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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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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致高昂滔滔不绝,另两个囚犯亦是频频点头称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谢一心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了一番,虽然觉得十分烦躁,但终究也没那个兴致出言打断,居然等到他们尽数倾诉完了心中的仰慕之情,才心不在焉地说道:“多半出不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躺了下去,再没兴趣继续这无关紧要的对话。何平等人一脸惊讶,恰好两名狱卒从外头经过,敲了敲铁栅栏对他们道:“这谢老板杀了至少十个,啧啧,听外头说,全给切成了片片的!连房梁上都是血,点都点不清楚死人的姓名!最后生了一把火,连屋子带尸体都给烧了。他啊,这辈子也不用想出去了!”
狱卒言语间竟有些可惜的意思,似乎觉得谢一心能下如此非人狠手,也是件十分不得了的事情似的。但谢一心仍是充耳不闻,仿佛这些事和他一分关系都没有。何平心里头先是骇然,跟着反而好奇起来。谢一心最是讨厌为人所束,现在犯了重罪进了这炎狱山,却比上一回更加气定神闲,莫非心里头已打好了逃出去的主意了?
但他这一次自然是全猜错了。谢一心非但没有去想逃跑的法子,他甚至连逃跑这件事都没有想过。他随随便便地躺在冰凉土地上那张破烂草席之上,却只觉得这大牢里头与恶人谷中,倒也没什么不同。一样天空阴霾晦暗,空气里一样泛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而他若真要杀人,一副枷锁又怎么挡得住他?因此根本就没有甚么区别,一样颓靡衰败,一样无所拘束,也一样的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所以他又为何要出去呢?
而在这大牢之中,原本就只得几件事而已……白日里被赶着去采些矿石,晚上就回去吃饭睡觉。谢一心因了盛名自有人来帮他缴那一点份额,于是连那唯一的一点折磨都这样被消去了。当真是过上了消闲日子,整日里皆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开头几天谢一心过的不错,他结怨一向不少,平日里纵然自己不去找别人麻烦,麻烦也会自找上门来。在浩气盟大营时虽是囚犯,叶断城却每天都悉心照料,竟然也不觉无聊。清算起来,这还真是格外难得的清静日子。可他本性是耐不住安逸的,安耽了没几天,就又闲不住了。无奈他对逃狱没了兴趣,也不愿意做苦力,要找件事情来做居然比登天还难。平日里除了去断罪石场逡巡一圈以外,只能呼吸吐纳,打坐运功,只是心神也凝聚不了多久,时不时地就要想起叶断城来,却是给这牢狱之中的不忿生活平添了一层苦闷,真是雪上加霜。
他有时候也扪心自问,却是当真要在这里头呆一辈子么?想道这般无趣,不如杀出去就算了;可他心里头杀机一起,不一会就又自行消了下去。杀来杀去,却有什么用处呢?杀再多恶人谷的人,也不过是自找麻烦。而若是逃出去杀浩气盟的人……难道时至今天,他杀的浩气弟子却还不够多么?
于是只得一日复一日,无聊已极地消磨过去。何平等人看着谢一心一直无所作为,心中自然是日渐诧异,他自己倒是无知无觉,只是对周遭人事,越发冷淡起来,仿佛与这世界已没了甚么关系,不过是一具空怀了高超武艺的行尸走肉而已。直到这一日,他运气轮转一遍小周天,神思怔忡,袖着手去断罪石场走了一圈,遇到了一件意外,才终于活了过来。
他原是不指望见到甚么新鲜景色的,闲逛一遭也不过是聊胜于无。断罪石场亦不负他所望,仍是满目一色赤红,地表冒着咝咝的热气,石头缝里偶有几只暗色的蜥蜴游走蹿行,当啷当啷的声音此起彼伏,除了这一点枯燥乏味的生气以外,就连半句鸟啼都没有。谢一心转了一圈,受了些问候招呼,就大摇大摆地自监工面前走过,打算回囚室去了。他才往石场的口子上行了没几步,耳中忽地传来一阵喧哗,精神不觉振作了些,转头往那声音的来路看去。
这一看却不好。谢一心的眼里得见了一名身量不高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金灿灿明黄色刺绣的锦缎袍子,正与炎狱山守卫缠斗在一处。
他手里头没有兵器,想来是早已被缴了去了。手臂上则被缠上了锁链,但其他地方仍还自由着,他只倚仗着拳脚功夫,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地与三名守卫鏖战。
这些招数他却都能叫的出名字来。霞落秋水云栖松,月冷寒泉凝不流。东边日出西边雨,长虹贯日破雾云。这少年手里虽没有剑,却以剑气为盾,仍在勉力一搏。谢一心怔在那里,看着那一抹金色身影挪移腾闪,依稀间只觉那人正在眼前,他不假思索身形展动,刹那间就已欺上前去。他双手虽为铁链所束,但依旧行动如风,倏忽之间已将那三名守卫尽数击在地上。
三名守卫原是十分气愤,但嗷嗷叫着爬起身来后发现这出手拦阻的人竟是谢一心,当即心中都只觉得自己死里逃生格外幸运了。谢一心站在那里,看了看他们,道:“这是新来的囚犯?”
守卫赶忙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道:“正是。这小子杀了两个谷内的兄弟,被抓过来的时候就不情愿的紧,咱们一个没看住,居然就从背后偷袭过来了!”
谢一心略点了点头,看了那藏剑少年一眼,道:“你打不过,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那少年原本拿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谢一心,听得此言,不禁怒哼了一声。而就这一会,他已被闻讯赶来的守卫狱卒们按住,把木枷脚铐都给套好,往牢房带去了。

谢一心思索了一会,也自走了开去。

  

  二

他根本就不必去多问那藏剑少年的事情,只因那少年每天都能折腾出新鲜的热闹来。
今天在石场和抢他矿的老油子打作一团,明天就嫌起了馊饭烂菜要和狱卒去拼个死去活来。最多的还是他定要说自己杀人是替天行道绝无过错的,硬要同守卫论个是非黑白,最后自然被当成个傻子,一顿暴打送回牢房了事。这少年功夫不到家,又冲动莽撞不带脑子,只有一口气最能撑,仗着年纪小好的快,躺上两天又跳起来接着闹事,不过多久就成了炎狱山里头新兴的名人。
谢一心一时兴起救他,不过是想起那不知去向何方的人,随手搭了一把而已。没想到这少年每天都在不知疲倦地上蹿下跳,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完没了地闹腾,被打的半死也不长记性,这等如何折磨也磨不死的韧性,倒叫他又想起叶断城来了。于是谢一心有意无意之间,就去问何平,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何平对这些小道消息最是精通,听得谢老板居然来不耻下问,自是受宠若惊,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少年的事情一一说给谢一心听了。
原来这少年委实是藏剑山庄的出身,年纪小小,却也不知因为甚么原因,万里跋涉来到了这荒蛮僻远的恶人谷。花蝴蝶见他看上去并不像个大恶人,心存轻视,进来便药翻了他,要他做个奴隶。这少年心高气傲,哪里肯干,当时就顶着一身的奴隶印记提着剑大闹了一场。不想他年纪虽小,剑法却还不错,震慑震慑外谷的一些散人还是足够了的,一番闹腾之后也便没人为难他。
这藏剑少年自此算是正式进了谷,谁知不到半月,他就闹出了两条人命来。他本身无势力支持,没人帮他文过饰非,这凶案又证据确凿,甚至都不必陶寒亭出面,高阶雪魔卫一声令下,就将他送进了炎狱山来了。
而他每天都在嚷着自己杀那两人合情合理,反倒是惹来一片笑话。不管他因了什么理由闹出了人命,坏了这为数不多的规矩,势必是要受罚的。说到此时,何平嘿嘿一笑道,他还道人人皆与谢老板一般,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吗?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磁器活,在这大牢里多吃吃苦头教训,也就该懂了。
谢一心听完,也没什么表示,听到对自己那一通没由来的奉承,也只当耳边风。何平也已习惯谢一心这般对万事皆是不闻不问的调子,悻悻自管自走开就是,心下只道这谢老板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也不知在这大牢里好生呆着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天天想着要出去呀?偏生他已一脸腻歪了还是不走,真想不出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谢一心却存了另一番念头。他现在已确定那少年确实是藏剑山庄的人了,又听得他每日里都在闹事,觉得大可找个机会去助他一臂之力,自然可以借机同他聊聊。
他这段日子,无事之时,忍不住便会想起叶断城。可翻来覆去拼劲去想之后,却只发现自己与他真正相处之时日,到底也没有多少,不用多久就能囫囵念个来回。再细想下去,谢一心却忽觉到自己对叶断城,竟然是近乎一无所知的。他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喜爱挑些华衣美服来穿,知道他剑术不精但万分执着,知道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喜爱他。其他种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年方几何,不知道他何时开始习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初入江湖,不知道他为何要进浩气盟,不知道他为何进了恶人谷做线人,不知道他如何度过那五年。他甚至对藏剑山庄这个名门世家都知之甚少,当然亦不知那些如诗如画的招式名典出何处。
华山纯阳观长年为深雪簇拥,皇城长安气宇恢弘却不带一丝缱绻柔情,洛道李渡城愁云惨雾,金水天龙寨刀光剑影。他行过这么多地方,却恰好不曾去过烟雨江南,而这么巧,他也只遇到过一个叶断城。
如今他已寻不到他,那么舍本逐末,也总是聊胜于无。

主意已定,那时机简直俯首皆是。这藏剑少年唯恐天下不乱,虽然吃了苦头,终于乖乖去了石场老实采矿,但别人一偷他的矿,他就是要打起来的。
没过几天,他那嚣张跋扈的行径就惹起了好些囚犯的不满。众人一算计,就说要给这新来的小子一些颜色看看,不然还不乱了方寸了。哪个新进来的囚犯不得乖乖地帮着老囚犯们跑腿交租呢?若独独放他一个特例,恐怕要乱了规矩的。一阵计较,就决定在交租前将这小子攒的矿全抢了偷了,让他恶狠狠地被狱卒教训一通才好。
第二天藏剑少年发现自己的矿全没了,果然暴跳如雷。而狱卒早看他不爽,也正好趁机发作起来,虽然听得少年口中不住辩解,只是装模作样没听到他说话,捞出鞭子就往他身上狠狠抽去。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囚犯也窜出来落井下石,对这少年好生一番奚落嘲讽,时不时地还踩出去踹他两脚,狱卒也并不管,两边一道同流合污,将那少年打的有进的气没出的气,瘫在地上死鱼一样的干喘着。
谢一心见火候差不多了,闪过身去,铁链瞬间带起明灭罡风,将人群打散了开去。他挡在那少年身前,这一下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一是惊谢一心与这少年不知有何等干系,二则是惊这向来只会杀人的谢老板不知何时竟学会了救人,何其不可思议!狱卒们正打在兴头上,这一下被谢一心轻轻巧巧就推了出去,满心愤怒地跳起来要发作,却又被谢一心袖袍一挥,掀去了地上。那镣铐是否加于他身上,似乎根本便没有区别似的。
谢一心上前两步,一脚踩上了最前面那名狱卒的胸膛,瞥着他道:“还要打么?”
这打字来的奇妙,也不知是在说同他争斗,还是抽打那藏剑少年。有些人已回了心神,看清楚了是谢一心,就自悄悄溜开去了。被他踩在脚底下的狱卒心里头十万个不甘愿,只觉得自己面子尽失,可谢一心不见他应答,又更用了几分力,竟然是一副不惜杀人的劲头。从来横的都最怕不要命的,这狱卒终究还是宝贝自己一条小命,虽觉屈辱,还是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谢一心松开了他,道:“劳烦各位把他抬到我那一间牢房去。辛苦之处,务请包涵。”
他说话彬彬有礼,但却傲慢无匹,威压之下竟是叫人不知不觉地点了头。当时几名狱卒就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一人抓那少年一条手臂一只腿,把他扛了起来,颠颠地往囚室走去。
谢一心没再搭理这一边的烂摊子,也往自己的牢房回去。众人呆愣愣地看着他,深觉幸好谢一心是个闲散懒惰的脾性。以他的本事,如果要做第二个大脚老爹,当真是未尝不可的。
只是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勤快起来,却也叫人十分地好奇了。

  

  三

少年满身吃痛,只觉皮肉处处发烫烧的慌张,浑浑噩噩间,忽又觉周身如浸冰窖之中,原来是一桶冷水淋头浇下。他疼的呲牙咧嘴,但又觉得这冰冷温度十分舒服,两下一刺激神智清明了起来,就地滚了半圈甩了甩脸上的水,才看清楚自己已然死里逃生了。他身子一软,瘫在墙边,这才发觉眼前站着个人,虽然身陷桎梏仍难掩飘逸气度,依稀间不就是他当日入狱时施以援手的那人?
这时若照常理,该当对这救命恩人千恩万谢才是;但这少年现下被他泼了一桶水极是狼狈不堪,又觉得自己如此不济事竟然要人一救再救,虽然心存感激,却又生了几分抵触出来。他扭扭捏捏,憋了半天,居然最后摆出一副凶巴巴的面孔道:“你……你这人,几次三番管闲事,要做什么?”
谢一心当然并不是为了几句轻飘飘的感谢才出手救他的,听得这质问也不觉得气恼,只是单刀直入问道:“你是藏剑山庄的人?”
那少年听他如此问,面上竟有些羞惭,结巴道:“是……是啊。你可别小看藏剑山庄!像,像我这样的,不过是身手最差的……”
谢一心冷笑一声截住他的话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他顿了一顿,往外头看去,面上隐隐约约笼了一层缥缈神情:“比你厉害的,自然是大有人在。”
他这话原意只是毫无回寰地去贬低少年的武功底子,但说话间实在太过飘忽,语犹未竟,后意无穷,反叫那少年不及去注意那话里的轻视,只忙着去猜度他语中真意去了。他想来想去,都是打打杀杀,最深也只能想到这人与藏剑山庄有渊源,因此才出手相救。少年想到此处,自觉已是猜测得十分合理了,话到嘴边不过大脑就直接问了出来:“你这人……该不是在我们师兄师姐的手上,栽了大跟头吧?”
他这嚣张问话脱口而出,心里头才大呼不好,说的这是什么无礼冒失的话哟。他现在完全受制于人,居然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问这人是不是被藏剑弟子欺负过,若是下一瞬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大概都只能算是自讨苦吃,怨不得人的。但谢一心却不气不恼,半点波澜也不起,只同他淡淡地说道:“若不是因为他,你早就已死了。”
少年没想到谢一心这样的高手居然半分犹豫也不带,坦然承认自己落败,又惊他如此直白,将救人幌子下的昭彰之心直说了出来,一时间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谢一心看了看他道:“……叶断城。你认识这个人么?”
少年愣了一会,猛地摇摇头道:“……对不起啊,我不记得有哪位师兄叫这个名字。”
谢一心也没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少年却不知怎的,只觉得他看上去竟有些寥落,忍不住跟了一句道:“哎,你被打败了也不要这么难过了。你……你身手这么好,以后肯定能赢回来啦!”
谢一心听他如此说,神色一动,走过来坐在他面前,却不再说自己的事,只是问道:“你想出去么。”
少年又是一惊,窘道:“这个……这个当然。我已后悔的不行啦!什么一入此谷永不受苦,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哎,我跟你说,你这么有本事,要是能救……能助我逃出去,我就回庄帮你去问问那甚么叶断城多好?”
谢一心心思一动,倒真是被他无心之言点中了几分。他想了一会道:“这倒不必。不过另有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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