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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 + 番外-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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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区喝骂,唐悦自不会放在心上,他原只想劫了粮草便走,将这干人留与朝庭处置,但见了叶长风,却再也挪不开眼光,情人面上神色由惊疑到凄苦,也都一一收在眼里,越看越是惊怕,知叶长风误会已深,若放任他去,不迅速开解,还不知会变成怎样。
  心念一转,决定将叶长风一并劫走,到时放出风声,说叶长风官匪相通,早归顺了自己,料天下虽大,除了自己翼下,也再没他容身之地。
  只是事后要如何安抚长风,唐悦此刻却是想也不敢去想。他消息虽灵通,也不知叶长风已服醉飞花毒酒,性命悬于太宗一事,否则,也不至出此下策,一误再误。
  正要挥手令人将他们拿下,耳边突然传来轰然数声连响,夹杂着惨叫喧哗,人鸣马嘶,一派纷乱。唐悦心中一凛,知有变故,运足目力,遥遥地凝神望去。
  自家的人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左冲右脱已不成阵势,宋兵却也逃不出去,只挤作一团,背靠背面敌而立。
  
  “长风,你们用了什么?”唐悦沉声问。
  “火枪。”叶长风心知他迟早便会发现,也不隐瞒,淡然道,“出京的时候,在兵部借了几枝,想不到真能派上用场。”
  “好枪。”唐悦早听说过军器监设计火药武器一事;一直未能亲见;想不到叶长风面子偌大;竟连这也借了过来;不禁一笑,“只是枪虽好,也要看什么人来用。况且有你们在,不怕他们不停手。”
  “你错了。”叶长风冷冷道,“这里以我为首,临行前我吩咐他们护粮第一,只要我不下令住手,他们决不会停。”
  
  唐悦不由苦笑,叶长风的倔强他岂会不知,一般人拿刀架着脖子便会有用,对他只有适得其反。不过,世上事,未必也只有胁迫一途可行。
  “长风,你随我来,我让你瞧瞧你是怎样败的。”
  



22
  唐悦纵马策前,与叶长风并辔而行,四周众人不远不近将他们簇拥在中央,有意无意堵断了叶长风的去路。蓝珊也被围在其中,以他的身手,要想脱困原本不难,然而叶长风既无指示,蓝珊也只能忍气跟着,静观其变。
  自山道越行越下,不多时已至粮队停驻休息空地的近处。秋高气朗,淡到发白的阳光下,两方人马一里一外,正以粮车为中心,紧张地对峙着,谁也不敢先行动手。叶长风凝目细看,被围的宋兵纵散漫了些,倒底也是京师直隶精锐禁军,事起仓促间,摆出的应战阵势尚还齐整,并不溃散。
  见两方首领同时而至,众军士眼光一齐投了过去,屏息等待,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
  
  “你们胜在突袭,占了地利,又是骑军,本不是我们可挡。但宋军有火枪,”叶长风一提缰绳,勒住座骑,面无表情看向场中,口气冷静得如同叙述不相干的人事,“弹如霹雳,那也是你们防不住的。唐悦,你真要为这点粮,拼个两败俱伤么?”
  长风他是当真怒了。唐悦暗喟一声,自己心中又何尝好过。然而此刻却安抚不得,只望事后能细细分说罢了。
  “火枪不比弩弓,不能连发。我虽未见过,这还是知道的。”淡然一笑,唐悦语声清晰,字字如透入人心底,“纵然能伤了第一次,未必有机会再给他们发第二次。输的仍是你,算不得两败俱伤。更何况,我还有别的法子。”
  叶长风皱了皱眉,唐悦的智谋机变他是深知的,冷冷道:“什么法子?”
  “如何要你喊停。”
  “那边有刀,你可以拿来一试。”
  “为何要用刀?”唐悦不觉察地苦笑一声,叹道,“莫非你以为我会拿你的生死相胁?”终于还是止不住焦躁,压低了声音,“长风,你知的,我永不会伤你。”
  叶长风微侧开头,不愿见到唐悦冷峻目光后若隐若现的一丝柔情:“你我既已成敌,这些话不必再提。”
  “是。眼下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唐悦缓缓点头,“先解决了这里,其余诸事,过后再议罢。”
  仰头一声长啸,如龙吟不绝,清朗有力,远远地传了开去。
  这似是某种信号,叶长风正在惊疑,已见四周树木中潮水般涌出一群人来,男女皆有,老幼相携,衣衫褴褛面色苍黄,决非哪一路的军马,倒更象是无家可归的灾民。
  叶长风再镇定,也不由倒吸一口气,怒道,“唐悦,这分明是……你要做什么!”
  “你已知了不是么。”唐悦唇角露出似嘲非嘲一缕轻笑,“上月始,许、宿、齐三州蝗虫为患,草木俱被食光,饥民无数,哀号遍野,官府又在哪里了?我只不过挑最近的一些人带来,告诉他们,何时这里会有粮草经过而已。下面如何,却与我无干。”
  “受了灾,朝庭例有特使各道放粮赈济,当地官员办事不力,也必有严惩。劫夺军粮,这却是死罪。不管他们是何等身份,只要动了手,一律杀无赦。”叶长风眼色森冷,一字一句注视着唐悦,“你煽动灾民作乱,就忍心见他们成为刀下冤魂?”
  唐悦只是沉沉一笑,并不作答。



  那边厢一众灾民已黑压压围了上来,早饿得慌了,面对明晃晃的刀枪竟视如无睹,径直前来车上扒抢粮袋。宋军岂肯容他们抢夺,推搡撕砍,转眼已伤了多人。
  情势渐转混乱,大有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之况。叶长风只觉额上汗一滴滴都渗了出来,此生之中,所遇最棘手事莫过于此。对这些罪民,按律当斩,情理却难容开口;若不下令,军粮又转眼被劫。杀,还是不杀,两种选择都非所愿,难以决断。
  唐悦果真好计谋,轻易便丢了个两难之局过来,而不管叶长风选择为何,他自己却可毫发无损,坐收渔人之利。
  
  叶长风反复思虑之际,人群越发嘈杂,冲突也越演越烈,刀兵无眼,纵然宋军无心屠戮,双方已各有死伤。一时间,喝骂声混杂着惨呼呻吟,又有小童惊恐啼哭之音,哇哇不绝,纷纷地都乱作了一团,一股脑儿直向叶长风压了下来。
  若换端王在此,定然毫不犹豫,带领他的鹰军手起刀落,大开杀戒了,叶长风并非不明白事急从权,当断则断之理,然而眼望越来越多儿负娘父携子涌来的饥民,都是目放狂热不顾一切直扑粮食……杀鸡骇猴定是没用的,若真要杀,又如何杀之得尽。
  罢了!念上天造物,格致问心,不过一个仁字!
  “住手!”叶长风终于缓缓道出两个字,沉郁象从齿缝里迸出来一样,众人却都听得明白。宋军以他为首,自然一起遵令停住刀剑。



  “持火枪者毁去枪枝弹药,其余部整队归列,静候待令!”
  叶长风也不理诸多目光,面色阴沉,流水般地发出指令。这一路来,宋兵听从他号令是惯了的,虽有小小一阵扰动,还是迅速将火枪砸成数段,火药打散,又各自按部整队,动作虽不算利落,倒也差强人意地齐整。
  唐悦看在眼里,心中暗叹。长风果然明思,知自己要将火枪带回细研仿制,索性便抢先毁了去,此举不可谓不果敏,然而敌对决然之意,也是分明的了。一时心底百般滋味,不知何解,轻喟道:“长风,你这是何必。”
  
  叶长风冷冷瞥了一眼过来,语声平静听不出起伏:“你要粮草,都留给你。让开路,放我们走。”
  唐悦无语,一切计策都已成功,粮草既到手,再与宋军交战也无必要,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属下诸众立时闪过两旁,分开一条路来。
  叶长风微微一点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催缰便待前行,手腕一紧,却是被身旁的唐悦牢牢握住。唐悦眼眸深沉,黑如浓墨:“他们可以走,你留在这里。”
  略一沉吟,叶长风回看向禁军康杨二都头:“二位,情势至此,我也不必多说。你们直接带军士回京师复命罢。此番事,皆我一人所为,我若还能活着回转,自会向朝庭请罪。”
  “叶大人!”康杨二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岂有不知,一齐动容,唤了出来。
  “去吧。”叶长风语带疲倦,眼也不抬,只挥了挥手。



  眼看宋军偃旗息鼓垂头丧气都已去远,叶长风才漠然转向唐悦:“你要怎样,说罢。”一眼却瞧见身后的蓝珊,不由惊讶道,“你怎地还在这里,不随他们去?”
  “我是你的贴身随从。”蓝珊瞪了叶长风一眼,终于不用再尝隐形人的滋味,“当然要跟着你。你要是不想留在这里,我自然也可带你走。不过我瞧你跟他挺熟,说不定正想一个人留下来,一双两好,不用我多事也未可知。”



  “蓝珊!”叶长风被他口无遮挡直说出情事,不由尴尬,转思与唐悦的情份已如水而逝,又是一阵刺痛,转过脸,淡淡道,“我不愿留在这里。你若真能带我走,我便收你在身边,此后不再赶你。”
  “这是你说的。”蓝珊挑眉一笑,欠身出手,揽住叶长风的腰身。他本就俊美,这一笑更是如珠玉流转,明朗动人,看得周围诸人都有些出神,唐悦却沉下了脸,碍着人多,才隐忍住不曾发作。




23
  

握住叶长风另一侧臂膀的手同时用力,唐悦冷冷地瞪住蓝珊,虽未说话,眼色却将一切表露无遗。
  当真动怒时,唐悦的目光,连江湖中最嗜血的魔头都要畏惧三分,蓝珊却毫不在意,轻松笑着,突然雪亮光芒一闪,已快捷无伦地拔出双刀,向唐悦面上砍去。
  事起仓促,唐悦却并不吃惊,江湖上这些笑里藏刀的伎俩,他是经惯了的,略一侧闪过刀锋,双掌反向蓝珊拍了回去,掌风劲厉,并不留情。
  两人虽近身过招,都极注意不碰触到叶长风,指掌与刀光并进,叶长风见状,顺势一带马缰,退后几步,无言看向场中。周围唐悦的部下虽多,不知是对老大极具信心,或是知晓唐悦傲然的性子,也不插手,只是将他们围成一圈,观战助威。
  叶长风既已退后,动手的两人不再有所顾虑,各自放开内力一搏,均恨不能早些将对方打倒。两人都是有数高手,虽急而不乱,进退有序,一时间漫空刀光掌影,风声飒飒,叶长风不解武艺,早看得头晕目眩,不由又提缰退了几步,心中也不知悲喜,只觉空空荡荡,渐渐又有股沉郁冒了上来,不舒服之极。原来一缕情丝既出,纵再豁达淡然,要斩断却也痛苦不易。
  蓝珊固然刀如矫龙,灵动不凡,唐悦倒底身经百战,出手更是卓绝,你来我往不多时已占了上风,蓝珊的双刀被掌风所困,渐渐施展不开,身形也眼瞧着迟滞下来,观战众人面上忍不住都露出一丝微笑,只等唐悦将对方擒下。
  蓝珊也不急躁,眼神微微四转,早有计较。忽地纵身退后,一扬手,数粒黑色弹丸已在空中爆炸开来,白烟瞬间四起,将整个空地遮住,对面不能相见。叶长风猝遇变故,正在惊愕,微微一沉,背后马上已多出一人,拥住叶长风,翻臂将缰绳夺过,话语轻悄,正是蓝珊的声音:“走。”
  座骑受催,放开四蹄狂奔了起来,也亏得蓝珊听风辨形本领极好,又擅马术,满目浓烟不能视物中,控着缰居然左冲右绕,什么也没撞上,轻轻巧巧出了包围的圈子。也不知他用的何物,白烟弥漫甚广,竟没一人发现他们的动作。
  行出数十丈开外,叶长风心中略安,低声道:“多谢。”
  “不用。”蓝珊微笑,语声有意无意吹进了叶长风的耳廓,“你既然吩咐,我总也得给你办到。”
  叶长风颇为不惯,微侧过脸,正要说话,身后遥遥传来一声长笑:“还没打完,为何急着走?”
  笑声由远及近,迅速而至,叶长风愕然回头,唐悦的身影如飞鸟起落,竟快逾奔马,不多时便已落在他们身前。
  蓝珊面上微笑,脑中却在急转,用什么法子才能再次甩开这人,唐悦也不理他,径自看向叶长风,轻轻笑道:“长风,你眼光什么时候变了,连这种小鬼也要。”
  叶长风淡然一笑,面色是惯常的沉静,不置可否,反问:“你一定要留下我么?”
  “跟我回去,”唐悦心中不安越来越重,这个局是否已拖得太长,拖到初衷已不再重要,伤痛入骨,无可挽回的地步,“回去我慢慢跟你说。”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跨前一步,伸出手,想握住叶长风的臂膀。
  一道寒光闪过,苍朴黯绿的短剑离鞘而出,沉沉地架在唐悦的手腕上,剑气侵人,几乎要破入肌肤,透进血脉。
  唐悦愕然地望住剑,再缓缓地望向马上的叶长风,却并未将手收回,叶长风不避不闪,黑玉般的眸光冷然无波,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目光交会,诸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如惊涛骇浪,在平静的外表下流转不停。只是不知为何,两人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把持不住。
  蓝珊冷眼看着他们,同样觉出空中暗潮的涌动。此刻他若对唐悦出手,胜算理应又多了几分,然而此情此景,却连他也不愿多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终于再不能无动于衷,惨笑一声:“悦,你我……如何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当日,你以身护我,为我挡箭,这份情义,我永不敢忘怀……”
  唐悦居然曾为叶长风挡箭,这件事蓝珊倒是从未听说过,暗忖道,原来他们是生死之交,也难怪用情至深……只可惜眼下这景况,倒象是难解了。
  叶唐的分合,本与他无干,然而看到唐悦受挫,蓝珊心中大是快意,莫名地还有些微微的欢喜,恨不能叶长风将剑再压下些,刺伤唐悦,彻底决裂才好。
  叶长风手腕果然一动,却并非如蓝悦所盼,而是反转向自己的左肩插去。蓝珊绝未料到会有这一出,吓了一跳,急忙去拦时,却已来不及,还是唐悦手快,他的眼光从来就没离开过叶长风的脸,叶长风反腕一刺,立即觉察,如电去阻,奈何这柄承影本是古物,剑虽然是压下来了,剑气却已刺入肌肤三分,血如泉涌,立时将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这一骇非同小可,唐悦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沉稳,声音都有些发颤:“长风,你好糊涂,这是做什么?”
  当地一声,叶长风扔下承影,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不敢再承你的恩情。以往所欠,今日一并奉还。此后你我各为其主,两不相干。”
  剑上沾了血,衬在石地上分外刺眼,叶长风的左肩还在出血……还有那些话……唐悦脑中乱成一片,素来纵在生死关头也不变的镇静机警都不知去了哪里,竟有无措之感,声音不知不觉带出了哀求:“你先止血……我不是……你听我说……”
  “再怎样说,你我敌对的局势不会变。”叶长风疲倦地闭上眼,任蓝珊撕下衣角为自己包扎伤口,“以往我都不愿去想,以为你我知交挚爱,世事再恶,也可不予理会,握手笑谈,谁知还是不能……是我的错,全然忘了情势迫人,你我都有身不由己之时……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只是,不必了。”
  侧头低声道:“我们走罢。”蓝珊自然不会有异议,一手搂定叶长风,另一手控缰,只觉怀里的人既柔弱又刚烈,竟是个难测的性情,叫人不知是怜是佩的好。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下却不放松,一抖缰便待前行。
  唐悦本不肯放,却经不住叶长风苍白面色点漆双眸注视中淡淡的一句:“你真要看我死在你的面前?”心中一震,茫然松手,眼见着一匹白马四蹄翻飞,驮着二人,在夕照下,萧萧秋风里,头也不回地渐行远去了。喉中一腥,良久方知,是内气激伤经络,咯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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