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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太平长生-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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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开口,他却接道:“郑后想说郑国之事麽?”
我微微颔首,他大笑道:“郑后果非常人,有情有意。但恕韩焉大胆问一句,郑后想报仇…姑且称为报仇吧,究竟是报哪一家的仇?”
倒是一愣,韩焉又笑:“若是为郑国,自有郑国王族大臣,您既是王后,也是卫国的公主,无论怎麽作,都不会两全其美。”
我心中一阵拥堵,却又反驳不得,久之恨声道:“你懂甚麽!”
“韩某才疏学浅,确是不懂。”韩焉打个躬,“郑后与武圣彼此有情,武圣为了您,不惜背上种种恶名,郑后却不为所动,韩某不懂。”
我冷笑一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你忘了我与武圣是…”
“韩某没忘,相信郑后与武圣也没忘。”韩焉垂目一笑,“可武圣还是这麽做了,郑后以为如何?”
我垂下头来,指尖缓缓按紧杯沿:“此事不容于人伦,他这麽作,岂非是陷二人与不义?”
韩焉摇首道:“郑后没有承担的勇气麽?”
我大惊失色:“住口!”
“武圣沉默少言,只晓得以行动表明一切,郑后自该比韩某更清楚。”他自信一笑,“他那般要强一人,这些话说不出口的,可郑后何等聪慧,又怎会想不到呢?”
我垂目道:“韩焉,这话不该你来说。”
韩焉躬身道:“韩某也晓得僭越了,还望郑后赎罪。”
“我自有计较…”喉间哑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武圣心中亦有计较,但韩某斗胆,想请郑后打今儿起,不妨想想武圣多年苦心,想想自个儿后半生福址。”
垂目不语,韩焉又轻笑道:“郑后若是因自恼身份而轻举妄动,不单辜负了武圣,亦有负三王爷。”
我竟一愣:“三王爷…刘锶?”
韩焉微微颔首:“武圣一片心意,全在郑后身上,就连三王爷,亦是爱屋及乌。”
“刘…锶…”口中缓缓念了一遍,眼前浮现个清俊人来。发如乌丝,面白脂细,语气和缓,似类吾;眉宇堂堂,修目挺鼻,身削指长,似之羽;举止端凝,口齿灵辩,却都不似吾二人。
“三王爷并不知晓郑后就是身生之母。”韩焉瞅我一眼,唇角一扬。
“我晓得,之羽骗他是宫人之子。”我垂目应了,心里突地泛起阵阵酸涩。
韩焉行前一步,低声道:“武圣这般说,亦有苦衷…”
我挑眉一笑:“这个自然,否则如何圆说宫中突增一子。”
“此其一。”韩焉柔声道,“其二,宫人庶出,母既死,不受偏爱不受注目,也才保得太平。”
我轻颔首:“确是如此。”
韩焉一笑:“可这并非最紧要的。武圣这麽作,终是为了郑后。”
我失笑道:“甚麽?”
韩焉又行前一步,满眼柔色:“郑后试想,若三王爷得悉实情,心中会如何想?”
我心口一闷:“恨我吧…还能如何…”
“诚然,尚未出生险些被亲娘毒杀,幼时少于疼爱呵护,忽闻娘亲尚在人间,却又是父亲至亲姐姐,是个违伦之子,叫他情何以堪?何况,这娘亲嫁于他国十数载…”韩焉眼眸流转,句句打上我心尖。
“若他恨我,且恨吧…我并非好母亲。”咬牙撑着说完,袖中腕处早捏得生疼,可如何疼,亦难较心头悲苦。
“可若三王爷会记恨郑后,就不是三王爷了。”韩焉突地一笑,“三王爷重情重义,守礼节制,从不口出恶言,从无言行失当,又怎会怪责亲娘?至多苛责自个儿罢了”
我心里方一缓,却又揪得更甚,眼里胀得难受,说不出话来。
韩焉又道:“武圣这般作,叫三王爷心里认定了一条道儿,不会怀疑到这上头儿来。何况,三王爷的心思也不在此,不会碍着武圣与郑后甚麽。退万步说,就算三王爷寻着些蛛丝马迹,亦不会揭出来,这是里外都存着脸子!”
我喉间沙哑:“这是他养的好儿子,于我何干?”
“此言差异。郑后数月辛劳才育得一子,且是与心爱之人所生,若非逼于无奈,怎会出此下策?”韩焉溜我一眼,口里不停,“三王爷是郑后于此世间唯一骨血,又怎能不疼、不爱?”言语此,他正色一躬,“恕韩焉大胆,敢问郑后就不曾有丝毫后悔当年下药,复见三王爷时无失而复得之喜,见三王爷傲视天下无不能亲手教养之憾?”
我心中痛甚,半边儿身子又酸又麻,苦笑道:“如何没有?可我又能如何。此生此世,已不能听他唤我一声‘娘’了,再想这些,又有何益?”
韩焉突地单膝跪下,拱手道:“郑后又可知晓,武圣虽疼三王爷,却也患得患失。三王爷天资极高,武圣关心则严…”
“我能猜着。他就那个臭脾气,心头想着好,口里却是骂,性子又犟,不服软,也不喜辨白。”含泪摇首笑笑,心头又酸又甜。
韩焉眯眼笑笑:“三王爷性子与武圣极似,都是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淡淡的,只说一两个字罢了。”
我叹息一声:“真不愧是父子。”
“可三王爷与武圣只勉强算是父慈子孝。面上和乐,背着人时,二人常常口角,武圣怒起时,也曾动手伤过三王爷…”
韩焉声儿愈低,我愈时心痛,竟不由立起身来,行至他身侧垂目道:“之羽打他?”
韩焉痛心疾首躬身道:“这些都还算好的。武圣似是作过甚麽事儿,竟叫三王爷记恨到今日,郁郁不得解。这刺儿横于二人心中,难有贴近。三王爷是极重情之人,再加上生母一事,是他心中碰不得的二块伤疤,叫他对武圣如何生出亲近之意来…这些,郑后可又晓得?”
我身子一晃,他忙的伸手扶了:“郑后,血浓于水,可眼见父子心异,情之奈何?就算武圣有何叫郑后不快之事,三王爷又有何罪,怎该叫他来还?”
我眼中酸涩,终是垂下泪来。韩焉默默不语,只跪着扶我。待我缓下来,方柔声劝慰。我心头翻滚,又愧又悔,前思后想,终是下定决心:“韩焉,我晓得日后该如何作了,你且去吧。”
韩焉展眉一笑:“这些不过是韩焉僭越了,武圣的话儿,还未带到。”
我一愣:“哦?”
“武圣说,‘你只用保重自个儿,旁的,有我。’”
几欲再度落泪,面上却又烧得火辣辣疼,遂另起一题:“韩焉…你究竟是甚麽人?看服色,不是官员;观举止,不是太监;听声儿,不是卫国人。偏又晓得这麽多隐秘。”
“我?”韩焉眨眨眼睛,笑得开怀,“我晓得一些事儿,只是自个儿好奇打听的,武圣并不晓得。诸如今日与郑后所言,亦是如此。至于我的身份…”眼珠一转,伶俐矫捷,“在某个时候,会是刘锶的帮手。”
“换言之,某些时候,会是敌手?”我浑身一紧,警惕暗生。
“这一切全凭武圣安排。”韩焉朗笑道,“韩某贱若蝼蚁,怎能与三王爷相较?承蒙武圣不弃,委以重任,自当尽心尽力。然终有功成身退之时,而父母天授,要伴三王爷一生的。”
我轻颔首:“晓得了,晓得了…这事儿,就他做的出。”
“既如此,韩某告退了。”他躬身而出。
我定定望着他背影,突地问道:“韩焉…你定不是普通人。”
他身子一顿,回身轻笑道:“韩焉,也许只是个不甘平凡的普通人,郑后谬赞了。”
“是麽?我不会看错人的。”我缓缓摇首。此人浑身贵气,言辞机辩,巧舌如簧,心机深沉不在锶儿之下,不由展眉道,“韩焉,我觉着与你甚是投缘,以后我唤你小焉,可好?”
他却一愣,面上微红:“怎敢?”
我摇首坚持,他只得跪下道:“如此,韩焉谢郑后错爱了。”
摇首含笑望他去了,回身坐下,竟痴了半晌。
当夜,之羽果来。两下里无言,对坐良久,他叹息一声,起身缓缓拥住我。
我眼眶一热,环上他颈侧,一股子暖意沁入心头。只听他哑着嗓子道:“回来了,好。”
我忍不住垂下泪来,哽咽道:“是…回来了。”
“不会再走了?”
“不会再走了。”我应得一句,满脸是泪。
情愿折寿,亦不愿再言分离,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又有何惧,又有何悔?只要他与锶儿好,我心满意足;只有他与锶儿,是我今生唯一牵挂…

“长公主,水温了,要加些热的麽?”
我回过神来,懒懒一笑:“不必了,起身吧。”
裹上裕袍,侍婢替我擦发,口里赞道:“长公主青丝如墨,长软细滑,真叫奴婢们羡慕。”
“羡慕?有何好羡慕的。”我随意应了一声,拉过一把头发来对镜把玩。
“头发乃人血脉精髓之所在,长公主雍容典雅、心思缜密,性子又是温软柔韧,真是合衬!”
“合衬?”拉过几根银丝来,嘴角上扬,自嘲一声,“自然,你看这几根白发岂非告知我已韶华不再?”
侍婢忙跪下道:“奴婢该打,该打!长公主青春常驻,这几根不过是沾上了香粉。”伸手替我拢了几拢,稍稍拔拉,竟隐去不见。
倒是个乖觉的丫头儿,只觉着有些面善…遂柔声道:“罢了,起来吧。你叫甚麽?”
“奴婢叫迎紫。”
“迎紫?迎紫…”我心里计较一番,“是个有意思的丫头儿,你归哪一宫管着?”
“奴婢归着永璃宫管,本是三王妃的陪嫁丫头。”她垂目小声应了。
安俊侯的人?我略略抬眼,面上一笑:“我看你挺伶俐的,可愿跟着我啊?”
她颇有犹疑之色,期期艾艾不肯开口,只是磕头。
我扬手一笑:“去和滟儿说一声,就说我看上你了,跟她要了,这就回话去吧。”
她这才满脸堆欢,又磕个头才退下。我自着衣打扮停当,带了几个侍卫,取了之羽给的腰牌,出宫不提。


番外五·俱往矣(下)


城东双柳巷,柳树枯寒,瘦枝颓干,积雪堆叠,映着门前小径。
锶儿之前秘密送了沈莛他们前来,我虽没想透,却也晓得滋事体大。何况第二日他即行同软禁宫中,我唯有更小心看护三人。可留于宫中总有不便,又就辗转送出。刘忠好几日没回话儿了,记挂得紧。虽我亲来有些不妥,却也不能假手他人。
门前大柳树…看来说的是这儿没错儿。
推门而入,小院空寂萧瑟,静谧得诡异。内室小门微启,心下稍有不安,正欲折身行出,门内有人笑道:“长公主既来了,何不坐坐再走?”
我回身轻笑:“冷的紧,这儿又窄小,莫如回我崇明殿宽坐。自有香茗暖鼎,不知意下如何啊,大王爷?”
吱呀一声,小门洞开,刘钿立在当中:“长公主端的好兴致,雪方停,这就寻梅来了。”
“客气客气,大王爷不也是方下早朝就来了?”我理理袖口。
“小王不过夜有所感,信步行来一探究竟,竟有惊喜,正不知如何排遣,遇上长公主,怎能不说天助,当敬长公主一杯!”刘钿后退一步,作个手势,涌出数十之众,将我一行团团围住。
只得入内坐了,心内思量不提。
刘钿招手道:“霓月,还不替长公主斟酒?”
上来个俏丽女婢,眉眼风流,进退得宜。双手捧了琼玉杯,满上珠光液,红唇莺语:“长公主请。”
接了欲饮,却见她使个眼色,即以袖掩口仰首,暗地里全数倒入袖中:“好酒。”
刘钿自饮了一杯:“长公主倒是当真疼惜老三,连他的烂摊子也肯收拾,真叫人羡慕。”
我斜斜坐了,眉眼端正:“大王爷说这话儿才是当真有趣儿。”
“长公主,小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刘钿又敬我一杯方道。
我一笑摇首:“本宫倦得紧,吃了酒,有些晕,这就想回了,不若改日再请大王爷相聚,定一醉方休。”
“沈莛秦莘他们在小王手上,虽是跑了姓胡的,可长公主要不晕也难了。”
微微吃惊,抬眼一看,端的闲淡风雅,遂笑道:“你既捉了他们,还问我作甚?”
刘钿略略欠身:“如此长公主是认了与刘锶结党之事?”
我失笑道:“甚麽?”
刘钿一挑眉毛:“长公主何必装糊涂。老三亚岁兴兵中庭,意图谋反,其心腹蒋含子敬纵中军为害,更有沈莛秦莘之流为虎作伥,这是不争之实,长公主又何必替这些小人遮掩?”
我抿唇一笑:“不争之实?只怕未必。”
刘钿自一颔首:“老三如今畏罪潜逃,若非心中有鬼,何须如此行事?”
我摇首道:“这些朝政大事儿,本宫一介女流,纵有心亦无力。”
刘钿眯起眼来:“长公主倒是推得干净。若真没甚麽,又何必助纣为虐?”
莞尔含笑:“本宫行事从不看他人脸色,今儿到这儿来,不过是看望故人,大王爷多虑了。”
“故人?”刘钿搁下茶杯,“不知这故人深浅几分啊?”
我冷下脸来:“大王爷好没道理。”
刘钿自一笑:“长公主神仙人物,也会恶脸相向麽?”
“本宫?”扬眉一笑,“本宫真的醉了,分不清眼前是人是鬼!”
刘钿朗声大笑:“长公主真妙人也,难怪父皇心心念念几十年,还是放不开。”
我心头一凉:“混说甚麽?!”
刘钿眯眼上下打量一番:“真人面前不妄语。长公主,您与父皇的事儿,小王略略晓得些。平时作个闷声儿葫芦,可不是说小王心里真糊涂。”
我垂目一顿,也不答他。
刘钿道:“父皇与老三,任谁都看得出不妥,只小王始终没想透个中蹊跷。高公公藏头露尾透出话儿来,叫小王往老二身上想想。这麽一琢磨,倒叫小王冷汗淋淋。”
我一瞥他:“这话真没意思。”
“怎会没意思?”刘钿眼中寒光闪闪,“怎麽都是一家父子,竟真的下得去手!”却又一缓,“霓月,傻愣着作甚,还不替长公主满上?”就又一笑,“可惜老三这麽个玲珑人物,非得生生受了,叫小王这作王兄的,都看着心疼。”
我冷道:“你少寻些茬子就是好的。”
刘钿一口饮尽杯中酒,笑容满面:“这话儿说的巧。老三与我手足同胞,他有甚麽小王能不担待着?可他太婆妈,好不好的都舍不得。小王这是助他一臂之力。”
“好个一臂之力,助进大牢里去了!”忍不住嘲讽一句,这白脸子里头儿裹着黑心,当旁人都是瞎子不成?
刘钿收敛笑意:“那可不关小王的事儿。是他自个儿行事鲁莽露了破绽…”
“露了破绽?”我冷哼一声,“栽赃驾祸还故作清白,大王爷,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刘钿皮笑肉不笑点头应了。
晓得这厮不安好心,总会鼓捣些事儿来,可也没想着他敢这麽胡来。眼下锶儿的事儿,天大的机会砸下来,还能装看不见?没指望你雪中送炭,可也不乐落井下石!
心里恨恨想着,口里淡淡道:“确是如此,可皇上也不是傻子,怎会晓不得你这花花肠子?”
刘钿一耸肩:“父皇自然晓得。可又怎样?就算有法子洗清了,也不会出落到小王头上。父皇以为把老三收在宫里小王就没法子了?还不是勾勾指头就成的事儿!”
我前后一想,怒火中烧:“锶儿素来小心,稍有不妥亦不会伤天害理,这麽咄咄逼人浑是可恨!”
“啊呀长公主,这同为王子的争甚麽,您还不晓得麽?也是,父皇胸有大志,皇爷爷圣意早定。可我们这班人里,谁没那个心思就负了父皇之子的名声!”刘钿傲然一笑又道,“父皇偏心,这些年明里压着老三,可好处一样儿没落下,小王就奇了!一个宫人之子,就算天资奇绝,又怎能鼎定大统?作个股肱王爷怕更好些。可惜小王与他不对盘,说句不好听的,一山不容二虎!”
“虎?你也配?!”我冷笑一声,“你这麽混闹,迟早害了自个儿。”
“多谢长公主提点。”刘钿笑笑道,“鹿死谁手还不晓得,长公主莫高兴太早。”
我横他一眼:“不说旁的,皇上正是春秋鼎盛,哪儿容你放肆!”
“这还得多谢长公主。”他连连拱手,尤自可乐,“若非父皇得偿宿愿,又怎会将朝政交出来,这里外有老三的人,可小王苦心经营数载,亦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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