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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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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没错!就像她梦中那个随时会开口咬她的狼!
海寇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传闻遍及海岸地带,什麽凶残恐怖的形容都有。但从那把抵在两人之间的刀後,她就变得不怕他了。
尤其是知道他是伯岩大哥的好友,让她更无法视他为传说中那绿眼红眉的大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不友善,但对他的印象一直在改变,在她心中,他并不是初始那个黑黝黝的粗野妖魔了。仔细看,或许他风尘满面,但不失英挺之气;或许粗暴无礼,但有种性情中人的豪爽;或许喜怒无常,但言谈之间,又不经意的流露出他非泛泛的匪类。
比如昨天,因一场大雨,路无法再走,他们必须在另一个废碉堡过夜。前一晚,燕姝是昏迷的,根本无法去害怕什麽事。
昨晚,她难免有些恐惧,李迟风终究是个陌生男人,而且是恶名昭彰的那一种。她谨慎地缩在一角,他则连话都懒得说,大剌剌就睡在另一头,没两下就沉沉地打起呼来。
迷迷糊糊的挨到半夜,雨又淅淅沥沥的落下。他躺的地方刚好塌个洞,水将他洒个湿透,但他似无所觉,仍睡得香甜。
後来燕姝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声叫醒他,“下雨了,你挪进来睡吧!”
他立刻睁开眼,看见是她,只说:“下雨天,正是我洗澡的时候。”
说完,他又翻过身去睡,任雨水继续淋在他身上。
夜深寂,除了细细的雨声,只有自己的心跳。燕姝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为了李迟风。是海上凶险的生活,把他磨练到在雨中也能安然入睡吗?
是残酷无情的环境,所以造成他这狂放粗野的个性吗?
那为他的心疼感,一直持续的天亮。如今想来,也不过是“观音”心肠在作祟而已。
无论如何,当海寇仍是罪大恶极之事,双手沾满了洗不净的血腥。伯岩大哥为人向来有情有义,会走到这一步必是时势所逼。现在闽浙总督胡宗宪受严嵩案的牵连,被押解进京後,自杀身亡,胡家在东南的势力不再,大哥应该可以回家团聚了吧?
至於李迟风,是伯岩大哥的好友,又为好友赴汤蹈火,必是天良未泯,也应该是能够被劝解的吧?
燕姝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不再生气,也不再肚子痛了。或许这就是上天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去感化两个大海盗,劝他们回头是岸。
他们应该不至於会像陈靖姑收的妖怪那麽冥顽不灵吧?
也许更像妈祖娘娘身旁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被降服後,由害人的,转而变成替天行道的英雄。
迟风早在她冥想之际醒了,用湿土埋掉柴火,一回头,就看见她神秘的笑容。
“走吧!海上阴沉沉的,恐怕要下大雷雨了。”他说。
但燕姝仍微笑著,手里裹的龙眼甚至才吃了一半。
那一刻,树叶芒草飒飒狂摇。他发现她的沉静不动真是美,如他的第一个印象,彷佛蚌壳里的珍珠、蓝海上的星月、海底的珊瑚,只是那时是隔楼远观,此时近在眼前。
他按按腰间的金丝笼,也神秘地笑了。
☆☆☆
汹涌的大海,越过沙岩间乱长的树丛若隐若现。燕姝对潮声潮气并不陌生,她的先祖傍海而生,她虽不常看到,但那种天性也流在血液里了。
强风拂乱了她的发,乌云追逐他们,终於在第一滴雨洒下前到达一座小镇,可靠近一看,全是倒塌倾颓的。
“怎没有人住呢?”她愣愣地说。
“人都被我们这种海寇吓跑了!”迟风大言不惭的说:“走,我们到天妃宫躲雨去!”
天妃宫?燕姝彷佛被什麽击中,心浮悬著。
那蔓草灰尘、四散的小动物、龟裂的石墙泥地,看出已荒圯许久。曾经繁华的庙宇,燕脊瓦顶早塌掉半边,一块木匾孤独的悬吊著,上有模糊的字迹写著“赤霞天妃宫”。
几个字的相连,唤起燕姝所有的记忆,她惊呼,“赤霞?这里就是赤霞镇?”
迟风忙著挥去蜘蛛网,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依他探险惯的本能,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先防有没有危险的东西,再瞧瞧有没有值钱的宝贝。
这座残庙可真惨,连神像都被搬走了,破落得极为彻底。
燕姝却晶亮著双眼,娘生前曾不断的提起赤霞,玉嫂也不时怀念天妃宫。她感动地说:“这果真是我的出生地,没想到会在此种情况下回来!”
迟风听到她的话,不以为然的说:“你搞错了吧?这赤霞镇早在十九年前就荒废了。”
“没错,我今年恰好十九岁。”她说。
“十九岁?那麽老了?!”他有些调侃地说。不过,大部分这年龄的姑娘都已婚,她没瞎没跛的,怎麽还待字闺中呢?
燕姝不怕人家说她老姑娘,仍兴奋地说:“十九年前的春天,也就是妈祖娘娘生辰的前几天有倭寇来袭,我娘来不及逃走,就在这香案桌底下生下我。”
十九年前的妈祖生辰?那不就是他七岁被汪直带走的那场侵扰?事情竟有如此的巧合?
“呀!那屋梁上应该有燕巢的。”她抬头向上找寻,“我娘说,是燕子的聒噪掩住我的哭声,才没让倭寇发现,保住我们母女的性命,燕子可说是我的大恩人呢!”
燕子?因此她叫燕姝?他的无烟岛有金丝燕,腰间有金丝笼,他和燕可真有缘啊!这份说不出的微妙牵系也引发了他的好奇心,两三下攀上半朽的梁柱,在光照不足的角落里,果然有燕巢堆垒,春来秋去,年年归返,人散,燕鸟却不散。
“你说对了,真的有燕子。”迟风也真心开怀的说。
“一定是妈祖娘娘引我来的!”燕姝笑容满面地说。
“错了,引你来的是我……”他说话一半,那些呢喃的燕儿展翅飞起,啪啪啪地十来只,把他逼得跳到另一根廊楹,突然,有毛毛的东西窜过他脚下,“他奶奶的,搞什麽!”
猛抬头,由墙的缺口看出去,沉沉阴霾,雨瀑飞织中有一队人马正朝天妃宫而来。迟风征战经验多,一瞄阵容,就知道是来自官府。
“有人来了!”他如猴子般爬下,拉著燕姝钻到唯一能躲的香案桌底。
那空间比想像中小,灰尘又厚,她还没坐定,就打了两个喷嚏。
迟风紧张地说:“拜托你忍耐点,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路?那该只有他吧?若外头的人是俞家军,燕姝一冲出去,不就获救了?不行!他不能冒这种险!
迟风偷偷的运功想点她的昏穴或死穴,但指尖伸出,想到她这两日已体力不支,倘若真动手,只怕她会承受不住,再也醒不过来……
“我会忍的。”她轻声回他,并不知他心怀鬼胎。
一句话,就罢了他的功。他对自己都有些不解,若是别的女人,他才不会有第二个念头,该昏死就昏死,他干嘛在意燕姝的体力,甚至把井交给她?真白痴!
尽管骂自己,他却已决定不伤害她。这桌底狭窄低矮,迟风手长脚长,屈得难受,便不客气地往她那里伸。他是海寇,从没什麽男女之防,舒服就好,结果就成了他由身後抱住她的姿势。
嗯!她身上的香气又传入鼻间,经过日晒雨淋仍不散,他贪婪地凑近她的颈间。
但燕姝可难受了!这男人为何老要和她身贴身呢?初次在林间,一切在瞬时,来不及羞怒,这一回,时间却拉得好长,他胸臂结实的肌肉,男人和山林、大海混合的味道,让她心跳加速,盈涨的血气,冲激著她每一寸的感官。
不曾有过的感觉,竟占满这最危险的时刻!
有人进入天妃宫,嘈嘈杂杂的,还有盔甲和靴子的摩擦声。迟风更紧张了,手缠住燕姝的纤腰,让她更向他靠近。男人与女人的身形合而为一,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阵吆喝及移动,有人到香案桌旁,由布幔缝中看,硬皮靴子淌出一摊水。
“派人四处仔细搜搜,据我所知,赤霞已久无人烟了。”皮靴的主人,声音威严地又说:“平波老弟,你确定盗匪是往这方向来吗?”
是俞平波!燕姝倒抽一口气,迟风大掌伸来,蒙住她的嘴。男人的手又粗又大,压著她纤小的下巴,她也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我估计是,因为不远处有橘子皮和龙眼壳,应该是王姑娘留下的。”俞平波说。
该死!迟风诅咒著,平日烤肉,他都用土埋得乾乾净净,就没防到那见鬼的果皮,都怪燕姝昏了他的脑袋!
“这桩案子真怪。碧霞观坚持没有建醮仪式,翁老板偏认定是碧霞观派人来接,王姑娘就半途平空消失……我看,事情绝非单纯的抢劫,周详的计画必定来自周详的组织。”皮靴的主人说。
“戚大哥仍认为王姑娘是被海寇劫走的?”俞平波的声音中有掩不住地焦虑,“但他们抓王姑娘用意何在呢?若仅仅是掳妇女,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吧?”
戚大哥?不会是戚继光吧?迟风的脸都绿了,这位副总兵的戚家军,由矿工农民组成,训练严格。在海寇圈里虽传著“俞龙戚虎”,但戚虎的威猛,要比俞龙更胜一筹。
俞家军加上戚家军,他怀里的这尊观音,可“抱”得有些棘手了。
“你知道王伯岩吧?”戚继光问。
“知道,他是王姑娘的大哥,已失踪多年了。”俞平波说。
“据海上来的消息,他也有了船队,盘据一方,出没在东番和澎湖屿一带,和佛朗基人走得很近。”戚继光说!“我怀疑这劫持和他有关,翁老板其实心里有数。”
“不会吧!翁老板只是一般的生意人……”俞平波说。
“平波老弟,在闽地的生意人,没几个是“一般”的。”戚继光笑两声说:“若我猜测正确,东海上又会有一番血战了。”
谈话声暂停,似有人来报告什麽,皮靴走远,又慢慢的恢复安静。
燕姝全身发热,时间一久,又让她感觉昏昏沉沉。
迟风则陷入深思,手仍在她腰间和唇上,下巴轻擦她头顶细发,两人也快成塑像了。
终於,雨停了,戚继光又命令人马开拔,勉强听见他说:“我们往南方搜下去!”
因此,他们认为燕姝会去澎湖屿?迟风冷笑一声,偏偏他们是往北走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迟风才允许她出来。
燕姝全身僵硬,几乎站不直,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回头看,见他正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出神。
“怎麽啦?”她问。
“你咬的。”他面无表情说。
原来是她因为太紧张,不自觉地含咬他蒙堵她的手,他没吭声,她的牙齿陷入他的手指,留下点点血痕。
“呀!是我不好。”她红著脸说,内心百味杂陈。
“你一直很想跟他们走,尤其是那个俞平波,对不对?”他不置可否,只问。
俞平波如此奔忙的寻她,令燕姝的内心充满愧疚,但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呀!她摇摇头说:“我一心想见伯岩大哥,只有你能带领,我不会跟他们去的。”
这话像针一样,扎入他的心窝。瞧她坚信他的模样,若她发现他是王伯岩的敌人,只是诱拐她当人质呢?会不会痛恨他?诅咒他?
“……只是,我能不能给俞二哥捎一封平安信呢?”燕姝仍继续说。
“休想!”他丢下两个字,走出天妃宫,哼!去他的俞二哥!
海风吹来,远远的天边已呈暗紫,落在西方山凹的残阳,突破雨後层云,在天妃宫四周染上几片绚灿绯红。
“走吧!”迟风催促著。
燕姝仍留恋不舍,站在腐朽的门槛上,想著母亲、玉嫂和那细啼的小婴儿,她的出生地,妈祖的最初庇佑。
迟风再回头,恰见天妃宫殿门像大框,框住了她。她在其中,亭亭玉立,尽管狼狈,但脸上有著他见过最美丽的笑容。
夕阳馀晖,乳燕又归,加上燕姝,彷佛他梦里寻觅许久的一幅画。真实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只是紊乱。自从掳了她後,他的脑袋似乎就长出一堆歧路岔线,不像以前那样明白清楚的一条主干,他还想由这棘手的观音身上得到什麽呢?
猝不及防的,他心里又冒出一句话,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不!你走不掉的!你若想跟他们去,我也不会放手!
☆☆☆
久违了,这广袤入海的盐滨之地!过去十九年来,迟风曾几次经过,但都不曾在月圆之时,就如他失去童年的那一夜。
轮满的光华,遍洒银辉,盐沙燿燿,如他记忆中似雪般地柔。他忍不住朝天嗥叫,像狼一样。
没有人,狼早散掉,他在初次归来时,就忙著找寻父亲的遗骸,但茫茫白沙,除了坑坑的地洞,什麽都没留下。
骨无人收,就随风随水化掉,成了细沙的一部分。
走过日本、东夷、吕宋、浡泥、真腊、苏门答剌……他早以天涯为家,早学会不思念故土,但今天很奇怪,特别容易慨叹,是因燕姝,和他们十九年前的那场相关吗?
“嗷……”他又长啸。
燕姝坐在火堆旁,夏夜的海天极晶蓝,月极莹亮,星多如河,但她的目光只胶著在他身上,能感受到他声音中的某种苍凉。
从天妃宫香案桌底经历了那一段後,两人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肌肤相触的滋味印入脑海,再也除不掉,甚至变成一种敏锐的感官,连眼眸相对,都有痛感,她不懂,只能将其归之於尴尬。
到了长坑,痛感更深,沉默也更多。
她看到的景象比赤霞更糟,一片焦土,连残存的城垣瓦片都很少。他完全不评论,只烤虾蟹来吃,还不忘摘些野桃、野橘给她,表情闷得像封闭了千年的古井。
然後就是嚎啸,像她梦中的狼。
燕姝胃口并不好,吃完桃橘,更觉头昏耳热,她记得要埋残屑,免得白日的追兵重现。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突然手臂被拉住,迟风说:“小心,那儿有地洞!”
“哦!看不出来。”她挣脱他的触碰。
迟风忽地如接上水源的竹管,话汨汨流出,多言地解释周围大小地洞的作用,“……今日的长坑,没人也没狼,这些地洞自然也废弃了。”
“你对这一带可真清楚。”她坐回火堆,很高兴他不再阴阳怪气。
迟风也坐下来,凝视著她,墨黑的夜漫流,她柔美的侧影如磁石般引导著他开口,“十九年前,就在你出生的那个晚上,一批倭人由赤霞到长坑,烧掉了整个镇,镇民逃於此,又遇狼群攻击,大人皆亡,包括我那相依为命的父亲。那年我七岁,被大舶主汪直带走。很巧,是不是?你我的命运竟曾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燕姝恍惚了,的确是太巧了!抬眼望星月,浩瀚宇宙,似冥冥中有定数。道教里爱讲占卜和预兆,她和李迟风的同时离去与归来,是命吗?
“我知道汪直,他是朝廷通缉名单里排名第一的大海寇。我记得很清楚,就在我十三岁入宫建醮那年,听到他被捕杀的消息。”她又轻声问:“汪直对你好吗?”
“他是我的义父。”彷佛这就表明了一切。一会儿他才又说:“他将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教我航海探险、射箭飞枪,也教我读书识字。若他是海寇,也是饱读诗书的海寇,要不是奸官逼陷,他说不定也位坐九卿了。”
“既是饱读诗书,为何又要杀人放火呢?”她质问道。
“杀人放火?”他冷笑一声,“你没到过海上,不懂得海上世界,它没有疆界,没有律法,没有是非善恶,它只有霸权武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残忍得不留馀地。”
“那是海上,可沿岸的居民善良无辜,却饱受摧残,赤霞和长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样烧杀掳掠就是罪恶,没有任何推托的藉口。”她说。
“没错,海上份子十分复杂,有些纯是倭人匪贼来打家劫舍,有些百姓甚至是在朝廷剿寇中误杀的。”迟风说:“我义父和我可对这鸡鸣狗盗之事没兴趣,我们只做海洋买卖。海洋大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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