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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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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向她点点头后,转身走没两步,又忙绕回来,“对了,我走后你就替我毁了这面镜,要是有人找到这来问起我,你便一概推说不知。”

“好。”

“碧落。”在她跨进镜里前,无音叫住她。

她的动作顿了顿,“嗯?”

“这些年来,谢谢你。”千言万语皆无法诉尽,在这一刻,无音只能努力让自己绽出笑容。

“傻瓜,跟我客气些什么?”碧落皱眉地朝她挥挥手,不一会又花容失色地转身钻进镜内,“要命,追上来了!”

无音缓慢地挪动脚步上前,前一刻仍站在镜旁的碧落,此时已不在原处,她两手捧起铜镜,默然地看着镜中的碧落顺着风势往西疾走,直至在铜镜里再也找不着碧落的身影后,记着交待的她,自桌上取来烛台,如碧落所愿地将烛台砸向镜面。

袅袅余韵仍在房内回响,被砸毁的铜镜,镜面凹陷了一隅,朝阳的光束射进来,光影模糊一片。不过多久,急速的喘息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她不意外地旋过身,无言地看着这名无声无息闯进她宅子的男子。

来者是什么东西,无音只猜得出并不是人,但他是什么,她并不能确定,她的目光滑曳过对方一黑一碧的眼眸,在那双眸子里,盛满了焦急和期待,她忍不住好奇,为什么碧落要躲避这个男人呢?为何碧落不敢面对他?

“你是那面镜子的主人?”打量了屋内一眼却没发现碧落的踪迹,黄泉眯细了眸子看着手上拎着铜镜的她。

“是的。”无音应了应,看他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手中的铜镜,她索性走上前把东西交给他。

对于她的反应,黄泉甚感意外,但急着寻人的他没工夫理会那么多,将铜镜接过来后,便急急翻转过镜面,但遭毁的铜面却令他的脸色一黯。

他急忙抬首,“镜里的东西呢?”

“走了。”无音淡淡轻应,不断思索着他的反应。

“上哪去?”黄泉急躁地将铜镜往桌上一搁,大步地走问她,弯下了身子直视她的眼眸。

盯着他的眸子审看的无音,迟迟没有开口,而在她眼里找不到答案的黄泉,眼看对方是不可能会告知他了,于是便转身想趁碧落的气息还未消散前再度追上去。

“她往西走了。”在黄泉急切的步伐声中,无音缓缓启了口。

他怔了怔,随后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准备步向门外。

“碧落她……”无音的喃喃自语又拖住了他,“她一直珍藏着一张纸绢。”

黄泉意外地回过头来,“纸绢?”

“上头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想起那个和自己半斤八两的碧落,决心推碧落一把的无音,在说时,格外用心地瞧着他的脸庞。

怔立在原地的黄泉,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之色,好半天他就只是愣愣地瞧着无音。

她柔声地请求,“别伤害她。”

心潮起伏的黄泉,因她这些话,一颗心被搅弄得动荡不安,寂静的房中,都可听见他那过于急促的呼吸。无音看着他自持镇定,强自稳下气息后,没给她一个答复就旋身往外疾走,再度踏上了追逐的路程。

曲终人散,在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她后,偌大的宅子,好象一下子变得更加空旷了。

无音轻轻掩上门扉,拿回铜镜转身踱回内室里,看着空荡无人的室内,难掩的寂寥,像不可抗拒的风儿吹上了她的心扉。

走至五斗柜旁,取出今早雷夫人派嬷嬷送来要她试穿的大红喜裳,捧着它来到窗旁的小桌上,先前那些在她心中无法取舍的人与事,突然在璀灿的阳光下清晰了起来。

玉蟾宫折桂,交颈水鸳鸯。

略细的指尖走过喜裳上纹绣的喜图以及流苏,无音用心地感受着那些属于他人的期望、强行加诸在她身上的命定,在这其中,她找不到他们为她编织的幸福,当指尖来到一旁的铜镜时,她在阳光下举镜对看,在被捣毁的铜镜里,她看见自己的容颜是如此丑陋扭曲。

放不下,又提不上。这种对于叶行远的心情,或许会跟着她一辈子吧,她转首看向窗外,外头,仍是一望无际的寂寞,只是天气愈来愈热,眼看着春天就要离开。

自小到大,她从不曾告诉过他人,她爱芍药,也恨芍药。她的人生被种植在花朵上,花开花凋,她哭她笑;无一分得开。

这一回,或许是该由她自己走出这片花园了。

林间一夜翠叶落尽,枯枝犹如一双双老人枯瘦的掌指,在凄风中沙然摇曳,星辰日月倦眠于夜色的黑麾里,时间凝滞在空气中,再无日升月落。

横来的细枝拍打在叶行远的脸上,他偏首闪过,但面肤已破,血丝缓缓映在颊上,在颊边的痛感中,心急的他停下脚步,再一次地转首环看幽黑不见尽处的树林。

如果他没算错的话,他应当是被困在这座林子里十来日了,自那日离开灵山后,他便一路赶奔返回花相园,没料到在路经此处树海时,不意中了不知是何人所施了妖法或是幻术,于是这些天来,他便一直被围困在此寻觅出路。

只是走了那么久,他还是困在原(奇*书*网。整*理*提*供)地怎么也走不出去,纵使他有心解法破术,但他的修为却奈何不了那个施法者所设的困术,他还记得,那日在离开花相园时,他曾听园内的嬷嬷说过无音的婚期,眼看无音就要成亲了,他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就将铸成大错。

四下墨色中,一盏灯火,在远处的幽风中摇曳。

它看来是如此温暖明亮,犹如乱涛骇浪中急于靠岸的船只,此刻惟一能够仰赖的希望,这令身心俱疲的叶行远双眼焕然一亮,连忙打起精神奔向光源,然而就在他靠近灯火看清了持灯者是谁后,他忙握拳止步。

他的声音困在喉际,“你……”

手执白缎裁的灯笼,优雅坐在树下石上的申屠令,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他脸上一扫而过的狼狈和错愕,随后挑高了墨眉,脸上笑意如沐春风。

“很意外?”都已是第几次了?怎么作弄他这么久,他都学不到教训?

他怎会意外?绵绵忿意自心底涌了上来,叶行远不禁要责备自己的大意疏于防范,他早该料到出现在他身边的种种,都是这只魔搞的鬼。

“急着上哪去呢?”申屠令在他扭头便走时不疾不徐地叫住他。

盛怒的叶行远回眸怒瞪向他,“立刻解开你的迷阵!”

“别急着走,先等你把过去交待清楚再说吧。”他笑了笑,扬手朝旁边一招。

“过去?”叶行远不明所以地随着他的手势看向一旁,一望之下,不住地瞠大了黑眸。

具具人影在黑暗中幽幽而起,缓慢地朝他走来,愈走愈近,也令他愈看愈明,一个个在过去曾把他种出来的女人们,此刻都带着一张当年与他相爱时的容颜来到他的面前。

申屠令揭开了灯笼的外罩,倾身一吹,烛火嘶声熄灭,身影也随之隐去,但林间却在此时慢慢地明亮了起来,淡淡的青色浅光,在林间蒙胧摇曳,照亮了她们的面容,也照亮了叶行远的脸庞。

双耳好象敏锐到了极点,将一声声的呼唤都尽收耳底。

叶行远困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一张张朝他逼近的面容,聆听着她们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呼唤,他僵陷在千百年来的回忆里,相思如锁,一扣接着一扣,那些曾经在心头淡去的感觉仿佛死而复生,密密麻麻地占据了他的心房,懊恼、伤愁、不舍,历历在目的往事一一在此刻重生,就像她们拉扯着他的双手,紧紧缠住他不肯放开。

纠缠间,他试着把她们都认出来,努力回想起当年他曾爱得如何尽心尽力,在极度心酸中,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没有负过她们的,是他一直在给,而被抛弃的人也总是他,他和她们一样有血有肉并非无心,因此就算是相欠,他也早已还清。

在往事和前景全都混淆在一起这个片刻,他想起躺在洁白榻上的无音,那张烛下的面容,至今仍深烙在他眼底,他振了振神志,定下动摇的心念。

那些过去了的,既是已走远,那么就让它过去吧,不论他曾经因此而得到些什么,就算是伤,也已经过去了,何必把它拉回来缠上自己再捉住不放呢?

就在他决意放开过去之后,女人们的面孔变了,显得既失望又伤心,但这仍挽留不住他,想赶回无音身边的意念,再一次不留情地驱走她们,当他发现赶不走她们时,他索性动用了妖法一一扑灭眼前幻影。

几不可闻的轻叹声飘落在他的身后,他回过身来,看申屠令重新燃起灯火满面惋惜地瞧着他。

申屠令搔搔发,“我不能很高兴的对你说,恭喜你摆脱了过去。”失策,他还以为这只花妖还是跟以前一样,容易受人影响而左右不定呢。

不想与他再周旋下去的叶行远,直接了当地面对他的索求,“我还是同样的答案,我说过我不知道那两颗泪在哪。”

“那舍利呢?”申屠令不死心地朝他伸出手,“别跟我装蒜,我知道你拿了山神的舍利。”

叶行远一语不发地拿出放在怀中的绣袋,将舍利倒在掌心上后合上掌心,再次摊开掌心时,已不见舍利的踪影。

“啧,我已经在你们身上拖够久了。”申屠令看了,再也没有多余的耐性,随即搁下手中的灯笼。

赶在他行动之前先发制人的叶行远,凌空一跃来到他的面前,电光火石间奋力击出全力的一击,然而没有闪避的申屠令,先是看了看他讶异瞪大的眼眸,再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遭他单手穿刺而过的胸膛。

空的?叶行远愕然地瞪大了眼。

“你杀不了我的。”申屠令意兴阑珊地朝他的胸口挥出一拳,表情显得很不耐,“我的身体根本就不在这。”

遭击退的叶行远霎时心脉大乱,一口气未喘过来,就见方才还坐在石上的申屠令直奔向他,登时眼前一花,浑身似失去了力气,他不能动弹地怔望着就悬在面前的脸孔。

“想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在他无法开口时,申屠令调笑地拍拍他的脸颊,“只是惩罚你一下。”

急于脱离掌握的叶行远张开了嘴,可半晌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状似悠闲的申屠令。

“我不但偷了你的声音,我还抢了你的身躯。”申屠令不给他机会,在他脱困前倾额靠向他的额,紧接着身影也消失在微弱的灯火下。

浑身倏然一僵的叶行远睁大了眼,感觉有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进入了身躯之内,操纵起他无力控制的自己,命令他走至大石前弯腰拾起那盏灯笼,弥漫着林间的黑色夜雾,随之有如潮水般地退去,月下明亮的林间大道,登时近在眼前。

在他的双脚再度被迫移动前,他听见申屠令的声音飘进他的心坎里。

“现在,跟我再去体验一回你的心碎吧。”

第九章

天才蒙蒙亮,残月还挂在西天,在廊上坐了一夜的无音,脚畔都沾上了草木积蓄的点点夜露。

不能再等了。

打算在成亲前一日便离开的无音,两手紧握着以绣帕包裹着的东西,渴望的眸子在带着薄雾的园中穿梭着,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再见叶行远一面,但等待了那么久,她所盼见的叶行远却依然没有出现,这令不能再等下去的她不得不放弃希望在廊上站起身。

天明后,主屋那边的人就会将她带走去准备婚事了,天都已微亮,若是此时再不走,待会嬷嬷进园后必定会困住她,因此她得把握时机离开这儿。

至于离开这里后将去哪儿,其实她并没有很确定的去向,她只是想先离开这里到山神藏冬那儿暂住一会,日后,或许隐居在妖魔鬼怪丛聚的山林里与他们为伴,也或许她会找座香烟稀少的庙庵借居,在那边过过举目无扰、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是在临走前,她还是想要等待,或许是为了等待一个能改变她与叶行远之间的契机,所以她才会在夜风变为晨风中等待了那么久,但她却不知,她所等到的,是一个被操纵的叶行远。

当叶行远的身影出现在园中时,她正弯身拾起了她为自己收拾的行囊。

无音一手按着心房,心跳得飞快,眼看着叶行远不带情绪地一步步走近来到她的面前,丝丝失望突地蹿进了她的心底,因为,在他那张脸上,她所找到的只是远离过后的冷清。

太迟了吗?她在心底自问着。

叶行远迟迟没有出声,她在定下了心神后朝他伸出手。

她摊开掌心,“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这个?”这个在久远前由先人所埋藏在园中的东西,或许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吧。

叶行远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在申屠令的驱使下,动作飞快地自她手里夺回那两颗晶莹如水的泪滴。

“等你回来,是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在他收下后,她深吸了口气再说出她的心愿。

晨风飒凉地吹过两人间,叶行远在收下东西后便是一直肃然着一张脸,不给她半分表情。

见他不追问,无音也只好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着:“我不嫁给堂哥,也不留在这座花相园,我要离开这里。”

种种忧心皆无法诉诸言语,无法开口的叶行远努力想让自己被锁住的喉际发出声。

她能上哪?在她离开了这里后,外头的人们又会如何对待她?而申屠令呢?申屠令有可能会放过她吗?

无音沉默地等待着,等待他的一个挽留,或是一句关于未来行踪的探问,但他仍是木然着表情,她无法自他不定的眼眸中得知他的心意,更无法自他的口中听见愿意和她比翼双飞的话语。

她自嘲地想着,若是相见没有太晚,能让他在受过伤前遇见她,或许一切也都会改观,只是他们之间就是缺了这么一个刚好,总是明白得太晚,因此在别无退路之下,虽然有万般舍不得,也仍是要割舍。

极度失望中,她不得不启口:“我得走了。”

趁着得逞的申屠令志得意满之际,不意中稍稍减弱了控制,叶行远极力地扬起重若千金的手拉住正要离开的她。

无音意外地别过螓首,看向他那双似是写着不愿、又像是藏有千言万语的眸子,他和方才一样,仍是没有说话,虽然是开了口,可是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她因疑惑而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只见他面色一改,又恢复了冷意,再度面无表情地面对她。

久远前的岁月忽然回到她的面前,无音看着他们彼此相牵的双手,忆起在第一次见着碧落时,碧落曾让她在镜中看见与此刻的相同的情景,那时碧落是这么对她说的,那是未来。

她的未来就是与他分离?原来,命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为她安排好了。

“还记得你要我猜你的名吗?”她轻声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

无音含笑地道:“你是将离。”古人在离别时,总习惯为即将远行的人簪上芍药花,因此芍药,又名将离。

第一次见到她笑的叶行远,张大了眼,试着想把她的笑意都抹去。他来到人间,世世都让人猜他的名,却从未有人猜中,在这一日,终于有人正确地唤出了他的名了,可是却是在带着诀别的笑意下。

无音再三地看了看他木然的脸庞一会,随后抽开手,不回头地转身离去。

踩踏在芳香松软的泥土上,一步步靠近那座阻拦了她的园门,她伸手推开园门,这是头一回,由她自己打开大门真正走进这个世界,以往,她被困在这座小小的园子里,逃不出生天,今日她终于靠自己的力量和心意走出这座园子了,可在外头迎接她的,却是茫茫不可知的前路,或许外头的世界可能只是另一座囚牢,但不同的是,在另一个天地里,没有他。

莫可奈何地看着她离去的叶行远,瞠大的眼瞳不肯稍稍自她的背影后走开,当她款款步出花园的门口,园中的芍药全数在风中凋零;漫天落花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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