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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 + 番外-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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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悦脸色却不大好看,哼了一声:“毒怎麽入心脉了?不是让你不要劳神的麽。赵宁非他──” 
  叶长风自知这事怪不得旁人,实是自己思虑过多咎由自取,急忙歉然一笑:“是我不好。” 
  唐悦却不再听他说话,眸光冷冷,如寒刃般瞧向太子:“解药。是你自己拿,还是要我动手取?” 
  太子原本并不作声,只坐在一侧冷眼相观二人说话,暗暗揣测来者倒底何方神圣。无奈将京中但凡稍有名气,各家门下都一一想遍,还是猜不出眼前之人来历。这时听得对方语气不善,毫无尊畏之意,又见来人不再掩藏形迹後,那一股睥睨之气自然流露,不由惕然一惊:“夏、益、银三州,你是从哪州来的?” 
   
  是时天下虽定,各处仍不时有流寇强梁作乱,其势最盛,为朝庭最大心腹之患者,不过这三处,故而太子有此一问。 
  唐悦瞧著他,缓缓点了点头:“你还不算太没用。但我现在没空跟你费口舌,把解药拿出来再论罢。你不要存了侥幸心,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和他们可不同,有那许多顾虑。” 
   
  太子用叶长风来挟制端王,又暗用君臣之分逼迫叶长风束手,算计也可谓极准,然而半途杀出这个冷漠凌厉的男子来,却是始料未及。欲待以威势压他,他原就是反贼无法无天怎会理睬;要想将功名利禄诱惑他,他眉间一缕傲然之色,怎是个肯居人下的,且瞧他神情,对叶长风甚是温和,不知有何交情在,一时还真无法可施。不得已将解药丢到桌上,暗悔太过鲁莽,反被人有机可乘。 

  玉瓶光滑细腻,在灯下闪著静静的柔和色泽,内里隐约可见数粒丸药。及至拔开瓶塞,丹丸如珠,幽幽药香若有若无,可不正是那牵动多少人心,造了多少机变,辗转反复而求之难得的醉飞花解药麽。 
  唐悦向来镇定的眸子也不由一亮。但他行事素来谨慎,所经江湖魅魉又多,仍不能放心。叶长风诧异地看著唐悦将药丸都倒进一只干净茶盏,用温水融成一盅药液,最後递到太子面前。 
  
  “宫中的毒药太多,我也分不清那许多,没奈何,只好有劳太子殿下先尝一尝了。” 
  这是点明了试毒之意了。太子哑然一笑,也不知是涵养素好还是深明屈伸之道,并不多说,只接过解药往唇边送去,杯堪堪沾及唇,却被唐悦出手如风轻盈掠走,笑道:“行了;你眼神不变;不会有假。”转手将茶盏交给叶长风,“可以喝了。” 

  这便是解药,而自己居然得以不死。叶长风接药在手,心中反而一片茫然,思前想後,不能决断。唐悦见他犹豫,大略也知原因,微皱起眉:“莫非你也要我用逼的?” 
  叶长风怔怔仰头向唐悦瞧去,唐悦脸色虽寒,眼底却是一派殷切之色,叶长风心中一动,难道我就要为了一点私名薄誉,什麽人,眼前事都不管不顾了麽?终於长叹一声:“罢了,既已至此,我又夫复何言。” 
  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掷杯於地,片片成雪。 
  自尧到今,世世代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叶长风抗旨饮药自救,终其一生,再也称不得一个纯字。 
   
  唐悦静静看著叶长风动作,几个月来心中最担忧之事豁然解开,悬得最紧的弦缓缓而松,不知不觉已长长吁出一口气。 

  “药力发散时,人会有些难受。” 
  “我没事。”叶长风忍住胸中的如焚烦躁,“宫中不知现在怎样了?” 
  “我知你终究放心不下。”唐悦温和的声音里似藏了一丝叹息,“正好我也要去办件事,你随我一起去罢。” 
  “你打算……?”叶长风震了一震。 
  “不是。” 

  “那是?” 
  叶长风回注唐悦,此时城中虽静,大局实乱,连他也猜不出唐悦的意向。 
  “我的去向已经定了。”唐悦以袖中汗巾拭去叶长风唇边药渍,却并不进一步动作,略一沈吟,“适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或许我不该再问,但不问上一问,我终究不死心。如果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肯走麽?” 
  “去哪里?”叶长风不由大奇。唐悦胸怀大志桀傲不驯,从前自己曾暗邀他相随他都不肯,怎会是突然淡泊隐居之人? 
  “不过效仿虬髯客的故事罢了。” 
  唐悦说得平淡,叶长风却呆了一呆。虬髯客与李靖红拂并称大唐三侠,因与李世民争夺天下未果而远避海外,终成外邦一王,这典故众所周知,但唐悦气势尚盛如日中天,根基又在中原,尚有一搏之机,为何会断然远去? 
  “为什麽?” 
  “也没什麽。前些日出关,我见域外辽阔,很是羡慕,恰巧手中又有一些山河残图在,不用岂不可惜。” 
  “你……”唐悦的心思,叶长风也有些猜出几分,但一时也不知说什麽,“兹事体大。” 
  “先不说这个。”唐悦笑了笑,扶起椅上因药力发散正在微微沁汗的叶长风,“来不及等你恢复了,我们去宫里。”转头看向太子,“殿下?” 
  “我?自然是替你们开道。”太子暗影里一直凝神倾听,此刻微微一笑,并无局促。 



38
  雨气弥漫,落在皇宫深院,和落在寻常人家阶前也没什麽不同。
  也幸得有这雨,叶长风与唐悦都披了厚实蓑衣,免去换装之琐,低头紧随太子身後进入宫门。夜色苍茫,也没人敢抬头细辨,认出他们不是同侪。
  一路行来,宫中平静大出三人意料。叶长风早知太子布计,又见过火光映窗,只当此来必定满目杀戮,刀光剑影一片,谁知更鼓巡逻依旧,望之并无异常。倒底出了什麽事?一时三人各在心头酌思,盘算不提。
  
  “我只能到这里了。”不知不觉已行过重重宫门,太子在湖畔一丛花木前停下,抬颌示意前方,不远处万岁殿肃朴轮廓俨然在目,“那边的人被他们把持著,我就算想要见驾也难。”
  “那你便在这边等著罢。”唐悦衣袖轻轻一拂,太子|穴道已被封住,再一拂,人已到了花下,虽然不至於泥头土脸,倒底仍滚得狼狈不堪,唐悦只当没见,晒然一笑,拉过大感不妥的叶长风,“据说天子有百神护佑,你若真有天子之份,莫说只是这里,就算扔到水里也死不了的。告辞。”
  拥住叶长风,身形如魅,几下起落,已然不见。
  太子动弹不得,望向唐叶消失之处,眼色奇异,竟象复杂已极。

  宫门深闭,禁卫重重。人数之多,连唐悦也不敢冒闯,暂停在枝叶间细察。
  只是这禁卫之首──
  叶长风无意掠过一眼,竟然呆住,身子几乎便要从树上坠落下来──为何端王会在这里,还穿著利落鲜明一身戎装?他是在护卫皇上,还是已经……
  弑君两个字不敢去想,却已不自主地钻进脑海。 

  轻叹一声,从背後传来:“我先去了结一件事。你既不放心他,索性下去问个明白罢。”
  叶长风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已被人轻轻托起,向下掷去,所落之处,准准地便是端王所在方向。
  
  端王这时也正听到响动,目光敏锐上望,却正见到一道黑影自空而降,叶长风的身形气息那是刻到了心里的,如何不识,著实吓了一跳,仓促间急急展开双臂,飞迎上去,抱了个满怀,落下地来时,心犹自呯呯直跳:“长风……你没事罢?”
  “我很好,连毒也解了。”叶长风定了定神,深知此时事关重大,虽然不愿多提,还是三言两语将方才诸事简洁叙述了,又急问道,“你怎地在这里?皇上呢?”
  
  几个侍卫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伸头望过来,看到端王的手势,又都识趣散开。
  
  “你是想先听我的消息,还是先听皇上的?”端王放下心来,对解药一事却又有点不是滋味,索性好整以暇拥了叶长风笑道。
  还有这闲情多话,似乎形势不急。叶长风眉一皱,挣开端王:“皇上倒底怎麽了?”
  
  “现在还活著,不过大概过不了今夜。”多年宫内的明争暗斗早将亲情磨灭殆尽,端王说起份属祖父辈的太宗生死来,神色平淡,“别这样看我,这次和我无关。他本就病重,刚才又被一阵喧哗激了气机,我虽想杀他,现在却已不必,也不屑了。”
  “怎麽会有喧哗?”
  “我被人杀了,自然会有喧哗。”
  “你……被杀了?”叶长风吃了一惊,又有些好笑,眼光却不由地逡向端王的颈胸。
  端王笑了一笑,揽过叶长风,柔声道:“傻孩子,当然是假的。我一进宫门就知道了,那麽重的杀气,当我这麽多年征战是玩的麽?太子把我当棋子用,想让我跟王继恩拼个两败俱伤,我可不想称了他的心,只好先诈死了。”
  
  太子实是大错特错了,端王这样的人,怎能妄想放在手中掌握利用,当成棋子?叶长风看著面色平静目光却炽亮的端王,暗暗叹道。
  “那些火光?”
  “我若不放几把火,怎麽能在打斗中坠入火场,顺利死遁?”端王答的轻松若无其事,全然不提当时千钓一发,生死倾刻的危急。
  只是他就算不说,叶长风又怎能听不出?
  端王兵力原要胜过王继恩,更不用提太子,若不是为了叶长风,他又何苦回避退让,如此委屈自己。
    
  一时思绪如麻,叶长风心中乱纷纷地也不知是何滋味:“之後你就带人杀了个回马枪?”
  “王继恩当我已死,急求了皇後懿旨,出宫去了。”端王惯例,越是大事,笑容越是淡定,“虽没有亲见,我也能料到那道旨意,必是宣召重臣和大皇子进内,要来个生米煮成熟饭,枢前继位的。他却料不到,他一走我便乘虚控住了宫禁,说起来还多亏蓝珊机灵,早早带了人来寻我,省了不少时间。”
  “守株待兔麽?果然好计。”
  到此为止,一切都已明了,叶长风也不得不叹服端王随机应变,决断如神,换了旁人,生死尚且未卜,又怎及得上他翻手之间将劣势化成优势,主控全局?
  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团梗著,叶长风沈吟著正不知该不该问,殿内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惊乱,女子的尖叫夹杂著兵器相撞,须臾却又全歇,重归寂静。
  有变故!
  两人对视一眼,端王沈声回头喝道:“都原地守卫,不许擅动!”又低声对叶长风道,“你也莫要乱走,就在这里等著。”身形展动,衣袂微飘,已掠入屋内。

  39
  知道端王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既来到此地,本就是死罪,还有什麽可顾忌的。
  叶长风不理侍卫们阻挡,提起衣袍,急急便跟了进去。他虽半点武功也不会,但一众侍卫都是端王亲军,边关时听从叶长风号令也是惯了的,敬畏之下,谁又敢真个拦他。
  
  太宗喜静,偌大的内殿只零星燃了几支油烛,帘幕低垂,光线甚是昏暗,叶长风进门後顿了一顿,才渐渐看清屋内情形。
  一张黄绫龙床上,帐幔已被人挑开,三数个宫女软软倒在一角,身上却不见血痕,想是被人点了|穴道。太宗帝倚在床上,半撑起身,颤巍指著面前的人,一柄长剑,却冷冷地抵住他的胸口,青泓如水,闪著幽幽的寒光。
  持剑的人正是唐悦,神色冷酷杀气之重竟是前所未见。叶长风吃了一惊,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端王一把阻住,拖到暗影里,示意静观其变。

  太宗戎马一生为帝多年,到老时气势不失,虽被剑指著,并不见惧色,喘息怒道:“你是谁?你可知帝王之血入地,天将大旱?敢这样对我!”
  唐悦凝目注视床上的老人,并不作答,另一手缓缓入怀,摸出一个卷轴,抖落开来:“你还记得他们麽?”
  太宗愣了一愣,借著壁上微弱珠光仔细瞧去,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颤:“你是……你姓孟?”
  
  叶长风暗中正对著卷轴,无奈光线昏朦,只能隐约瞧见是幅人物墨画,画上一男一女花间相偎,衣衫飘飘,风韵颇佳,却看不清面目,听得太宗话语,心中一动,跟宋室有关的孟姓人物可不算多啊。

  唐悦淡淡摇了摇头:“我师父姓孟。我却只是个孤儿。画上这两个人,是我师父思念亡父亡母而作的,料来你还认得。”
  “胡说!”太宗忽然暴怒,提高了声音,“孟昶与费慧并无後代留下,你究竟是谁,敢来妄言欺君?”

  这话一出,叶长风与端王两人心中立刻如水镜般清楚。
  
  太祖平定天下前,两川原为後蜀後主孟昶占据著。蜀地物沃人丰,太祖自然放它不得,孟後主素以风流自许,如何是宋军对手,不过六十六日便大败而降,举族入京授职。本来安稳做个降王也就罢了,无奈红颜祸水,孟昶最爱的妃子花蕊夫人委实太美,连太祖见过都不由为之失魂,病了五六天後,太祖终於一跃而起,吩咐召孟昶入宫赐宴。
  一宴过後,孟昶即重病,数日後不治而亡。孟母随之绝食自尽。花蕊夫人原与孟昶情深意重,但由不得太祖以族人性命相胁,只得进宫承笑侍奉,受尽太祖宠爱,历久不衰。数年後花蕊夫人暴病而卒,御医诊为猝肠断,太祖痛而失声,以贵妃之礼厚葬。

  费慧便是这花蕊夫人的本名。太祖杀夫夺妻,这段宫史说起来并不光彩,一向为人讳言,年代一久,也就都渐渐忘了,谁料想多年以後,又会以这种方式被唐悦重新提起。

  “你们都当花蕊夫人无子,其实她是有儿子的,只不过一生下来便被孟昶送出了宫,交由高僧抚养。”唐悦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在殿内静静回荡,“孟昶只是好玩乐,并非愚笨,他早知太祖野心勃勃,不会放过蜀国,送子出宫,也是无可奈何,瞒天过海之计。原是想等这子二十岁後便召回宫继承帝位,谁知究竟没等到二十年。”想起师父一生孤苦,不由黯然。
  太宗冷笑:“自古强者为王,孟氏无能,山河归我赵家也不出奇。你要报这亡国之恨,动手便了。只不过用这种手段,也未免太屑小了些,见不得人。”  
  唐悦森然瞪视太宗,唇边慢慢展开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你错了。我师父看破世情,曾对我说,後蜀被灭,是他父王之过,怪不得别人。被杀固然伤痛,也尚在情理之中,唯有他母亲之仇,为人子者却难以忍受。”
  太宗心中一跳,强自镇定:“朕可不曾抢夺过她。”
  “是麽?”唐悦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道,“她是怎麽死的,你敢说麽?”
  太宗枭雄一世,谎话也不知说了多少,此刻却默然不言。
  “赵!胤死时,我师父是在场的。不过你弑兄心切,没有发现檐角上有人而已。”唐悦微昂起头,语声冰寒,一丝丝都象要侵入人的肌骨里,“你弑兄时说过什麽?有没有笑著说,你最爱的花蕊夫人也是我杀的,谁让她不从我?你得到的,我也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宁可毁去──是不是原话?”

  寒气象是从壁缝里一点点渗出来,风声轻呜,如幽魂隐约在空中起舞。叶长风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身後一条手臂伸来,紧紧地将他拥住。熟悉的怀抱令叶长风莫名地心安,侧过头正想一笑以谢,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端王面色铁青,肌肉紧绷得如同铁石,双眸冷厉直视前方,这神情,竟是叶长风也从未看到过的。



  40
  更鼓遥遥地传来,隔了重重宫墙和迷茫雨雾,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甚至有些恍惚。
  九阙城中,有人未眠。

  “原来还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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