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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狐狸不成仙-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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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仙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想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紫曜却不计较本仙有些无礼的打量,自顾自将那半面须臾幻镜从腰间解下,细细擦拭镜面:“顺州是牧城,本就盛产牛羊。不若我请你吃一道本地的全牛羊席?”
  
  ……或许他被砸到脑袋了也未可知。
  
  本仙瞧着他:“如何请?跟上次一样,在须臾幻镜里么?”
  
  紫曜轻笑,略挥手,桌上倏忽摆满了碗碟,烩牛羊肉的浓香一刹那充满了房间。
  
  “不在须臾幻镜里也可,只是这些,你身为魂魄,未必能享用。”
  
  本仙面色估摸是更加古怪了,紫曜垂了眼,声音也有些轻下去:“怎么,你从前不是最爱这些珍馐美味的么?”
  
  ——从他带着本仙走过莫州那一片戈壁的时候,本仙就有些怀疑。如今这疑虑越发地明显了。
  
  “你……若是为了我的话,实在不必做这些。”
  
  本仙心头微微苦涩。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从不分心在山川景致上,亦从不关心口舌之欲,连笑也不像现在这样多——就他今日一天笑的次数,抵得上从前三年。
  
  喜爱人间各处景致的人是本仙,喜爱人间美食佳酿的人亦是本仙。那时本仙心中最大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够与他一起,行遍人间名山大川,尝遍天下珍馐美味。
  
  本仙从不曾想过,这梦想真的有实现的一天。更从不曾想过,这一天真正实现的时候,本仙并不欣喜,却只在心中满满当当惦念着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
  
  比起走过天下,如今本仙更愿意在那人身边守着藏书阁的三尺烛光,寸步不离。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冷落。
  
  最后,紫曜轻叹了一声。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多说也无益。只这两年时间,你就当陪我一趟吧。”
  
  从顺州出发,下一站是寰州。
  
  紫曜瞧见本仙有些犹疑,便开口问。本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元归在寰州……”
  
  紫曜看了本仙一眼:“做都做了。”
  
  也是,做都做了,还后悔什么。
  
  不过本仙与紫曜都未见到元归。去得他从前闲谈时所说的家中时,那村落已经荒废大半,原应是元归家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焦土。
  
  紫曜寻了一个还在村中的老人询问。那人摇摇头:“莫提,莫提了。自从那昏君在寰州遇刺以来,迁怒百姓,将寰州的税赋又往上提。如今日子根本过不下去,能走的都逃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半截入土的还留着。”
  
  紫曜看了本仙一眼,复又转而问那老人:“这家儿子叫元福的,从前我与他也曾相识。如今怎么房屋都毁了?”
  
  老人又叹一声:“你问福小子?他就更命苦,本是在元大人府上当差当得好好的,那昏君一来,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昏君跟前的那个阉货。被赶了出来不说,官府还见天的来找麻烦。他家中一个老母,自昏君来了之后连老人妇孺都要交税,如何交得出来?那日他不在,官兵一把火将屋子都烧了。他老母后来没寻着,想也是死了——那么大火,怎么逃得出来?”
  
  老人喘了口气,又道:“自那之后,便再没见过福小子。——他是我们从小看大的,最后却是如此下场。烧死的怎么不是那昏君与阉货呢。”
  
  紫曜轻声道:“老人家,慎言,慎言。”
  
  老人冷笑了一声,浑浊的眼光看着紫曜:“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怕说吗?苍天当死,苍天当死了!”
  
  那晚本仙忍不住又回去看了苏景白。许是去得晚了,他并不在藏书阁。本仙从半面须臾幻镜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入睡,镜子被他小心地放在枕边。
  
  可他睡的这个房间却十分眼熟。本仙立在床前,见他内侧还躺着一个人。——这房间是从前本仙的房间,床上另一个人,自然就是本仙从前的身体。
  
  苏景白将手搭在毫无知觉的郭禄喜身上,头埋在他肩窝里。即使在熟睡中,他紧皱的眉头也不曾松开些许。睡着的姿势,仿佛怀里抱着的就是世上仅存的重要的东西,无助而委屈。




☆、第三十五节

  得知寰州元氏率游民起义的时候,紫曜与本仙正在邗州。
  
  那时已经到了第二年早春,江南二月,正是春江水暖的时节。听到这个消息,本仙愣了愣,转头问紫曜:“三年之期,还有多久?”
  
  那时本仙与紫曜正在茶楼上。他不方便与本仙一个旁人看不见的魂魄说话,故只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划了一个“一”字。
  
  本仙看了看那个字,又看了看他:“一年,够吗?”
  
  不是本仙怀疑元归。只一年的时间,他这匆促拉起的队伍,如何能突破京城重重防卫、攻进王宫?
  
  紫曜不曾再写字。只在无人注意这边的时候,极快地轻声说道:“且静观其变。”
  
  不日,莫州兵变。
  
  景白调南北两支大军,分头堵截莫州与寰州叛军,因莫州是军队反叛,调集镇压的兵力尤多。不足一月,莫州军大败,退入轩辕山中。派去围剿寰州的军队却意外溃败,其中一部还叛入了寰州军。寰州军胜后,南下与增援军队正面相遇,一战之后互有死伤,转而西进,亦入了轩辕山。
  
  紫曜带着本仙,落到了轩辕山里。
  
  元归的营帐不难找。这山中驻军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他又是寰州军首领,找他不费什么事情。
  
  深夜里,大营的灯火依旧通明。本仙飘进营帐,见元归坐在灯下,凝眉看着面前地图。
  
  一年未见,他除了下巴上蓄起了胡须之外,模样不曾有太大改变。只是从前眉间淡然镇定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隐约染上了一丝阴暗。
  
  帘帐掀起,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将军还不曾休息?”
  
  元归抬起头,有礼一笑:“不曾。劳小姐关心。”
  
  “将军说哪里话。区区小事,如何报答得了将军救我父亲之恩。”
  
  本仙的八卦之心一下被提了起来。元归虽然样貌不算多么出色,但气质淡定从容,极易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见倾心。反观这位姑娘,相貌中上,举止可见出身不低,再看她瞧着元归的眼神,分明是话本中常见的小姐配英雄的情节。
  
  元归接过汤,却没有就喝,而是放到一边:“李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纵当时无人相助,也必能全身而退。不过顺水推舟而已,‘救命’二字,实当不上。”
  
  “元将军过谦了。若非将军仗义率兵相助,家父也要如王将军一般命丧朝廷走狗之手,更勿论麾下一万莫州儿郎。我莫州军上下,皆视将军为恩人。”
  
  本仙在旁听着,渐渐琢磨出味来。原来这姑娘,乃是莫州二守将之一的女儿。听她所言,似乎前几日与景白军对阵时,另一守将已经阵亡。而元归所率的寰州军退入轩辕山中后,大约是机缘巧合,助莫州军击退了景白军追兵。如今两支军队,驻扎相距并不远。
  
  眼看着汤也送到,话也说完,那姑娘却仍不肯走。元归也颇有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本仙看了半晌,渐觉有些无趣,便复飘出营帐外。还没来得及在附近走走,就见夜色里,紫曜从另一边走来。
  
  他身后远方忽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远远的火光映出一排营帐。夜风送来人隐约的高呼:“刺客!有刺客!”
  
  本仙身后的营帐里,哗啦一声,是瓷碗打碎的声音。接着刚才那姑娘提着裙角,三两步跑出来,一脸惊慌。她待要往灯火明亮那处跑,手腕却忽而被抓住,回头时,元归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
  
  姑娘惶然回头:“将军,我,我父亲……!”营帐里漏出的光映在她半边脸上,泫然欲泣。
  
  元归的脸也半边在光亮中,半边却隐在黑暗里。他轻声道:“小姐莫急,如今大营混乱,只怕尚有贼人潜伏。且容在下护送你过去。”
  
  那姑娘看着他,眼泪尚在眼眶里。半晌,点了点头,却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并肩往远处匆匆而去,后面自有一队寰州军随行跟上。
  
  本仙飘在他们身后,笼着袖子,啧了两下嘴。转头问紫曜:“刺客……是你做的?”
  
  夜色里,他的神情也有些朦胧。紫曜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顿了顿,往方才两人离去的方向又轻点了一下头:“——是他。”
  
  本仙往元归离去的方向看去,突然心下了然。
  
  “今夜之后,怕是李将军的女儿与他麾下的莫州军一道,都要改姓‘元’了吧。”
  
  紫曜没有否认,这便是承认了:“——如今你还要担心他一年之内攻不到京城吗?”
  
  本仙怅然地笼着袖子:“如今我只担心,一年之后他不肯一刀就便宜了结了我们。”
  
  夜间,本仙照例地飘回去看苏景白。
  
  他今日既不在藏书阁,也不在本仙房中,倒是在正殿里。殿中管弦齐奏,歌舞升平,他居然还兴致颇好地在看美女!旁边一脸讨好笑容站着的,居然还是之前被发配去了敬事房的魏双贤那死老太监!
  
  要不是那半面须臾幻镜还仔细地贴身藏在他怀里,本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被从前的那个景白把身体给抢回去了。
  
  魏双贤那老太监还在谄媚地笑:“王,这是从本朝十二个州层层遴选贡上的美女,个个都是万中挑一的。”
  
  苏景白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老太监献媚,忽而手一抬,指着下面一个美人:“这是哪个州贡上来的?”
  
  魏双贤瞧过去,看了看道:“似是开州。”
  
  苏景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太丑了。开州郡守换个人罢。”
  
  魏双贤问也不问,只躬身笑道:“是。”转身叫了一个人上来,耳语吩咐几句,那人点头称是,便下去了。
  
  台下的女子战战兢兢跳着舞,苏景白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挥挥手道:“不看了,都下去。”殿中一下便安静下来。舞女们迅速地行了礼退出,速度快得仿佛后面有吃人的猛兽追赶一般。
  
  苏景白往寝殿走,魏双贤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苏景白也不见之前那样厌恶他的样子,就让他跟着,间或还“嗯”“哦”应一两句。一直到寝殿门外,这才挥挥手,不让他进去了。
  
  不止魏双贤,其余伺候的人也一律遣了下去。苏景白坐了一会儿,望着烛火,呆呆地发着呆。许久,打开书桌暗格,取出一张卷轴在桌上铺开。
  
  这是一张地图,与元归在轩辕山大营中看的那张一样,只是图面更大,标注更为详尽。
  
  书案上还堆着乱七八糟的奏折,若是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像被翻过的样子。苏景白从那堆奏折中间,翻出一本与旁的奏折没什么不同的折子来,打开看了一眼,手指顺着地图上轩辕山山脉慢慢下移,最后停在一点上。
  
  这是本仙刚刚去过的,轩辕山中寰州军大营所在的地方。
  
  他的手指接着往下移,从大营往下,是景白军的防线。离得最近的一个出兵之州,便是开州。
  
  方才,他当众将开州郡守换了。
  
  苏景白轻轻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奏折合上,又重新塞回那一堆折子里去,仿佛从来没有看过一般。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隔窗向外看去。
  
  即使是漆黑的深夜,宫中也四处摇曳着明亮的宫灯,其中燃着南方五州进贡的上等灯油。他所看的地方淹没在一片宫灯的光芒中。但本仙知道,那是西侧殿,从前的本仙与如今郭禄喜的身体,所在的地方。




☆、第三十六节

  八月,各地纷纷有流民反叛,响应元归。苏景白急令各州世家倾财力募兵勇以抵叛军,平叛不力者与叛军同罪。
  
  紫曜将一只剥开的荔枝放在本仙面前的果碟中,果肉晶莹剔透,甜香四溢。此时岭南还是盛夏,虽然此地荒芜且多流放之人,但日日有新鲜荔枝,加以紫曜选了一处海风清爽的地方落脚,似乎连闷热与荒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
  
  本仙仍旧是游魂,自然不能将荔枝吃到嘴里,但只闻着这甜香,便觉得似乎有了七八分醉意。岭南偏远,消息传到此处又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想了想方才听到的,不由笑了一声:“狐狸的暴君,当得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之前他已经以征兵剿匪、国库空虚为名,多设了数种税目搜刮了世家一圈,世家之中早有不忿之音。如今再出这么一条“平叛不力与叛军同罪”,无非是彻底地将世家推到叛军那一边去了。
  
  紫曜看了本仙一眼,轻轻地将又一只剥好的荔枝放到果盘里,垂眼道:“不想笑便不要笑了,难看得很。”
  
  本仙摸了摸嘴角:“真有这么难看?”
  
  紫曜不看本仙,低头专心地剥着荔枝,只“嗯”了一声。
  
  本仙便也不再说话,仰头看着远方波光粼粼的南海。水天一色,看不到海的尽头在哪里。
  
  许久,本仙轻声道:“紫曜,你让我回去吧。”
  
  一只晶莹剔透的荔枝落到了地上,颤颤地滚了开去。紫曜垂着眼没有动作,许久方从掌中幻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了擦手。
  
  这次,他没有再一口拒绝,只是问道:“你回去,要用什么身体?”
  
  本仙无谓地笑了笑:“虽然与我契合的不容易找,但郭禄喜那个身体,再撑半年应该没什么问题。大不了用三魂撑着便是。”
  
  紫曜终于看了过来,眉间微微皱起:“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本仙笑了起来。
  
  “好歹当了一千年的神仙,自然知道。”
  
  无非是损耗自己的三魂,来支撑那个身体的精魄而已。
  
  “你不肯说,但我又怎会不知。天劫那时我便应该已经魂飞魄散,就算半年之后人间的命数全部回归正位,天地间也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如此想来,我这三魂留着或不留着,又有什么区别。”
  
  紫曜的手覆上了本仙的手,但是本仙只是游魂,他的手便那么直直地穿了过去,落在桌上,攥成了拳。
  
  “清微,你不要多想。我总有办法的。”
  
  本仙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将来,是要做司命帝君的人,不值得为我这样的人坏了天条。何况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
  
  紫曜握成拳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本仙抬起头,认真地看进他眼睛里去。
  
  曾经本仙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心意,而现在本仙却从未如此清楚地看清,他眼眸中隔着那一层清冷,在最底处深深隐藏的感情。
  
  “从前我倾心于你时,有多喜欢你,就有多恨你。恨你冷情冷性,恨你宁可看本仙灰飞烟灭也不肯回应。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与我完全不同的人。于我而言,只要是动了心想要得到的东西,即使逆天而行也要去试一试。而你却绝不会这样做,对你而言,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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