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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 上 by 大风刮过-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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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的样貌还没看熟,又呆了一呆,也笑着接道:“当真当真,我到天庭第一次喝这么痛快。”
他整了整衣衫,“只是我要先告辞回去了,昨夜未回府,恐怕他们到处去找。”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是了,竟忘记问你叫什么。”听他说回府,真是哪位上君座下?
他道:“哦,是,你没问我竟也忘了说。我生在天庭,所以没有名姓,只有生来就有的一个虚衔。”
“我虚衔衡文清君,你喊我衡文罢了。”
我站在石床边,傻了。
天隐然已亮,我在床上又翻了个身躺平。唉,想那时,衡文清君仙术正嫩,所以身量比本仙君还低了些许,带着些少年单纯气。几千年过去,如今在厢房里躺的那位衡文清君比起当年……沧海桑田啊沧海桑田。
本仙君侧过身,打量枕边那张熟睡的容颜。几千年,天枢星君却没有什么变化,就算如今转世成这个病秧秧的慕若言,本仙君眼前这张从容阖着双目的清秀睡颜,依然还是那个天枢。
瞧着瞧着,本仙君的头开始隐隐做痛。
明天后天,南明帝君该出来了罢。天枢啊,你的相好要来了。
他二位在天庭有私情时我竟从未看出过端倪,两位上君在殿上相见,都是你拉着一张威严的脸,我寒着一张清冷的脸,其实内心处都是波涛暗涌,多么辛苦,多么难受。
我望着天枢的睡脸,悦然一笑,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天枢和南明在王府园中本仙君眼皮底下相见,会是什么情形。
第十七章
第二日天色微阴,和风有点小凉,我怕成天在房里闷坏了天枢,与他同在涵院中透气。几个小丫鬟乖巧,落月捧了一副棋,本仙君与慕若言在石桌上对弈。
两局三局,索然无味。
所谓下棋之趣味,就是要与那对面同下的人为着一子两子的得失,三分两分的局面你争我夺。你喜我怒,你洋洋得意我森森冷笑,彼时抓耳挠腮它时冷汗潸潸踌躇难下,图得就是这个乐子。
但是慕若言下棋,面无表情。你吃他一片子,他文风不动;他吃我一片子,依然文风不动。赢了输了一张面孔,本仙君十分气闷。
当年在天庭的时候,本仙君也曾与天枢星君对过几局,倒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你将他逼死了,他也眉头微蹙,略做沉吟;我入瓮中时,他虽不喜于色,眼稍眉底,却也有几分笑意。虽不多,总有些喜怒。如此一比,木雕似的慕若言又与当年的天枢略有不同。
我还记着,有一回在南极仙翁处偶遇,本仙君与天枢对弈,那一局我异常不顺,处处受制,使尽浑身解数也未扳回局面,只得怆然摔下棋子,唏嘘认输。天枢当时手指中还夹着一枚白子儿轻轻敲着棋盘,听我认输,莞尔一笑,细长的手指拾起盘上的子儿分装入篓。天枢星君平时清冷冷的,那一笑,倒真不清寒了。
我瞧着眼前的慕若言,天枢转世一遭,连身上仅有的一点暖气也转没了。慕若言便和今天的小风一样,虽和缓,就是透着凉。
慕若言抬起清透的双目向我面上看来,我想得出神,被他一看有些怔忪,片刻才恍然明白,忙讪讪笑道:“走了神,忘记落子了。”随手将手里的子儿落下,慕若言却终于动了动神色,“李公子下得是白子,怎么落了黑?”
我脸皮微热,刚才吃慕若言数子,收子儿时候窥他表情,没留意走了神,手里还捏着枚黑子,刚才一糊涂就落了。捡起来,越发讪讪,“发昏了,发昏了。”
只听见远远一声缓缓道:“不是发昏,是闲看花时风也醉。”
本仙君咳嗽一声,见那袭青衫径入院来,丫鬟道:“少爷,赵先生来了。”
我心道废话,赵先生都站到少爷的面前了,少爷能不知道他来了?
“赵先生”对本仙君拱手,客客气气道:“冒昧来拜,唐突入院,三公子莫怪。”我也只好跟着拱手,“赵先生客气客气,今日能得先生至,求之不得。”
衡文今天过来,一定是奈不住好奇来看天枢星君的。
本仙君挥手让侍侯的人都退了,果然衡文装出一副略带疑惑的眼神,理所当然去看慕若言,慕若言站起身,我又咳嗽一声,“若言,这位是赵先生。赵先生,此是……”
衡文客客气气对天枢笼手一拱:“在下赵衡,是王府的幕仲。方才擅入,打扰言公子的棋兴,望言公子莫怪。”一双含笑的眼只盯着天枢。
慕若言拱手还了一礼道:“赵公子客气,若公子不弃,直呼在下若言就好,公子两个字万当不起。”
衡文看天枢本无恶意,但天枢此时的境况,见外人只能将他心中的苦水再多勾出来些。又有风过,慕若言轻咳两声,应该是把剩下的咳嗽费力咽了,又勉强向衡文笑道:“些许失仪,见笑了。”
衡文道:“在下是有点小事来寻三公子,便不打扰言公子歇息。”暗暗将我袖子一拉,我随他走到十来步外,低声道:“你怎的过来了。”
衡文在我耳边轻轻道:“南明帝君来了,就在前院。”
本仙君惊诧,“啊?”衡文道:“嘘。要装做全不知情到前院去。天枢气色不好,你先让他进卧房歇息片刻罢。”
我立刻回身,慕若言在石桌边收棋子。我道:“你进卧房看书歇息片刻罢,让下人收拾就好。”慕若言放下棋子道:“我收便好,什么都不做,便如同废人了。”
话说得本仙君心中很不是个味儿,只得由他在院中,我与衡文匆匆赶往前院。
路上我问衡文:“南明帝君竟如此大胆,顶着南郡将军的名头公然到东郡王府?”
衡文笑道:“单将军痴情且有谋略,怎么会干如此蠢事,你看了就知道。”
前院情形令本仙君大惊。
十来个短衣打扮的人列在空地上,内院总管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捻着山羊须子,在这些人前来回踱步。
那十几人是东郡王府新筛选入的家丁。
其中一条伟岸身影,身穿破衫烂裤,足登麻耳草鞋者,南明帝君单晟凌尔。
本仙君曾设想无数种单晟凌潜入东郡王府的情形,命格老儿告诉我他是半夜抢天枢,我便当他出现一定是在天色漆黑,月黑风高时。翻墙破门钻狗洞施展轻功落在房顶再飘然而下……种种可能都想过,万没想到他会在晴天白日下卖身做家丁进了东郡王府。
南明帝君还真他玉帝的痴情。
本仙君叹息。
南明帝君就这么卖身进来了,东郡王府的总官就这么收他进来了。
王府总管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单晟凌与他是南明帝君时的模样无甚大差别。身高八尺余,雄赳赳一副身板,两道斜飞的漆剑眉,一双精亮的老鹰眼。虽面有尘污头若鸟巢,站在这群人堆里仍然像瘦猪群中的一头野猪,一望即知非等闲。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个卖身当家丁的。
难道是因为命格安排?
总管拿出名册,开始分点记录。本仙君缓步踱过去,总管立刻垂手躬身道:“三公子贵安。”
三公子一出口,单晟凌两道刀一样的目光立刻向本仙君割过来。我只做没看见,点了个头,道:“都是新入府的家丁?”
总管答是,本仙君踱到众人前,装做一一审视,踱至单晟凌身边,徘徊片刻,只做打量,心中寻思。南明落入本仙君手中,为不辜负玉帝嘱托,本仙君要派他去做个甚么差事,让他见得着天枢却不能碰,两两同受煎熬。
劈柴生火看门的平常进不了涵院,南明忒威猛,做不得小厮,思前想后,只有一样差使能让他入得了我院,见一见相好。
我沉吟完毕,向身侧的总管道:“此人,暂时让他倒各院的夜香罢。”
晚上,本仙君搂住天枢道,“近日天寒,我与你同被而眠。”
第二日清晨,我洗漱完毕,装做去后园吸晨气,避开众人耳目闪进衡文房中,恬着脸让他将我真身提出李思明的身躯。衡文欣然为之,再欣然与我回涵院,隐在半空看热闹。
单晟凌身着家丁行头,正在院中墙角处清点恭桶,伸手去提恭桶的瞬间,无意抬头,恰望见廊下嬴弱的单薄身影。他似有所觉侧过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天地凝固。
梁山伯与祝英台相会在楼台。
第十八章
记得本仙君当年还是个人的时候,有个屡试不第的穷酸曾托人递了几首酸诗给我看,以示他的才华。当时我尚未伤情,看那怨诗愁句乐了一下就罢了,记得有两句写一个闺中怨妇的眼,说“近看秋水远看山,棠花夜重露潸潸。”将我看得大惊,近点看像水远点看像山,半夜看像两朵滴着露珠的海棠花,这样的一双眼长在人脸上,该有多么吓人。
我将想法如实的一说,代献诗的人没言语就走了,再将原话转与那写诗的人听,据说那穷酸摊开诗稿狂笑三声,一口鲜血喷在纸上,拂袖而去。再据说是进了深山老林或修道或参佛去了。
此时想起,我当年真是做孽,因为不学无术,将一个大好文人逼进了深山老林。这两句诗写得何其精辟,将其放在此情此境,何其妥帖。
天枢的双目如近看的秋水,南明的两眼是远看的秃山。这厢盛着说不尽的凄楚哀伤思慕欣喜与绵绵情意,那厢装着沉甸甸的思念与光秃秃的情。
望,也只是那么一望。单晟凌拎起恭桶面无表情地出了院子,慕若言故做镇定地回头,脸却不免白了些,刚抬步时还有些身颤。
衡文道:“被棒打的小鸳鸯确实挺可怜。”
我道:“而且打鸳鸯的那根大棒也让人恨是罢。”
衡文打了个呵欠,“南明帝君却没什么资格怪你,他当年做棒子的时候,下手可比哪个都很。”侧目看了看我,“青童和芝兰的事情你还记恨着罢。”
我冷笑,“怎么能忘。”
青童是东华帝君座下一个送信的童子。东华帝君与衡文交情甚好,带携的常下帖请我去会会棋局吃个闲茶。都是青童来送信,来来去去的就熟了。青童乖觉伶俐,因送信得以在天庭各处走动,谁料想竟一来二去的和披香殿的一个小仙娥芝兰有了私情。动了凡情,做了些天庭不该做的事。某天密会的时候不幸被当值的天兵抓个正着,一层层直送到玉帝面前。本来有东华帝君衡文与我说情,看玉帝的意思,也是粗略罚一下,贬到凡间就算了。偏偏南明帝君越众而出,说天庭自有规矩,不可因情面姑息,当按天条严办。灵霄殿上,昂然陈词。玉帝就将此事交给南明来处置。南明吩咐将青童和芝兰被押上诛仙台,斩断仙根,投入畜生道,若青童生为狡兔,芝兰定生做猛虎;芝兰为蝼蚁,青童就是穿山甲;青童做虾米,芝兰定是吃虾米的鱼。如此这般互残互克九世后方能为人。仍是互为仇敌,命无姻缘。
南明帝君当时不敢得罪东华与衡文,在灵霄宝殿上给本仙君按了个罪名,叫做鼓惑协从罪。说我身无修为凡根未清,大有暗示玉帝是本仙君教唆青童去调戏芝兰的意思。
谁能料到,就是这么一位南明帝君竟和天枢星君有了私情。他落到如今地步,本仙君难免要说他一句现世现报。
南明啊,你与天枢两两相望着实动人。你当年下令将青童与芝兰抛进畜生道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我道:“想起青童和芝兰,就觉得玉帝这么罚南明帝君挺公平。但这种缺德事天枢并没有做过,偏偏他受得罪比南明多得多,又不公平。”
衡文道:“你说此话又不怕被玉帝听见了。”
一前一后荡回衡文房内,本仙君又成李思明。衡文要去东郡王处应个卯,我自回涵院。慕若言握着一卷书在房中坐,眼却不在书上,不知望着何处神游。
本仙君上前道:“若言神色恍惚,思乡还是思人?”
第十九章
慕若言脸上写着思人,嘴里道:“整日闲坐,偶思旧事。”
我在他对面站着,阴声阳气道:“哦,是当年与那故人的旧事罢。”慕若言不言语,本仙君将一手搭上他瘦伶伶的肩,一手抽了他手中的书,竟是卷高常侍的诗本。李思明的卧房是间半镂空檀木隔两进的叠间,内设床帐,外间有些古董玩器,摆着书案,可以做书房来用。本仙君将慕若言挪进来后,特意在桌头案几堆满凄苦小诗悲凉小赋,供他伤情。
我原想看天枢每天袖一卷诗蓄着泪水看窗外浮云,必是一番让人怜惜的形容。他却不领我情,前两天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摸了本易经,拿一支小狼毫,边看还边批注,这有什么好注的?大街上哪个算命摊儿上不摆一本。我瞧见那书页上注得密密的小篆牙齿就发酸。本仙君想,他爱看就看罢,总比闹着上吊跳河强。前日晚上,我都在床沿上坐了,他才放下书到床上来睡。好容易今天换了本诗,居然还是高适。
我拧着眉头看封皮,忽的蓦然醒悟。是了,他相好单晟凌现在在做将军,所以读一读高常侍的战诗,看着烽火刀光的句子,想象烽火刀光中的人。刚刚在院子里看见南明拎恭桶,需要读两句诗重新温习一下他真正骁勇的模样。
些许心思,本仙君一眼看穿了你。我暗暗一笑,将书递还慕若言,“你已是本公子的人,旧人旧事便不能再想,从今往后,只能想着我这个人和我与你的事。”
天枢道:“这却难办。”
我没料到他竟敢驳话,道:“什么?”
慕若言合了书卷,侧抬头,清寒的双目看了我一眼道:“心不由己更不由人,怎可能说不想便不想。若应了,岂不是句谎话么。”
此话犀利,居然是慕若言当我面说的,情这个东西实在厉害,相好来了,人也不一样了。
我不以为忤地一笑,以示大度。拖把椅子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喝,慕若言望了一望本仙君的左袖,面色微疑。我方才记得袖子里硬硬的玩意儿是拿给天枢的,连忙摸出来,竖在桌上。
半尺高的竹筒,外皮青翠,里外都打磨的很光滑。我含笑问慕若言,“喜欢么?”
慕若言端详了一下它,神色有些勉强地道:“这个笔筒儿很朴实有趣。”
我将它向慕若言面前推了推,“不是笔筒,你瞧仔细点。”
慕若言神色更勉强地又端详了一下,沉吟不语。我温柔笑道:“这几天看你读易经,所以弄了这个东西给你。”从袖中摸出了几个铜钱扔进去,将竹筒拎起来晃一晃,“从今后你看易经闷了可以发一课,这个发课筒子你可喜欢?”
慕若言僵着身子看桌上的竹筒,我很得意,本仙君送东西一向送到点子上。看天枢的模样,肯定是感动了。
我再温声道:“你要是还想给人批八字,全府上下,想批哪个我给你找哪个。”慕若言张张嘴欲说什么,拿袖子掩住口,大咳起来,咳了数声后断断续续道:“多,多谢费心~~我只是偶尔一看,却……”
我起身抚他后背,将茶水端过去让他喝了两口,“我也只是顺手弄来的,倒没什么情让你承,你爱这个,只当解闷好了。”
他喝了两口茶水,咳嗽稍停。我将茶杯放回桌上,慕若言看着那茶杯苦苦一笑。
我将落到地上的诗本捡起来放到桌上,没话找话地道:“没想到你看这个。我还以为你好看王摩诘与孟襄阳。”虽然本仙君在天庭时,每逢有行令联句献诗之类需弄文墨事,都要靠衡文帮我过关,但其实我做凡人的时候也念过诗的,也能和人谈谈。
慕若言道:“王诗与孟诗虽以淡泊悠远著,其实一位是富贵生闲一位是闲想着富贵。倒不如高适图名利便公然的图了,却痛快。”
我道:“也是,此公虽然言大行怯,诗写得铿锵,战场上无能。但这世上行同于言的又有几个?大多如高公尔。”欣欣然望慕若言的双眼,等着他往下谈,他却避了我视线,不再言语,拿起桌上的书放回案几。
我颇空虚,讪讪又扯了几句别的,踱出卧房去。
东郡王近日踌躇在自立与按兵不动之间,议事甚频繁。衡文一天都被绊住,没得出空来,我在院中徘徊时,遇见单晟凌七八次,他或在扫院子或在锄杂草。他心思很沉,见本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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