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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木下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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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隐居山上智慧老人,什麽也知道。
「对,一面镜,据说能通古今,照妖除魔。」寒鹭亦不有疑,两指但捡著衣
纹皱摺,垂下那一阴留海,半啓软唇。「只是古怪得很,这样的一面神通奇镜,
竟与鲜血相克。」
竹杖半阁门外,一边贴著地,一边浇著雨,破开的白肉渗水发黄,沾著的泥
巴徐徐洗去,褐黄冲去了,只是那朱色仍在。绯七把目光一收,接道:「这亦是
自然,古镜虽有神通,不过亦是依杖外人修为,自身尚未得道,极易为血污破法。」
「呵呵,杏贞姑娘亦如是说。」寒鹭摸著鞘身,指肉随著雕饰凹陷,一语一
冰澈。
「寒鹭,我等族类,有修行成精者,亦有采捕成精者。此二途,从来修行艰
难,采捕容易。然而吸人血气者,虽亦成精,却也不尽长久。其道虽极为轻松,
可亦易於自满,只求更上一层,忘却混世天道。心不足,难当来,久则心智全失,
为积存血气,妄害人畜,或是杀以逞欲,或是操纵生灵为祸。这是所谓妖道。」
绯七平平淡淡,再又解述一遍。「若是至此,则非死而不足以逞欲。不过这也易
办,只要断了他们血念,自可灰灭……」
「古怪,你说这作甚?」进谷以後都是一场柔梦,绵绵软软,不知时日经过,
不知世上道理,只愿长睡。若是一梦惊醒,自怕个中滋味,实非难受二字可括。
寒鹭半低下头,滑过一颈硬痕,欲语还休,最终黑瞳子凝定在白心当中,一
语箭破。「绯七,可知当日出山时,师傅曾对我千叮万嘱,手上这把脸,万万不
可触血……」
「一路上来,我一直格守师训,就是万不得意要与人对招,我从未让此剑脱
鞘而出,更莫论触血,更遑论杀生。」双目一张,往昔情景纷纷袭来,似有一个
黑狗头应声下地,半弧血飞溅……声声抖动,寒鹭忽然抬头却问:「只是,绯七,
假若此剑真个为血腥所染,那麽?……」
他其实不求答案。「没有那麽,你瞧,你现在还是好好的。」绯七把他收纳
在怀,那触硬之端抵在胸前,好不疼痛,好不伤人,好不……。难舍。
「对,我现在很好。」寒鹭且把手脚收敛,随著那轻哄入怀。「绯七?」
「嗯。」
「我以往用这把剑收复的,都是你所说的妖道吧?」他散碎著言语,忽然觉
得累惨了,就要就此化开。
「嗯。」绯七轻轻哼著,斜把人轻放,但使他半身平躺在自己的包纳之下。
「既然我能斩的是妖道,那麽想必这剑,亦不会是妖道是吧?……」他还在
续说,彷佛只觉肩上重重盖了一层又一层,暖暖洋洋,哄得焦灼了,诱发出一种
甜腻气息。
「嗯。」还是那麽一声,绯七盘坐在地,两掌轻轻拍轻轻扫,就似初遇当时。
累惨了,但让梦长留。
17:雪盖门外虫声细碎鸣响,繁花随著时日而转,到了下一天,寒鹭的身体
越加衰弱。
至此,每每抱持一抦长剑,背垫数层软绵,手压深灰引枕,靠在那木门当头,
无所事事,浑身柔若无骨,似任那风声串串擦身磨衣,看,泛白风光灼灼而过。
染蓝泻肩而下,从白袖更叠细白,只见暮色沉压眉山,偶尔,亦作一梦。
梦中,一切恰如当时。
低敛眉目,耳旁自有一声唤过——「师兄,你看这剑怎麽使得?」晨练之时,
求教之声每每不绝於耳,到底学不乖,躲了懒,见著师傅颜色深似墨,方才弃了
葫芦竹马巧玩意,抱在佛脚前急求大罗神仙打救。
寒鹭方把鬓发整理停当,随之敛笑拾剑而起,耍一招,指如莲叠腕轻转,剑
自掌中若轻若脱,蛟龙飞水钻前,眼看就要脱手而出,忽地肘腕一沉,龙亦下泻,
拍在掌心震震有力。寒鹭恰时移身往後,剑却反然前推,侧身半旋,尖足弯腿勾
如弓弦,但在下地之时,足膝後沉,剑亦同往,但指在天边云端,刺下一方白绵,
又挥削在地,轻挑尘沙弹跃,草香飘逸,弹石蠢蠢,高明之处又在污秽触剑之前,
已方退却无痕。
师弟们顽著剑玩,别说其神,即若其形,亦无人能及。同使木削之剑,一个
轻若无物,几位沉若重鐡。若说是小孩儿,亦不过相差岁馀;若说是天资使然,
则磨针之功亦未可知。不过他们几位愿意,这位亦善於训人,两相无害,竟又真
能避过一席祸劫。
时辰自被汗挥过,享饭的钟声方起,小顽猴们瞬即舍剑下地,黄沙踏踏,跳
在石上树旁,竟比练招之时更见神气。寒鹭弯身拾捡著剑,满满的抱了一怀,长
辫靠在颈侧, 抬眼却道一声:「师傅。」
「嗯,真愧是我的劣徒,几日下来,剑招竟又有了长进。」一个白须翁亦同
弯身,把木剑捡在手里,连抚连摸,细眼紧盯,不免又拂须而笑。「看来这顽东
西再也不合你用了。」
「师傅休生这样说……徒儿……徒儿功夫尚待磨练……眼下……」别听这言
语涩涩,但从那黑瞳中看去,却是晓有大志,要作一番功业的人。
自幼留在身边,为师的又岂会不知徒弟心意,只是敛著不道破而已。这孩子
生性好高,只将来……「哈哈,为师又没说要给你真刀,再者,又岂能真让你使
著鐡剑顽顽?需知一刃两面,若是顾不好,只怕徒添你平生罪孽。」一顿教训方
下,已见那神气脸色低沉,满眼含泪,一腔惭愧之情看似涌然而上。做师傅的到
底不忍心,又说:「为师看这东西旧了,也不合你使。不若把新刻的木剑给赏了
你,最是相宜。」
「是……」沉低下头,寒鹭提著木玩儿拍拍,没神没气,低下刘海任风吹。
突然自边角处哄出一声:「师兄切实厉害怕!如今看来,只怕离师傅赐你真
刀的日子不远了!」
「哈……八师弟你就别再开我顽笑。难道你就没听到师傅方才怎说?唉,想
也当然,就是祖师爷爷,也是过了十五方得允许用剑,我难道就比得过祖师爷爷?」
没精打采的应了一通,本以为这些顽猴都闻声遁了,没想到原来还有不少都躲在
暗处偷听,只待师傅一走,方如劣鼠源源自墙角溢出,环在寒鹭身旁,竟又是七
嘴八舌。
「比得过,比得过,想是比得过了。你没听到师傅方才说溜了嘴吗?」一个
一声,叠成一句,竟又是清澈无比深得人心。
寒鹭盘脚半坐地上,师弟们随之环环密布一圈,一一分析著师傅方才神情动
态,竟又歪出一番道理。说者振振有辞,闻者息息心动,寒鹭听他们一说,到底
年纪少,竟又被哄出一遍洪心壮志著来。顿时天地之间,当只一人应立,四周傲
如无物,敛笑一挥,天下即在弹指间翻来覆去!
「师兄,下回师傅要赏你的,只怕是那柄宝剑了——」
寒鹭被这奇想哄透,恰时又遇上一句,不免心花怒放,起身竟又挥舞剑云。
只见这时已是大异於前,急欲进取,也不与以花招回护,冲冲上前,竟是一腔英
雄气。怒目双瞪,又是个豪杰样。也不管他架式如何,单是那腔勇武之气,就是
兵勇壮馀,只怕也难比上。看他一掦眉,剑起前削,虽是竹木,超然却有杀伤之
势。看他一顿足,沙尘振起,旋而深实飞落,脚掌深压,竟又是一方实土了。下
边就是不懂,为著这声色架势,也就连声喊好。好好好,声声促,掌声发,寒鹭
微然一声笑,旋把剑触前……
——「好!」
一声唤回,寒鹭茫然而止,原来雪已初下,鞘尖半入软雪,蓝肩以下,天地
如作一色。他隐身在这白中,沧然回头一看,黑絮细细随风飞,原来,不觉己脱
身下地,一席挥下万般情怀。
他咬唇自笑,再看呼好者何人,却是一个童子,拉著碎掌跃跃而至。袖裾飞
扬,自是一只小小锦鸟,披著黄衣飞来手心。
「长宁童子。」把剑停住,拖成连锦长痕,飞雪不经细陷,久则双双崩落,
但成一度浅弧。茫茫审视,一切但觉陌生,似是这般雪色亦要化作当时黄土,才
真个会是合情合理。
寒鹭看著这童子顽气之相,任他扯袖弄摆恰恰称奇,彷佛只听见一句:「啊
啊——寒鹭果真帅气,真不愧是名宿,就是不出鞘,也是厉气非凡!」
长宁手顽,不但要口里称赞,转息竟亦把剑给摸在手里。不碰还好,一摸就
知非凡。触手滑腻,恰似脱水长鳝,稍一不慎即便失却,银黑色澈教人见之难忘。
长宁童子静心细触,擦手,却又觉有细磨,定睛之下,方知其上刻有细纹花饰,
平平覆盖一层,从上而看深蓝透黑,侧放却又灼有银白之色,若要细意形容,只
怕是一行天沙随纹而动,或成蛟龙之形,或圈如腾蛇之状,点点织密,如影紧致
相随。
儿子没骗我,果真是个好东西!见猎心起,长宁童子尽想些顽计,直想要把
寒鹭给骗了。然而看他脑量,只怕难成大事,苦思不得,摸在下巴腮下,鼓起一
口圆气,良思不至,晃晃然竟跌坐下地。也不顾那深雪严寒,咬牙震齿,盘坐但
把指爪咬遍。
此时寒鹭也是久迷之中,忽地惊醒,乍然浑身无力,雪痕摇摆不定,一晃才
靠回寺门当头。稍看这长宁童子皮相,竟也与昔日同门相类,顿时把那哭笑不得,
转化万般关心。「长宁,你若是再在此久留,怕是积雪会湿你裤子,到时候冰冻
难当,也是自身受害。」
听见他这般提醒,长宁也不作久坐,刹时自平地跃起,一个跟斗半翻,两脚
深陷软雪,只见长宁童子匆匆回首,摸著呵著屁股,想来也是真怕冻湿裤子。至
此,就是鐡石铸成的,亦不觉笑了。
见寒鹭笑著,长宁也不禁轻露贝齿。只见他虽站起来,却也不入屋中,只是
在门前寻一方石,平坐又閒话起来。「呵呵,寒鹭,上回一别,已是许久了,倒
是你更比我的儿子孝义。那个老而不化,大雪天的,竟为了些许符术把老子给赶
了。唉唉唉,我看閒著无事,单要找你顽顽,谁知到这谷中竟似是可一不可再,
上回明明松散容易,可方才我可真怕寻不著耶!」
童子弄著总角,不客气,一说就是一堆。但为他一声好,寒鹭也不作言语,
但把剑鞘包纳在怀,奇怪,却不如往昔削硬疼心。只听一声唤,却又是长宁之声
:「嗯,不过我儿青宁,却也是有点可取之处,说顽玩笑虽不怎样,还异闻游历
也还是多的。寒鹭,若是有把万世宿邪,困在荒地僻处,你道它能怎样?」
「不外是惑人以迷之,使其恶念得逞。」雪源盖里,群山领纱略掩黛,寒鹭
双目越过远处,不过如香烧烟起,嘴鏠一张自把寻常道理一吐而出。
那下座长宁本正期期而发,听了寒鹭所言,就似是掉入所设套路,不禁大喜
而跃,奔立舞手弄足。「就是如此,我也道是如是!只是寒鹭,你想在荒山野岭
之中,又岂是容易有人迹的,那麽什麽万世宿邪,不也如浅塘之龙无力?我们要
收复它,也岂不容易?不过寻个边地当可。谁知我方如是说……唉呀,顶上这个
疙瘩就是我儿子拍出来的了。」
他急嘴一发,忙又指指光顶。可寒鹭心中也正是久有所惑,被长宁这麽一勾,
不觉亦倾耳细听。他心中主意。想是既然道理是自青宁子处听来的,就是有误,
也就不出这个大概,敛神之下,更形专注。
这青宁童子,说至得意处时,随即拍腿而立,支腰在侧,抬首而笑,痴态非
常,小孩顽气亦挥之不去。一席话下来,说他儿子如何如何的,竟占了大半,可
细听之下,当中却隐含过不少道理。他说的兴起,忽地又像忘了什麽,一掌拍下,
连连又再补述:「哎呀,糊涂!我竟忘了告诉你,这些万世宿邪名儿虽是厉害,
可初成妖邪时,因著其份只是精怪,若非有所凭托,则兽者不能如仙化人,器者
无计自行远走……」
他说著话顿,一拍又响在头上。「哎呀,混帐!我告诉你这什麽?你早该知
道。」
「并不尽然,请说。」飘雪已下,香炉生暖,寒鹭靠在他坐处上,是疑是痴,
迷茫一语,只望解惑。
「哼哼,原来这万世宿邪,厉害处即在如此………」见著寒鹭神色越发深厉,
长宁童子也不禁敛气正经起来。「其不同处,竟是可凭尸寄躯!平常迷人者,多
少要凭点生气依傍,可这万世宿邪竟是不用,借尸生形,冒名顶替,若非有如此
本是,我们除妖的就易当了。」
「真个如是?」寒鹭但问。
「岂是骗你,想来那狐大仙,懂得的也不比我多吧?」长宁又是得意,咬指
又看向寒鹭。「你还不知,为何那一扉一门就要作成方状?原来就是当日姜太公
想来的一个办法,教它们寄尸而居了,也留一点旧中集性,走得不方不便,奇形
怪状的好使道士们能一眼分辨。所以说耶,道士能有神通之威,也得答谢前人呀
……」
「耶?」听他越说越奇,寒鹭本是信了,此刻竟作疑心,只觉当中,竟又有
不少矛盾。
「再说我那笨儿子,也就是个不懂答谢前人之恩的。你想世人何以为孝,就
是当世有不孝魔作祟之故,此怪最厌孝,人就是孝了才足以驱魔,不然你看这世
上人,何以家家训孝?不过如除年兽那样,响响作个保佑而已。我这小儿,怕是
日後会教魔提去了……。」未几,竟有呜呜作泣之声,只见长宁红了鼻子,在那
啼哭之间,硬挤出丁点眼泪,不时偷偷瞧寒鹭看去,又说:「所以啊,寒鹭,我
想借你的威势去教训教训愚子……。」
「啊。」
长宁警觉抬头,听寒鹭声气,已知他平然不信。若是道破,只怕不好,於是
转心又说。「哎呀?原来天色已晚!」童子尖出一声,两手拍拍空囊,一脸颓色,
转而求道。「夜归者最怕夜妖,寒鹭,我但向你求些果物以代我身,祭了它们五
脏,以保我路平安。」
看来终会是祭了你五脏才对。寒鹭旦在心里急笑,连忙进屋取了些果品,放
在长宁童子手里,又受了他千鞠万谢,方才进屋,点起细灯,拉出绵褥丝锻,歇
坐下来。
剑阁身侧,他把那锦被半盖在肩,看向户外雪景,又再笑语:「原来,终是
一场孩童顽话。」
18:祭物日如悬灯,雾似晃纱,云覆丽色夹粉聚紫,重重盖下淡薄颜色。
肩上盖著重锦,一身冬衣密盖,寒鹭站在凤凰木下当头一看,只觉繁天软云,
恰恰落在红锦之上,盖满一重花饰。呵一口气,微擦双肩,花托上孤瓣危立,焦
灼颜色细飘,扩散至赤红之上,顿然化白。
「寒鹭。」似在笛管中吹出一气,回回刮过管壁擦出低妙之声。绯七半探身
出来,自木门中红衣分外醒目,他摆著脑袋,就要自那一片哑褐中寻人。
寒鹭见了只笑,晃晃走上前来,就在顽石之旁歇一歇气,微把敛鞘压石,露
出半袖褐白,对映石面灰哑,更见冷俊风骨。寒鹭边卷著袖旁软毛,边往绯七看
去,一肩红锦白雪色,只懂得笑。
闻见,绯七跃然走上前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寒鹭身前。一蹄踏软,陷在雪
国里头,竟又是一番风景。寒鹭追随著那些踏印看去,只见小小的梅花凹陷,一
张开了四瓣,散散碎碎一线开来,太抵是前二後二,循著又反覆了许多回,直至
到他身前这一方石前止住,直至那红瞳映照。
「你瞧你,走得这般远了。」绯七匆匆走近,两手叠在他肩上,碰指又把披
风移正了点。
寒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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