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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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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熊熊的火从东面的城墙边开始烧起来,映红了半边远天。潮湿的风传来了城内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声,人类濒死前绝望的呼喊声响彻天际。
我环视着周围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东城门倒下的声响传过来的那个瞬间,他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面如死灰。
我知道,我的脸色不比他们好到哪里。
困守了整整三个月之后,全大陆最坚固的易水城池终于还是被攻破了。
三十丈的城墙之下,还残留着昨天傍晚那场攻城战役中敌军留下的几千具尸体,没有收拾完毕的残破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在易水河边,河水到现在还是红色。
他们昨天败了,但从战略来说,不如说是我们败了。昨天傍晚的战役耗尽了城中的最后一点火药和垒石。而他们,兀兰帝国的百万铁甲军,于今天清晨展开了最后的总攻。
现在的状况,是真正的弹尽粮绝。
厮杀声渐渐逼近了。易水英勇的战士们正在顽强的和敌人展开巷战。但站在城墙头的将领们却都隐隐的知道这场大战的结局。
困守三月,我们的守军从开始的十五万减员到现在的五万八千,这五万八千的战斗人数还有一大半是身上带伤的。更糟糕的是,十天前开始,城中的粮草就用罄了。今天早上发下来的口粮,除了王族人员还能勉强有小麦饼充饥,大部分的士兵吃的竟只是树皮熬的稀粥。
然而,就是这群疲惫的士兵,凭着保护家园的一腔热血,居然和兀兰派出的百万集团军对峙了三个月,平时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军士,每当冲锋号响起的时候,却突然又都悍不畏死的扑上去,和冲上城头的敌军凶狠的厮杀。易水城邦有这样一批英勇的儿郎守护,今日纵然身死于此处,我亦无撼了。
在城墙上放眼望去,远处是一片青色的云,仿佛是从天边一直铺到旷野上,再铺到易水河边。那是兀兰战旗的颜色。绣在青色战旗上的青色苍鹫,是兀兰帝国的象征。
看这景象,想必是围困那么久却没有拿下一个小小的城邦,兀兰皇帝恼羞成怒,又增兵了。反正兀兰疆土辽阔,有的是人马。
我也懒得去计算到底有多少人,反正五十万和五百万,一旦城破之后也没有多少区别。
突然的,一抹金色光芒闪过视线。
我眯起眼睛,仔细的望去,兀兰军队的中军方阵突然有一片的士兵潮水般的向后涌去,大队人马中簇拥出一个金色盔甲的男人,在青色的战旗下显得尤其耀眼。
那男人离城墙隔了大约八百步距离,面孔模糊,看不清脸。不过这并不重要。兀兰的大将虽多,能被他们皇帝御赐金色盔甲的却只有一个,护国大司马,也就是这次攻城的主帅,莫炎。
我直视着那个金色的身影。对峙三个月,交手了无数次,和他也算是熟人了。可惜无论城中怎样挑衅,莫炎却从没有亲自带头冲阵过,不然我一定有办法让他躺在城墙下面。
怎么,今日城破,他这是走近点来看易水是如何屈服在兀兰铁蹄之下的么?
我看着莫炎的方向,大概莫炎却也看到了我。隔着按兵不动的中军方阵,我清晰的看见他拿起马上挂起的长枪,遥遥对着我的方向指了指。
这算是什么!
挑衅?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示威?
眼前是士兵英勇倒下的身影,耳边是妇孺尖利绝望的哭喊声。三个月来,每天都是持续不断的攻城,杀退,再攻城,再杀退。我易水原本是个多么繁华的海滨城邦,满城三百万人口,十有七八是商贾,从不参与大陆称霸。没想到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兀兰帝国的入侵竟让这一方乐土满是血与火的蹂躏痕迹,放眼望去宛若修罗地狱!
我冷冷望着莫炎立于军中的金色身影。“小威,拿我的擎日弓来。”
小威是我的亲兵,闻声立刻将背在背后的一张弓和一壶箭递到我手上。
张开弓,扣好箭,眯起眼睛对准那个显眼的目标,猛地松开弦。擎日弓身强劲的反弹力让整个手臂一阵酸麻。破空之声响起的时候,擎日箭已经倏然插在马蹄正前方的地上剧烈震颤,他坐下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差点把堂堂主帅掀下马来。
我啧了一声。可惜那莫炎见机的早,把马向后带了带。只差了半尺。
八百步的距离,相当于弓箭两倍的射程,对寻常的弓箭手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只是他们不知道,我手中的不是寻常弓箭,我也不是寻常弓箭手。
从城墙上的守军四处传来响亮的哄笑声,士气大涨。号称大陆无敌的铁甲军差点当场折掉军中主帅,中军阵脚登时一阵大乱。只叹我现在没有多余军队,不然趁机掩杀出去,定能折他不少兵马。
那莫炎平白受了这么一场惊赫,想必是勃然大怒,我分明看到他抬起头盯着城墙这里的方向看了很久,突然扬起手,重重的向下一挥。原本按兵不动的十万中军立时向城池的方向涌过来,好像无数青色的蠕虫,带着志在必得的疯狂开始冲击裂痕累累的南门。
最后的时刻到了。
兀兰的军队习性极其残酷,只要攻城时间花费一个月以上,往往在攻占之后屠灭全城。如今易水抵抗三月有余,全城王公贵族下至兵士百姓再无幸理。与其让我们的守备军队在大军的虎视眈眈下苟延残喘,在一波波连绵不绝的冲击下像肉块般被他们一刀一刀凌迟缩减,到不如索性顷全力拼个死活。
对着城池上军士将领从四处投来的平静眼光,我很惊讶自己的声音也是异常的平静。
“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共存亡。”
炽风大作,城墙头无数与大海同色的战旗猎猎作响。耳边时时刻刻听到无尽的厮杀哭喊声,其实距离东城门被攻破的时间应该没有过太久,但感觉上却好像过了无数静止的时刻。
又一波的攻城浪头潮水似的涌来,就在这段时间,我所在的南门城下又多出几千具尸体,鲜血像小河般汩汩在地面上流淌,混入早已浑浊不堪的易水河中。但和往日的攻城不同的是,这次的兀兰军得到了东城已破的消息,在巨大的胜利诱惑下拼杀更加凶悍,刚刚翻倒一部云梯,摔下的十几个兀兰士兵长长惨叫着还没有跌到地面,就有新的云梯就搭上城头。
我的手紧扒着城墙垛头,却只能咬牙看着局势一点点的恶化,无计可施。
激烈的箭矢交战就在眼前,身边的一个正在往下投掷火把的亲兵突然大叫一声,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插了支箭,翻身掉下城墙。
几乎与此同时,眼前同时出现了三部云梯,无数黑压压的黑影顺着云梯往城墙上面爬。而此刻的城墙垛头旁边,竟然没有人防御!
我大喝道,“平将军!你们的人呢?顶上这里的缺口!”
话音还没有落,背后突然传来了奇异的风声。我浑身一凛,立刻弓腰伏身向后面疾速跳去,堪堪避过迎面劈来的第二刀,同时反手拔刀出鞘,迅疾一刀斩倒面前那士兵。
是兀兰兵!他们竟然这么快就从城东攻到城南了!!
“殿下!南门守不住了,请您尽快撤退吧!”
我回头看去,平展英将军抹了把脸上的血,大步走过来,“末将这里还有数百精壮兵士,我们全力趁乱一搏,或许可以把殿下送出城去。”
我还没说话,旁边有个苍老的声音已经颤悠悠的道,“城中已无可守,请殿下务必答应杀出城去!”听那声音,竟是理应守护在宫中的左丞相!
我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他,“你怎么在这里?父王他们怎么样了?”
王老丞相满是皱纹的脸上涕泪交流,“陛下他……今日上午,已经带着宫里其他的王室成员从秘道逃离城外了……”
我心里突然一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踩在尸体上摔倒。
守了三个月,大家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城破战死是迟早的事。只是,我们王室不是最应该与城共存亡的人么?
思绪瞬间乱了起来,昨天受伤的额头有点疼。我恍了下神,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一群将领围住了。
“殿下!”
“殿下,保重!”
我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们,道,“对不起各位,易昭统领无能,无颜再苟活世上。今日却要各位陪我葬身此处了。”
李震将军,平展英将军,张权统领,贺武廷管制,这些城邦的高级将领忽然全部单膝跪了下去,眼角隐约闪着泪光。
城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无数的声音带着或狂喜或绝望的音调在同时大喊,
“南城破了!”
我咬牙,握紧了手里的刀,目光紧盯着从倒下的城门漏洞冲进来的数不清的兀兰士兵。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几个将领大声重复着,然后战斗中的易水士兵们都开始重复这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大,直冲霄汉―――
“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共存亡!”
×××××
杀!
战到中途,连挥刀的动作都已麻痹,满心只剩下杀意。
迎面对着兀兰士兵凶狠一刀劈下,用力拔了一下,却没能及时抽回来,身左右已经有两杆长枪同时刺到,我只能丢了刀狼狈的闪过去,劈手把其中一杆枪抢过来戳中对面的一个士兵,
正待再杀左右两边之敌时,忽然听周围齐声惊呼“李将军!”
就在几步之外,几把尖利的刀锋同时刺入人体的声音刺耳的传来。大片的鲜血猛地泼溅出来,激起的血花溅出半米多远。
我闭了闭眼睛。李震将军也殉国了。
几个士兵围成半圆形向王老丞相的方向逼近,枪尖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我眼睁睁看着,却只能在周围五丈之内徒劳的杀戮,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眼前的层层人墙封锁冲过去!
不过瞬间,七八杆长枪已经架在他的身上。王丞相是文官,又是老者,只怕再也无望逃离命运了。
带着潮湿水汽的风从大海的方向吹过来,城上的战旗飒飒的响。嘈杂混乱的厮杀声中,只有王老丞相苍老的声音在我们的耳边越发清晰。他曼声长吟,
“天苍苍兮易水寒,战士身兮归波澜。”
只听了两个字,泪水便已盈满了易水战士的双眼。王丞相自知不能幸免,此刻所唱的,正是我国军队的殇歌。 
“路迢迢兮易城阳,战士魂兮归故乡。
 风漫漫兮易山长,战士灵兮永守家邦。”  
苍老沙哑的声音低沉的响彻在周围的空气中,连敌方的军士竟也如被感染了一般,缓下了手中的动作。
王老丞相靠在城墙垛头旁,花白的头发在迎面的大风中乱舞,目光炯炯的望着我的方向,忽然微微一笑,似宽慰,又似遗憾的看了眼周围染血的城墙,身子往后一仰,整个身体笔直无声的落下城墙。
“王丞相!”
我嘶声大喊,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拨,竟然荡开了六七柄压过来的长枪,直冲过去!
胸膛碰到冰冷石头城墙的那个瞬间,背后几个地方同时一凉,想必有无数明晃晃的枪尖已经架在我的身上。
我从城墙探头往下望去,王丞相的身体静静的躺在城墙角边。他的身边,还躺了无数英勇将士的躯体。他们的血交汇在一起,共同流入我们城邦人视同母亲的易水河中,再在我看不见的远方奔流入海。
这样不是很好么?
想到这里,我也微微的笑起来,不理会顶在身后的枪尖,干脆连自己手上的长枪也丢下,手一撑便跳到了城墙上去。
居高临下的,我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大喝道,
“生擒他!”
远远的,我看见了那抹金色的光芒。穿着金色盔甲的将军连亲兵都甩在身后,三步并两步的从石梯大步迈上城头来。耀眼的盔甲上,手里持的兵刃上,到处溅着城门士兵的累累鲜血。
他就是今日的攻城主帅,莫炎!
我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在南疆的广大地域上攻城夺池,踩着士兵的累累尸骨建造了他的显赫战功,兀兰的版图一再扩大,如今就连与世无争的易水也不放过!
我站在城墙上等他走近来,走近到我可以直接看清他的五官。原来和我对峙了三个月,号称兀兰帝国之鹫的这个男人,居然比大王兄还年轻。
真可惜身边的亲兵都死了,不然此刻随便把地上散落的长枪给我一支,我就可以毫不费力的用帝国之鹫的性命作陪葬。
心里叹息了一声,我对他点了点头,保持着作为对手的最后尊严,把眼光转到城外,闭起了眼睛。
“你跳吧。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即刻命令全军屠城,鸡犬不留。”
带有兀兰口音的男子嗓音冷冷的传入耳际的同时,我心中忽然猛地一震,直视着他。
他的目光如炬,隔着五丈开外的距离和我对视。
视线与视线在空中相碰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仇视,互相瞪视着,毫不退缩。
我深吸口气,“易水全城子民,宁死不降。”
“‘宁死不降。’啧,说的真壮烈啊。”他的嘴角浮上来一丝嘲讽的笑,“你今日死在战场,成全了你易水王族的名声,身后还有几十万的满城百姓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我的心里忽然冷了下去。
就在刚才,他们的主帅提到“屠城”二字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周围兀兰士兵眼睛里闪动的是如野狼般的炽热光芒。当胜利的狂喜和贪婪淹没了理智的时候,抢掠家家户户储存的财宝,奸淫妇女,杀戮城内剩余的几十万没有反抗力的百姓,在战场上都是常事。
莫炎无视于我的缄默,口吻强硬的步步进逼,
“城中已无其他王族人员,只要你愿意代表城邦降我兀兰,我就诏令全军,放弃屠城计划。”
笔直而僵硬的站在城墙上,我的心远远比我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记得当初兀兰对我国宣战的时候,国会曾经发起全国人民投票表决国家的去向。投票的结果是压倒性的,全国超过90%的百姓决定誓死抵抗外族侵略。
遵从民意的选择,带着全城的士兵守护了三个月的城邦,在这个城破的最后时候,我却好像站在天平上,手里紧握着危险的砝码,无论偏向那边都无所适从。
我深吸口气,“若当真无屠城意图,为何你军早日不提?”
他居然笑了笑,“若我早说不屠城,你们就愿意降了?”
我默然片刻,“凭什么让我信你?”
“你不得不信。”
“笑话!”
“不是笑话。你舍得你自己的一条命,但你也舍得让所有的子民都追随你死的干干净净么?不要忘记,如此的城邦小国,只要屠了这座城,易水这个名字就从此消失在大陆版图里了。”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笔直瞪视着他。
他的脸上只是微笑,但他的眼睛里早已笑得狷狂。
我沉默的撇开眼睛。
“就知道你舍不得。”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虽然仰视着我,但笔直伸出手掌的他在面前却笑得放肆无比,
“只要易水同意归属兀兰帝国,我,莫炎,以苍鹫军旗之名,誓约不屠易水城。这下可以放心从城墙上下来了吧?当心不要把自己摔坏了,易水之璧。”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忍住那股冲到头皮的羞辱和随之而起的杀机,看了眼城墙下静静躺着的王丞相,再扭头望着周围将军士兵们的尸体。
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共存亡。
言犹在耳,你们都遵循了,只有我却要违背它了。
天意。天意。
我木然从城墙上跳下来,单膝跪在泥泞的血水中,垂下了眼睛。
“臣易昭·岚,代易水城邦,请降。”
粗糙厚茧的指节轻佻的勾起我的下巴,“当真考虑好了?有时候死远比活下来更容易,当心不要后悔了,易昭殿下。”
我僵硬的扭过头,甩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我从不后悔所作的事。”
“那就好。”
他冷笑一声,挥挥手,“把他绑起来。”
我不反抗,只是沉声抗议,“帝国就如此对待降族?”
“归降王族皆封候,帝国律令里当然是要客气对待的。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我的军中――”
莫炎的脸上依旧是放肆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却分明闪过一丝嘲弄,
“还记得阵前的那一箭吧。易昭殿下当真好箭法,但真是不幸,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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