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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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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起得遮天蔽月,前头的景让你伸手你也摸不着,不然,你许早该发觉了,这地方于你是何等的熟识。看到了吗?前边要倒不倒的小破屋。屋后连着“不见天”的野莲海。 

你到家了。 

可那时的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希奇,遇着“鬼打墙”的人基本都这么浑浑噩噩。 

是它。它就留了这么一条道让你走,一直走回你那养着一朵硕大的红莲的家里。 

你已盘算着望回走。夜太深了。夜一深你就晓得害怕。 

首先让你觉出异样来的,是你那个掉头的动作。你看见了之前没看见的——五个人,就这么吊在树上。你认识。就是得了石家公子的令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的那伙人。 

眼睛先是扫到一双靴子,顺着往上爬,你的声音就这么被扼死了。 

她知道为什么。你眼前那五个人,脖子上都打着绊子,舌头吐出好远,眼珠暴凸,整张脸是被东西勒住后血液不畅的紫青色。很明显,他们死得都硬了。 

她站在那头,冷静地分析你安静的原因:视网膜先一步接收到违背常理的信息,通过一系列的传导系统传到大脑,分析,发出危险预警,全身进入戒备状态,同时压迫声带,一个完美无缺的尖叫应该是这么造就的。你安静正是因为你还在接收信息。 

她料定你会有个“大爆发”,可她没料到你的“爆发”就这么终结在它手上。 

它就站在离你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后头就是那片野莲海。 

你看你多奇怪,都认出野莲海来了,却认不得它。野莲海原本一派清宁祥和,可,这样一个大雾天,它往那里一站,阴森马上就有形有状有声有色。 

你的鼻子顺着风嗅着了带着水腥气的阴森。 

那五个人成熟果实一般的挂在你前头,散出一阵成熟果实的甜腐味。 

你被吓过头了。吓到闻见水腥气认出是它来了,竟还觉着有一分亲!那个完美的尖叫尽数融成泪,吧嗒吧嗒顺着你的脸落到地面——也像是熟透的果。脚软下去,可有那几分男孩子的要强撑着愣愣跌不下地来。 

它不动,看着你。你不动,可基本等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在隔了百把年时光的那头把个喉咙都快喊破了,让你快逃。接着又质问你,难道还想再让它吃尽甜头,你自己去吃足苦头么?! 

她的心思其实满单纯,就是心疼你啊!她的曾曾叔祖,她的小叔,她那十八岁就带着一身伤痛与秘密早早夭亡的少年家! 

难道她就不晓得人会害怕吗?自然晓得,只不过她没把这心理安你身上。即是说,她觉着你不该害怕,至少在它面前你不能露出半点害怕和软弱。在它面前你不能是个“人”,你该用矜持将自己武装到牙齿,你该头脑清楚动作敏捷的逃走。这样才不失尊严。 

似乎你一害怕你一软弱,就要在它面前把尊严丢光。那么一来,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你是个人!你首先是人,才能是其他。 

你和她,你们这类平头小百姓,一辈子能有几次见死人的机会?何况是这么一个夜黑雾重的晚上,几个熟脸的人,可能下午还一直见着的,一转身就吊死在树上,能不怕吗?随便换了哪个平凡人都受不了这种怕。 

所以你见着它的时候,真正是感觉心安了——起码不只是你一“人”哪! 

你想说点什么,不过话一出来就颠三倒四,里面都是定不下来的心神。 

它却不用听,猜都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你说: 

救他们救他们救他们…… 

你就看不出来他们都已经死硬了吗?怎么救?!拿什么去救?! 

看来你猜着了。它不是一般“人”。所以你实际上是在哀求它做些什么。 

可怎么才能让它答应呢?你像模模糊糊知道些,又像什么也不知道。总之,手足无措。 

你除了哭,除了怕,除了急,还能指望什么。 

它却是让你滂沱的泪给淹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能救过来,别哭!” 

声音于它是多年不用了,人语也是。你被它又钝又平的音色惊了一大跳,本能的往后撤了一步,都准备好要逃了的,又被它话里的内容惊了一跳,险些失语。 

没等缓过来,你便急急的用那颠三倒四的话去表达你的期望与感谢。 

而它,就这么盯着你,不错眼的盯,盯在你有些傻气的语无伦次上,意味深长。 

它慢慢的从三丈开外走近你。很稳。鱼到手了,它是来收网的。 

“他们干我底事?” 

它笑,你愣。接着,你很快便明白过来——讨价还价开始了。 

它慢慢的从三丈开外走近你。很稳。鱼到手了,它是来收网的。 

“他们干我底事?” 

它笑,你愣。接着,你很快便明白过来——讨价还价开始了。 

“我……我……” 

你嘴里支吾着,心上已开始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把那唯一的家当乖乖掏出来。 

那五人都在三十五岁上下,该是拖了老小一家子在寻生计的。替主家做事,命值不上几个钱,可他们一走,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能怎么办?想到这里你心就要酸了,没爹孩子的遭际其实并不惨在挨欺负的时候没人帮,而是在年节喜庆的当口,家家孩子都由爹爹领着去扯一身新衣,买几串糖葫芦,再骑了爹爹的脖子往家走——那才是最苦凄清的时刻呢。你从三岁起就知这况味,也因为尝过,那派凄惶和苦难,你像抬手就能摸见。 

到底是经了太多不顺,耳闻目睹的,又大多是做人的不易和酸楚,懂得事理人心了。 

它走近你身前,看你咬紧了原本就生白的唇,并不知你下决心下到发狠的那一步了。 

你先自己轻贱自己:反正又不是第一回给人作践了……还把那点破烂剩在那里干什么用?!破了烂了的东西,再破烂个把次有什么要紧…… 

这轻贱其实就是决断了。 

既然能把五条人命换回来,你还有什么可怕可犹豫的。跟了它去吧。 

你的牺牲说到底,并没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尚,不过是凭着一份苦熬出来的为人的良善在打底罢了。 

可正是因了那份真实,一百五十年岁月风尘过尽,你鲜活依旧。不由得她不写,不由得她不感动,不由得她不为你伤透心神。 

又是那顶红软轿,又是那盏烧得莹碧的莲灯,不过这次牵灯的却是那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小人。 

彼此这一面见得都有些尴尬。你站,他们跪。想招呼都招呼不得。 

其实他们明白,虽然在尘世间你是个一文不名谁的主都作不了的教书先生,可在这世界,别人的家财万贯未必能及得上你的一文不名。 

你一节一节矮下去,瘫到它手里,任它摸。可摸着摸着就成了啃,成了咬,成了勒。 

你把眼闭了,不敢想这般狂乱的啃咬后头有个多残酷的阵仗要你去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这里于你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你醒过来、缓过来了,屋子里头就你一个。你突然就觉出自己脏,想找水洗洗,很想,想到根本忍不住。你忍不住下了床满屋子的找,找不着,你就忍不住推开了门,想到外头去找。 

你这一推,就推出轩然大波来了。 

当然,你那时还不知道,另一场讨价还价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它自愿废去三千年道行,从法相打回原形。它拿着这堆“自愿”去和“上面”谈。 

为了要你的命。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一个心腹大患铲了,代价只是一介凡人的一条命。太便宜了。便宜得让人没法不怀疑里头有鬼。 

稳赚不赔的买卖,在双方合意下,就这么颠倒阴阳、黑白、是非。 

为着它一个念想,多少人得付出代价。 

它是一意孤行的去做了。可其他人呢?那些有利害关系的凭什么善罢甘休? 

你偏在它们剑拔弩张的当口推开门,把一殿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惊了个彻底。 

主子的新宠原是这副形容!马上就有人下结论了。除了头发还乌着,哪儿都是白的。半人半鬼。 

你看不清楚对面有什么,只听一片“嘤嗡”声。你知道它在,因为那股水腥气在。 

“我想回家。”你本想向它讨水,可开口却变成了“回家”。 

“我想回家。”你本想向它讨水,可开口却变成了“回家”。 

想?是想就回得去的吗?听到你话的人都这样去想。你的脸上慢慢现出另一种不自觉的疯狂。没人知道这是被逼到绝路没了活头索性大家一块儿玩完的破罐破摔。你的脊梁骨在这次之后断得干干净净,只剩得下一些脾气。赖皮透顶。这脾气在堆叠,垒墙一般垒上来,很可观。什么时候把活的指望都扔了,就什么时候将那“墙” 翻倒。脾气是脾气,赖皮是赖皮,不过都是强弩之末,凄凉得很。 

你只听它稳稳的说了一句:“先用饭吧,用过了就送你回……” 

话音才落,就有人领了你往后去,关起门来走的就是另一条回廊。你还不知道吧,那门后面隔着的是你的生死,你走后没多久,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公子啊……” 

正是预备要吃的当口,一阵耳语就这么被你截获,那情形是说不出的诡吊。 

“公子……千万别沾这里的吃食,沾了……你便回不去了……”声音太过耳熟,不就是那两小人么?你想开口问却被它们断了由头“公子,不好再往下问的,听我们一句劝,敛起衣袖挡着装做已吃过喝过,趁旁边那人不注意,扔在椅下那个黑洞口里,您可记清啦……” 

声音隐去,你这才着慌,先前没细想,现在细想起来,这地方真是人生地不熟尚不知是人间还是鬼蜮呢!好容易听着熟悉些的声气,心里浮起的不安刚压下去一些,那“稻草”却得而复失。越这么想心事越满,你左顾右盼,什么也找不着。她却看见你右眼里多了一颗鲜红的点,像是烙在新鲜断面上的一块记——那朵大气的红莲就这么住在你右眼里了。 

从那往后,你时不时能看见一些“东西”。 

那边三四日,这边也只刚过了一个时辰。你领着那五个“人”回了你叔家。 

你来,石家公子却走了,返家给祖母祝寿去。你不由自主的就松了口气。 

时候是这城市的秋天走到头的光景。天边微熹初露,空气里结着薄薄的霜意。你站在街口,手里举着几张薄绵纸画就的莲。天是太早了点,游荡着不走的一股夜风裹着薄霜冻得你一阵激灵. 

唉,说你是榆木疙瘩脑袋可没半点委屈你的意思——你先看看你四周吧,卖菜的卖布的卖蛋的卖白果的卖菱角的……买的卖的都是升斗小民,他们要的是实惠实在,填进肚子穿在身上夜里睡着了不被饿醒不被冻醒的那份实在。眼睛看的?吃不饱又穿不暖哪个肯出钱去买这飘飘然立于一纸之上的莲花?好啦,你又要分辩说你那莲花便宜得很,给钱就卖,可钱少归少,也得有人情愿才行的呀!你说是不是?第一天开市,你从清晨站到日高起,终于怕撞着熟人,不得不卷裹好,灰溜溜的回去了。半文钱没见着。倔着卖了几日,铜板的毛都没摸着一根,你学乖了,在面前立了个牌子,预备替人糊几张婚丧嫁娶用的字画。可依然是门前冷落。这市集上早有几家是吃这碗饭的,混出人情来了,客是定着的,熟门熟路熟脸熟面,见着了不说话都亲上三分,谁会去找你个初来乍到的? 

你给逼急了——在你叔家白吃白住了一旬,早该自立了的!原本谋划着,一天要能得二十几枚铜板,除去三餐还能匀出点儿来租间草屋,居停是足够了的,安身立命也是足够了的。早说你天真,眼瞅着在市井里这谋划永无实现之日,你竟厚着脸皮站到这城里最大的字画街上挨门挨户的问,可人家都讲“师承”,谁又看得上一个无名卒子呢?更险的是,才刚站了不到半日,你就撞见你叔,只是个侧影而已就把你吓得落荒而逃。不得已,你又老老实实回去了。 

在这升斗小民寻生活的市井里,你虽是受了漠视,可并未有人给你白眼。你要来,好吧,来了,大家挤挤匀个地方给你;你走,那位子还留着,留个十天八天看你实在没啥要回的指望了,他们再把地方填上,做人的淳朴厚道在这里还见得多些。 

你回到那给你空着的位子上,心想,怎么也得撑下去,脸熟了或许会有转机呢?就这么撑着等着,到了第五天,你可算是开了张。 

这天,你摆到近午,眼看着一天又没什么指望了,正张罗着收拾,一个妇人几乎是撞到你身上来,两人都惊魂未定,待缓过来时你仔细看了一眼:原来是个缝穷婆(上人家门揽些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的活,挣几文钱补贴家用的妇人)…… 

她跑得急喘喘。撞到你身上后就势跪倒口里叨叨念着要你救命! 

你傻在了当场“这……这位大姐……在下只会糊糊画纸而已,这治病救人……使不得呀……” 

“并非要先生医人呢!您只要在旁站着就成!求您行行好吧!弟弟一条性命悬于先生一念了!”那妇人哀哀的求着。 

“这……这到底是……”你这边也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邻里几个却早看不下去了“先生,您是读书人,该明白三邻四里的谁没个难处呢?先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嘛!帮得上就帮,帮不上也算尽过一份心了……”“对啊,去看看吧……”“你看看,这小娘子都求到这份上了,你还能硬个心肠么?!” 

你看她伏在地上瑟瑟的,心里一发急就这么允了下来。 

谁想到呢?日后你要因这缝穷婆被逼得生不生,死不死…… 

那还须费上一段时日,这时你们二人正往前赶,边赶边听那妇人千差万错的说着前因后果。你吃力的听了一阵,可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这妇人的小弟前两日溜出家去玩儿,玩着玩着就看见前边草棚下停了一口白森森的长方木,好奇心上来就偷着掀开来看……她回帮李家太太逢完几件衣裳回到家,怎么也找不见他了,一路寻过去就见他倒在地上…… 

“抱他回来后整个人的魂都丢了,问他,也不说,不吃不睡就这么瞪着眼坐着……” 

“他哪里知道……那白森森的的长方木是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五天前暴死的王家的小儿子……可不要是给他拉去做伴了……”那妇人嚎啕起来,端的是剜心剜肺的凄厉“奴家就这么一个亲人,没了……没了……” 

你给她哭得一阵阵的鼻酸。是呵,一个人如何孤苦你是最清楚不过了,再说,若不是难到极处,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舍得下幼弟抛头露面去做个缝穷婆……谁过得都不易…… 

你忍不住好言好语劝了几句,没曾想引出她更多泪水“奴家想……魂丢了,就找个道士来收收……那道士上门一看,要我出市集找一个眼里有颗红记的人……昨天就见着您了……可……可……唉……”你明白她是信不过你有那祛妖的法力。别说她,你自己都不信!“到了今天,越发沉重起来……连气息都微了,奴家急啊!只好求先生救命了……先生,并不要您医呢,只需您在旁护着就成……” 

说话间,她家也到了。推门进去,法坛早已设好,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侯在旁边,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怎么?人可请到了?”见妇人进门,他赶紧两步上前问道,还未等她回话,你已入了他的眼“好……好了……”也顾不上多说,匆匆交代完几点须特别留心的细节。那妇人就要进里间带孩子出来。 

孩子已形销骨立,脱了人形,鬼气满溢,可还是把你吓了一大跳。你看得特别真切——那孩子头上结了四根鲜红的辫绳。 

孩子已形销骨立,脱了人形,鬼气满溢——把你吓了一大跳的并不是这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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