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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见-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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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无法离开他的视线,心里在呐喊著:别这麽看我,我会心慌。
第一次在家豪的婚礼上遇见他,他的注视就令我慌,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办法克服——这是其他男人看我的时候,我不曾产生过的感觉。我可以拒绝他们,只要我愿意,但唯独无法抗拒他,即便他从来都不曾要求过我什麽。
他没有索求,我就不知道我应该怎麽做才能抵抗。
流动的空气仿佛静止下来,那种经常在我们沉默时出现的迷障这回由他来打破。
“既然是下午的车,早上介不介意陪我走走?”
如果这是他唯一的索求的话……
将皮包塞进外套的口袋里,我拎起放在桌上的房间钥匙。
“走吧。”我说:“但是你得买一枝玫瑰花给我。”我已经被罗亚给宠坏了。
※※※
这几天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乱晃了好几遭,原本陌生的一个城市如今却变得再熟悉不过。这是旅行必然得历经的过程——从陌生到认识,因认识而分离,为分离而不舍。巴黎不例外地也令我有些不舍起来。
时间并不充裕,我们只在蒙马特区里逛。
在一家提供早餐的老咖啡馆里吃了早餐,高朗秋便拉著我往市集里钻,然後他买了一枝玫瑰花给我。
我看著这枝还沾著露水、仿佛才刚从花园里采下来的粉玫瑰,嗅了嗅,又看了看,想找出这朵玫瑰与罗亚或者其他人送的有什麽不一样。
“啊!”我低喊出声,看著流血的手指,找到了答案。
这朵玫瑰的刺没有挑乾净。
高朗秋见状,立即拿走了我的玫瑰,往一旁的垃圾桶丢,同时递给我一条乾净的手帕。
看到那朵玫瑰的下场,我不禁啼笑皆非。
在全世界最浪漫的巴黎,却有这麽个不浪漫的男人做出这样不浪漫的事,要是说给罗亚听,罗亚一定会脑溢血。
发觉到我瞪著那个垃圾桶看,他问:“怎麽了?”
我把他的手帕缠在被刺伤的手指上,说:“你一定是一颗化石。”
他皱起眉。“什麽意思?”
“已经定了型,环境也改变不了你的属性。”
“什麽属性?”
我瞪他一眼。“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他仿佛第一次听到这字眼似的。“你要我买一枝玫瑰奇书Qisuu网花给你是为了浪漫?”他故态复萌地挑起了眉。
“对。”我说:“罗亚天天送玫瑰给我,我才跟他出去。你要我陪你一个早上,难道不需要做点浪漫的装饰?”
他皱著眉问:“一枝玫瑰就能打动你的心?”
我反抗道:“我的心不需要被打动。”
他追问下来:“那麽你需要什麽?”
“我要……”
“嗯?”
他突然靠我好近,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幸好他没有逼近过来,我趁机调整紧绷的情绪。
但他倏地又丢下一句话,“轰”的一声炸乱了我的思绪。“你已经准备好再爱一次,再付出感情一次了吗?”
“不!”我直觉地喊道。
“那麽为什麽要收罗亚的花?你收了罗亚的花,难道不是表示你愿意给他机会,你有可能会接受他?”
“不。”
“不?”
他的质疑令我生气起来。“要不是你,我会认识罗亚吗?虽然我一点也不後悔认识他,但是你怎麽能……你没有资格质疑我,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爱或不爱都不关你的事,而且你根本一点都不明白!”
他静静地看著我,说:“你不也是这麽对待我?”
我顿时哑口。
原来他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我与他就这样对峙在街上。
早晨行人不多,正因为不多,整条街显得空旷起来。
空旷的街上对峙著两个东方人,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一定很醒目,因为一对银发的老夫妇朝我们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为什麽要把时间浪费在斗嘴上呢?快过去把她抱进怀里,给她一个热情的吻吧,有什麽事情不能解决?”
他们跟高朗秋说的是法语,我听不太懂,忍不住我问他:“他们在说什麽?”
高朗秋别开头去,说:“他们叫我把你扔进塞纳河去,没看过像你这麽爱生气的女人。”
“是吗?他们不是说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不应该惹女人生气?”
他耸耸肩。“你都说了,还叫我翻译什麽?”
我犹不信。“他们真的这麽说?”
他挑了挑眉。这个极右派。“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尴尬。”
“什麽事情会让我尴尬?”
“这要问你了,我怎麽会知道。”
“高朗秋,你……”
见我又要冒起火来,他赶忙泼了盆水过来。“你确定你真的不去河里消消火?”
我咬牙道:“也许我还真的应该去。”
他笑了出来。
他还有脸笑!
“别生气了,亚树,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他一放下身段,我就软下来了。“那麽你一大早就来敲门是为了什麽?”
他说:“什麽也不为。”
“什麽也不?”无为而为?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著我,嘴里却说出相反的话:“对,什麽也不为,只是想看看你。”
这一刻,我不确定我的心被打动了没有。
※※※
下午搭车离开的时候,只有罗亚来送行。去车站途中,他一直抱怨我早上没有等他就跟史帝夫出去,我沿路上就始终挂著微笑听他在抱怨。
到了地铁车站,罗亚离情依依地拥抱了我。好一会儿,放开我时,他问:“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我笑著说:“天涯海角,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我跟高朗秋不就是这麽回事。
罗亚露出一个伤心的眼神。“亚树,”他用生涩的中文读我的名,然後又接著用法文说:“Jet'aime。”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以前当编辑时,有一本书里就出现了这几个字。
爱情难道就真的这样无法逃开吗?是不是一个人一生中,不管早与晚,至少都得经历上一回,才不枉今生走上一道?而这世间又有多少人为了它心碎神伤……
啊,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别开头,悄悄把滑下脸庞的泪拭掉,回头再拥抱了罗亚一下,走向刚到站的列车。
※※※
坐在驶往法国南部的列车上,因为无聊,我玩起手指来,这才发现高朗秋的手帕还系在我的手指上。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早上我们还在蒙马特闲晃,突然,我就已经离开巴黎,在前往法国南部的路上了。人事变迁得太迅速,我几乎适应不过来。
在蒙马特,近午时,一堆街头画家从咖啡馆走了出来,开始替人画肖像,赚取法郎。
我们走累了,在公园树荫下看人画画,看了看,高朗秋推推我肩膀说:“要不要画一张?”
我无可无不可地说:“好啊。”然後就在一个画家面前的小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愿者上钩的生意,半身收费八十法郎,全身收费一百法郎,价格不算贵,有很多观光客会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不想他光站在一旁看戏,我把他也拖下水。他在我身边另一个画家的摊位坐下,跟我一边聊天,一边被画。
他问我说:“南欧洲之後的行程决定了吗?”
我侧著头回答:“还没,想随处走随处看看。”
“看过企鹅吗?”
“看过图片。”那些养在动物园里的,我始终提不起动力去看。“怎麽?你们要追踪企鹅生态?”不然干麽问?
他笑说:“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麽事?”
“企鹅是一种不会飞的鸟类,因为在它们的生活环境里没有来自天空的天敌,它们只要会游泳就够了,所以它们的身体结构非常能够适应冰寒地带的海水。”
“然後呢?”
“达尔文的进化论啊。”他说:“愈经常使用的东西愈容易进化;反之,不再使用的,慢慢就会退化,到最後甚至完全消失。”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我正想要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投来令人不解的一瞥。
我困惑地看著他。
他终於开口:“你看这像不像爱情?”
“像什麽?”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又接著说:“爱是一种能力,长时间不用,很快地便会退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呃?”
突然他拍拍我的头。“好好地再去爱一次。”
我怔愣住,张大眼睛瞪著他看。
他不闪也不躲地任我瞪著他,好似知道他的话在我心里产生了多大的困扰。
“那你呢?”我说:“那你自己呢?”
“好。”他说。
“好?”我又愣住。怎麽他这人出牌全不按牌理?我捉不住他脑子里的想法。
我摇著脑袋说:“我不懂,我真不懂你。”
“我也没要你懂。”他说。
我们先是面面相觑,眼瞪眼的,然後又不约而同地大笑了出声。
一笑泯恩仇。
然而我与他之间没有什麽“恩仇”可言,这一笑,我们“泯”去的是什麽?
画家画人像的速度非常快,转眼间,几笔勾勒,一幅线条简单明快的画便完成了。两张画都是画侧脸,一定是因为我们刚刚歪著头讲话。
付了钱,拿了画,我看了看我的,觉得画得不十分相像,画里的我面色太愉悦,嘴角甚至还带著一抹笑容。
又看了看高朗秋的,我孩子气地说:“我们来交换,要看自己的脸,照镜子就够了。”
话一出口,我就脸红了。幸好他没刁难,也没笑我,否则我真得往塞纳河跳上一跳。
他二话不说就把他的画给了我,我只得也把我的拿给他。
不用把画从行李拿出来看,我也能凭著记忆将他刀削般的轮廓勾勒出。不过记忆里的他眼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忧郁,画里的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画他的那个画家没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神韵,还是急著交件所以漏掉了。
眼里没有忧伤的高朗秋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不禁猜想:如果他情伤已愈,是不是就是这副模样?
轮廓还是那般鲜明,嘴角依旧挂著讥诮,眉宇间的忧、眼眸里的伤,却淡了。
09寂寞的深度
离开天空老是阴蒙蒙的巴黎後,我在阳光充沛的法国南部小住下来,并没有马上照预定计画前往义大利。法国南部的风光吸引住我,我在乡间几个小镇上来往著,从瓦伦西到普罗旺斯,又从香水城格拉斯到蔚蓝海岸附近的尼斯和坎城。
旅行的日子每天都能够见到让人惊奇的东西,生活非常地充实,白天忙著去体验生活,夜里也尽量安排活动。但在没有晚间活动的夜里,寂寞,会像蛇一样突然从不知名的角落窜出,紧紧地缠住我,我只得不让自己有机会闲下来。
九月结束了,日子进入十月。
转眼间,十月也到了尾声,时间像一捧掌上的水,从指缝中流逝。
我还没到义大利,十一月就过了三分之一。
我的任务是去熟悉一个我原来陌生的地方,当我已走遍了南法国每一个小城,再无理由待下去,便是告别的时候了。
我在我的札记上记著这麽样的句子——
旅行,就如同把一个陌生人变成你的朋友,陌生人不会让你惦记,朋友却会。告别朋友令人伤感,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散的宴席。有心的人,容易哀伤!
在我发现我快要熟悉这块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时,我便急急收拾行囊踏上另一个旅程。在一块土地上产生归属感是不智的,因为总有一天必须要离开。
我不让自己太容易对一个暂时停留的地方产生过多的情感,唯有如此,必须离开的时候,才不会太难过。
※※※
十一月中旬,从米兰南行,途经威尼斯和佛罗伦斯,到罗马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
十二月,在义大利的比萨店里吃义大利面,看义大利的男人。
全世界最风流惆傥的男人就在这里,我赞叹地想。
比较过去走过的几个国家,不拿东方人和西方人比,法国男人和义大利男人同样具有吸引力,但法国男人浪漫之馀,仍保有一种贵族式的优雅,用画来比喻,就像是“浪漫派”;相较之下,热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义大利男人就像是褪去了一层礼仪外衣的“野兽派”,既热情又大胆无比。
义大利男人的轮廓非常鲜明好看,浑身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与魅力,如果他们不如传闻中那麽声名狼藉,我想我会很愿意与这里的帅哥们来段异国恋。
刚出车站的时候,我就被一名黑发帅哥追著跑,拒绝他的热情可费了我好一番力气;走在街上,每个男人都对著我笑,让我急著想找镜子照照,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个大美女,否则怎麽满街男人都追著我跑?
然而我还是我,才刚刚白回来的皮肤又晒黑了些,不擦胭脂,也不扑粉,简简单单的一个齐亚树,没有什麽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恐怕法、义这两国男人殷勤的态度真要宠坏了我。
高朗秋要我“再爱一次”,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做到。爱一个人是那麽样地辛苦,而我至今依然没有遇到令我真正心动的人。
填饱肚子後,付了钱,离开餐馆,我拿出背包里的地图边走边看,边将几个短程景点的位置记下来。
罗马街上游客、行人如织,记下共和广场的位置後,我将地图收回背包里放好。再抬起头辨认所在方向时,几个穿著破旧的吉普赛小孩张著一双双乞怜的眼睛来乞讨,我本想置之不理,但又没办法当作真的没看见。这群流浪的孩子看起来是那麽样地缺乏关怀及安全感……一时恻隐,我掏出口袋里剩馀的里拉递给其中一名小孩——
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我的,硬把我往後推离那群孩子,我瞪大眼睛,看著捉著我的大胡子男人。
“山卓!”
“嗨,姑娘,又见面了。”他一边推著我走,一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我若不走就会被他推跌倒,只得由他摆布。
我们一直走到另一条街上,山卓才停下来。
“怎麽回事?”我问。
他不高兴地看著我说:“姑娘,你实在太不当心了。”
“我?”我指著鼻子问。“我不当心?”我做了什麽?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被扒了?”
我一听,又是一愣。“被扒?”我脑筋一转,想到那群吉普赛小孩。“他们?”
他抿抿嘴说:“就是那群吉普赛小孩——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小偷,通常三、四个一群,其中一、两个会假装跟你要钱,其他人就趁你不注意时摸走你的钱包。”
“啊。”我恍然大悟,急忙低下头检查放在拉链口袋里的皮包还在不在。当我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的时候,我脸都白了。
“在这里。”
山卓晃著手里的小皮包,我抬头一看,才松了口气。
“以後可别再这麽不当心了。”他又嘀咕了一阵子才把皮包还给我。
我只能频频点头,说:“是,是,受教了。”好险,其他皮包都可以丢,就是这只皮包不能丢,里头是护照和美金,要弄丢了,我麻烦就大了!感谢山卓大叔。
山卓带我往一条巷子里走。
巷子里不像大街上那样嘈杂,两旁都是门,显然是住家。
一放松下来,我问:“真巧,没想到会在义大利碰面,你也是来旅行的吗?”
山卓搔搔胡子,笑说:“不,我住在这里。”
“耶?”山卓来义大利定居?
山卓笑了笑,推开其中一扇门,朝屋里喊道:“艾莲娜,我带了客人回来。”
楼梯上探出一张脸来。好一个标致的女郎。
我笑了,知道了山卓住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是情人。
平常没有工作的时候,山卓就会来这里。
不过,今晚是最後一夜。
明天山卓要出发到北欧去和他的工作夥伴们会合,他们要在芬兰西北方与瑞典、挪威交界的Kilpisjarvi拍摄北极光。
山车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听见我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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