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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系列之中短篇合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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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头,瞟见赤黄衣角,薛开远大惊。
这人……
居然会是他?
虽未见过此人,但跟在他身边的银发内侍面容错不了,这人的服饰装束错不了,惶恐地放下牡丹伏地欲叩首为礼,那人却微笑着朝他摇头。
“他可在里面?”
惊讶于那样柔和的语气,也只是点头。
“可是喝了许多酒?”
语气略微带了点不悦,柔和陡然变成威严,薛开远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不,不多……”
来人象是松了口气,再度微笑。
“那就好,总算这回没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去。你怎么出来了?”
诧异的语气里满是轻轻笑意,薛开远眼角余光看见来人,又一惊。
惊奇于那人脸上全然放松的笑。
说是这二人情已衰,可如今一看,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迷惑地想着,丝毫没有头绪,只听得那二人对话,声声入耳。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有没有喝多了,又让朕担心……”
调笑,地面上映出赤黄人影亲昵搀住紫袍人的举动。
“我哪里这么没分寸,倒是你,今晚没事做吗?这么明目张胆过来,也不怕别人看见说闲话?”
“有什么人看见,大多数的人都去看牡丹了,就算看见也不怕,朕是皇帝,管他那么多呢……你这家伙,今晚有没有受气……杜素新进政事堂,肯定给你下马威好树立他自己的威信,朕可有说错?”
看不见神情,听这话,陛下象是在笑,听话的人却出乎意料,丝毫不气恼,还洋洋得意。
“有是有,可我哪里是吃素的,他出招,我拆招,他能从我这儿占去什么便宜。你既然知道这样,为何还一定要把他扯进来与我作对?”
投射在地上相拥的影子显示二人间的亲密,天子似乎对情人的生气感到有趣。
“君阳啊,你知道三足鼎立是最稳固的器物铸造形式吗?如今宰相九人,出身大士族者三人,鲜卑裔三人,进士出身者三人,正分三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朝中势力均分于此,任何一方只要有轻举妄动,都会遭到另外两派压制,省了朕不少事,不是挺好的吗?况且有杜素作掩护,你的日子也好过些,他出身贫寒,你出身士族,环境不同,个性上他比你来得急,得罪人也比你来得快,有他作为幌子,你正可以好好看看朝中形势分布,还有各位宰相的缺点和优点,再想应对,莫说你不懂,你生气的不过是朕利用杜素而已。”
谢默沉默半晌,才道。
“这样做法,他也可怜了些。再说我并不属于士族那派,你和我说过,怎么,现在想法变了?”
天子不以为然。
“可怜什么,在朝中本来就要靠自己活下去,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哪有只想得到,没有付出的道理。他想得到的,朕给他,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那是他自己的事,假如没有这个能力,朕又何须保他,宰相位置上不需要尸位素餐的人。再者你直属于朕,不属于朝中任何一个派系,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和任何一方太接近都有危险,三足鼎立虽是最稳固的,可这并不能够保证三足自身不变,再坚固的材料时日久了也会出现裂纹,这便是朕的想法……”
“可是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服气,谢默的声音大了起来。
“呵呵,朕可不是在保护你,你若是无法自保,朕给你创造再好的条件又有何用?朕虽然对你偏心了点,但你同时也是朕最好的试金石,可以测出朝臣们细微的动向……那些只晓得溜须拍马的家伙已大多露出了马脚,这是非常公平的事,朕同时也有所得,所以,不必感到亏欠。”
带笑的声音,地上的纠缠着的一个影子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乖乖偎进另外一个影子怀里。
薛开远静静地看着地上影子,看着那对在谣言中显得很不堪的人影,在他的眼前,却象两个纯真的孩子。
不觉耻,也不觉得龌龊,与人们通常以为的情欲纠结不同,这二人相处,如此平静而温存。
连那个天天微笑的男子,在同样微笑的情人面前也显得不同。
他突然变得活泼了许多。
也安静了许多。
好半晌四围都是静悄悄地,天子带来的银发内侍拉着他悄悄地退到了一旁,远远,薛开远看见那两个该算是情人的男子坐在一起的身影。
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没说一句话。
又是半晌,他闲着无聊,抱着先前丢下的文章继续看,面前便是那株花开正好的牡丹。
耳旁突然有声音传来,身边的银发内侍急匆匆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走了?不再多坐一会。”
谢默凝视皇帝,他凝视的人微微笑笑起来。
“不坐了,王驾外宿臣子们要说闲话,朕可不想明日就被一堆弹劾奏本淹没……别笑别笑,朕可不是在开玩笑,规矩订了就要遵守,朕也没什么不同,若是管不住自己,又怎么去管下面的人,所谓上若喜之,下必从之,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可是千古名言呐。你也早些进去,春夜寒凉,记得多盖条毯子……”
谢默垂下了头去,看去,他的脸有些红。
“最后这话是多余的,明天一起看牡丹如何,我记得禁中四本极品牡丹也开了吧!”
皇帝朗笑,拍拍他的肩。
“这当然,你不提朕也要叫你去,就这样了,朕回去了。你也早些睡,宿醉会头疼,下次少喝点。”
“知道知道,这种话说一次就够了吧……”
“你这人,说一次哪会听进去呀!”
二人便这么说说笑笑着去了,一度薛开远以为,谢默今夜不会回来了。
可是当这人站在他面前,微笑着看他的时候,他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该去睡了,也没什么事,你也去休息吧……”
淡淡的六月荷芳缭绕四周,银亮的月光映照着那人如漆的发,若海的眼,玉雕一样莹洁的面庞,微风轻扬的衣摆。
第一次发觉,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如此美丽。
在那人身后,有一树牡丹绽放,花开如笑。
目光低垂处,风吹卷轴,露出字一行。
“朦胧月夜,国色倾芳。”
不觉,呢喃出了声
春有牡丹兮夏有荷,秋有菊兮冬有梅。
一季之中有花谢了,一季之中也有花开,春天的牡丹谢了,夏天的荷花开了。
一年又一年,每季都有花盛如醉,也有残红凋零。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政事堂里人来人往,有人来了,有人去了,也有人留下。
一晃便是二年。
春来,风景依旧满堂烟柳,堂内人是多了,却也少了。
多的是宰相们的人数,三年前为七,如今二十有四,三省长官们人数依旧为五,入相者三,左右仆射被挤出门外。多了的宰相们官衔多不大,于是“同中书门下三品”这两年用得滥了。
于是又想起那人,如此情形的始作俑者,那个少了的人。
原该在此,这几日却不在此的人。
他还是宰相,有人走,有人来,不倒者二人,一个杜素一个他……
常言道上天爱弄人,这棋逢敌手的二人,三年过去不曾有过和解的一天。
杜素依旧身骨傲然,他也如旧,笑脸柔若春水。
见得人也算是多了,与他处得也算久,身为专为谢默服务的眷写小吏,薛开远却依然不懂那个人。
忆起,总是先想到他的笑。
这人极少发脾气,待人接物,大多笑脸迎人。
新来的人都以为中书令谢默君阳是位好好先生,但也有人看过谢默怒极的样子,包括薛开远。
虽然,这样的场景很少,屈指可数的只有一次。
记得几个月前那一天,原先那人也还是笑着的,不管众相诸多围堵刁难,那双湛蓝色的瞳依旧冷静,唇角也如同往常,勾起小小的弧度。
可抱着一摞文书走来的薛开远,远远的看去,不经意的看去,竟是怔了。刹那他以为那是错觉,怎么一个人明明笑着,可那双眼睛却淡漠的没有温度。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时刻,那个微笑的男子观察四周的人,神色极为冷淡,而总是发火的人,在这时总是会露出莫名的笑意。
不同的神色,可就他看来,这两个人,不同于平常的时候,神色却不约而同的都带着一种讥讽的味道。
这样的喧嚣声里,谢相总是微笑着带过种种争议,杜相却是雷厉风行的非要和人较个高下。
薛开远很好奇这二人的关系,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劲敌,却也有合作的时候。
只不过这样的时候,不仔细去看去思索,不容易发觉。
就如这日。
这日群相商议的议题是赈灾。
纵贯中略的“滟水”,有“母亲河”之称,为两岸的州县提供了灌溉水源,却也多水患。
年年,中略的天子,总需要为不时发作的水患头疼。
于是赈灾,便也成了常事。
他不知道为何议着议着,话题就变了,由赈灾转变为修坝。
“事后援救不如事前预防,堵不如导,与其修坝,不如修渠,将水分流,减轻干流的负担。”
突然有人提出了这个建议,那时,热闹的堂内突然沉寂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出声的男子,那张此时与某人面上类似的笑颜。
平心而论,薛开远认为这个建议不错,治标不如治本,岁岁赈灾,今年赈了明年还赈,总不见好,还不如遏止源头来得有效。
想来本是简单的事,料不得却是反对声声。
声声复声声,一波又一波。
有提先朝失败殷鉴在前者,有说开销巨大不如维持现状者……
都是理由,众多纷扰。
惟有二人一言不发。
一是杜相一是他。
杜相唇角微勾,谢相目光渐冷。
他们面前的茶凉了,袅袅香烟不起,曾在氤氲中浮泛水面的茶末现已沉沉。
争执不下的时刻,大多才想起他,在众多的注视中,倚窗而坐的蓝瞳男子垂首思索半晌,直到四围喧嚣再度沉寂,方才轻吐一句。
“这主意不错,值得一试。”
温温润润古音宛转,话里内容石破天惊。
杜相似乎有些吃惊,霎时竟豁然而起,薛开远也是,呆呆地一时差点把持不住手中笔。
竟说得如此光明正大,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给众人一点面子。
轻易不发言的人,开口便表示事情已定,他背后的靠山谁也惹不起,谁都知道。
自然有人挂不住脸。
“凭什么你一人如此专断,无知小子……”
言者发苍如银,听话的人发黑如漆,老年与青年的双色对比,他老迈若此方踏上荣华之顶,却不知明日路在何方。
他垂垂老矣,更知岁月无常,心焉能不慌……
眼前人事业方起,如日方中。
年轻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命运待人何其不公?
气恼中,怨恼的话语这么轻易便出了口。
以为他会忍,出声的,在场的都这么以为。
这个人,或许已习惯了忍耐……
薛开远低头,突然觉得哀伤,每每见到在言仞语锋里定定而沉静的人,想起那夜与满怀国色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的笑颜,他觉得哀伤。
虽然那样柔软的唇角总是在人瞧来的时刻那么一勾,明亮的眼总是微微泛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即便是此刻,那样的笑也有若初上弦的月亮,那么细小,却还泛着淡淡的光芒。
可为什么这个人的生活,却如此悲哀。
不管他做多少事,都得不到承认。
人们只记得他的另一重身份,当今天子的情人,却忘记了他当上宰相,其实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这些年相处,薛开远明白他有能力。
但对于谢默的处境,他无能为力,谢默自己也无能为力。
于是,每次每次他都看到谢默微笑,能忍的,不能忍的,他都忍。他不知道他怎么忍得下,怎么还能在那样轻蔑的目光之下,依然自由自在的微笑。
似乎那些事,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这次,他也以为谢默会忍,就像以往一样的忍。
这次他却错了。
那样精致的眉目并不象往常一样微笑带过,谢默的目光很冷,而他的神色,如凝结了一层寒霜。
“无知小子?”
一字一字,拧眉,他重复。
怎么也料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恼,傻愣愣的有人点头。
“比起老夫,你难道不是无知小子?”
话音未落,忽有清脆笑声如珠落玉盘,愣愣,众人看着笑得开怀的谢默。
不懂,不懂他为何而笑。
也不懂,他下刻便重新如霜结的面容,冷冷吐出的音。
“吾十五上京,进士考名列第一;当年为兴平县县令,来年考课上中等,陛下宝书劳问,赐绢百匹;年十六为翰林制诏,草诏数千未尝错过一字;年十七赴江南探访宜城王叛乱一事,九死一生;年十九护送宁国公主前往天岚和亲,天岚内乱,吾带一从人前往突厥借兵平叛;年二十助陛下除奸臣齐英;年二十一发生‘乙巳宫变’,吾入西内助陛下脱险;年二十二出为代州刺史,得上考;年二十三任礼部侍郎,为天下士子师表,年二十四拜为中书令至今,吾可有不称职之处?刘相,你能指出来吗?”
老人过了好半晌,竟然无言。
薛开远偷偷地看了谢默一眼,发现他的神色依然怒意勃然,看上去这次真发火了吧。
正在思索,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杜素看着谢默,突然,唇上便泛起了笑来。
这回不是讥讽,假如他不是看错,倒有几分激赏。
激赏?!
难以置信,薛开远又仔细看了看杜素的神色,还是如故,冷冷的漠然的,定是自己看错,心里嘀咕。
还未从那两位的异常中回神,耳畔又听清音冷然。
“修渠之事,待本相上奏陛下后再议,中书省事务繁忙,谢默先行回本省处理公务,告辞了。”
真真是拂袖而去。
悄然无声,薛开远发现他的侍从换了,依旧是以前跟在他身边的黑发内侍,地位仅次于跟在天子身边的银发内侍高世宁。
内里众人呆若木鸡,似乎对眼前的一切的感到不可置信。
好半晌,才有人轻笑出声。
“修渠,确实是不错的提议……事已至此,列位还有何意见?若没有,就各回本部处理公务吧。”
呐呐,一堆人垂头丧气,除了还在笑的杜素。
想不到收拾残局的人是杜素,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落井下石。而当他经过的时候,薛开远听到他的喃喃。
“好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装怒倒也挺象的……”
装的,那样的恼怒,是装的吗?
薛开远不解。
想了半天,推敲了半天,还是觉得,那样的怒,是真的。
恰巧,这日值夜他和谢相又碰到了一块。
心里好奇甚浓,可看到青年宰相如旧微笑的面庞,似乎上午那样的怒火犹如梦一场,薛开远又觉得自己问不出话。
为何今日他会生气?为何他今日如此盛气凌人?
不象平时的他啊,虽然人总有性子,可这样的他,实在不象他。
憋着闷着想着,还是得不出个结论。
郁闷地薛开远看着书,眼神却不由自主瞄向在院子里闲庭信步的人,看着看着,他越来越郁闷。
值夜关门也是常事,可今日他吩咐关门的时辰却特别早,看上去也不是要睡下的样子,里面可有什么因由?
无知无解偏偏要想,这样的自己呀,也算是自找罪受吧!
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薛开远无声叹气。
这时忽有敲门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人说什么话,发呆半晌也没注意。
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事,想了想这些天也没什么紧急公文,有些慵懒,薛开远有些不想理睬,宰相门人七品官。
虽不是流内官,却摆得起架子,半晌过去,他也只是懒懒一句。
“门已经关了,有事明日再说。”
正欲接着看书,耳畔却有不紧不慢的尖锐声音响起。
“陛下亲临,内里何人敢不开门?”
立时吓得魂不附体,匆匆开了门,本以为下刻便会让人拖下去,而发话的银发内侍似乎也有这意思,汗湿衣袖的等待时刻,一场风波却消弭于无形。
“罢了,朕此来也是由着自己性子,也不符宫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倘若处罚了他,而不罚朕,他可会服气?这次就罢了吧。”
尚未从惊吓中回神,已见明黄身影撇了身后众人远去。
他为谢相而来。
虽不敢完全肯定,却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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