筝所坐的那片地前,几句用手指所划,几不可辨的字迹。

山为证,水为媒,秦筝嫁予秦倦,此生此世,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藤萍——》锁琴卷——》莫蹈前辙

藤萍

莫蹈前辙

慈眉师太与秦遥当面而坐。

两人之间,是一座棋坪,白子黑子,错落有致。

秦筝秦倦生死未明,他们竟有心下棋?真真是奇闻怪事,不可思议。

静念和如音一左一右观棋,但显然,心思都不在棋上。

“秦施主当真想清楚了吗?”慈眉师太双指夹着一枚黑子,“嗒”的一声,放在秦遥白子的腹地,微微一笑,“施主神志未定,又失一着。”

秦遥修长而极具书卷气的手指缓缓移开自己原本设好的棋眼,把两个活眼作成了三个眼,在棋艺而言,这几乎是自杀的下法,几乎把盘中要地一下让给了慈眉师太。

慈眉师太微微一怔,诧异地道:“秦施主,你这是什么棋谱?老尼平生未见,这其它的地盘,难道施主不要了?”

秦遥笑了笑,笑得极是惘然,然而心神宁定:“师太棋艺高过晚辈甚多,与其负隅顽抗,尸横遍野,不如相让,亦可少了许多无辜牺牲。”

“秦施主如此下棋,当是有败无胜,非输不可。”慈眉师太摇头,“你这根本不是在下棋,只是在哄我老人家开心。”

秦遥苦笑,微微地叹了一声,喃喃地道:“这不是在下棋,只是在哄人开心——他何尝不是在哄我开心——”

慈眉师太一手抹乱了棋局,也是微微一叹:“秦施主,令弟是一个少有的豪杰之士,聪明才智,江湖无人能及。”

秦遥摇了摇头:“他不是,”他并不看慈眉诧异的眼光,自顾自地道,“他只是一个多情之人。聪明才智,豪杰英雄,那是我逼出来的。”他一字一字地道:“他只是太多情,所以无论受多大的苦,他也不忍令我失望。”

慈眉师太一笑:“即是如此,施主功不可没。”

秦遥失神地笑了笑,笑中有难得一见的自嘲之色:“功不可没?是啊,功不可没。”他在心中冷笑,假若没有他的大功,他们就不会走上今天进退不得的绝路!他救了秦倦的身,却葬送了他的心,那算是什么神圣的牺牲?

慈眉数十年的老江湖,如何看不出这三人之间的重重情孽?她缓缓地道:“施主也不必太忧心,肖楼主已带人到崖下去寻人,峨嵋此崖并不甚险,听说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应该无事的。”

秦遥只是笑笑:“二弟今生还未真正笑过一回,老天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的,否则,就太无天理了。”

慈眉师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老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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