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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 + 番外-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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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云乍变,到如今已是堪堪尘埃落定。
陶威不愧是端王最得力的手下,一路跟随贺家船,再多变故也不动声色,直到胜券在握最后一刻才蓦然现身,稳稳当当一网打尽坐收渔人之利。
叶长风瞧着他唇角含笑指挥若定,不由暗暗一叹。
都是官场中人,岂有不明白的。擒住辽国奸细是大功一件,三皇子所有被杀的属下自然也全可推到辽人身上,就算人人心知肚明也宣不出口,同时又可示好卖恩给叶长风——这等行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八面磨光,叫人想挑剔也无从寻起。
然而其中隐约以叶长风为饵的用意,在场诸人俱剔透心窍,岂有看不出来。
“其心可诛。”张子若冷哼了一声。
叶长风摆手制止,淡淡一笑:“端王门下,若不这样做,才是怪事。”
陶威负手而立,微笑看住场中,听若未闻。
场中两个辽人仍在激战,掌风渐弱身形滞碍却已是到了强弩之末。被十数好手团团围住,也不硬碰,只是好整以暇轮流出击。这记车轮战术恶毒无比,再铁打的高手也禁受不住,眼见体力消减真气不继,不多时便要束手就擒。
四弟怒火炽盛,哇哇大叫:“你们这群南蛮猪,只会使这种不要脸的法子,有本事,你,”直指住陶威的鼻子,“来和我一对一地比试,输了我才服你!”
“下者斗力,上者斗智。”陶威被骂了也不生气,悠悠笑道,“我既能拿下你,就证明我比你强,你服不服,有何打紧。”
“你卑鄙下流无耻!”
“赢了就是赢了,你没读过书,自然不懂什么叫成王败寇。”
……
两人不住对答,在四弟是气极激愤,脱口而出,在陶威却是故意引他说话,诱他分心,好快些成擒。
“四弟,不用再与他们多说。”二哥突然奋起一掌,迫退众人,跃至四弟身边。
一时间所有人都当他们要逃走,端王亲训出来的属下何等精干,不等调度立时分守住出口,更有数人掠到了叶长风等身前,以防敌人趁乱劫持。
背靠着背,各自凝神戒备,四弟急道:“二哥,他们……”
二哥头也不回,沉声道:“临来之时,我们发过什么誓?”
“是。”四弟突然一静,肃然道,“南蛮人多诈,为防泄密,宁死不被生擒。”
“你怕死么?”
“不怕。”四弟缓缓环顾周围,众人全被他们对话所慑,一时无人动作,寂静中只听四弟语声沙哑微透悲怆,“只是,死在这等小人手里,我实在心有不甘。”
“下辈子再说罢。”二哥见四周众人已渐围了上来,一咬牙,“我要先走一步了。”说完举掌便向自已头顶拍下。
两道雪亮刀花,自陶威身边美少年的手中飞旋而出,直削二哥手掌。二哥身躯微侧,手腕一转,便待再行击落,已有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有力喝道:“住手!”
是那个有着一双凤眼,秀美清雅的汉人书生。虽不明白他是何等人物,也已知他身价不凡。二哥惨然一笑,一回手,黑黝黝一物凌空飞过,掉落在那人脚边:“你的剑,还给你。我也算为这古剑而死了,魂有剑相伴,也是快事。”
拾起剑,叶长风排众而出,目注二哥,冷冷道:“你倚强凌弱,妄图夺剑杀人,本就是死罪,也称不得什么英雄,但你们侮我大宋无人,却是不可。”
二哥一怔,上下打量叶长风数眼,突然冷笑:“我四弟说错了么?你们这些人中,有哪个敢站出来和我们单打独斗,较量一番?”
陶威眉头一皱。他一路暗中随行,早就估量过这二人实力,确是有数的一流高手,忖量自已也没有必胜把握,陶威这才想出此计,逼他们束手就范。
谁料计策将成,叶长风却忽然横插进来,陶威大感不耐,然而他深知叶长风是端王心中一等一看重的人物,不敢阻拦,只暗自盘算危急时如何出场救人。
“要单打独斗是么?我来。”叶长风衣衫上仍沾着点点血渍与泥尘,却怎么也掩不住那股子清华钟毓之气,昂首一挑眉,立在当场,竟是飒爽过人。
所有人都是一愣。叶长风不懂武艺,世人皆知,如何会说出这种话来。三儿已先想到主子是否适才摔坏了头,怯怯一拉叶长风衣角:“爷……”
连张子若,陶威也猜不透叶长风用意,却知他行事必有来历,自去沉吟揣测不提。
旁人惊疑藏在心底,四弟却是轰然先笑了起来:“就你,也和我们比试?凭什么?总不会是美人计罢……”
他说话肆无忌惮,却隐约也道出了多数人的心声,二哥瞪了他一眼,转看向叶长风,正色道:“你想做什么?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们可不陪你开玩笑。”
“我也没那空。”叶长风轻蔑一笑,“你若不信,我们设个赌注如何?蠃了我,你们不但不用死,承影也让你带走;若输了……”
“输了怎样?”二哥大声道。叶长风眼里又似讥嘲又似不屑,看得他心里一阵怒火。
“也没怎样。只要你承认一句,你输了。就这么简单。”修长凤目深邃黑亮,掠过一圈,最后停留在陶威面上,叶长风微微一笑,“陶将军,是我多事了。但话既已出口,还望你成全。”
“好。”陶威点了点头,看向辽国二人,简单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由他作主。”
江风萧萧,易水深寒。
一行人随叶长风下了船,就近在江边的乱石中停了下来。此时东方天色已渐渐泛白,几朵乱絮似的云横在当空,水雾弥漫。
10
岸边乱石嵯峨,参差不齐,江水奔流而来,至此加倍湍急,大小石堆中水涡回旋冲激,咆哮不停。
如此地势,似曾听闻。张子若微微缓了步伐,凝神打量,已猜出几分大概。一抬头正遇上陶威的目光,精芒闪动若有所悟,两下里一接触,陶威微微一笑,张子若哼了一声将头转开,心中都是暗暗戒备,对方门下竟有这般智谋。
叶长风行在最前,并不觉身后暗潮激涌,一路神色安详,随意折了几株青翠芦苇在手中把玩。地势越行越高,山石渐陡,叶长风不懂轻功,到此已难免有些吃力。
“就在这儿罢。”微吁了口气,叶长风回头淡淡一笑,“我也只能到这里了。”
“就在这里动手?”
辽国二人早已全神戒备,暗运功力默察四周,远近江天一色曙色清明,晨雾里鸟雀翻飞,全然一派平和,不见半点异常,二哥忍不住沉声发问。
“我站到那里去。”叶长风面无表情,抬眼望向三丈外一处大石,“等我说好,你们就开始动手。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击倒我,就算你们赢。可以么?”
二哥素性深沉谨慎,然而反复察看忖思,也不能明白叶长风是何用意,眼见日影一分分清晰,情知拖下去只有对自已不利,一咬牙:“你一个,不要旁人相助?”
“正是。”叶长风负手而立,眸光幽深,江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平添几分肃杀。
“好。”
二哥吐出沉沉一个字,如重锤相击,听得每个人心头都震了一震。
空气象突然间凝固,再没人说话,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目光只注视着一处,一个人。
背后目光如灼,叶长风全不在意,从容挽起袍角塞进腰带,缓步前行。不时弯下腰来,将手中苇茎折成丈余长的一截,插入石缝,又不时将一些石块左右挪动,神情专注举止慎微,竟象是分毫不肯有误。
众人看得大奇,有些眼尖的人已能看出叶长风额上薄薄沁出了一层细汗,陶威张子若心中暗叹,辽国二人却只是冷笑,管你故弄什么玄虚,以我二人合力,就连巨石也能劈了开来,这些芦管碎石,抵什么用?
暗暗立意,只待叶长风一说动手,便飞掠过去,全力一击,再不怕他装神弄鬼。
“好,你们来罢。”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拍了拍手,直起身,立在一块大石上,微微一笑。天际白云悠悠,自他身后漫然而过,衬出一地大大小小的黝黑石块,间或几叶青绿芦茎,远处江水如怒,隐然一股浩荡不绝气象。
辽国二人再不答话,对视一眼,两只大鹰一般振臂疾扑了出去。众人心中都是一紧,一些暗器好手已在掌中或扣或握住铁蒺藜梅花刺……却也知以这两人身手,远近悬殊如此,救之也只怕不及。
陶威紧紧握拳,手心里全是汗,叶长风此人对于自家主子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万一……那是提了头回去也不能补偿的。两眼瞬也不瞬地紧盯,终于,嘴角缓缓荡起一抹微笑,双手也轻轻松了开来。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幕奇景:明明叶长风衣袂飘飘就立在正中的石上,辽国二人偏偏左一扑,右一转,来来回回只在那数十处不起眼的石堆中绕圈子,到最后勃然而怒,不分方向乱拍一气,掌风呼啸连这边众人都清晰可闻,却撼动不了那几堆摇摇欲坠的碎石,几根柔嫩水绿的芦苇,更不用提石堆中央的叶长风了。
“张先生,这两人瞎眼了么?”三儿忍了又忍,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惊奇,拉了拉张子若的衣袖,低声问道。
“你不懂。”张子若一脸微笑,似赞叹又似惊羡,长喟道,“这是阵法啊……想不到,他连这也能知晓,我实不如他。”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陶威喃喃念了两句诗,半晌自失一笑,朗声道,“张先生,陶某今日能由你家大人之手,重见诸葛武候的八阵图,此生已再无憾。”
张子若抬眼相望,目光中竟有几分惺惺相惜,微笑道:“我何尝不如是……传说东吴名将陆逊急追蜀兵至江边,遇此阵而被阻,幸得黄翁相救,后锐气大失,连夜退兵回朝……叶大人特以此阵对辽人,实是有深意在内。”
“我倒看不出什么深意。”冷冷一人插话,眉目秀丽双手擎刀正是那救过叶长风的美少年,“刚才明明已能一刀一个拿下了,偏要走来走去这样麻烦,不外乎你家大人想出风头罢了。”
张子若一晒,转过头去,继续观看场中情势,竟是理也不愿理那美少年,大有个不屑与谈之意。这少年素来心高气傲,何曾受过外人这等羞辱,冷笑一声便待再出言想讥,陶威咳了一声:“蓝珊,休要胡说,叶大人不是那等浅薄之辈。辽人凶蛮骁勇,杀他们并非难事,要慑服他们,令他们心怀敬畏,从此不敢小觑我宋朝,这才是大难事。”
蓝珊也是聪明之人,一点即通,却仍嘴硬着不肯承认:“就算这两个人服了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他拿这阵法去对辽战场上用啊。”
“瞧这两人身手言谈,在辽国决非寻常之辈。”陶威摇了摇头,“叶大人和他们的赌约是什么?是要他们认输,而不是要他们的命。这就摆明是要放他们回去传话了。辽人最近气势嚣张,只盼叶大人此举能挫他们一挫,若能令他们行军用兵时犹豫上一二分,那更是极大之功了。所救之人,何止数十数百,乃是一时一地啊。”
“我偏不信。”蓝珊怔了半天,恨恨道,“他什么武功也不会,刚才要不是我替他挡了一挡,那把铁棘刺就得将他打成蜂窝,还轮得到他现在这样威风得意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陶威噗嗤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嫉妒王爷特别看重他,是不是?话说回来,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出刀挡暗器时故意慢了一慢,令一粒铁棘擦破他的左肩,这事可有的?虽然不打紧,不过王爷若知道了,只怕……”微微一笑,再不说话。
蓝珊想起端王平素行事,越想越怕,脸色都有些发白,扯了扯陶威衣袖,轻声哀求:“好哥哥,我知错了,你千万别告诉王爷,成不成?……”
端王门下这两人在一隅窃窃私谈,那厢叶长风对辽人之战,却已分出胜负。
11
辽国二人奔行良久,明知眼前不过碎石芦草,走到近处,却是狂风大作,乱砂遮天,前一步怪石险峻,槎枒似剑;退一分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更有隐隐江声浪涌,如剑鼓之声大作,直击得人心中血气乱翻,烦躁之极。 不知这是何等妖法,尽了全力一掌拍出去,无声无息有如泥牛入海,更有甚者,竟突然反弹,若非退让得快,几乎要伤了自身。两人力气本就消耗许多,这一番折腾下来,任他们都是有数高手,也不由胸膛起伏,气喘吁吁。
“四弟,别白费力气了。”二哥一把拉住欲再出掌的兄弟,苦涩一笑,“我们遇到高人了,这不是人力能敌。认输罢。”
“不行!”四弟闻言直跳了起来,瞪眼大吼:“这不知是什么妖术,我死也不认输!要认你自已认!”
“我又何尝愿意。”二哥眯起眼,望入云雾重重的前方,“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或许是妖术,但将军还不知道。我们总要有个人回去报告。一个人说不清,就要两个人。你自已选吧,死在这里,还是忍辱同我回去。”
“我……”四弟愣了愣,摸摸头不知如何决定。
“活着才能知道这是什么,才能有机会报仇。”二哥声音低沉,“我不勉强你,你瞧着办吧。”顿了顿,昂首大呼道:“我认输!”
一声既出,沉郁悠长,空回江上,四周沉寂了片刻,突然爆发一阵欢呼,更有各种刀兵相击铿锵之音。原来端王军中习性,喜在大战前刀枪互撞,以鼓士气,后来又延为贺胜之用,此刻叶长风兵不血刃,奇迹般地取胜,众人不知不觉将习惯都带了出来。
“我也认输。”四弟垂着头,闷闷道。声音掩在嘈杂声中难以分辩,二哥却已听见,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叶长风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下。这阵图只是他根据残文,自行研究得出,还未真正用过,效用怎样,自已也颇忐忑,然而方才势逼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为之,幸而未辱使命,一击成功。
仰首长吸一口气,天际白云过眼,耳畔欢呼未歇,一轮磅礴红日欲起未起,霞光已止不住地四射开来,叶长风心中说不出地舒畅快意,豪情万丈,似乎多年苦读沉潜为官,只有这一刻才真正扬眉吐气。
暗暗念道,唐悦啊唐悦,你固然是英雄豪杰志在四方,我又岂只是儿女情长无计怅惘?你既能抛得下柔情缱绻要掀那万千波涛,难道我便斩不断心魔牵绊定不得邦国边关?
多日来柔肠百转情衷难解,至此突地豁然开明。叶长风只觉清风大江,心中一片沉静。淡淡一笑,唐悦,我终究狠不下心与你刀兵相见,便借此契机,向皇上要求出战边关,你我,远远而别了罢。
俯身拔出周围数根芦茎,又将脚边一堆碎石踢散,叶长风还未来得及说话,辽国二人眼前蓦然清明,一提气三两下起落已掠到了叶长风身边。
对他们浑身的怒意、紧绷的肌肉若无所觉,叶长风瞧着两人,平和一笑:“二位辛苦了。”
“困住我们的,是什么?”二哥止住四弟就要冲口而出的责骂,正色问道。
“杜工部的诗,听过么?”叶长风不答反问。时年离唐未远,李杜二人大名,四海皆闻,就连辽人也不例外,见二哥点了点头,叶长风微笑,款款而言,“他有首诗赞诸葛武候,开头便说,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我今天用的,自然比不上武候那阵的玄妙,不过道理,却是一样的。这阵反复八门,按遁甲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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