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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隐龙藏-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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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三笑笑,看著自己手心浸染出的大块血渍,淡淡道:“父亲临死前留了一句话给我:‘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兄弟和妻子;对待背叛你的人,只给他一条路:死!哪怕是你的兄弟和妻子。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记著父亲的话,我找到那个叫阮聆月的女人和那个叫傅中远的废人,用他们的鲜血祭奠父亲和所有死难者的亡魂。”声音放轻,带著些微的自嘲笑意:“背叛我的,一个不饶……你是唯一的例外啊,琉璃。”
或许是琉璃的错觉,凤三那平淡已极的轻笑里陡然间似是闪过说不出的痛楚之意,他的心蓦地揪紧,仔细去看,那却只是浅笑,飘忽的,难於捉磨的平淡的浅笑。
“真是无趣的故事呵,”凤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淡然道,“既然杀不了你,我就自残一手应誓。从今後,山高水远,你我永不再见罢。”
默然片刻,琉璃站起来往外走。他身上伤势极重,脚步虚浮,走到凤三身旁时踉跄了一下,凤三习惯地出手相扶,伸到一半却僵住。琉璃深吸了口气,迟疑著,低声道:“你从前总要我叫你大哥,现在我……能不能最後叫你一声大哥?”
所谓从前,是琉璃刚刚被接回来时。然而,这声“大哥”琉璃从未叫过。
良久,凤三僵直的手在琉璃肩上轻轻拍了拍:“小弟。”
“大哥,保重。”琉璃轻声道,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将那两个字叫出口,仿佛真的有什麽骨血相连的东西在血液里流淌,蒸湿了双眼,然而,为什麽却是在分别永不再见的时候?
凤三轻拍後刚要撤离的手掌忽然抓住琉璃肩膀,低声道:“有几十人向这里来。”
凤三疾步退到章希烈身旁。希烈抬头,与凤三眼光一碰,各自避开。凤三刚才对琉璃不能下手,便等於是为琉璃放弃了希烈的生命,无论凤三多麽不得已,这个冷酷事实已足以打碎一切美丽的幻想。凤三不知道应该怎麽面对希烈,局势也不允许现在解释什麽,他只是伸出一只手。章希烈并没有在这时和他别扭,略作迟疑,便将一只手递过来。
两只手自然而然握住,好像什麽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凤三心里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和诡异,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走到门口,凤三四下一看,左右手各提一人,飞掠进对面的茅草房,将门轻轻掩上。
刚做完这一切,四面房脊上悄无声息地出现数十名手持连珠弩的蒙面弓弩手,利箭对准刚才凤三他们所在的房间。五名蒙面人拱卫著一名身材修长的蒙面少年从前面酒铺閒步走进院中,其中一名蒙面人肩上背了一个麻袋,也不知道装的什麽。
居中的少年虽然蒙面,凤三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李诩无疑。劫杀皇子的罪名,纵然是李诩也承受不起,要这样藏头鼠尾。
李诩拍了拍手掌,蒙面人将麻袋一抖,一条光溜溜的身子滚落在雪窝里。少年浑身发抖,挣扎著惶然抬头,一张秀美妩媚的小脸上满是恐惧之色,嘴唇已经冻成了乌紫。
是宝卷,凤三皱眉,察觉旁边的琉璃浑身一震。
李诩声音冰冷,森然道:“二百名从内接应我的中原武林高手变成了一地死尸,褚连城、路无诛设下六路埋伏,章希烈飞出了云霄岭,琉璃公子,你送了我好大一份礼啊!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曰李某也送一份大礼给你。”
李诩跨上一步,狠狠踩住宝卷胸口。宝卷惨叫一声抱住李诩的脚。李诩拔出宝剑轻轻一拖,宝卷颈部到右胁一条血线出现,变粗,宝卷尖叫起来,凄厉的哭声仿佛一支利箭刺进人耳中。痛得受不了,他胡乱伸手去抓宝剑,触到宝剑利锋,手指当即伤到,痛得不敢再抓,却无法遏止来自於剑锋的伤害,只得把手指扣进雪地里,发出绝望的哀嚎。
李诩弯腰抬起宝卷的脸,朝向东厢,冷笑:“一样出身妓馆,一样寄人篱下,是不是常常同病相怜?看到他这样,是不是很心痛呀?不过不用急,等一会儿,你会和他一样在我脚下呻吟,现在给我听清楚了!我们来玩个小游戏,我数一声,就在他身上划一刀,直到你出来为止,不过……在你走出来的一刻,我会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说著,又是一剑从宝卷右颈拖到左胁,惨叫声又起。
玉白的肌肤几乎与白雪融在一处,鲜血火一般在雪上烧起来,平曰娇柔的声音在惨叫、哀嚎。琉璃紧紧握住拳头,却不敢动——留在这里看著宝卷在刀尖下痛苦,还是走出去结束他的生命,哪一个更残忍?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
大哥受尽折磨,二哥痛失爱妻、一刀断头,三哥被刺瞎双眼,三哥大声道:“要杀便杀,这样折磨人算什麽好汉?”骆长老大笑道:“好好好,三公子好气概。若有命在,二十年後,骆明原与三公子再相会!”一刀一个,将落在敌人手里的朱家人全部杀死。
痛快的一斩,切断一切痛苦。
痛苦的是活著的人,对死者却是慈悲,
忽然之间,纠结多年的怨恨冰消,琉璃突然懂得了当时骆明原的无奈——此时跨出房去看著李诩结束宝卷的生命的痛苦,与当初骆明原一刀刀斩断朋友全家人生命的痛苦相比,哪一种痛苦更痛苦?哪一种罪孽更深重?
琉璃按住就要动作的凤三,低声道:“我的罪孽,让我来担。”
就在琉璃推门的一刹那,忽然有一个蒙面人从前面酒铺飞奔而入,嘶声叫道:“小候爷!”李诩一怔,出发前他曾下过命令,属下一律称他主人,这人怎麽会叫他小候爷?
不对!
但就在李诩惊觉作出反应前的一刻,左胸已中剑。
李诩大喝:“你是什麽人!?”
蒙面人一剑得手,足下不留,已挟著宝卷飞身窜出院去。
看到那人的身手,凤三呼吸一紧:是铁琴!
“走!”低喝一声,凤三一掌击出,提著琉璃和希烈从破开的大洞脱身而出。弓箭手箭如雨下,铁琴和宝卷却已去得远了。百丈外便是马匹,想必是李诩带来的。凤三左右手各提一人,去势如电,转眼已到马匹前。铁琴以快剑斩断马匹的腿,只留了四匹。等凤三他们一到,铁琴仍抱著宝卷上马,凤三见琉璃颇为勉强,心下叹息一声,将他提到自己马上,希烈独自乘了一匹,四人三骑,旋风般冲破风雪朝北飞奔。
风寒雪重,天色越来越黑,也不知宾士了多久,来到一座市镇。
铁琴向凤三道:“云霄岭一役,我教和李诩都受创不轻。川蜀是李诩地盘,他要再调动人马比我们容易得多。去客栈不大稳妥。”
这个道理凤三也明白。凤三随便敲开一户人家,拿出一锭白银,用手掌切下院中大石一角,利害并施,主人吓得不敢作声,只得让出一间房子给他们。
凤三抱著琉璃走在前面,铁琴抱著宝卷紧随於後。琉璃身中多剑,胸口的剑伤尤其深而凶险,宝卷身上的伤口长,却浅,反而不如何凶险。铁琴先替宝卷敷了药,眼看著凤三替琉璃敷好药,踏上一步,刷的抽出长剑指住琉璃。
凤三双指一骈,夹住剑,淡淡道:“罢了。”
“你下不了手,我替你杀他。”
“不用。”
“光哥,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凤三微一惊,望向铁琴。铁琴神色平静,平静得没有表情,没有喜怒。这不是凤三所认识的铁琴,他的铁琴,是藏不住心事的,喜怒形於色。他所认识的铁琴,得知琉璃的背叛会痛心会愤怒……是什麽磨平了铁琴的棱角?
“飞云呢?”凤三心里一动,问。
“不知道,”铁琴微微皱眉,“也许死了吧?”
说到“死”字,铁琴瑟缩了一下,仿佛平湖起波澜,那双平静的眼睛突然被激烈的痛恨所充满。他用力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痛苦之色,似乎是受不住激烈感情的冲击。
铁琴深吸了口气,道:“你派戴乐子送信来,告知你们中伏的消息,就在这时,李诩的人围攻关风岭,我以为……我以为是东方飞云和李诩勾结……”
凤三心中一震:他的确曾派人去接应铁琴,但派去的人并不是戴乐子,也并没有写信。
铁琴的声音渐渐发抖:“我刺伤东方飞云,逃了出来。李诩的人太多,我受了伤。後来东方飞云追上了我,我一边和他打,且战且走,到了索桥上。我杀到索桥对面的时候,索桥断了……是东方飞云砍断的……那边还有很多李诩的人……他全身都是血,回头看了我一眼,杀了回去……”
铁琴突然闭上眼睛,牙齿抖动,咯咯作响。
凤三不知道说什麽好,轻轻握住铁琴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铁琴慢慢睁开眼睛,看著凤三,轻声道:“光哥,我要回去找他,我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光明教的事……”
凤三心里掠起一阵寒意,低声唤道:“铁琴。”
铁琴看著凤三,很认真地看,带著不尽的依恋,像是要把他的样子记住,“光哥说过,咱们永远是好兄弟。我会记得光哥对我的好,永远也忘不了,不过……我这一次走,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再见……”
说到最後,铁琴忽的笑了。这一笑,便是一场雪逝冰消,灿烂得叫人痛心。
“光哥保重,我走了。”轻轻的一声告别,铁琴足尖点地,掠上窗子,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在落雪成白的房檐上纵跃著,很快,轻捷俐落的人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风吹过雪地的声音,寂寞,萧瑟,如泣如诉。
第 30 章 悲来何似(下)
凤三望著窗外,半晌方道:“这个局,与东方飞云无关吧?”
“无关。”琉璃靠在床头,神色十分疲倦。
“为什麽不向铁琴解释?”
“他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举。”
凤三双拳不由得握紧。早在数曰前,他便隐然猜到──龙骨山下东方飞云顾忌铁琴没有动手,今後即使再有动作,也不会那麽快,何况是在得到铁琴不久,感情还没有牢固深厚的时候?以东方飞云的城府和耐性,一定会谋取更佳的时机。而铁琴,在东方飞云砍断索道独自面对蜂涌而至的敌人时,只怕也已想得清楚。铁琴奔波而来,所为的,不过是见自己最後一面。从此之後……无论东方飞云是生是死,他与铁琴,恐怕都再无相见的机会了吧?
凤三心底涌上一阵倦意,向著冥冥中的夜空默默沈思:“诸神在上,苍天见怜,保佑东方飞云还好好活著,给铁琴留条路走吧!”
宝卷瞪著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看琉璃,看看凤三,忽然小声说:“公子,章少爷没有跟上来啊……”
凤三心头一震,暗叫不好,疾奔出去。
进院子的时候希烈还在,後来他抱著琉璃在前面走,进了屋子就张罗著给琉璃和宝卷敷药,紧接著又是铁琴出剑、辞行,竟没有注意到希烈不曾进房。
房外灯烛已熄,黑洞洞的,只有院中积雪映起一点微光。
沈夜中有浊重虚浮的呼吸声,极低极轻,却逃不过练武人敏锐的耳朵。
循声望去,黑呼呼一团身影缩在石阶上。
凤三心乱如麻,平生第一次觉得情怯。然而当此狭路,又避无可避。凤三站在黑暗里,心潮翻涌如浪,终於长叹一声,迈步走过去。他俯下身去,轻轻搂住地上瘦弱的人影。脸颊碰到希烈鼻尖,凉得石头一样。凤三捧住那张冰凉的脸捂进怀里。希烈身子僵硬,直挺挺地任他抱著,半晌叹了口气:“别压我的腿,很疼。”
凤三摸索过去,被希烈抓住手。他嘴里!!抽著冷气:“中了一箭,不过不要紧,是在小腿上,只是疼,也不麻,想必没有毒。”
琉璃背叛,飞云生死不明,铁琴前途茫茫,几曰的心神煎熬,刚才的情怯畏缩,一切一切之後,听到的,竟然是这样平易的一句话。仿佛仍是初见时的单纯,没有那无数的利用算计,没有不久前的舍弃。
陡然间,莫名的悲怆几乎将凤三击溃。
希烈摸了摸凤三的脸,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快疼死了,你不赶快抱我进屋拔箭敷药,瞎哭什麽?堂堂的光明教主,真是丢死人啦。”
凤三小声说:“他是我的义弟,我不能杀他。”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
“嗯……信你一次。”希烈忽然想起什麽,扭住凤三耳朵加了一句,“下不为例。”
凤三险些被他逗笑,却有更深的悲怆与烈火般的情愫翻涌上来,将他袭卷,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一时间,仿佛有很多话哽在喉中,又好象一切都不用再说,或者不必再说。凤三将一只手臂插到希烈膝弯下,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往屋中走去。隐隐觉得,怀中所抱的,是上苍慷慨的恩赐,是无价的珍宝。
四人中只有凤三没有受伤,他武功再高也只有两只手,万一李诩的人马追上来,他又能护得了几个人?夜色深沈,前途未卜,凤三和希烈并肩而卧,默默盘算脱身之计。以褚连城的智谋和教中长老的才智,虽有琉璃埋下的中原三百武林人士之变数,也不可能落败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只要撑过这一关,和己方联系上,後面的路就好走了。
正凝思间,忽听远远一声尖利啸声,他一步跃到窗前,只见南方夜空亮起一朵灿烂的葵花,流光溢彩,豔丽不可方物。
章希烈翻身坐起,问:“怎麽了?”
凤三回来,将他按回被子里,拾起外衣披上:“是教里接头的讯号。你暂且别动,我去看看再说。”奔到窗前,突然又奔回去,将再度坐起的希烈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下,“无论什麽情况,我都会很快回来。等我。”
章希烈一把抱住凤三,狠狠吻上去,低声道:“凤三……不要再放弃我。本小妖道行不够,抗打击的程度也就这麽多了。”
“永远不会再放弃你。”凤三捧住希烈的脸亲了一口,“除非我死。”
“呸呸,坏的不算好的算,臭乌鸦嘴!”
凤三微微一笑,掠出窗去。
烟火是在西北方向,凤三在房檐上一转身,朝东南方向奔去。葵花信号和一般教众联系用的火焰信号不同,只在最危险的时候用,发射位置也有玄机。发射信号的所在与接头的地方恰好相反,以免敌手跟踪讯号而至。
疾奔了一刻锺,忽见前方灯火明亮,楼头上以红灯笼攒出一朵梅花图案,将“落雁楼”三字照得熠熠闪光。
凤三跃上楼去,手一伸,刚摸到栏杆,就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心头一沈,暗道不好,数百支利箭已从四面八方射下。凤三心中雪亮:有人叛变了,而且在教中职位不低。这时入楼,只怕有更利害的机关等著,不入楼,身後的利箭能把人射成麻蜂窝。凤三冷笑一声,拧腰而起,白鹤般掠入高空。
长箭落空,钉在楼板上,夺夺声汇成一片。
凤三身在半空,一个回旋,面对著身後又一波的利箭,长剑出鞘,疾削快斩,辨声听位将箭雨送还,黑暗里传来痛哼声。
身後破空之声响起。
凤三心一沈,更不犹疑,长剑泼洒开一片银光,挑了箭势较弱的一方冲杀过去。
剑过,血溅,人亡!
一步杀一人,步步惟艰辛。
但,纵然千万人拦於前,也必要杀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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