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河图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胭脂-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他含笑转头问:“你还会背多少粤语片对白?”

“请转头,我到家了。”

“你回去也不外是坐在小客厅中胡思乱想。”

“你管不着。”

“怕人多的话,不如两个人去吃饭,我带你去吃最好的生蚝。”

“你有那么多的时间,就该陪陪令堂大人。”

这一下子叶世球沉默了。

“她最近可好?”

“遗嘱早已立下,医生说过不了秋天。”

“真应该多陪她。”

“淋巴腺癌是最能拖的一种癌,五年了。”叶世球说。

久病无孝子,但我仍然固执,“应把母亲放在第一位。”

他兴趣索然,“好,我送你回家。”

“叶世球,我们之间是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的。”

他侧侧头,“不会吗?你走着瞧。”

哗,真刺激,像古代良家妇女遇上花花太岁:终久叫你跳不出我的手心。

我既好气又好笑,“当心我告诉叶伯伯。”

“他才不管这些。”叶世球笑。

“他可担心你母亲的病?”我禁不住问道。

“家父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这我当然知道。”

“他不可能更担心,所以母亲说,为了一家子,她希望早日了此残生。”

我恻然,喉头像塞着一把沙子,只得干咳数声。

“病人半个月注射一次,你不会见过那种针,简直像喜剧片中的道具,针筒粗如手臂,针头似织针,有人打了一次,受不了苦楚,半夜上吊自杀。”

我看他一眼,心中产生很大的恐惧。

“母亲以前长得很秀气,个子是小一点,但很不显老,现在皮色如焦灰,头发一直掉,身子浮肿……之俊,你别以为我不在意,尽挂住吃喝玩乐,我也有灵魂,我也有悲哀,可是难道我能站到太平山顶去对着全市发出痛苦的呼声吗?”

我勉强地笑,“听听谁在说话剧对白。”

他也很沉重,“之俊,都是你,勾起我心事,此刻即使是世界小姐站在我面前也不会动心了。”

“我们改天见吧。”我觉得抱歉。

他待我下车,把车灵活地开走。

陶陶在家等我。

陶陶说:“妈妈,有电报。”

我接过,才要拆开,忽然浴间的门被推开,这个乔其奥自里面出来。

小小客厅的空气顿时僵硬,我面孔即时沉下。

这人,仿佛没有家似的,就爱在女朋友处泡。

我问他:“是你介绍陶陶去拍电影的吗?”

他很乖觉,坐下赔笑说:“不是我,是导演看到陶陶拍的广告后设法找到她的。”

“广告上演了吗?”

陶陶笑,“你瞧我母亲多关心我!”

“有没有录影带?给我看看。”

陶陶立刻取出,放映给我看。是那种典型的汽水广告,红红绿绿一大堆年轻男女,十三点兮兮地摇摇头摆摆腿,捧着汽水吸,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叽哩叭啦地唱完,刚刚三十秒钟交差。

看到第三次我才发觉那个浓妆的、头上缚满蝴蝶结的、穿着泳衣的女孩子便是陶陶。

那个导演的眼光可真尖锐。

“陶陶手上本来还有一个饼干广告及一个宣传片,不过为了新戏,全部推掉了。”乔其奥得意地说。

“你是她的经理人吗?”我冷冷问。

陶陶关掉电视机。“妈妈,”她有意改变话题,“电报说些什么?”

我才记起,谁会打电报来?心中纳罕。

拆开读,上面写着:“之俊,九牛二虎之力方探到你的消息,我于下月返来,盼拨冗见面,请速与我联络为要。英念智。”

我一看到那“英”字,已如晴天霹雳,一颗心剧跳起来,直像要冲出喉头,头上轰的一声,不由自主地跌到沙发里。

“妈妈,”陶陶过来扶我,“什么事,电报说什么?”

我撑着头,急急把乱绪按下,“中暑了,热得发昏,陶陶,给我一杯茶。”

陶陶连忙进厨房去倒茶,只剩下我与乔其奥对坐。

乔其奥轻声问我:“坏消息?”

我若无其事说:“老朋友要来看我,你瞧瞧,尘满面,鬓如霜,还能见人吗?”我要是叫他看出端倪来,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你还是漂亮的。”他安慰我。

陶陶出来说:“这杯茶温度刚刚好。”

我咕咕地喝尽,定定神,“你们不过是暂来歇脚的,还不出去玩?”

陶陶巴不得有这一句话,马上拉起乔其奥出去。

待他们出了门,我方重新取出那封电报,撕成一千片一万片。

怎么会给他找到地址的!

这十多年来,我几乎断绝一切朋友,为只为怕有这一天。

结果他还是找上门来。

我要搬家,即时要找房子,事不宜迟。

不行。我能够为他搬多少次?没有那种精力,亦没有那么多余钱。

电话铃响,我整个人跳起来,瞪着它,许久才敢去听。

“之俊?我是叶伯伯。今天下午我有空,要不要出来谈谈?”

“要,要!”我紧紧抓住话筒,满手冷汗。

“这么踊跃?真使我恢复自信。”他取笑我。

我尴尬地笑。

“我来接你。”

“十五分钟后在楼下等。”

太阳是那么毒烈,一下子就晒得人大汗淋漓,我很恍惚地站在日头底下,眼前金星乱舞,热得没有真实感。

我试图搜索自己的元神,他躲在什么地方?也许在左腹下一个角落,一个十厘米高的小人儿,我真实的自身,正躲在那里哭泣,但这悲哀不会在我臭皮囊上露出来。

“之俊,之俊。你怎么不站在阴凉处?”

“叶伯伯。”我如见到救星。

“你看你一头汗。”他递上手帕。

这时候才发觉头发全湿,贴在脖子上额角上。

我上了车,紧紧闭上眼睛。

“每次你把头放在坐垫上,都似如释重负。”

“人生的担子实在太重。”

“之俊,顺其自然。”

我呆呆地咀嚼这句金石良言。

“但是之俊,我自己也做不到。”

我张开眼睛看他,他长方脸上全是悲痛。

“之俊,我的妻子快要死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

“她是个好女人好妻子,我负她许多。”

“你亦是个好丈夫,一切以她为重。”

他长长叹息一声,不予置评。

半晌他问:“你公司生意如何?”

“没有生意。”

“有没有兴趣装修酒店?”

“多少房间?”

“一百二十间。”

“在什么地方?”

“江苏。”

“不行,我不能离开陶陶那么久。”

“陶陶并不需要你。”

这是事实。

“你可以趁机会去看童年的故居。”

我微笑,“慕尔鸣路早已改为茂名北路。”

“是的,那是一幢两上两下的洋房,我哪一日放学不在门外的梧桐树下等你母亲,车夫把车子开出来了,我便缩在树后躲一躲,那时葛府女眷坐私人三轮车,你外婆明明见到我,总不打招呼,她眼里没有我。”

这是叶伯伯终身的遗憾。

“你到底有没有进过屋里?”

“没有,从来没有,”他渴望地问我,“你记不记得屋里的装修如何?”

“我怎么记得?我才出世。”

他颓然,“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只要能够坐到那间屋子吃一杯茶。”

“我可以肯定那一间屋子还在。”

“我去打听过,已经拆掉了。”叶伯伯说。

“不要太执著。”我微笑。

“据你母亲说,屋子里有钢琴,客厅近露台上挂着鸟笼,养只黄莺,天天喂它吃蛋黄……之后我不住做梦,多次成为该宅的上宾,我太痴心妄想。”

“屋主人早已败落,还记着干什么?”

“葛宅的电话是39527。”

我的天,他到今日还记着。

“你母亲结婚那日,正是英女皇伊利莎伯二世加冕同一天,我永远不忘,那是1953年6月2日。”

“电话你打过许多次?”

“没有,一次都没有。”

“为什么?”

“不敢。而且那时候电话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于是你就靠躲在树后等?”我笑了,“下雨怎么办?”

“张大嘴巴吃雨水解渴。”

“如果那时葛小姐决定跟你私奔,你们会不会有幸福?”

“决不。”

“可是叶伯伯你这么本事。”我不相信。

“她熬不过我的奋斗期就饿坏了。”

“你不要小看她。”

“是我不舍得叫她出来吃苦。”

“后来她岂不是更苦。”

“谁会料到时局有变。”他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问:“江苏那酒店谁负责?”

“还有谁?”他微笑。

“叶世球?”

“聪明极了。”叶伯伯微笑。

“是他我就不能去。”我坚决地说。

“你这傻孩子,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没了,难道你一辈子为关太太换洗脸盆?”

“我要想一想。”

“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换个工作环境。”

“那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我说。

“自然不是,世球会指点你。”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说。

“你不知道?他没同你说?他是麦基尔毕业的建筑师,你以为他是什么?”叶成秋说。

总之我小看了他。

三日后叶世球叫我到华之杰。

他在开会时另有一副面孔,严肃得多,与平时的嬉皮笑脸有很大的出入,会议室中一共有七位专业人士,连同秘书共十五人,我排十六。

世球还替我聘请了两位助手,我们这十余人,包括世球本人在内,全部是华之杰的雇员。叶伯伯存心要照顾我,所以才有资格滥竽充数。

会议散了之后世球留住我。

“你来看看这座酒店的草图。”

他叫秘书把图纸捧过来。

“这个长蛇阵摆得不错吧。全部两层楼建筑,依山分两级下来,对着一个天然湖泊。这是父亲与上头第一次合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看他一眼,他故意给我压力,好让我向他诚服。

我看牢图纸不出声。

“做酒店的内部设计可不同别的房子啊,草图一出来你就得开工。这套图是你的,你同助手即时开工。三间餐厅、一个咖啡室,一所啤酒馆,这里是健体中心,隔壁是泳池,上下两层大堂,五十个单人房,七十间双人房,十间贵宾厅,全交给你了。”

他笑吟吟地,像是要看我这件黄马褂穿不穿得下。

我气:“华之杰大厦也是我设计的。”

“难怪呢,那时我向父亲拿这个工程都拿不到。”

“几时交货?”我问。

“透视图在一个月内起货。”

“时间上太克扣了,恐怕没有一觉好睡。”

“嗄,你还打算睡觉呀?我过几天就要与园林建筑师去看看怎么利用那个天然湖,你不同我赶?”

我坦白说:“我没想到你也会工作。”

“之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叶世球并不生气。

他身边女人太多,我不敢相信他有时间做其他的事。

“我的时间利用得好。”他振振有词。

从那日开始,我真正忙起来。

我助手的资历足可以充我师傅,两位都是女士,才华过人。事实上华之杰酒店一行十六人,女性占大半数。酒店管理一组亦是全女班,不但工作能力强,打扮也妖娆,每次开会,如入众香国,莺莺燕燕,不同味道的香水扑鼻而来,英语法文普通话齐飞,我冷眼看去,只觉叶世球其乐无边。

他有他的好处,永远谈笑用兵,游戏人间,他的设计并无过人之处,也许一辈子不会成为第二个贝聿铭或亚瑟艾历逊,但是你别管,他有他的实用价值,非常实惠理智。

我还是老样子,永恒地扎着头发,衬衫长裤平跟鞋,永无机会成为美女的强敌,我是友谊小姐的人才。

最神秘的是我们的结构工程师,约四十上下年纪,穿香妮尔套装,十指尖尖,爱搽紫玫瑰色,头发天天做得无懈可击,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我做老板,就不敢用她。

世球说她才能干呢,与当地工头争论最有一手。与上面合作,最痛苦的是她那个位置,因为两地建筑手法完全不同,工程进展上速度之别以光年计,一切靠她指挥争取。

我对她很尊敬,真是人人都有优点,我呢,我有些什么好处,想半天也不得要领。

根本不明白世球为何要对我另眼相看。

他百忙中还偷偷问我:“你几时再把头发放下来?几时我们再跳舞?”

他怀中恐怕藏着一个录音机,只有一条声带,碰见每个女人都放一次。

在这个期间,陶陶在拍电影,母亲任她监护人。

我忙得忘了熄灯没换衣裳就可以睡得着。

压力很大,半夜会得自床上坐起来,大声说:“不,我没有超出预算,我知道预算很重要。”小船不可重载。

人家都是真材实料,独我没有。

陶陶演的那个角色很可爱,是个小女学生,梳两角辫子,阴丹士林旗袍,她爱上了那个打扮,在家也作戏装。

她外婆左右打量她,忽然取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我一看便笑着说,“做戏照的也到了家了,怎么把相纸焙得黄黄的。”

“这是我十七岁时的照片。”母亲说。

嗄,跟陶陶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差别来。可怕的遗传。

这张相片陶陶争着要,“给我给我,我拿去给导演看。”

我也不肯放,“叶伯伯见过没有?”

结果拿去翻印,每人珍藏一张。

叶成秋见了说:“咦,这不是陶陶吗?”

“不是,这是葛芬。”

“我不相信,”他笑,“怎|奇…_…书^_^网|么会像孪生儿?”

“你应该记得。”我有责怪的意味。

他侧着头,“不,你母亲像你,不像陶陶。”

有时候一个人的记忆会愚弄人。他把照片还我,“几时上去开会?”

“我很紧张,功夫倒是做得七七八八了。”

“材料一概运进去,记住,工人在内地雇用,监起工来不是玩笑的,草图会议之后,初步正式图纸就得出来,你要紧紧贴住世球,他是灵魂,有他帮你,没有失败之理。”

我频频点头。

“别低估里头专业人士的能力,他们拿问题向你开火,答得慢些都会出漏子,要取得他们的信心。”

其实我最怕突破、向前、创新。每天都是逼上梁山,前无退路,后有追兵。活生生逼出来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沧桑。

“之俊,你自小没有父亲照顾,不要紧,我就是你的父亲,你要什么,便对我说,我包管叫你心满意足。”

“我很心足,我已经够了。”

叶伯伯笑,“我从来没听人说够,你真傻。”

我只得傻笑。

世球这次为我真尽了力,几乎把着我的手臂来做,连开会时可能发生的问题都一一与我练习。

我为这单工程瘦很多,他却依然故我,到这个时候,我对他的态度也有明显的改变。原来各人办事的姿态不一样,像我这种披头散发,握紧拳头,扑来扑去洒狗血之辈只好算第九流,只有力不从心才会如此,人家经验老到,简直如吃豆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后天要出发,”世球说,“住三天,此行不比逛巴黎,你要有心理准备。”

别的女同事不知会带些什么行李,我光是公事上的图样用具便一大箱。

那日回到家,松口气,丑妇终于要见公婆,好歹替叶伯伯争口气,卖酒店房间要靠装修(食物科要生气了),非得替他争取百分之九十出售率不可。

  第5章

我脱下外套,看到茶几上放着封电报。

我心沉下来。

我拆开来。

“之俊,见文速复,一切从详计议。英念智。美利坚合众国加利福尼亚州九三七六二弗利斯诺城西阿拉道四三二二号第五座公寓。”

我一下子撕掉电报,撕得碎得像末滓。

我北上开会时,决不能叫陶陶在这里住。

“陶陶,陶陶。”我推开房门。

她还没有回来。

我拨电话到母亲那里。

“陶陶在吗?”我问。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